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83節:北京城雜憶(6)      蕭乾 Xiao Qian

  整個被消滅的行業,大都同迷信有關係。比如香燭冥紙這一行。從北新橋到四牌樓,就有好幾傢。那時候一年到頭,香沒完沒了的燒,平常在傢裏燒,初一、十五上廟裏燒。臘月二十三祭竈燒,八月十五供兔兒爺燒。一到清明,傢傢更得買點子冥紙。一張白紙鑿上幾個窟窿,就成製錢啦。金紙銀紙糊成元寶形,死人拿到更闊氣了。還有鈔票:上面印着酆都銀行,多少圓的都有。拿到墳上去燒,一邊兒燒,一邊兒哭天號地。等臘月祭竈,就更熱鬧了。為了賄賂竈王爺,讓他"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就替他燒個紙梯子,好像他根本沒有上天的本事;並且要燒點子幹豌豆,說是為了喂他的馬。小時候祭完竈,我就趕快去灰燼裏扒那燒糊了的豆子吃,味道美滋滋的。不過吃完了嘴巴兩邊甚至半個臉就全成炭人兒啦。
  現在糊燈籠和糊風箏的高手是工藝美術傢了。那時候,還有糊樓庫的。這種鋪子也到處都是。辦喪事的,怕死人到陰間在住房和交通工具上發生睏難,就糊點子紙房子紙車紙馬,有的還糊幾名紙僕人。
  到七月盂蘭節,就糊起法船來了,好讓死人在陰間超渡苦海,早早到達西天。這些都先得用秫稭稈兒搭成架子,然後糊上各種顔色的紙。工一個比一個細,糊人糊馬講究糊得惟妙惟肖。可到時候都一把火燒掉。有時候還專在馬路當中去燒!
  這就說到那時候辦紅白事來了。
  先說結婚吧,那當然全由傢裏一手包辦嘍,新婚夫婦到了洞房纔照面兒。訂婚時,男方先往女方傢裏送鵝籠酒海。一挑挑的,那鵝一路上還從籠裏伸出脖子來一聲聲地吼。作閨女的沒出閣,就先得聽幾天鵝叫,越叫越心慌。女方呢,事先就一挑挑地往男傢送嫁妝:從茶壺臉盆,鋪蓋衣服,撣瓶梳妝臺到硬木傢具。
  那時候的交通警可不好當。娶親的花轎,出殯的棺材,都專走馬路當中。出殯的棺材起碼也得八個"杠"--就是八個穿了藍短褂的壯漢來擡。場面大的,棺材上還罩個大蓋子,最多的到六十四人杠。
  前面的執事還得占上半裏地。娶親的,花轎一般也是八個人擡。走在前邊的執事可熱鬧啦!有刀槍劍戟,斧鉞鈎叉。到女傢,女方還先把門關嚴,故意不開。外頭敲鑼打鼓,裏頭故意刁難,要樂師吹這個奏那個。再說,明明是白天,執事裏幹麽舉着木燈?後來學人類學纔懂得,那顯然是俘虜婚姻製的遺留。
  三十年代,我在燕京大學念書的時候,教務長梅貽琦先生結婚就特意用過花轎,新娘還是一位女教授。當時是活躍了校園的一樁趣事。喪事呢,也涉及不少行業。我那時最怕走過壽衣鋪。那是專賣為裝殮死人用的服裝店。枕頭兩頭綉着荷花,帽子上還嵌着顆珠子。
  有段快板是說棺材鋪的:"打竹板的邁大步,一邁邁到棺材鋪。棺材鋪掌櫃的本事好,做出棺材來一頭大,一頭小。裝上人,跑不了。"
  那時候還有個行當,大都是些無業遊民幹的,專靠替人哭鼻子來謀生,叫號喪的。馬路上一過出殯的,棺材前頭常有這麽一幫子,一個個縮着脖,揣着手,一聲聲地哀號着,也算是事主的一種排場。
  這些,比我再小上一二十歲的人必然也都看見過。現在回顧一下這些可笑可悲的往事,可以看出現在社會的進步,就表現在人不那愚昧了,因而浪費減少了。
  可不知道二十一世紀的人們再回過頭來看今天的我們,又還有哪些愚昧和浪費呢!
  六、方 便
  現在講服務質量,說白了就是個把方便讓給櫃臺裏的,還是讓給櫃臺外的問題(當然最好是裏外兼顧 )。這是個每天都碰到的問題。比方說,以前牛奶送到傢門口,現在每天早晨要排隊去領。去年還賣奶票呢,今天忙了,或者下大雨,來不及去取,奶票還可以留着用。現在改寫本本了,而且"過期作廢",這下發奶的人省事了,取奶的人可就麻煩啦。
  "文革"後期上幹校之前,我跑過幾趟廢品站,把劫後剩餘的一些夠格兒的破爛,用自行車老遠馱去。收購的人大概也猜出那時候上門去賣東西的,必然都是些被打倒了的黑幫,所以就百般挑剔,這個不收,那個不要。氣得我想扔到他門口,又覺得那太缺德,衹好又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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