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两晋演义   》 第八十一回 攻旧都逆子忘天理 陷中山娇女作人奴      Cai Dongfan

  却说慕容宝弃都出走,行至阱城,适与赵王麟相遇。麟不意宝至,还道他亲自出讨,顿致惊溃,奔往蒲阴。宝不遑追击,但驱众北趋,到了蓟城。随从卫士,散亡略尽。惟慕容隆部下四百骑,留卫行幄。慕容会率骑兵二万人,方至蓟南,闻宝已入蓟,乃进城相见。父子叙谈,会语多讽刺,面上亦很觉不平。宝俟会退出,即召农隆二人,入语会不平情形。二人均说道:“会尚年少,专任方面,习成骄盈,所以有此情状。臣等执礼相绳,料彼也不致生异了。”除非立会为太子,或可释嫌。宝虽然许可,心中总未免疑会,遂欲夺会兵权,归隆统辖。隆恐会有变,当面固辞。宝犹分拨会众,给与农隆。又遣西河公库傉官骥,率兵三千,助守中山,一面尽徙蓟中库藏,北趋龙城。
  魏将石河头引兵追宝,驰至夏谦泽,得及宝军。宝不欲与战,会抗声道:“臣抚练士卒,正为今日,今大驾蒙尘,人思效命,乃狡虏敢来送死,太违情理。兵法有言:‘归师勿遏。’又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彼犯二忌,我得二利,若再不战,益启寇心,龙城亦岂可长保么?”宝乃从会言,列阵拒敌。会出当敌冲,使农隆二军,分攻魏兵左右,三路夹击,大败魏兵,追奔百余里,斩首数千级。隆尚未肯罢休,再追至数十里外,夺得许多甲仗,方才回军,归途语故吏阳璆道:“中山城积兵数万,不得伸展我意,今日虽得一胜,尚令我遗恨无穷。”说着,慷慨太息,泪下数行。独会经此一捷,骄夸愈甚,隆不得不从旁训勉。会非但不听,反加忿恨,又因农隆俱常镇龙城,名望素出己右,恐宝至龙城后,大权必在农隆掌握,自己越致失势,乃潜谋作乱。幽平二州士卒,统已受会牢笼,不愿归二王节制,遂向宝陈请道:“清河王勇略过人,臣等愿与同生死,今请陛下与太子诸王,留住蓟宫,臣等从清河王南征,解京师围,还迎大驾便了。”宝似信非信,默然不答。大众退后,宝左右进言道:“清河王不得为太子,神色已很是不平,且材武过人,善收人心,陛下若从众诸,臣恐解围以后,必有卫辄故事,不可不防。”卫辄拒父事,见《东周列国》。宝点首示意。侍御史仇尼归,系会私党,探悉宝情,便私下告会道:“大王所恃惟父,父已异图,所仗在兵,兵已去手,试问将如何自全呢?不如诛二王,废太子,由大王自处东宫,兼任将相,匡复社稷,方为上策。”双方谗间,怎得不乱?会尚犹豫未决。
  宝语农隆道:“我看会已有反志,今若不除,难免大祸。”农隆齐声道:“今寇敌内侮,中土纷纭,社稷危如累卵,会镇抚旧都,来赴国难,威名远震。逆迹未彰,若一旦加诛,不但父子伤恩,人心亦必将不服呢。”宝慨然道:“逆子已不顾君亲,卿等兹恕,尚不忍诛,一旦变起,必先害诸父,然后及我,后悔恐无及了。”农隆为妇人之仁,不知弭乱,宝既知子恶,仍不加防,是亦妇人之见而已。话虽如此,但也不肯急切下手,仍向龙城进行。
  到了广都黄榆谷,时已天晚,因即驻宿。农与隆二人为卫,卧至夜半,忽有一片哗噪声,从外而入。隆急忙起视,见有十数人持刀进来,料知有变,便欲返身入报,不防背上已中了一刀,痛彻心窝,立致晕倒,接连又被一刀剁下,自然断命。时农已拔甲出来,跨马欲遁,偏被那强人阻住,用刀乱斫,农急忙闪避,左臂已着了刀伤,忍痛走脱。背后却有数健卒相随,代抱不平,俱奋力留拒强人,格翻几个,赶去几个,独擒得一个头目,仔细辨认,正是侍御史仇尼归。当下将他捆住,牵送慕容农。农已窜入山谷,健卒亦跟了进去,待至追及,由农讯问仇尼归,供称为会所遣。农乃裹创待晓,然后出山,返报慕容宝。
  宝夜间闻变,正在惊惶,突见会踉跄趋入道:“农隆谋逆,臣已将他二人除去了。”宝知会有诈,一时不便叱责,乃佯为慰谕道:“我素疑二王,果然谋变,今得除去,甚好!甚好!”此时倒还有急智。会喜跃而出。翌晨,由会排齐兵仗,严防他变,始拥宝就道。建威将军余崇,请收殓隆尸,载往龙城,会尚未许,经崇涕泣固请,方得邀允。即由崇殓隆入棺,用车载行。适慕容农自来谒宝,并押献仇尼归。宝不令农诉明情迹,但伪叱道:“汝何故负我?”遂令左右将农拿下。仇尼归乐得狡赖,只说农等为逆,拒战被擒,宝即令释缚,仍复原官。约行十余里,正要午餐,宝召群臣同食,且议加农罪。会方就坐,宝目顾卫军将军慕舆腾,暗嘱杀会。腾拔剑出鞘,向会行刺。会把头一低,冠被劈去,略受微伤,身子向外一掠,竟得逃走。腾不及追杀,慌忙奉宝急奔,飞驰二百余里,得抵龙城。时已夕阳下山了;会号召徒党,追宝至石城,终不得及,乃使仇尼归为前驱,径攻龙城。宝令壮士夤夜出击,得破仇尼归。会且上书要求,请诛左右佞臣,并求立为太子。宝当然不许,惟乘舆器物及后宫妾御,不及随宝进城,尽被会掠去,分赏将吏,擅置官属,自称皇太子,录尚书事,引众再攻龙城,以讨慕舆腾为名。宝登城责会,会跨马扬鞭,意气自如,且令军士鼓噪扬威。城中将士,见会如此无礼,统皆愤怒,开城迎战。天下事全仗理直,理直自然气壮,一鼓作气,锐不可当,便将会众杀退。毕竟人心未死。会走还营中,到了夜半,侍御史高云,又从城中潜出,带着敢死士百余人,袭击会营。会众大乱,相率逃散。会不能成军,只带十余骑奔往中山。开封公慕容详,怎能容会,立将会拘住斩首,并派人传报龙城。宝乃颁令大赦,凡从前与会同谋,悉置不问,使复旧职。免罪尚可说得,复官未免太宽。又论功行赏,封侯拜将,共数百人。命慕容农为左仆射,兼职司空,领尚书令,进高云为建威将军,封夕阳公,养为义儿,追赠高阳王隆为司徒,予谥曰康。龙城一隅,暂得少安。
  惟邺城尚被围住,积久未退,慕容详尚有能耐,坚持到底。魏主珪因军食不继,命东平公仪撤去邺围,徙屯钜鹿,筹运粟米。慕容详又暗遣步卒,出袭魏营,虽然魏主有备,杀败守兵,但终因粮道未通,解围自去,就食河间。详还道是威足却魏,竟僭称皇帝,改元建始,用新平公可足浑谭为车骑大将军,领尚书令。此外设官分职,居然备置百官。且闻慕容麟出屯望都,即遣兵掩击,逐麟入山,擒麟妻子还都。燕西河公库傉官骥,本奉燕主宝命,助守中山,见上文。及详既僭位,便思逐骥。骥与他反抗,遂致互阋,结果是众寡不敌,为详所杀。详尽灭库傉官氏,又杀中山尹苻谟,诛及家族。惟谟有二女娀娥训英,娇小玲珑,幸得走脱,后文自有表见。天生尤物,不肯令其遽死。详既得逞志,便即淫荒,嗜酒无度,横加杀戮。所授尚书令可足浑谭直言进谏,适值详酒醉糊涂,竟不分皂白,喝令左右,把谭推出斩首。官吏等当然不服,均有异言,详更使人监谤,遇有私议政事的人员,不论贵贱,一体处斩。自详僭号以后,但阅一月,所诛王公以下,已五百余人,内外屏息,莫敢发言。
  城中又复饥迫,百姓欲出外觅粮,偏详下令严禁,不准出入,因此人多饿死,举城皆恨详无道,欲就近往迎赵王麟。麟与详相去几何?百姓亦但管目前,未遑顾后。详尚未察悉,但因城中乏食,遣辅国将军张骧,率五千余人赴常山,督办粮糈。慕容麟伺隙复出,招集丁零余众,潜袭骧军。骧正在灵寿县,严加督责,戕害吏民,众心浮动,一闻麟至,都去欢迎,连骧部下各兵士,亦弃骧就麟。骧仓皇窜去,麟即引众掩至中山,城门不闭,得一拥直入,城中兵民,见麟到来,无不喜慰,从前被杀诸大臣家属,乐得乘机报怨,各引麟趋入伪宫,往捉慕容详。详醉后酣寝,未及逃避,即被大众七手八脚,把他捆住,牵出见麟。详尚睡眼模糊,不知为何人所执,但听得一片杀声,才开眼一睁,那刀光已到颈上,未及开言,头颅已落。得做醉鬼,详亦甘心。又搜杀详亲党三百余人。麟复僭称尊号,听民四出觅食,大众才得一饱。
  魏主珪闻中山变乱,即遣中领军将军长孙肥,带领轻骑七千人,潜袭中山,得入外郛。麟忙集众出拒,肥始退去。麟复率步骑四千,追至派水,由肥麾众返击,彼此各有杀伤。麟丧失铠骑二百,肥亦身中流矢,两造统收军引还。魏主珪移驻常山九门,军中大疫,人马多死,将士多半思归。珪觇知众意,便语众将道:“前闻丑提作乱,本即北返,嗣因燕主悔约,丑提乱亦得平。从珪口中了过丑提。我意决拔中山,再作归计,今全军遇疫,岂天意不欲我取中山么?但四海以内,人民众多,无处不可立国,诚使我抚驭有方,谁不悦服?目前病死多人,也不足顾恤呢。”语不足法。诸将始不敢再言。珪即令抚军大将军略阳公拓跋遵,引兵再袭中山,割取禾稻,捆载而还。中山失禾,饥荒益甚。慕容麟不能安居,因率众三万余人,出据新市。
  魏主珪已进兵攻麟,太史令晁崇进谏道:“今日进军,恐防不吉。”珪问为何因?崇答道:“纣以甲子亡,故后世称甲子日为疾日,今日适当甲子,不宜出兵。”珪笑道:“纣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兴么?”崇无言可对。珪即启行至新市,与麟对垒。麟不免心怯,退屯派水,依渐洳泽立营,意图自固。彼此相持数日,魏兵进压麟营,麟不得已开营出战,一场交手,哪里敌得过魏兵?二万人死了九千余,逃去一万余,单剩得数十骑,随麟奔还。麟妻子前为详所拘,未曾处死,见上文。麟入中山,当然放出,此次复挈了妻子,遁入西山,从间道赴邺。魏主珪驰入中山,凡麟所署公卿将吏,及守城士卒,统皆迎降,共约二万余人。又得燕所传皇帝玺绶,并图书府库珍宝,以巨万计,还有后宫妇女,数亦盈千。并得慕容详遗女一人,年青貌美,秀色可餐,珪即纳为妾媵,晚令侍宿。详女亦只好随缘作合,供他淫污。越日,又发慕容详塚,锉尸焚骨,并查得拓跋觚死时,由燕人高霸程同下手,便将两人磔死,并夷五族。霸固为详所使,本不应置重辟,况又夷及五族,珪之淫虐如此,无怪其不得令终。于是班赏将士,多寡有差。慕容麟奔至邺城,与范阳王慕容德相见,便向德献议道:“魏兵既克中山,必来攻邺,邺中虽有蓄积,但城大难固,且人心恇惧,恐难坚守,不如南赴滑台,较为万全。”德闻言心动,遂拟南迁。时滑台守将,为燕鲁阳王慕容和,亦遣人迎德,德因决计徙屯。好容易又是残冬,越年为燕主宝永康三年,即晋安帝隆安二年。正月上旬,德率户四万,南徙滑台,将吏当然随行。无故弃邺,也是失策。魏东平公拓跋仪,已进封卫王,引众入邺,追德至河,不及乃还。慕容麟等向德劝进,德依兄慕容垂故事,自称燕王元年,摄行帝制,备设官属,用慕容麟为司空,领尚书令,慕容法为中军将军,慕舆拔为尚书左仆射,丁通为右仆射,这便是南燕的始基。是为四燕之殿。看官听说!慕容麟劝德南徙,仍然为自己起见,他因河间常有麟现,自谓与己名相应,必得君临燕土。中山僭号,不满三月,匆匆奔邺,欲用德为傀儡,迁往河南,仍好废德自立。那知天不助逆,竟至谋泄,被德赐死,狡猾半生,终归不得善终。可作晨钟之警。
  那慕容宝尚未知滑台情形,还遣鸿胪卿鲁遽,册拜慕容德为丞相,领冀州牧,封南夏公,一面大阅兵马,仍欲规复中原。会魏主北归,慕容德亦命侍郎李延,向宝报闻,谓“魏军已返,中原空虚,正好及时收复”等语。宝心下大喜,即拟南行。辽西王农,长乐王盛进谏道:“今方北迁,兵疲力弱,魏新得志,未可与争,不如养兵观隙,更俟他年。”宝颇欲依议,偏抚军将军慕舆腾抗言道:“寇虏已返,我师大集,正宜乘机进取,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惟当独决圣虑,不应广采异同,阻挠大计。”宝闻言奋袂道:“我计决了,敢谏者斩!”遂留慕容盛居守龙城,命慕舆腾为前军大司马,慕容农为中军,自为后军,统率步骑三万,自龙城依次出发,南屯乙连。
  燕制称卫兵为长上,素随乘舆出入,不令迁调,此次宝统众南行,当然随着,但众情俱不愿征役,各有怨言。卫弁段速骨宋赤眉等,本为高阳王隆旧部,入充宿卫,此次因众心蠢动,遂纠众作乱,逼立隆子崇为主帅,立即发难,杀毙司空乐浪王慕容宙,中牟公段谊诸人。惟河间王熙,素与崇善,崇代为庇护,始得免难。燕主宝突然遇变,急率十余骑奔往农营。农急忙出迎,左右抱住农腰,谓营卒亦恐应乱,不宜轻出。农抽刀吓退左右,才得出营见宝,接入营中。一面遣人追还前军慕舆腾,一面拔营回讨段速骨等。谁知军心都变,俱弃仗散走,就是慕舆腾部下,亦皆溃散。宝与农只好奔还龙城,乱兵尚在后追赶,亏得龙城留守长乐王盛,引兵出接,才得迎入宝与农。小子有诗叹道:
  不从众议妄行师,祸起军中悔已迟。
  纵使一时能幸脱,窜身便是杀身时。
  宝与农既入龙城,乱兵亦进逼城下,欲知乱事如何结果,容待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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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为修齐治平之要素,先圣固尝言之矣。慕容宝之不君不父,乌足为国?观其立太子时,已启内乱之渐,以立长言,则宜立长乐公盛,以受遗言,则宜立清河王会,策为少子,又非嫡嗣,徒以溺爱之故,越次册立,无惑乎会之谋乱也。会固不子,宝实不父,而又当断不断,徒受其乱,亲为父子,反成仇敌,家且不齐,国尚能治乎?幸而会乱已平,正宜与民更始,休养生息,徐图规复,乃不察民生之困苦,不问将士之罢劳,冒昧径行,侈言南讨,是君不君也。君不君,臣即不臣,段速骨等之作乱,亦意中事,无见怪也。彼慕容农与慕容隆,心固无他,才实不足。慕容麟好行不义,终至自毙,燕事如此,即无拓跋氏之外侮,亦终必亡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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