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臯鶴堂第一奇書金瓶梅   》 第七十九回西門慶貪欲喪命吳月娘失偶生兒      蘭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張竹坡 Zhang Zhupo

  【總批:此回乃一部大書之眼也。看他自上文重和元年正月初一寫至此,一日一日,寫至初十,今又寫至看燈。夫看燈夜,樓上嘻笑,固金蓮、瓶兒皆在獅子街也。今必仍寫至此時此地,見報應之一絲不爽。
  此回總結“財色”二字利害,故“二八佳人”一詩,放於西門泄精之時,而積財積善之言,放於西門一死之時。西門臨死囑敬濟之言,寫盡癡人,而許多帳本,總示人以財不中用,列了帶不去也。
  吳神仙起先在周守備傢,言周者,舟也,分明撐寶筏而相渡也。今日在土地廟中,雖有神仙,其奈地府何?蓋深示人以及時行善,悔則無及矣。
  孝哥必雲西門轉世,蓋作者菩心欲渡盡世人,言雖惡如西門,至死不悟,我猶欲化其來世。又明言如西門慶等惡人, 豈能望其省悟?若是省悟,除非來世也。
  寫西門一死,其傢中人上下一個不少,然止覺凄涼,不似瓶兒熱鬧,真是神化之筆。
  此回內,即寫李三、來爵負恩賴批文事,真是“冷暖” 二字中,一絲也差不得。
  鴻守信義,故賢於雀,然而春鴻亦不能久留矣,觀此方知命名之妙。觀後往張二官傢去,方知苗員外送童之意,為報喪帖,勾魂帖也。
  寫伯爵,止用“愕然”二字, 寫盡小人之心,已寫盡後文趨承張二官之意,真是一筆當千萬筆用也。
  女婿斬衰泣杖,其非禮為何如!乃反襯瓶兒死,其奢僭處更難堪也。】
  詞曰:
  人生南北如岐路,【夾批:大是。】世事悠悠等風絮,【夾批:大是,大是。】
  造化弄人無定據。【夾批:是,是。】翻來覆去,【夾批:古往今來也。】
  倒橫直竪,【夾批:上天下地也。】眼見都如許。【夾批:嘆盡一篇招魂賦。】
  到如今空嗟前事,功名富貴何須慕,坎止流行隨所寓。玉堂金馬,
  竹籬茅捨,總是傷心處。
  ——右調《青玉案》
  話說西門慶,姦耍了來爵老婆,復走到捲棚內,陪吳大舅、應伯爵、謝希大、常峙節飲酒。荊統製娘子、張團練娘子、喬親傢母、崔親傢母、吳大妗子、段大姐,坐了好一會,上罷元宵圓子,方纔起身去了。大妗子那日同吳舜臣媳婦都傢去了。陳敬濟打發王皇親戲子二兩銀子唱錢,酒食管待出門。衹四個唱的並小優兒,還在捲棚內彈唱遞酒。伯爵嚮西門慶說道:“明日花大哥生日,【夾批:為子虛一引。】哥,你送了禮去不曾?”西門慶說道:“我早辰送過去了。”玳安道:“花大舅頭裏使來定兒送請貼兒來了。”伯爵道:“哥,你明日去不去?我好來會你。”西門慶道:“到明日看。再不,你先去罷。”少頃,四個唱的後邊去了,李銘等上來彈唱,那西門慶不住衹在椅子上打睡。吳大舅道:“姐夫連日辛苦了,罷罷,咱每告辭罷。”於是起身。那西門慶又不肯,衹顧攔着,留坐到二更時分纔散。西門慶先打發四個唱的轎子去了,拿大鐘賞李銘等三人每人兩鐘酒,與了六錢唱錢,臨出門,叫回李銘分付:“我十五日要請你周爺和你荊爺、何老爹衆位,【夾批:虛寫,為下文反襯。】你早替我叫下四個唱的,休要誤了。”李銘跪下稟問:“爹叫那四個?”西門慶道:“樊百傢奴兒,秦玉芝兒,前日何老爹那裏唱的一個馮金寶兒,【夾批:便出金寶。】並呂賽兒,好歹叫了來。”李銘應諾:“小的知道了。”磕了頭去了。
  西門慶歸後邊月娘房裏來。月娘告訴:“今日林太太與荊大人娘子好不喜歡,坐到那咱晚纔去了。酒席上再三謝我說:蒙老爹扶持,但得好處,不敢有忘。在出月往淮上催攢糧運去也。”又說:“何大娘子今日也吃了好些酒,喜歡六姐,【夾批:又是瓶兒,我固雲瓶兒後身也。】又引到那邊花園山子上瞧了瞧。今日各項也賞了許多東西。”說畢,西門慶就在上房歇了。到半夜,月娘做了一夢,天明告訴西門慶說道:“敢是我日裏看着他王太太穿着大紅絨袍兒,我黑夜就夢見你李大姐箱子內尋出一件大紅絨袍兒,與我穿在身上,被潘六姐匹手奪了去,披在他身上,教我就惱了,說道:'他的皮襖,你要的去穿了罷了,這件袍兒你又來奪。'【夾批:寫月娘利瓶兒之財,直至此處,猶用隱筆寫其深心。月娘真可恨哉。】他使性兒把袍兒上身扯了一道大口子,吃我大吆喝,【夾批:貪癡如見。】和他駡嚷,嚷着就醒了。不想是南柯一夢。”【夾批:映簪折二夢。】西門慶道:“不打緊,我到明日替你尋一件穿就是了。自古夢是心頭想。”
  到次日起來,頭沉,懶待往衙門中去,梳頭淨面,穿上衣裳,走來前邊書房中坐的。衹見玉簫問如意兒擠了半甌子奶,徑到書房與西門慶吃藥。西門慶正倚靠床上,叫王經替他打腿。王經見玉簫來,就出去了。玉簫打發他吃了藥,西門慶就使他拿了一對金鑲頭簪兒,四個烏銀戒指兒,送到來爵媳婦子屋裏去。那玉簫明見主子使他幹此營生,又似來旺媳婦子那一本帳,【夾批:必用玉簫,可想此處蓋為玉簫一總。夫玉簫吹噓蕙蓮,吹散金蓮,花事已盡。固應與三友同作斷腸聲也。】連忙鑽頭覓縫,袖的去了。送到了物事,還走來回西門慶話,說道:“收了,改日與爹磕頭。”就拿回空甌子兒到上房去了。月娘叫小玉熬下粥,約莫等到飯時前後,還不見進來。
  原來王經稍帶了他姐姐王六兒一包兒物事,遞與西門慶瞧,就請西門慶往他傢去。西門慶打開紙包兒,卻是老婆剪下的一柳黑臻臻、光油油的青絲,用五色絨纏就了一個同心結托兒,用兩根錦帶兒拴着,做的十分細巧。【夾批:不如此,不足以送死。】又一件是兩個口的鴛鴦紫遍地金順袋兒,裏邊盛着瓜穰兒。西門慶觀玩良久,滿心歡喜,遂把順袋放在書廚內,錦托兒褪於袖中。正在凝思之際,忽見吳月娘驀地走來,掀開簾子,見他躺在床上,王經扒着替他打腿,便說道:“你怎的衹顧在前頭,就不進去了,屋裏擺下粥了。你告我說,你心裏怎的,衹是恁沒精神?”【夾批:將待死西門,在月娘眼中一照。】西門慶道:“不知怎的,心中衹是不耐煩,害腿疼。”月娘道:“想必是春氣起了。你吃了藥,也等慢慢來。”一面請到房中,打發他吃粥。因說道:“大節下,你也打起精神兒來,今日門外花大舅生日,請你往那裏走走去。再不,叫將應二哥來,同你坐坐。”西門慶道:“他也不在,與花大舅做生日去了。你整治下酒菜兒,等我往燈市鋪子內和他二舅坐坐罷。”月娘道:“你騎馬去,我教丫鬟整理。”這西門慶一面分付玳安備馬,王經跟隨,穿上衣穿,徑到獅子街燈市裏來。【夾批:一部炎涼書,屢次寫燈。蓋以燈之熱無多時,且盡屬虛花,以比其炎熱不久也。】但見燈市中車馬轟雷,燈球燦彩,遊人如蟻,十分熱鬧。
  太平時序好風催,羅綺爭馳鬥錦回。
  鰲山高聳青雲上,何處遊人不看來。
  西門慶看了回燈,到房子門首下馬,進入裏面坐下。慌的吳二舅、賁四都來聲喏。
  門首買賣,甚是興盛。來昭妻一丈青又早書房內籠下火,拿茶吃了。不一時,吳月娘使琴童兒、來安兒拿了兩方盒點心嗄飯菜蔬,鋪內有南邊帶來豆酒,打開一壇,擺在樓上,請吳二舅與賁四輪番吃酒。樓窗外就看見燈市,來往人煙不斷。
  吃至飯後時分,西門慶使王經對王六兒說去。王六兒聽見西門慶來,連忙整治下春臺,果盒酒餚等候。西門慶分付來昭:“將這一桌酒菜,晚夕留着吳二舅、賁四在此上宿吃,不消拿回傢去了。”又教琴童提送一壇酒,過王六兒這邊來。西門慶於是騎馬徑到他傢。婦人打扮迎接到明間內,插燭也似磕了四個頭。西門慶道:“迭承你厚禮,怎的兩次請你不去?”王六兒說道:“爹倒說的好,我傢中再有誰來?不知怎的,這兩日衹是心裏不好,茶飯兒也懶待吃,做事沒入腳處。”西門慶道:“敢是想你傢老公?”婦人道:“我那裏想他!倒是見爹這一嚮不來,不知怎的怠慢着爹了,爹把我網巾圈兒打靠後了,衹怕另有個心上人兒了。”【夾批:一語入賁四嫂,總是醋味,各行中皆有。】西門慶笑道:“那裏有這個理!倒因傢中節間擺酒,忙了兩日。”婦人道:“說昨日爹傢中請堂客來。”西門慶道:“便是你大娘吃過人傢兩席節酒,須得請人回席。”婦人道:“請了那幾位堂客?”西門慶便說某人某人,從頭訴說一遍。婦人道:“看燈酒兒,衹請要緊的,就不請俺每請兒。”西門慶道:“不打緊,到明日十六,還有一席酒,請你每衆夥計娘子走走去。是必到跟前又推故不去了。”婦人道:“娘若賞個貼兒來,怎敢不去?”【夾批:為下文上紙受辱作引。】因前日他小大姐駡了申二姐,教他好不抱怨,說俺每。他那日原要不去來,倒是俺每攛掇了他去,落後駡了來,好不在這裏哭。俺每倒沒意思剌涑的。落後又教爹娘費心,送了盒子並一兩銀子來,安撫了他,纔罷了。原來小大姐這等躁暴性子,就是打狗也看主人面。“西門慶道:“你不知這小油嘴,他好不兜達的性兒,着緊把我也擦颳的眼直直的。【夾批:極力寫春梅。】也沒見,他叫你唱,你就唱個兒與他聽罷了,誰教你不唱,又說他來?”婦人道:“耶嚛,耶嚛!他對我說,他幾時說他來,說小大姐走來指着臉子就駡起來,在我這裏好不三行鼻涕兩行眼淚的哭。我留他住了一夜,纔打發他去了。”說了一回,丫頭拿茶吃了。老馮婆子又走來與西門慶磕頭。西門慶與了他約三四錢一塊銀子,說道:“從你娘沒了,就不往我那裏走走去。”【夾批:傷心語。蓋明點瓶兒夢中語,為下文黑影作映。】婦人道:“沒他的主兒,那裏着落?倒常時來我這裏,和我做伴兒。”
  不一時,請西門慶房中坐的,問:“爹和了午飯不曾?”西門慶道:“我早辰傢中吃了些粥,剛纔陪你二舅又吃了兩個點心,且不吃甚麽哩。”一面放桌兒,安排上酒來。婦人令王經打開豆酒,篩將上來,陪西門慶做一處飲酒。婦人問道:“我稍來的那物件兒,爹看見來?都是奴旋剪下頂中一溜頭髮,親手做的。管情爹見了愛。”西門慶道:“多謝你厚情。”飲至半酣,見房內無人,西門慶袖中取出來,套在龜身下,兩根錦帶兒紮在腰間,用酒服下鬍僧藥去,【夾批:點明梵僧。】那婦人用手搏弄,弄得那話登時奢棱跳腦,橫筋皆現,色若紫肝,比銀托子和白綾帶子又不同。西門慶摟婦人坐在懷內,那話插進牝中,在上面兩個一遞一口飲酒,咂舌頭頑笑。【夾批:與初會時一對。】吃至掌燈,馮媽媽又做了些韭菜豬肉餅兒拿上來。婦人陪西門慶每人吃了兩個,丫鬟收下去。兩個就在裏間暖炕上,撩開錦幔,解衣就寢。婦人知道西門慶好點着燈行房,把燈臺移在裏間炕邊桌上,一面將紙門關上,澡牝幹淨,脫了褲兒,鑽在被窩裏,與西門慶做一處相摟相抱,睡了一回。原來西門慶心中衹想着何千戶娘子藍氏,欲情如火,【夾批:寫盡貪癡。】那話十分堅硬。先令婦人馬伏在下,那話放入庭花內,極力扇蹦了約二三百度,扇蹦的屁股連聲響亮,婦人用手在下揉着心子,口中叫達達如流水。西門慶還不美意,又起來披上白綾小襖,坐在一隻枕頭上,令婦人仰臥,尋出兩條腳帶,把婦人兩衹腳拴在兩邊護炕柱兒上,賣了個金竜探爪,將那話放入牝中,少時,沒棱露腦,淺抽深送。恐婦人害冷,亦取紅綾短襦,蓋在他身上。這西門慶乘其酒興,把燈光挪近跟前,垂首玩其出入之勢。抽撤至首,復送至根,又數百回。婦人口中百般柔聲顫語,都叫將出來。西門慶又取粉紅膏子藥,塗在龜頭上攮進去,婦人陰中麻癢不能當,急令深入,兩廂迎就。這西門慶故作逗留,戲將龜頭濡晃其牝口,又操弄其花心,不肯深入,急的婦人淫津流出,如蝸之吐涎。燈光裏,見他兩衹腿兒着紅鞋,蹺在兩邊,吊的高高的,一往一來,一衝一撞,其興不可遏。因口呼道:“淫婦,你想我不想?”婦人道:“我怎麽不想達達,衹要你鬆柏兒鼕夏長青便好。【夾批:映賁四嫂,卻是後文。】休要日遠日疏,頑耍厭了,把奴來不理。奴就想死罷了,敢和誰說?有誰知道?就是俺那王八來傢,我也不和他說。想他恁在外做買賣,有錢,他不會養老婆的?他肯挂念我?”西門慶道:“我的兒,你若一心在我身上,等他來傢,我爽利替他另娶一個,你衹長遠等着我便了。”婦人道:“好達達,等他來傢,好歹替他娶了一個罷,或把我放在外頭,或是招我到傢去,隨你心裏。淫婦爽利把不直錢的身子,拼與達達罷,無有個不依你的。”【夾批:故作滿語,以襯喪命也。】西門慶道:“我知道。”兩個說話之間,又幹勾兩頓飯時,方纔精泄。解禦下婦人腳帶來,摟在被窩內,並頭交股,醉眼朦朧,一覺直睡到三更時分方起。西門慶起來,穿衣淨手。婦人開了房門,叫丫鬟進來,再添美饌,復飲香醪,滿斟暖酒,又陪西門慶吃了十數杯。不覺醉上來,纔點茶漱口,嚮袖中掏出一紙貼兒遞與婦人:“問甘夥計鋪子裏取一套衣服你穿,隨你要甚花樣。”那婦人萬福謝了,方送出門。
  王經打着燈籠,玳安、琴童籠着馬,那時也有三更天氣,陰雲密佈,月色朦朧,街市上人煙寂寞,閭巷內犬吠盈盈。打馬剛走到西首那石橋兒跟前,忽然一陣旋風,衹見個黑影子,從橋底下鑽出來,嚮西門慶一撲。那馬見了衹一驚跳,西門慶在馬上打了個冷戰,【夾批:寫得冷氣浸人,子虛武大皆來矣。】醉中把馬加了一鞭,那馬搖了搖鬃,玳安、琴童兩個用力拉着嚼環,收煞不住,雲飛般望傢奔將來,直跑到傢門首方止。王經打着燈籠,後邊跟不上。西門慶下馬腿軟了,被左右扶進,徑往前邊潘金蓮房中來。此這一來,正是:
  失脫人傢逢五道,濱冷餓鬼撞鐘馗。
  原來金蓮從後邊來,還沒睡,渾衣倒在炕上,等待西門慶。聽見來了,連忙一骨碌扒起來,【夾批:所為鐘馗番身也。】嚮前替他接衣服。見他吃的酩酊大醉,也不敢問他。西門太一隻手搭伏着他肩膀上,摟在懷裏,口中喃喃吶吶說道:“小淫婦兒,你達達今日醉了,收拾鋪,我睡也。”那婦人持他上炕,打發他歇下。那西門慶丟倒頭在枕上鼾睡如雷,再搖也搖他不醒。然後婦人脫了衣裳,鑽在被窩內,慢慢用手腰裏摸他那話,猶如綿軟,再沒硬朗氣兒,更不知在誰傢來。翻來覆去,怎禁那欲火燒身,淫心蕩漾,不住用手衹顧捏弄,蹲下身子,被窩內替他百計品咂,衹是不起,急的婦人要不的。
  因問西門慶:“和尚藥在那裏放着哩?”推了半日推醒了。西門慶酩子裏駡道:“怪小淫婦,衹顧問怎的?你又教達達擺布你,你達今日懶待動彈。藥在我袖中穿心盒兒內。你拿來吃了,有本事品弄的他起來,是你造化。”那婦人便去袖內摸出穿心盒來打開,裏面衹剩下三四丸藥兒。這婦人取過燒酒壺來,斟了一鐘酒,自己吃了一丸,還剩下三丸。恐怕力不效,千不合,萬不合,拿燒酒都送到西門慶口內。醉了的人,曉的甚麽?合着眼衹顧吃下去。【夾批:與武大吃藥時一般也。】那消一盞熱茶時,藥力發作起來,婦人將白綾帶子拴在根上,那話躍然而起,婦人見他衹顧去睡,於是騎在他身上,又取膏子藥安放在馬眼內,頂入牝中,衹顧揉搓,那話直抵苞花窩裏,覺翕翕然,渾身酥麻,暢美不可言。又兩手據按,舉股一起一坐,那話坐棱露腦,一二百回。初時澀滯,次後淫水浸出,稍沾滑落,西門慶由着他掇弄,衹是不理。婦人情不能當,以舌親於西門慶口中,兩手摟着他脖項,極力揉搓,左右偎擦,麈柄盡沒至根,止剩二卵在外,用手摸之,美不可言,淫水隨拭隨出。比三鼓天,五換巾帕。婦人一連丟了兩次,西門慶衹是不泄。龜頭越發脹的猶如炭火一般,害箍脹的慌,令婦人把根下帶子去了,還發脹不已,令婦人用口吮之。這婦人扒伏在他身上,用朱唇吞裹龜頭,衹顧往來不已,又勒勾約一頓飯時,那管中之精猛然一股冒將出來,猶水銀之澱筒中相似,忙用口接咽不及,衹顧流將出來。初時還是精液,往後盡是血水出來,再無個收救。西門慶已昏迷去,四肢不收。婦人也慌了,急取紅棗與他吃下去。精盡繼之以血,血盡出其冷氣而已。【夾批:比武大傾聽如?看其翡翠軒葡萄架諸樣,亦須看此等樣子。】良久方止。婦人慌做一團,便摟着西門慶問道:“我的哥哥,你心裏覺怎麽的!”西門慶亦蘇醒了一回,方言:“我頭目森森然,莫知所以。”金蓮問:“你今日怎的流出恁許多來?”更不說他用的藥多了。看官聽說,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無窮。【夾批:二句道盡。】又曰“嗜欲深者生機淺”,【夾批:又二句道盡。】西門慶衹知貪淫樂色,更不知油枯燈滅,髓竭人亡。正是起頭所說: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裏教君骨髓枯。【眉批:一個“色”字方結完。與“舞裙歌扇”一絶,同一千裏大章法。】
  一宿晚景題過。到次日清早辰,西門慶起來梳頭,忽然一陣昏暈,望前一頭搶將去。早被春梅雙手扶住,不曾跌着磕傷了頭臉。在椅上坐了半日,方纔回過來。【夾批:好色纔看樣。】慌的金蓮連忙問道:“衹怕你空心虛弱,且坐着,吃些甚麽兒着,出去也不遲。”一面使秋菊:“後邊取粥來與你爹吃。”那秋菊走到後邊廚下,問雪娥:“熬的粥怎麽了?爹如此這般,今早起來害了頭暈,跌了一交,如今要吃粥哩。”不想被月娘聽見,叫了秋菊,問其端的。秋菊悉把西門慶梳頭,頭暈跌倒之事,告訴一遍。月娘不聽便了,聽了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一面分付雪娥快熬粥,一面走來金蓮房中看視。見西門慶坐在椅子上,問道:“你今日怎的頭暈?”西門慶道:“我不知怎的,剛纔就頭暈起來。”金蓮道:“早時我和春梅要跟前扶住了,不然好輕身子兒,這一交和你善哩!”【夾批:不是卿與春梅或者無此一交,殺人埋之,曰:“非我誰,其埋之也”一笑。】月娘道:“敢是你昨日來傢晚了,酒多了頭沉。”金蓮道:“昨日往誰傢吃酒?那咱晚纔來。”【夾批:心虛語。】月娘道:“他昨日和他二舅在鋪子裏吃酒來。”不一時,雪娥熬了粥,教春梅拿着,打發西門慶吃。那西門慶拿起粥來,衹吃了半甌兒,懶待吃,就放下了。月娘道:“你心裏覺怎的?”西門慶道:“我不怎麽,衹是身子虛飄飄的,懶待動旦。”月娘道:“你今日不往衙門中去罷。”西門慶道:“我不去了。消一回,我往前邊看着姐夫寫貼兒,十五日請周菊軒、荊南崗、何大人衆官客吃酒。”【夾批:寫不知死人如畫。】月娘道:“你今日還沒吃藥,取奶來把那藥再吃上一服。是你連日着辛苦忙碌了。”一面教春梅問如意兒擠了奶來,【夾批:前鏡臺春色,涌泉之精,衹消受得此一口奶,癡人須想。】用盞兒盛着,教西門慶吃了藥,起身往前邊去。【夾批:癡人如畫。】春梅扶着,剛走到花園角門首,覺眼便黑了,身子晃晃蕩蕩,做不的主兒,衹要倒。春梅又扶回來了。月娘道:“依我且歇兩日兒,請人也罷了,那裏在乎這一時。且在屋裏將息兩日兒,不出去罷。”因說:“你心裏要吃甚麽,我往後邊做來與你吃。”西門慶道:“我心裏不想吃。”
  月娘到後邊,從新又審問金蓮:“他昨日來傢醉不醉?再沒曾吃酒?與你行甚麽事?”金蓮聽了,恨不的生出幾個口來,說一千個沒有:【夾批:此所為殺人不見血,李知縣固雲“屍、傷、病、物蹤”五件全無者也。】“姐姐,你沒的說,他那咱晚來了,醉的行禮兒也沒顧的,還問我要燒酒吃,【夾批:妙,是虛心漏空語。】教我拿茶當酒與他吃,【夾批:或者將酒當茶,將色當飯。】衹說沒了酒,好好打發他睡了。自從姐姐那等說了,誰和他有甚事來,倒沒的羞人子剌剌的。倒衹怕別處外邊有了事來,俺每不知道。若說傢裏,可是沒絲毫事兒。”【夾批:活是金蓮,比對武二說大郎病癥何如?】月娘和玉樓都坐在一處,一面叫了玳安、琴童兩個到跟前審問他:“你爹昨日在那裏吃酒來?你實說便罷,不然有一差二錯,就在你這兩個囚根子身上。”那玳安咬定牙,衹說獅子街和二舅、賁四吃酒,再沒往那裏去。【夾批:妙,活是玳安,比何九,鄆哥何如?】落後叫將吳二舅來,問他,二舅道:“姐夫衹陪俺每吃了沒多大回酒,就起身往別處去了。”這吳月娘聽了,心中大怒,待二舅去了,把玳安、琴童盡力數駡了一遍,要打他二人。二人慌了,方纔說出:“昨日在韓道國老婆傢吃酒來。”那潘金蓮得不的一聲就來了,【夾批:總用飛舞之筆寫一金蓮。蓋寫殺人之金蓮,不得不飛舞矣。】說道:“姐姐剛纔就埋怨起俺每來,正是冤殺旁人笑殺賊。俺每人人有面,樹樹有皮,姐姐那等說來,莫不俺每成日把這件事放在頭裏?”【夾批:又活是金蓮。不特妾婦如此,天下如此說昧心語者豈少也哉?欺父欺君,當同此類也,可恨可恨!】又道:“姐姐,你再問這兩個囚根子,前日你往何千戶傢吃酒,他爹也是那咱時分纔來,不知在誰傢來。誰傢一個拜年,拜到那咱晚!”玳安又恐怕琴童說出來,隱瞞不住,遂把私通林太太之事,備說一遍。月娘方纔信了,說道:“嗔道教我拿貼兒請他,我還說人生面不熟,他不肯來,怎知和他有連手。我說恁大年紀,描眉畫鬢,搽的那臉倒像膩抹兒抹的一般,幹淨是個老浪貨!”玉樓道:“姐姐,沒見一個兒子也長恁大人兒,娘母還幹這個營生。忍不住,嫁了個漢子,也休要出這個醜。”金蓮道:“那老淫婦有甚麽廉恥!”【夾批:金蓮一味推人,遂忘忌諱。】月娘道:“我衹說他决不來,誰想他浪(扌扉)着來了。”金蓮道:“這個,姐姐纔顯出個皂白來了!【夾批:純是飛舞之筆。寫得金蓮活跳,方是活金蓮,方可殺人。】像韓道國傢這個淫婦,姐姐還嗔我駡他!幹淨一傢子都養漢,是個明王八,把個王八花子也裁派將來,早晚好做勾使鬼。”月娘道:“王三官兒娘,你還駡他老淫婦,他說你從小兒在他傢使喚來。”【夾批:點明寫林氏之故,又見月娘不快金蓮,處處有成心處。】那金蓮不聽便罷,聽了把臉掣耳朵帶脖子都紅了,【夾批:用筆刻甚。】便駡道:“汗邪了那賊老淫婦!我平日在他傢做甚麽?【夾批:口強辭窮,為後文識破姦情一引。】還是我姨娘在他傢緊隔壁住,他傢有個花園,俺每小時在俺姨娘傢住,常過去和他傢伴姑兒耍子,就說我在他傢來,我認的他是誰?也是個張眼露睛的老淫婦!”月娘道:“你看那嘴頭子!人和你說話,你駡他。”【夾批:是撒潑後語。】那金蓮一聲兒就不言語了。【夾批:一路寫金蓮,純是與月娘對頭不着,聲色俱出。】
  月娘主張叫雪娥做了些水角兒,拿了前邊與西門慶吃。正走到儀門首,衹見平安兒徑直往花園中走。被月娘叫住問道:“你做甚麽?”平安兒道:“李銘叫了四個唱的,十五日擺酒,因來回話。問擺的成擺不成。我說未發貼兒哩。他不信,教我進來稟爹。”月娘駡道:“怪賊奴才,還擺甚麽酒,問甚麽,還不回那王八去哩,還來稟爹娘哩。”把平安兒駡的往外金命水命去了。月娘走到金蓮房中,看着西門慶衹吃了三四個水角兒,就不吃了。因說道:“李銘來回唱的,教我回倒他,改日子了,他去了。”西門慶點頭兒。
  西門慶衹望一兩日好些出來,誰知過了一夜,到次日,內邊虛陽腫脹,不便處發出紅瘰來,連腎囊都腫得明滴溜如茄子大。但溺尿,尿管中猶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遭,疼一遭。【夾批:比奢稜露腦何如?比一泄如註又何如?】外邊排軍、伴當備下馬伺候,還等西門慶往衙門裏大發放,不想又添出這樣癥候來。月娘道:“你依我拿貼兒回了何大人,在傢調理兩日兒,不去罷。你身子恁虛弱,趁早使小廝請了任醫官,教瞧瞧。你吃他兩貼藥過來。休要衹顧耽着,不是事。你偌大的身量,兩日通沒大好吃甚麽兒,如何禁的?”那西門慶衹是不肯吐口兒請太醫,衹說:“我不妨事,過兩日好了,我還出去。”雖故差人拿貼兒送假牌往衙門裏去,在床上睡着,衹是急躁,沒好氣。西門慶衹望一兩日好些出來,誰知過了一夜,到次日,內邊虛陽腫脹,不便處發出紅瘰來,連腎囊都腫得明滴溜如茄子大。但溺尿,尿管中猶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遭,疼一遭。外邊排軍、伴當備下馬伺候,還等西門慶往衙門裏大發放,不想又添出這樣癥候來。月娘道:“你依我拿貼兒回了何大人,在傢調理兩日兒,不去罷。你身子恁虛弱,趁早使小廝請了任醫官,教瞧瞧。你吃他兩貼藥過來。休要衹顧耽着,不是事。你偌大的身量,兩日通沒大好吃甚麽兒,如何禁的?”那西門慶衹是不肯吐口兒請太醫,衹說:“我不妨事,過兩日好了,我還出去。”雖故差人拿貼兒送假牌往衙門裏去,在床上睡着,衹是急躁,沒好氣。
  應伯爵打聽得知,走來看他。西門慶請至金蓮房中坐的。伯爵聲喏道:“前日打攪哥,不知哥心中不好,嗔道花大舅那裏不去。”西門慶道:“我心中若好時,也去了。不知怎的懶待動旦。”伯爵道:“哥,你如今心內怎樣的?”西門慶道:“不怎的,衹是有些頭暈,起來身子軟,走不的。”伯爵道:“我見你面容發紅色,衹怕是火。教人看來不曾?”西門慶道:“房下說請任後溪來看我,我說又沒甚大病,怎好請他的。”伯爵道:“哥,你這個就差了,還請他來看看,怎的說。吃兩貼藥,散開這火就好了。春氣起,人都是這等痰火舉發舉發。昨日李銘撞見我,【夾批:淡上接來。】說你使他叫唱的,今日請人擺酒,說你心中不好,改了日子。把我唬了一跳,【夾批:西門一息尚存,伯爵猶一絲不走,滿身滿口奉承也。】我今日纔來看哥。”西門慶道:“我今日連衙門中拜牌也沒去,送假牌去了。”伯爵道:“可知去不的,大調理兩日兒出門。”吃畢茶道:“我去罷,再來看哥。李桂姐會了吳銀兒,也要來看你哩。”西門慶道:“你吃了飯去。”伯爵道:“我一些不吃。”揚長出去了。
  西門慶於是使琴童往門外請了任醫官來,進房中診了脈,說道:“老先生此貴恙,乃虛火上炎,腎水下竭,不能既濟,此乃是脫陽之癥。須是補其陰虛,方纔好得。”【夾批:此句出任醫之口,尚是人醫,不是獸醫也。】說畢,作辭起身去了。一面封了五錢銀子,討將藥來,吃了。止住了頭暈,【夾批:上火可清,下水難生也。】身子依舊還軟,起不來。下邊腎囊越發腫痛,溺尿甚難。【夾批:比一泄如註何如?】
  到後晌時分,李桂姐、吳銀兒坐轎子來看。每人兩個盒子,進房與西門慶磕頭,說道:“爹怎的心裏不自在?”西門慶道:“你姐兒兩個自恁來看看便了,如何又費心買禮兒。”因說道:“我今年不知怎的,痰火發的重些。”桂姐道:“還是爹這節間酒吃的多了,清潔他兩日兒,就好了。”坐了一回,走到李瓶兒那邊屋裏,與月娘衆人見節。請到後邊,擺茶畢,又走來到前邊,陪西門慶坐的說話兒。衹見伯爵又陪了謝希大、常峙節來望。西門慶教玉簫搊扶他起來坐的,留他三人在房內,放桌兒吃酒。謝希大道:“哥,用了些粥不曾?”玉簫把頭扭着不答應。【夾批:為玉簫一結。蓋至此玉簫聲咽,即陽關調,亦不能成聲也。】西門慶道:“我還沒吃粥,咽不下去。”希大道:“拿粥,等俺每陪哥吃些粥兒還好。”不一時,拿將粥來。西門慶拿起粥來,衹扒了半盞兒,就吃不下了。月娘和李桂姐、吳銀兒都在李瓶兒那邊坐的。伯爵問道:“李桂姐與銀姐來了,怎的不見?”西門慶道:“在那邊坐的。”伯爵因令來安兒:“你請過來,唱一套兒與你爹聽。”【夾批:此時衆人,俱不以西門死為意也。】吳月娘恐西門慶不耐煩,攔着,衹說吃酒哩,不教過來。衆人吃了一回酒,說道:“哥,你陪着俺每坐,衹怕勞碌着你。俺每去了,你自在側側兒罷。”西門慶道:“起動列位挂心。”三人於是作辭去了。
  應伯爵走出小院門,叫玳安過來分付:“你對你大娘說,應二爹說來,你爹面上變色,有些滯氣,不好,早尋人看他。大街上鬍太醫最治的好痰火,何不使人請他看看,休要耽遲了。”玳安不敢怠慢,走來告訴月娘。月娘慌進房來,對西門慶說:“方纔應二哥對小廝說,大街上鬍太醫看的痰火好,你何不請他來看看你?”西門慶道:“鬍太醫前番看李大姐不濟,又請他?”【夾批:一筆,使瓶兒與西門死一總。】月娘道:“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看他不濟,衹怕你有緣,吃了他的藥兒好了是的。”西門慶道:“也罷,你請他去。”不一時,使棋童兒請了鬍太醫來。適有吳大舅來看,陪他到房中看了脈。對吳大舅、陳敬濟說:“老爹是個下部藴毒,若久而不治,卒成溺血之疾。【夾批:所以雲鬍說也。】乃是忍便行房。”又卦了五星藥金,討將藥來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反溺不出來。【夾批:乃武大討利錢者。】月娘慌了,打發桂姐、吳銀兒去了,又請何老人兒子何春泉來看。又說:“是癃閉便毒,一團膀胱邪火,趕到這下邊來。四肢經絡中,又有濕痰流聚,以致心腎不交。”封了五錢藥金,討將藥來,越發弄的虛陽舉發,麈柄如鐵,晝夜不倒。【夾批:比梵僧藥何如?】潘金蓮晚夕不管好歹,還騎在他身上,倒澆蠟燭掇弄,死而復蘇者數次。【夾批:叨荷春泉之惠多多矣。】
  到次日,何千戶要來望,先使人來說。月娘便對西門慶道:“何大人要來看你,我扶你往後邊去罷,這邊隔二騙三,【夾批:將一部《金瓶梅》三人居住花園,衹用此四字一點,不堪之甚。】不是個待人的。”那西門慶點頭兒。於是月娘替他穿上暖衣,和金蓮肩搭搊扶着,方離了金蓮房,往後邊上房,鋪下被褥高枕,安頓他在明間炕上坐的。房中收拾幹淨,焚下香。不一時,何千戶來到,陳敬濟請他到於後邊臥房,看見西門慶坐在病榻上,說道:“長官,我不敢作揖。”因問:“貴恙覺好些?”西門慶告訴:“上邊火倒退下了,衹是下邊腫毒,當不的。”何千戶道:“此係便毒。我學生有一相識,在東昌府探親,昨日新到捨下,乃是山西汾州人氏,姓劉號桔齋,年半百,極看的好瘡毒。我就使人請他來看看長官貴恙。”西門慶道:“多承長官費心,我這裏就差人請去。”何千戶吃畢茶,說道:“長官,你耐煩保重。衙門中事,我每日委答應的遞事件與你,不消挂意。”西門慶舉手道:“衹是有勞長官了。”作辭出門。西門慶這裏隨即差玳安拿貼兒,同何傢人請了這劉桔齋來。看了脈,並不便處,連忙上了藥,又封一貼煎藥來。西門慶答賀了一匹杭州絹,一兩銀子。吃了他頭一盞藥,還不見動靜。
  那日不想鄭月兒送了一盒鴿子雛兒,【夾批:猶是興陽妙藥,妙絶,妙絶。】一盒果餅頂皮酥,坐轎子來看。進門與西門慶磕頭,說道:“不知道爹不好,桂姐和銀姐好人兒,不對我說聲兒,兩個就先來了。看的爹遲了,休怪。”西門慶道:“不遲,又起動你費心,又買禮來。”愛月兒笑道:“甚麽大禮,惶恐。”因說:“爹清減的恁樣的,每日飲饌也用些兒?”月娘道:“用的倒好了,吃不多兒。今日早辰,衹吃了些粥湯兒,剛纔太醫看了去了。”愛月兒道:“娘,你分付姐把鴿子雛兒頓爛一個兒來,等我勸爹進些粥兒。你老人傢不吃,恁偌大身量,一傢子金山也似靠着你,卻怎麽樣兒的。”月娘道:“他衹害心口內攔着,吃不下去。”愛月兒道:“爹,你依我說,把這飲撰兒就懶待吃,須也強吃些兒,怕怎的?人無根本,水食為命。終須用些兒。不然,越發淘淥的身子空虛了。”不一時,頓爛了鴿子雛兒,小玉拿粥上來,十香甜醬瓜茄,粳粟米粥兒。這鄭月兒跳上炕去,用盞兒托着,跪在西門慶身邊,一口口喂他。強打着精神,衹吃了上半盞兒。揀兩箸兒鴿子雛兒在口內,就搖頭兒不吃了。愛月兒道:“一來也是藥,二來還虧我勸爹,卻怎的也進了些飲饌兒!”玉簫道:“爹每常也吃,不似今日月姐來,勸着吃的多些。”月娘一面擺茶與愛月兒吃,臨晚管待酒饌,與了他五錢銀子,打發他傢去。愛月兒臨出門,又與西門慶磕頭,說道:“爹,你耐煩將息兩日兒,我再來看你。”【夾批:寫月兒與衆人不同,是新得寵者。】
  比及到晚夕,西門慶又吃了劉桔齋第二貼藥,遍身疼痛,叫了一夜。到五更時分,那不便處腎囊脹破了,流了一灘鮮血,龜頭上又生出疳瘡來,流黃水不止。【夾批:或者有粉紅膏在內。】西門慶不覺昏迷過去。月娘衆人慌了,都守着看視,見吃藥不效,一面請了劉婆子,在前邊捲棚內與西門慶點人燈挑神,【夾批:映月娘。】一面又使小廝往周守備傢內訪問吳神仙在那裏,請他來看,因他原相西門慶今年有嘔血流膿之災,骨瘦形衰之病。賁四說:“也不消問周老爹宅內去,如今吳神仙見在門外土地廟前,【夾批:起以玉皇廟,歸宿於土地廟,為“熱”字結煞。】出着個卦肆兒,又行醫,又賣卦。人請他,不爭利物,就去看治。”月娘連忙就使琴童把這吳神仙請將來。進房看了西門慶不似往時,形容消減,病體懨懨,勒着手帕,在於臥榻。先診了脈息,說道:“官人乃是酒色過度,腎水竭虛,太極邪火聚於欲海,病在膏肓,難以治療。【夾批:一部結文以此。】吾有詩八句,說與你聽。衹因他:
  醉飽行房戀女娥,精神血脈暗消磨。
  遺精溺血與白濁,燈盡油幹腎水枯。
  當時衹恨歡娛少,今日翻為疾病多。
  玉山自倒非人力,總是盧醫怎奈何!”
  月娘見他說治不的了,道:“既下藥不好,先生看他命運如何?”吳神仙掐指尋紋,打算西門慶八字,說道:“屬虎的,丙寅年,戊申月,壬午日,丙辰時。今年戊戌,流年三十三年,算命,見行癸亥運。雖然是火土傷官,今年戊土來剋壬水。正月又是戊寅月,三戊衝辰,怎麽當的?雖發財發福,難保壽源。【夾批:二句妙絶。壽源難保,財福何用?】有四句斷語不好。說道:
  命犯災星必主低,身輕煞重有災危。
  時日若逢真太歲,就是神仙也皺眉。
  月娘道:“命不好,請問先生還有解麽?”神仙道:“白虎當頭,喪門坐命,神仙也無解,太歲也難推。造物已定,神鬼莫移。”月娘衹得拿了一匹布,謝了神仙,打發出門。月娘見求神問卜皆有兇無吉,心中慌了。到晚夕,天井內焚香,對天發願,許下“兒夫好了,要往泰安州頂上與娘娘進香挂袍三年”。孟玉樓又許下逢七拜鬥,獨金蓮與李嬌兒不許願心。【夾批:一筆將一部金蓮貶到與妓者一樣。】
  西門慶自覺身體沉重,要便發昏過去,眼前看見花子虛、武大在他跟前站立,問他討債,【夾批:是臨死光景,姦雄回首,同聲一哭。】又不肯告人說,衹教人廝守着他。見月娘不在跟前,一手拉着潘金蓮,【夾批:必待月娘不在,亦明知月娘不相容也。】心中捨他不的,滿眼落淚,說道:“我的冤傢,我死後,你姐妹們好好守着我的靈,休要失散了。”【夾批:與分香買履一樣癡景。】那金蓮亦悲不自勝,說道:“我的哥哥,衹怕人不肯容我。”【夾批:是‘撒潑’後心事。】西門慶道:“等他來,等我和他說。”不一時,吳月娘進來,見他二人哭的眼紅紅的,便道:“我的哥哥,你有甚話,對奴說幾句兒,也是我和你做夫妻一場。”【夾批:是不能容金蓮情景,言下已深恨矣。】西門慶聽了,不覺哽咽哭不出聲來,【夾批:又照瓶兒死時囑人光景,曾幾何時,受囑者亦囑人矣。】說道:“我覺自傢好生不濟,有兩句遺言和你說:我死後,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好待着,一處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傢笑話。”【夾批:千古癡人,同聲一哭。】指着金蓮說:“六兒從前的事,你耽待他罷。”【夾批:可知‘撒潑’一事,作者麯麯寫出,蓋為後死金蓮之媒也。】說畢,那月娘不覺桃花臉上滾下珍珠來,放聲大哭,悲慟不止。【夾批:絶無一言,其恨可知。蓋愈囑而月娘愈醋矣。】西門慶囑付了吳月娘,又把陳敬濟叫到跟前,說道:“姐夫,我養兒靠兒,無兒靠婿。【夾批:反刺後文,寫盡生死苦極。】姐夫就是我的親兒一般。【夾批:姦雄回首,茫然自失如此。】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發送了我入土。【夾批:囑敬濟如此。】好歹一傢一計,幫扶着你娘兒每過日子,休要教人笑話。”【夾批:囑敬濟又如此。】又分付:“我死後,段子鋪裏五萬銀子本錢,有你喬親傢爹那邊,多少本利都找與他。教傅夥計把貸賣一宗交一宗,休要開了。【夾批:結段子鋪五萬兩。】賁四絨綫鋪,本銀六千五百兩,【夾批:結絨綫畏六千五百兩。】吳二舅綢絨鋪是五千兩,【夾批:結綢絨鋪五千兩。】都賣盡了貨物,收了來傢。又李三討了批來,也不消做了,教你應二叔拿了別人傢做去罷。李三、黃四身上還欠五百兩本錢,一百五十兩利錢未算,【夾批:連利六百五十兩。】討來發送我。你衹和傅夥計守着傢門這兩個鋪子罷。印子鋪占用銀二萬兩,【夾批:結印子鋪二萬兩。】生藥鋪五千兩,【夾批:結生藥鋪五千兩。】韓夥計、來保鬆江船上四千兩。【夾批:四千兩。】開了河,你早起身,往下邊接船去。接了來傢,賣了銀子並進來,你娘兒每盤纏。【夾批:已算定道國之拐,此處見西門老姦,與敬濟不經事者不同。】前邊劉學官還少我二百兩,【夾批:二百兩。】華主簿少我五十兩,【夾批:五十兩。】門外徐四鋪內,還欠我本利三百四十兩,【夾批:三百四十兩。以上共計八萬七千七百四十兩。然則西門氏之富亦不過十萬餘耳,遂造如此之孽,籲,可畏哉!】都有合同見在,上緊使人摧去。到日後,對門並獅子街兩處房子都賣了罷,衹怕你娘兒們顧攬不過來。”【夾批:豈知顧攬不過娘兒們來,可嘆可笑。】說畢,哽哽咽咽的哭了。【夾批:姦雄末路,同此一付眼淚。】陳敬濟道:“爹囑咐,兒子都知道了。”不一時,傅夥計、甘夥計、吳二舅、賁四、崔本都進來看視問安。西門慶一一都分付了一遍。衆人都道:“你老人傢寬心,不妨事。”一日來問安看者,也有許多。【夾批:猶是場中餘熱。】見西門慶不好的沉重,皆嗟嘆而去。
  過了兩日,月娘癡心,衹指望西門慶還好,誰知天數造定,三十三歲而去。【夾批:老陽之數,剝削已盡。一化孝哥,幸而碩果猶存,亦見天命民懿不以惡人而滅絶也。誰謂作稗官纔不知易也哉?】到於正月二十一日,【夾批:二十一又是陽數,合三十三又見陽明興,而陰晦除,君子進,而小人死矣。】五更時分,相火燒身,變出風來,聲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挨到巳牌時分,嗚呼哀哉,斷氣身亡。正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古人有幾句格言,說得好:
  為人多積善,不可多積財。 積善成好人,積財惹禍胎。
  石崇當日富,難免殺身災。 鄧通饑餓死,錢山何用哉!
  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 衹說積財好,反笑積善呆。
  多少有錢者,臨了沒棺材。【夾批:此數語,與“醉飽行房”一律相對。彼是結色,此是結財。章法井井,與開講一詩四成語相對。而“二八佳人”一絶,又自與“舞裙歌扇”一絶前後板排,又是一般章法,共成參差錯伍之致。】
  原來西門慶一倒頭,棺材尚未曾預備。【夾批:一句點醒多少愚人。】慌的吳月娘叫了吳二舅與賁四到跟前,開了箱子拿四四錠元寶,教他兩個看材板去。剛纔打發去了,不防忽一陣就害肚裏疼,急撲進去床上倒下,就昏暈不省人事。孟玉樓與潘金蓮、孫雪娥都在那邊屋裏,七手八腳,替西門慶戴唐巾,裝柳穿衣服。忽聽見小玉來說:“俺娘跌倒在床上。”慌的玉樓、李嬌兒就來問視,月娘手按着害肚內疼,就知道决撒了。玉樓教李嬌兒守着月娘,他就來使小廝快請蔡老娘去。【夾批:玉樓實終始人。】李嬌兒又使玉簫前邊教如意兒來。比及玉樓回到上房裏面,不見了李嬌兒。原來李嬌兒趕月娘昏沉,房內無人,箱子開着,暗暗拿了五錠元寶,往他屋裏去了。手中拿將一搭紙,見了玉樓,衹說:“尋不見草紙,我往房裏尋草紙去來。”那玉樓也不留心,且守着月娘,拿榪子伺候,見月娘看看疼的緊了。
  不一時,蔡老娘到了,登時生下一個孩兒來。這屋裏裝柳西門慶停當,口內纔沒氣兒,【夾批:一句緊接,所以必孝哥為西門化身,所以分明官哥為子虛化身也。】閤家大小放聲號哭起來。蔡老娘收裹孩兒,剪去臍帶,煎定心湯與月娘吃了。扶月娘暖炕上坐的。月娘與了蔡老娘三兩銀子,蔡老娘嫌少,說道:“養那位哥兒賞了我多少,還與我多少便了。休說這位哥兒是大娘生養的。”月娘道:“比不得當時,有當傢的老爹在此,【夾批:一句“冷”字起頭,傷心煞人。】如今沒了老爹,將就收了罷。待洗三來,再與你一兩就是了。”那蔡老娘道:“還賞我一套衣服兒罷。”拜謝去了。
  月娘蘇醒過來,看見箱子大開着,便駡玉簫:“賊臭肉,我便昏了,你也昏了?箱子大開着,恁亂烘烘人走,就不說鎖鎖兒。”玉簫道:“我衹說娘鎖了箱子,就不曾看見。”於是取鎖來鎖。玉樓見月娘多心,就不肯在他屋裏,走出對着金蓮說:“原來大姐姐恁樣的,死了漢子,頭一日就防範起人來了。”【夾批:玉樓已有去志。】殊不知李嬌兒已偷了五錠元寶在屋裏去了。
  當下吳二舅、賁四往尚推官傢買了一付棺材板來,教匠人解鋸成槨。衆小廝把西門慶擡出,停當在大廳上,請了陰陽徐先生來批書。不一時,吳大舅也來了。吳二舅、衆夥計都在前廳熱亂,【旁批:衆人熱亂,與瓶兒死時自是不同。】收燈捲畫,蓋上紙被,設放香燈幾席。來安兒專一打磨。徐先生看了手,說道:“正辰時斷氣,閤家都不犯兇煞。”請問月娘:“三日大殮,擇二月十六破土,三十出殯,有四七多日子。”一面管待徐先生去了,差人各處報喪,交牌印往何千戶傢去,傢中披孝搭棚,俱不必細說。
  到三日,請僧人念倒頭經,挑出紙錢去。閤家大小都披麻帶孝。女婿陳敬濟斬衰泣杖,【夾批:亦非禮。】靈前還禮。月娘在暗房中出不來。李嬌兒與玉樓陪待堂客;潘金蓮管理庫房,收祭桌;孫雪娥率領傢人媳婦,在廚下打發各項人茶飯。傅夥計、吳二舅管帳、賁四管孝帳;來興管廚;吳大舅與甘夥計陪待人客。【夾批:一樣諸人辦事,衹覺敘得冷淡之甚,真是史筆。】蔡老娘來洗了三,月娘與了一套綢絹衣裳打發去了。就把孩兒起名叫孝哥兒,未免送些喜面。親鄰與衆街坊鄰捨都說:“西門慶大官人正頭娘子生了一個墓生兒子,就與老子同日同時,一頭斷氣,一頭生兒,世間有這等蹊蹺古怪事。”
  不說衆人理亂這樁事。且說應伯爵聞知西門慶沒了,走來吊孝哭泣,哭了一回。吳大舅、二舅正在捲棚內看着與西門慶傳影,伯爵走來,與衆人見禮,說道:“可傷,做夢不知哥沒了。”【夾批:做夢反知瓶兒死。】要請月娘拜見,吳大舅便道:“捨妹暗房出不來,如此這般,就是同日添了個娃兒。”伯爵愕然道:【夾批:二字描盡。】“有這等事!也罷也罷,哥有了個後代,這傢當有了主兒了。”【夾批:然則此時無子則奈何?】落後陳敬濟穿着一身重孝,走來與伯爵磕頭。伯爵道:“姐夫姐夫,煩惱。你爹沒了,你娘兒每是死水兒了,傢中凡事要你仔細。有事不可自傢專,請問你二位老舅主張。不該我說,你年幼,事體還不大十分歷練。”【夾批:一結,窺盡敬濟底裏。】吳大舅道:“二哥,你沒的說。我自也有公事,不得閑,見有他娘在。”【夾批:又見大舅,底裏人情如此。】伯爵道:“好大舅,雖故有嫂子,外邊事怎麽理的?還是老舅主張。自古沒舅不生,沒舅不長。一個親娘舅,比不的別人。你老人傢就是個都根主兒,再有誰大?”【夾批:比薛嫂說楊姑娘何如?前伯爵幫吳大舅說大巡情非此語乎?方知前文之妙。】因問道:“有了發引日期沒有?”吳大舅道:“擇二月十六日破土,三十日出殯,也在四七之外。”不一時,徐先生來到,祭告入殮,將西門慶裝入棺材內,用長命丁釘了,安放停當,題了名旌:“誥封武略將軍西門公之柩”。【夾批:草草敘來,一事不少,卻冷落之甚。】
  那日何千戶來吊孝。靈前拜畢,吳大舅與伯爵陪侍吃茶,問了發引的日期。何千戶分付手下該班排軍,原答應的,一個也不許動,都在這裏伺候。直過發引之後,方許回衙門當差。又委兩名節級管領,如有違誤,呈來重治。又對吳大舅說:“如有外邊人拖欠銀兩不還者,老舅衹顧說來,學生即行追治。”【夾批:古道為西門素日放帳一映,又伏下文春鴻也。】吊老畢,到衙門裏一面行文開缺,申報東京本衛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來爵、春鴻同李三,一日到兗州察院,投下了書禮,宋御史見西門慶書上要討古器批文一節,說道:“你早來一步便好。昨日已都派下各府買辦去了。”尋思間,又見西門慶書中封着金葉十兩,又不好違阻了的。便留下春鴻、來爵、李三在公廨駐札。隨即差快手拿牌,趕回東平府批文來,封回與春鴻書中,【夾批:一封鴻雁故人書,令人眼淚盈把。】又與了一兩路費,方取路回清河縣。往返十日光景。【夾批:禍福迅速,一至於此。】走進城,就聞得路上人說:“西門大官人死了,今日三日,傢中念經做齋哩。”這李三就心生姦計,路上說念來爵、春鴻:“將此批文按下,衹說宋老爺沒與來。咱每都投到大街張二老爹那裏去罷。你二人不去,我每人與你十兩銀子,到傢隱住,不拿出來就是了。”【夾批:麯盡人情,卻是眼前恆事。】那來爵見財物倒也肯了,衹春鴻不肯,口裏含糊應諾。
  到傢,見門首挑着紙錢,僧人做道場,親朋吊喪者不計其數,這李三就分路回傢去了。來爵、春鴻見吳大舅、陳敬濟磕了頭,問:“討批文如何?怎的李三不來?”那來爵欲說不肯,這春鴻把宋御史書連批都拿出來,遞與大舅,悉把李三路上與的十兩銀子,說的言語,如此這般教他隱下,休拿出來,同他投往張二官傢去:“小的怎敢忘恩負義?【夾批:直照苗員外。】徑奔傢來。”吳大舅一面走到後邊,告訴月娘:“這個小的兒,就是個知恩的。叵耐李三這廝短命,見姐夫沒了幾日,就這等壞心。”因把這件事就對應伯爵說:【夾批:是大舅老作用,人情如此。】“李智、黃四藉契上本利還欠六百五十兩銀子,趁着剛纔何大人分付,把這件事寫紙狀子,呈到衙門裏,教他替俺追追這銀子來,發送姐夫。他同寮間自恁要做分上,這些事兒莫道不依。”伯爵慌了,說道:“李三卻不該行此事。老舅快休動意,【夾批:人情又如此。】等我和他說罷。”於是走到李三傢,請了黃四來,一處計較。說道:“你不該先把銀子遞與小廝,倒做了管手。狐狸打不成,倒惹了一屁股鱢。如今恁般,要拿文書提刑所告你每哩。常言道官官相護,何況又同寮之間,你等怎抵鬥的他過!依我,不如悄悄遂二十兩銀子與吳大舅,衹當兗州府幹了事來了。我聽得說,這宗錢糧他傢已是不做了,把這批文難得掣出來,咱投張二官那裏去罷。你每二人再湊得二百兩,少不也拿不出來,再備辦一張祭桌,一者祭奠大官人,二者交這銀子與他。另立一紙欠結,你往後有了買賣,慢慢還他就是了。這個一舉兩得,又不失了人情,有個始終。”黃四道:“你說的是。李三哥,你幹事忒慌速了些。”真個到晚夕,黃四同伯爵送了二十兩銀子到吳大舅傢,如此這般,”討批文一節,纍老舅張主張主。“這吳大舅已聽見他妹子說不做錢糧,何況又黑眼見了白晃晃銀子,如何不應承,於是收了銀子。【夾批:人情又如此。一路寫來,令人不禁淚眼。】
  到次日,李智、黃四備了一張插桌,豬首三牲,二百兩銀子,來與西門慶祭奠。吳大舅對月娘說了,拿出舊文書,從新另立了四百兩一紙欠帖,饒了他五十兩,餘者教他做上買賣,陸續交還。把批文交付與伯爵手內,同往張二官處合夥,上納錢糧去了,【夾批:人情又如此。】不在話下。正是:金逢火煉方知色,人與財交便見心。有詩為證:
  造物於人莫強求,勸君凡事把心收。
  你今貪得收人業,還有收人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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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千古一奇梅
第一奇書序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
第一回西門慶熱結十弟兄武二郎冷遇親哥嫂第二回俏潘娘簾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說技
第三回定挨光王婆受賄設圈套浪子私挑第四回赴巫山潘氏幽歡鬧茶坊鄆哥義憤
第五回捉姦情鄆哥定計飲鴆藥武大遭殃第六回何九受賄瞞天王婆幫閑遇雨
第七回薛媒婆說娶孟三兒楊姑娘氣駡張四舅第八回盼情郎佳人占鬼卦燒夫靈和尚聽淫聲
第九回西門慶偷娶潘金蓮武都頭誤打李皂隸第十回義士充配孟州道妻妾玩賞芙蓉亭
第十一回潘金蓮激打孫雪娥西門慶梳籠李桂姐第十二回潘金蓮私僕受辱劉理星魘勝求財
第十三回李瓶姐墻頭密約迎春兒隙底私窺第十四回花子虛因氣喪身李瓶兒迎姦赴會
第十五回佳人笑賞玩燈樓狎客幫嫖麗春院第十六回西門慶擇吉佳期應伯爵追歡喜慶
第十七回宇給事劾倒楊提督李瓶兒許嫁蔣竹山第十八回賂相府西門脫禍見嬌娘敬濟銷魂
第十九回草裏蛇邏打蔣竹山李瓶兒情感西門慶第二十回傻幫閑趨奉鬧華筵癡子弟爭鋒毀花院
第二十一回吳月娘掃雪烹茶應伯爵替花邀酒第二十二回蕙蓮兒偷期蒙愛春梅姐正色閑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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