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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韓道國拐財遠遁 湯來保欺主背恩
蘭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張批:夫西門慶吃藥而死,完武大公案也。李嬌兒盜財歸院,完瓶兒、子虛公案也。此回道國拐財,完苗青公案也。來保欺主,完蕙蓮、來旺公案也。一部剝剝雜雜大書,看他勾消帳簿,卻清清白白,一絲不苟。
點染鬍秀去,總欲結王六兒一案, 以為道國拐財之由,而必自苗青處來,乃又結苗員外之死也。文章又非死板論殺者。王六兒與西門私,卻在鬍秀口中,杭州地面結,大奇!
來保清敬濟上馬頭,請表子,又早為敬濟後文伏脈。
翟親傢乃如此結煞,而喬親傢又絶不音問,人情如畫。
來保妻弟劉倉,妙絶。與李銘一樣,蓋言留藏。夫有留藏之物,何所不有,況妻弟哉?】
詩曰:燕入非傍捨,鷗歸衹故池。
斷橋無復板,臥柳自生枝。
遂有山陽作,多慚鮑叔知。
素交零落盡,白首淚雙垂。
話說韓道國與來保,自從拿着西門慶四千兩銀子,江南買貨物,到於揚州,抓尋苗青傢內宿歇。苗青見了西門慶手札,想他活命之恩,盡力趨奉。又討了一個女子,名喚楚雲,【張夾批:一場春夢,幻出巫雲,此西門雨雲不盡之孽也。】養在傢裏,要送與西門慶,以報其恩。韓道國與來保兩個且不置貨,成日尋花問柳,飲酒宿婦。【綉像夾批:從來夥計皆如此。】衹到初鼕天氣,景物蕭瑟,不勝旅思。方纔將銀往各處買布匹,裝在揚州苗青傢安下,待貨物買完起身。先是韓道國請個表子,是揚州舊院王玉枝兒,來保便請了林彩虹妹子小紅。一日,請揚州????客王海峰和苗青遊寶應湖,【張夾批:是此等人遊者。】遊了一日,歸到院中。又值玉枝兒鴇子生日,【綉像夾批:偏撞着。】這韓道國又邀請衆人,擺酒與鴇子王一媽做生日。使後生鬍秀,請客商汪東橋與錢晴川兩個,白不見到。不一時,汪東橋與錢晴川就同王海峰來了。【張夾批:寫數人如畫,以襯下道國不堪。】至日落時分,鬍秀纔來,被韓道國帶酒駡了兩句,說:“這廝不知在那裏噇酒,噇到這咱纔來,口裏噴出來的酒氣。客人到先來了這半日,你不知那裏來,我到明日定和你算帳。”那鬍秀把眼斜瞅着他,走到下邊,口裏喃喃吶吶,說:“你駡我,你傢老婆在傢裏仰扇着掙,你在這裏合蓬着丟!宅裏老爹包着你傢老婆,肏的不值了,纔交你領本錢出來做買賣。你在這裏快活,你老婆不知怎麽受苦哩!【綉像眉批:當日西門慶圖小郎到南邊好看,誰知反弄的不好,看世事類然。】得人不化白出你來,你落得為人就勾了。”【張夾批:着此一段者,所以結住苗青。使道國拐財而去,不好再往揚州拐騙楚雲也。筆墨周旋之至,豈閑文哉。】對玉枝兒鴇子衹顧說。鴇子便拉出他院子裏,說:“鬍官人,你醉了,你往房裏睡去罷。”那鬍秀大吆大喝,白不肯進房。不料韓道國正陪衆客商在席上吃酒,聽見鬍秀口內放屁辣鱢,心中大怒,走出來踢了他兩腳,駡道:“賊野囚奴,我有了五分銀子,雇你一日,怕尋不出人來!”【綉像夾批:駡不過。】即時趕他去。那鬍秀那裏肯出門,在院子內聲叫起來,說道:“你如何趕我?我沒壞了管帳事!你倒養老婆,倒趕我,看我到傢說不說!”【綉像眉批:行止不端,便不能服人。】被來保勸住韓道國,一手扯他過一邊,說道:“你這狗骨頭,原來這等酒硬!”那鬍秀道:“叔叔,你老人傢休管他。我吃甚麽酒來,我和他做一做。”被來保推他往屋裏挺覺去了。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來保打發鬍秀房裏睡去不題。韓道國恐怕衆客商恥笑,【張夾批:所以一去不復來。後雖敗露,終歸臨清,不往揚州也。則又為愛姐下綫,豈閑文哉?】和來保席上觥籌交錯,遞酒哄笑。林彩虹、小紅姊妹二人並王玉枝兒三個唱的,彈唱歌舞,花攢錦簇,行令猜枚,吃至三更方散。次日,韓道國要打鬍秀,鬍秀說:“小的通不曉一字。”【張夾批:既下一波,便且結住。】【綉像夾批:收得妙。】道國被苗青做好做歹勸住了。
話休饒舌。有日貨物置完,打包裝載上船。不想苗青討了送西門慶的那女子楚雲,忽生起病來,【綉像夾批:造化。】動身不得。【張夾批:所為夢也隨手便結。】苗青說:“等他病好了,我再差人送了來罷。”衹打點了些人事禮物,抄寫書帳,打發二人並鬍秀起身。王玉枝並林彩虹姊妹,少不的置酒馬頭,作別餞行。從正月初十日起身,一路無詞。一日到臨清閘上,這韓道國正在船頭站立,忽見街坊嚴四郎,【張夾批:嚴者,言也。】從上流坐船而來,往臨清接官去。看見韓道國,舉手說:“韓西橋,你傢老爹從正月間沒了。”說畢,船行得快,就過去了。【張夾批:不然來保必同聞矣。】這韓道國聽了此言,遂安心在懷,瞞着來保不說。不想那時河南、山東大旱,赤地千裏,田蠶荒蕪不收,棉花布價一時踴貴,每匹布帛加三利息,各處鄉販都打着銀兩遠接,在臨清一帶馬頭迎着客貨而買。韓道國便與來保商議:“船上布貨約四千餘兩,見今加三利息,不如且賣一半,又便宜鈔關納稅,就到傢發賣也不過如此。遇行市不賣,誠為可惜。”來保道:“夥計所言雖是,誠恐賣了,一時到傢,惹當傢的見怪,如之奈何?”韓道國便說:“老爹見怪,都在我身上。”來保強不過他,就在馬頭上,發賣了一千兩布貨。韓道國說:“雙橋,你和鬍秀在船上等着納稅,我打旱路同小郎王漢,打着這一千兩銀子,先去報老爹知道。”來保道:“你到傢,好歹討老爹一封書來,下與鈔關錢老爹,少納稅錢,先放船行。”韓道國應諾。同小郎王漢裝成馱垛,往清河縣傢中來。
有日進城,在甕城南門裏,日色漸落,忽撞遇着墳的張安,推着車輛酒米食????,【張夾批:是新墳景象。】正出南門。看見韓道國,便叫:“韓大叔,你來傢了。”韓道國看見他帶着孝,問其故,張安說:“老爹死了,明日三月初九日斷七。大娘交我拿此酒米食盒往墳上去,明日與老爹燒紙。”這韓道國聽了,說:“可傷,可傷!果然路上行人口似碑,話不虛傳。”打頭口徑進城中。到了十字街上,心中算計:“且住。【張夾批:善惡分界。】有心要往西門慶傢去,況今他已死了,天色又晚,不如且歸傢停宿一宵,和渾傢商議了,明日再去不遲。”於是和王漢打着頭口,徑到獅子街傢中。二人下了頭口,打發趕腳人回去,叫開門,王漢搬行李馱垛進入堂中,徑到獅子街傢中。二人下了頭口,打發趕腳人回去,叫開門,王漢搬行李馱垛進入堂中。老婆一面迎接入門,拜了佛祖。王六兒替他脫衣坐下,丫頭點茶吃。韓道國先告訴往回一路之事,道:“我在路上撞遇嚴四哥與張安,纔知老爹死了。好好的,怎的就死了?”王六兒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暫時禍福。誰人保得無常!”韓道國一面把馱垛打開,取出他江南置的許多衣裳細軟等物,並那一千兩銀子,一封一封都放在炕上。老婆打開看,都是白光光雪花銀兩,便問:“這是那裏的?”韓道國說:“我在路上聞了信,就先賣了這一千兩銀子來了。”又取出兩包梯己銀子一百兩,因問老婆:“我去後,傢中他也看顧你不曾?”王六兒道:“他在時倒也罷了,【張夾批:輸心之言。】如今你這銀子還送與他傢去?”韓道國道:“正是要和你商議,咱留下些,把一半與他如何?”老婆道:“呸,你這傻奴才料,這遭再休要傻了。【張夾批:前番不傻待如何?】如今他已是死了,這裏無人,咱和他有甚瓜葛?不急你送與他一半,交他招暗道兒,問你下落。到不如一狠二狠,把他這一千兩,咱雇了頭口,拐了上東京,投奔咱孩兒那裏。愁咱親傢太師爺府中,安放不下你我! 韓道國道:“丟下這房子,急切打發不出去,怎了?”【張夾批:一千兩現物,尚捨不得此一房,人情如此。】老婆道:“你看沒纔料!何不叫將第二個來【張夾批:直透一百回。此處連搗鬼兄弟亦有用處,真令人哭殺兄弟矣。】,留幾兩銀子與他,就叫他看守便了。【綉像夾批:餘情不斷。】等西門慶傢人來尋你,保說東京咱孩兒叫了兩口去了。莫不他七個頭八個膽,敢往太師府中尋咱們去?【張夾批:西門官人常以老爺處嚇人矣。】就尋去,你我也不怕他。”韓道國道:“爭奈我受大官人好處,怎好變心的?沒天理了!”【張夾批:惡人何嘗不解此,然此句乃跌入月娘待人之失也。】【綉像夾批:良心何嘗不在。】老婆道:“自古有天理到沒飯吃哩。他占用着老娘,使他這幾兩銀子,不差甚麽。【張夾批:西門如生,當亦無辭。】想着他孝堂裏,我到好意備了一張插桌三牲,往他傢燒紙。他傢大老婆那不賢良的淫婦,半日不出來,在屋裏駡的我好訕的。【綉像眉批:怨失事。可見越是好人,越行惡事不得。】我出又出不來,坐又坐不住,落後他第三個老婆出來陪我坐,我不去坐,就坐轎子來傢了,想着他這個情兒,我也該使他這幾兩銀子。”【張夾批:此處卻入月娘之失。見西門雖愚,使月娘能柔順以按物,或尚可輓回。即此一事,已知月娘無禮,無纔,一味隨意驕人。西門死不數日,而千金之失由於一氣,月娘不肖為何如?此所以道國拐財必入月娘,而售色拐財,又為西門因果,月娘罪案也。】一席話,說得韓道國不言語了。夫妻二人,晚夕計議已定。到次日五更,叫將他兄弟韓二來,如此這般,叫他看守房子,又把與他一二十兩銀子盤纏。那二搗鬼千肯萬肯,【張夾批:有何不肯?】說:“哥嫂衹顧去,等我打發他。”這韓道國就把王漢小郎並兩個丫頭,也跟他帶上東京去。雇了二十輛車,把箱籠細軟之物都裝在車上。投天明出西門,徑上東京去了。【張夾批:自苗青處來,想是算明前帳而去,可嘆,可嘆!】正是:撞碎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竜。
這裏韓道國夫婦東京去了不題。單表吳月娘次日帶孝哥兒,同孟玉樓、潘金蓮、西門大姐、奶子如意兒、女婿陳敬濟,往墳上與西門慶燒紙。張安就告訴月娘,昨日撞見韓大叔來傢一節,月娘道:“他來了,怎的不到我傢來?衹怕他今日來。”在墳上剛燒了紙,坐了沒多回,老早就起身來傢。使陳敬濟往他傢,“叫韓夥計去,問他船到那裏了?”初時叫着不聞人言,次則韓二出來,說:“俺侄女兒東京叫了哥嫂去了,船不知在那裏。”【張夾批:以東京嚇之,報應如此。】讓陳敬濟回月娘。月娘不放心,使敬濟騎頭口往河下尋船。【張夾批:思其夫之言遲矣,月娘如死,何以對西門?】去了一日,到臨清馬頭船上,尋着來保船衹。來保問:“韓夥計先打了一千兩銀子傢去了。”敬濟道:“誰見他來?張安看見他進城,次日墳上來傢,大娘使我問他去,他兩口子奪傢連銀子都拐的上東京去了。如今爹死了,斷七過了,大娘不放心,使我來找尋船衹。”這來保口中不言,心內暗道:“這天殺,原來連我也瞞了,嗔道路上定要賣這一千兩銀子,幹淨要起毛心。正是人面咫尺,心隔千裏。”這來保見西門慶已死,也安心要和他一路。把敬濟小夥兒引誘在馬頭上各唱店中、歌樓上飲酒,【張夾批:敬濟不經事,衹如此帶出。】請表子頑耍。暗暗船上搬了八百兩貨物,卸在店傢房內,封記了。一日鈔關上納了稅,放船過來,在新河口起腳裝車,往清河縣城裏來,傢中東廂房卸下。
自從西門慶死了,獅子街絲綿鋪已關了。對門段鋪,甘夥計、崔本賣了銀兩都交付明白,各辭歸房去了。【張夾批:去了二個。】房子也賣了,止有門首解當、生藥鋪,敬濟與傅夥墳開着。
原來這來保妻惠祥,有個五歲兒子,名僧寶兒。韓道國老婆王六兒有個侄女兒四歲,二人割衿做了親傢。傢中月娘通不知道。這來保交卸了貨物,就一口把事情都推在韓道國身上,【綉像夾批:自然之理。】說他先賣了二千兩銀子來傢。【張夾批:又輕送下一千,月娘一駡之失為何如?作者之罪月娘,真無處不形其惡。】那月娘再三使他上東京,問韓道國銀子下落。被他一頓話說:“咱早休去!一個太師老爺府中,誰人敢到?沒的招事惹非。得他不來尋你,咱傢念佛。到沒的招惹虱子頭上撓!”月娘道:“翟親傢也虧咱傢替他保親,莫不看些分上兒。”來保道:“他傢女兒見在他傢得時,他敢衹護他娘老子,莫不護咱不成?【張夾批:當日出妻獻子之心,至此冰冷,西門雖死,月娘實與其謀,此時自問當何如?】【綉像夾批:亦是正論。】此話衹好在傢對我說罷了,外人知道,傳出去到不好了。衹當丟這幾兩銀子罷,更休題了。”月娘聽了無法,也衹得罷了。又交他會買頭,發賣布貨。他會了主兒來,月娘交陳敬濟兌銀講價錢,主兒都不服,拿銀出去了。【張夾批:敬濟不經事,又如此點出。】來保硬說:“姐夫,你不知買賣甘苦。俺在江湖上走的多,曉得行情,寧可賣了悔,休要悔了賣。這貨來傢得此價錢就勾了。你十分把弓兒拽滿,迸了主兒,顯的不會做生意。我不是托大說話,你年少不知事體。我莫不胳膊兒往外撇?不如賣吊了,是一場事。”那敬濟聽了,使性兒不管了。【張夾批:不經事又如此。】他也不等月娘來分付,匹手奪過算盤,邀回主兒來。把銀子兌了二千餘兩,一件件交付與敬濟經手,交進月娘收了,推貨出門。月娘與了他二三十兩銀子房中盤纏,他便故意兒昂昂大意不收,【張夾批:一路敘起強橫,直令人為千古有國有傢者,孤兒寡婦,放聲一哭。高天茫茫,何處消此恨事?】說道:“你老人傢還收了。死了爹,你老人傢死水兒,自傢盤纏,又與俺們做甚?你收了去,我决不要。”一日晚夕,外邊吃的醉醉兒,走進月娘房中,搭伏着護炕,說念月娘:“你老人傢青春少小,沒了爹,你自傢守着這點孩子兒,不害孤另麽?”【綉像眉批:來保之無禮不必論,使金蓮當此不知又作何狀,月娘亦可謂貞婦人矣。】月娘一聲兒沒言語。【張夾批:此處方知蕙蓮承寵,必用惠祥怒署之妙。】
一日,東京翟管傢寄書來,知道西門慶死了,【張夾批:與緻賻遙映。】聽見韓道國說,他傢中有四個彈唱出色女子,該多少價錢,說了去,兌銀子來,要載到京中答應老太太。月娘見書,慌了手腳,叫將來保來計議,與他去好,不與他去好。來保進入房中,也不叫娘,衹說:“你娘子人傢不知事,【張夾批:曹阿瞞不是過也。作者特為千古有國有傢者痛哭。】不與他去,就惹下禍了。【綉像眉批:……深有感於此輩臣僕之可恨也。】這個都是過世老頭兒惹的,【張夾批:吾不知作者有何忠憤,摹此恨事如畫。】恰似賣富一般,但擺酒請人,就叫傢樂出去,有個不傳出去的?何況韓夥計女兒又在府中答應老太太,有個不說的?我前日怎麽說來,今果然有此勾當鑽出來。你不與他,他裁派府縣,差人坐名兒來要,不怕你不雙手兒奉與他,還是遲了。難說四個都與他,不如今日胡亂打發兩個與他,還做面皮。”這月娘沉吟半晌。孟玉樓房中蘭香,與金蓮房中春梅,都不好打發。綉春又要看哥兒,不出門。因問他房中玉簫與迎春,情願要去。【張夾批:所為妻兒趙迎春,各自尋頭奔者,非乎?】以此就差來保,雇車輛裝載兩個女子,往東京太師府中來。不料來保這廝,在路上把這兩個女子都姦了。【張夾批:來保之惡如此。總是十成寫其惡,以與來旺解嘲,又為孤兒寡婦刻骨動頭寫“冷”字也。】有日到東京,會見韓道國夫婦,把前後事都說了。韓道國謝來保道:“若不是親戚看顧我,在傢阻住,我雖然不怕他,也未免多一番唇舌。”翟謙看見迎春、玉簫兩個都生的好模樣兒,一個會箏,一個會弦子,都不上十七八歲,進入府中伏侍老太太,賞出兩錠元寶來。【張夾批:何不分也一分賻儀來?可嘆。】這來保還剋了一錠,到傢衹拿出一錠元寶來與月娘,還將言語恐嚇月娘說:“若不是我去,還不得他這錠元寶拿傢來。你還不知,韓夥計兩口兒在那府中好不受用富貴,獨自住着一所宅子,呼奴使婢,坐五行三。翟管傢以老爹呼之,他傢女兒韓愛姐,日逐上去答應老太太,寸步不離,要一奉十,揀口兒吃用,換套穿衣。如今又會寫,又會算,福至心靈,出落得好長大身材,姿容美貌。前日出來見我,打扮得如瓊林玉樹一般,百伶百俐,一口一聲叫我保叔。如今咱傢這兩個傢樂到那裏,還在他手裏討針綫哩。”【張夾批:世情固有如此。】說畢,月娘還甚是知感他不盡。【張夾批:一語使孤兒寡婦淚已盈把矣。】【綉像眉批:月娘雖呆,終不失為好人。】打發他酒饌吃了,與他銀子又不受,拿了一匹段子與他妻惠祥做衣服穿,不在話下。
這來保一日同他妻弟劉倉,【張夾批:留藏。】往臨清馬頭上,將封寄店內布貨,盡行賣了八百兩銀子,暗賣下一所房子,就在劉倉右邊門首,就開雜貨鋪兒。他便日逐隨倚祀會茶。他老婆惠祥,要便對月娘說,假推往娘傢去。到房子裏,從新換了頭面衣服,珠子箍兒,插金戴銀,【張夾批:“從新”二字大是苦事。】往王六兒娘傢王母豬傢扳親傢,行人情,坐轎看他傢女兒去來。到房子裏,依舊換了慘淡衣裳,纔往西門慶傢中來,衹瞞過月娘一人不知。來保這廝,常時吃醉了,來月娘房中,嘲話調戲,兩番三次。不是月娘為人正大,也被他說念的心邪,上了道兒。又有一般小廝媳婦,在月娘根前,說他媳婦子在外與王母豬作親傢,插金戴銀,行三坐五。潘金蓮也對月娘說了幾次,月娘不信。
惠祥聽了此言,在廚房中駡大駡小。【張夾批:方知怒詈文字之妙。】來保便裝胖字蠢,自己誇奬,說衆人:“你每衹好在傢裏說炕頭子上嘴罷了!相我水皮子上,顧瞻將傢中這許多銀子貨物來傢。【張夾批:自是苗青一流。】若不是我,都吃韓夥計老年箝嘴,拐了往東京去。【綉像眉批:衹引最下者為比,以見己能,此人情世道所以日薄也。】衹呀的一聲,幹丟在水裏也不響。【張夾批:回思鬆下吃茶,苗青當亦可以無恨來保。】如今還不道俺每一個'是',說俺轉了主子的錢了,架俺一篇是非。正是割股的也不知,烯香的也不知。自古信人調,丟了瓢。”媳婦子惠祥【張夾批:提明惠祥,愈知前怒詈一回之妙,千裏伏綫矣。】便駡:“賊嚼舌根的淫婦!說俺兩口子轉的錢大了,在外行三坐五扳親。老道出門,問我姊那裏藉的幾件子首飾衣裳,【張夾批:比惠蓮說藉物何如?】就說是俺落的主子銀子治的!要擠撮俺兩口子出門,也不打緊。【綉像夾批:自開端,妙甚。】等俺每出去,料莫天也不着餓水鴉兒吃草。【張夾批:此日因自氣勢,人情如此。】我洗淨着眼兒,看你這些淫婦奴才,在西門慶傢裏住牢着!”月娘見他駡大駡小,尋由頭兒和人嚷,鬧上吊;漢子又兩番三次,無人處在根前無禮,心裏也氣得沒入腳處,衹得交他兩口子搬離了傢門。這來保就大剌剌和他舅子開起個布鋪來,發賣各色細布,【張夾批:不知夥計為誰?夥計娘子又何如來往耶?】日逐會親友,行人情,【張夾批:不知可到房檐底下開門傢去也。】不在話下。正是:勢敗奴欺主,時衰鬼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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