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汇评全本金瓶梅   》 第七十八回 林太太鸳帏再战 如意儿茎露独尝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张批:宋御史送一百本历日来,亦平平一事,不知皆作者如椽之笔写之也。盖言一百回文字,至下一回,将写其吃它紧示人处也。财色二字,至下…回讨结果也。况一百本历日,言百年有限,人且断送于酒色财气之内也。故用宋乔年送来。又瓶儿一百日后,是西门死期,言瓶之馨矣,不能苟延也。
  篇内窗梅表月,檐雪滚风,盖一总后文春梅、月娘、雪娥等事也。岂泛泛写景?
  又找叶五儿一段,点明花残叶落之故也。
  再战林太大,却先写叶五儿,言败叶辞林,春光去定。而林大太之再战,其报金莲出身之处, 已可为尽睛,故用自此一段后,歇手写西门死也。
  如意儿茎露独尝,盖子金莲文中,又找足瓶儿也。如意儿夫家姓熊,娘家姓章。夫熊有胆者也,盖如意儿乃瓶中一胆,故名如意;而姓章,犹言瓶胆一张。又胆瓶春水浸梅花,故茎露独尝也。夫瓶已失矣,止存其胆,因胆而想其瓶,是结此瓶一段公案。
  至东京来, 两写宿雪娥房中,总言雪后梅花发而莲花老,总是金莲文字。
  伯爵妻姓杜,希大妻姓刘。杜者,肚也:刘者,留也。可想偶及之,附志于此,盖白嚼入肚,携带想留客也。
  熊旺妙,熊之所旺者胆也。
  云月结亲,是晦暗景象,是空檬景象,与上文雪月空林,是冷清景象,是凋零景象。
  写玳安与贲四嫂通,是言玳安儿为月娘叶落归根,伏西门小员外之线,又蝶藏叶下,已无花也。
  此处写金莲之不孝,又找磨镜一回,总是作者为世之为人子者,痛哭流涕,告说人老待子而生活,断不可我图快乐,置吾年老之亲干不问也。恐人不依,是用借潘姥姥数段,告如意儿等,言为人之有亲者,刺骨言之。苟有人心,谁能不眼泪盈把,我亦不能逐节细批。盖读此等文,不知何故,双眼惟有泪出,不能再看文字矣。读过一遍,一月两月,心中忽忽不乐,不能释然。至于写金莲之一味要说人,便不顾其母,于春梅口中映出之,以及后文令其母回去, 总是写其与月娘不复合,以至出门到武二家也。
  梦簪折而瓶儿死,梦衣破而西门宛,遥遥相映。
  玉箫送簪物与来爵女人,特结蕙莲之案,却是结玉箫之事。盖箫至黄鹂声咽,亦再不能作一曲断续之调也。
  忽又写一蓝氏,也是太监侄儿之妻也,有钱,俨然又一瓶儿。盖花蓝亦可载花,花瓶亦可载花,而无如篮在何家。何者,河也,竹篮打水,到底成空,总是一番虚景。
  金莲,恶之尤者也,看他止写其不孝;普净,善之尤者也,看他止写其化众人以孝。故作者是孝子不待言,而人谁能不孝以行他善哉!
  此回特特提笔写一重和元年正月初一,为上下一部大手眼,故极力描写诸色人等一番也。
  王三官娘子与蓝氏,同一影子中人,乃黄氏写在蓝氏前,今反.是蓝氏来,而黄氏不一出见,此是作者异样躲滑处。盖黄氏与蓝氏一齐都来,不能——齐实写;使一齐实写,皆云二十分齐整,匪特文字碍手,即看者亦如神案前成对炉瓶,味如嚼腊矣。看他止用二十分精采写蓝氏。便使一杳然不出之三官娘子,真如海外三山,令人神往,真是写一是二,又有一手双写之妙。】
  
  诗曰: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来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含笑问狂夫,笑问欢情不减旧时么?
  话说西门庆陪大舅饮酒,至晚回家。到次日,荆都监早辰骑马来拜谢,说道:“昨日见旨意下来,下官不胜欢喜,足见老翁爱厚,费心之至,实为衔结难忘。”说毕,茶汤两换,荆都监起身,因问:“云大人到几时请俺们吃酒?”西门庆道:“近节这两日也是请不成,直到正月间罢了。”送至大门,上马而去。西门庆宰了一口鲜猪,两坛浙江酒,一匹大红绒金豸员领,一匹黑青妆花纻丝员领,一百果馅金饼,谢宋御史。就差春鸿拿贴儿,送到察院去。门吏人报进去,宋御史唤至后厅火房内,赏茶吃。等写了回帖,又赏了春鸿三钱银子。来见西门庆,拆开观看,上写着:两次造扰华府,悚愧殊甚。今又辱承厚贶,何以克当?外令亲荆子事,
  已具本矣,相已知悉。连日渴仰丰标,容当面悉。使旋谨谢。侍生宋
  乔年拜大锦衣西门先生大人门下。
  宋御史随即差人,送了一百本历日,【张夹批:又是一百本。总言来日虽多,无益于事也。】四万纸,一口猪来回礼。
  一日,上司行下文书来,令吴大舅本卫到任管事。西门庆拜去,就与吴大舅三十两银子,四匹京段,交他上下使用。到二十四日,封了印来家,又备羊酒花红轴文,邀请亲朋,等吴大舅从卫中上任回来,迎接到家,摆大酒席与他作贺。又是何千户东京家眷到了,西门庆写月娘名字,送茶过去。到二十六日,玉皇庙吴道官十二个道众,在家与李瓶儿念百日经,整做法事,【张夹批:百日矣。自瓶儿至此,俱细细写来,一日不紊。】大吹大打,各亲朋都来送茶,请吃斋供,至晚方散,俱不在言表。
  至廿七日,西门庆打发各家送礼,【绣像眉批:如此财主,大自不俗。】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傅伙计、甘伙计、韩道国、贲第传、崔本,每家半口猪,半腔羊,一坛酒,二包米,一两银子,院中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每人一套衣服,三两银子。吴月娘又与庵里薛姑子打斋,令来安儿送香油、米面、银钱去,不在言表。看看到年除之日,穿梅表月,檐雪滚风,【张夹批:看者试问,其八字岂写景乎?道昼后文也。】【绣像夹批:幽致。】竹爆千门万户,家家贴春胜,处处挑桃符。西门庆烧了纸,又到于李瓶儿房,灵前祭奠。祭毕,置酒于后堂,合家大小欢乐。手下家人小厮并丫头媳妇,都来磕头。西门庆与吴月娘,俱有手帕、汗巾、银钱赏赐。
  到次日,重和元年新正月元旦,【张夹批:所云重和,盖深幸天地竽明,灵和复震也。】西门庆早起冠冕,穿大红,天地上烧了纸,吃了点心,备马就拜巡按贺节去了。月娘与众妇人早起来,施朱傅粉,插花插翠,锦裙绣袄,罗袜弓鞋,妆点妖娆,打扮可喜,【张夹批:极力一描,为死期引也。】都来月娘房里行礼。那平安儿与该日节级在门首接拜贴,上门簿,答应往来官长士夫。玳安与王经穿着新衣裳,新靴新帽,在门首踢毽子,放炮仗,磕瓜子儿。【张夹批:逼肖。】【绣像眉批:画出新年光景。】众伙计主管,伺候见节者,不计其数,都是陈敬济一人管待。【张夹批:固为孝哥一哭。】约晌午,西门庆往府县拜了人回来,刚下马,招宣府王三官儿衣巾着来拜。【张眉批:看他欲写西门一死,必先将众人一总。夫众人如何便捏拢一块?看他止用过节一映,要使诸人外面于兄弟与诸伙计,内而六房诸婢、家人、仆妇,凡以上七十八回内,用意写来人物,一一皆出,真是文字能手,而极力一描其热,下转笔其冷淡,便真有二十分掩映。】到厅上拜了西门庆四双八拜,【张夹批:假子拜节,又为孝哥一哭。】然后请吴月娘见。西门庆请到后边,与月娘见了,出来前厅留坐。才拿起酒来吃了一盏,只见何千户来拜。西门庆就叫陈敬济管待陪王三官儿,【张夹批:真女婿陪假儿。】他便往卷棚内陪何千户坐去了。王三官吃了一回,告辞起身。陈敬济送出大门,上马而去。落后又是荆都监、云指挥、乔大户,皆络绎而至。西门庆待了一日人,已酒带半酣,至晚打发人去了,回到上房歇了一夜。到次早,又出去贺节,至晚归来,家中已有韩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花子繇来拜。陈敬济陪在厅上坐的。西门庆到了,见毕礼,重新摆上酒来饮酒。韩姨夫与花子繇隔门,先去了。剩下伯爵、希大、常峙节,坐个定光油儿不去。又撞见吴二舅来了,见了礼,又往后边拜见月娘,出来一处坐的。直吃到掌灯已后方散。
  西门庆已吃的酩酊大醉,送出伯爵,等到门首众人去了。西门庆见玳安在旁站立,捏了一把手。玳安就知其意,说道:“他屋里没人。”这西门庆就撞入他房内。老婆早已在门里迎接进去。两个也无闲话,【绣像眉批:贲四嫂与王六儿一般伙计娘子,而巧拙遂分厚薄。】走到里间,脱衣解带就干起来。原来老婆好并着腿干,两只手扇着,只教西门庆攮他心子。那浪水热热一阵流出来,把床褥皆湿。西门庆龟头蘸了药,攮进去,两手扳着腰,只顾揉搓,麈柄尽入至根,不容毫发,妇人瞪目,口中只叫“亲爷。”那西门庆问他:“你小名叫甚么?说与我。”老婆道:“奴娘家姓叶,【张夹批:然则绿肥红瘦也。】排行五姐。”西门庆口中喃喃呐呐,就叫叶“五儿”不绝。那老婆原是奶子出身,【张夹批:又是如意同类。】与贲四私通,被拐出来,【张夹批:私通二字,双关名意。】占为妻子。今年三十二岁,甚么事儿不知道!口里如流水连叫“亲爷”不绝,情浓一泄如注。西门庆扯出麈柄要抹,妇人拦住:“休抹,等淫妇下去,替你吮净了罢。”西门庆满心欢喜,妇人真个蹲下身子,双手捧定那话,吮咂得干干净净,才系上裤子。因问西门庆:“他怎的去恁些时不来?”西门庆道:“我这里也盼他哩。只怕京中你夏老爹留住他使。”又与了老婆二、三两银子盘缠,因说:“我待与你一套衣服,恐贲四知道不好意思。不如与你些银子儿,你自家治买罢。”开门送出来。玳安又早在铺子里掩门等候。西门庆便往后边去了。
  看官听说,自古上梁不正则下梁歪,原来贲四老婆先与玳安有奸,这玳安刚打发西门庆进去了,因傅伙计又没在铺子里上宿,他与平安儿打了两大壶酒,就在老婆屋里吃到有二更时分,平安在铺子里歇了,他就和老婆在屋里睡了一宿。有这等的事!【张夹批:蝶使有归宿矣。诗云“雨后全无叶底花,蜂蝶纷纷过墙去”也。】正是:满眼风流满眼迷,残花何事滥如泥?
  拾琴暂息商陵操,惹得山禽绕树啼。
  却说贲四老婆晚夕同玳安睡了,因对他说:“我一时依了爹,只怕隔壁韩嫂儿传嚷的后边知道,也似韩伙计娘子,一时被你娘们说上几句,羞人答答的,怎好相见?”玳安道:“如今家中,除了俺大娘和五娘不言语,别的不打紧。俺大娘倒也罢了,只是五娘快出尖儿。你依我,节间买些甚么儿,进去孝顺俺大娘。别的不稀罕,他平昔好吃蒸酥,你买一钱银子果馅蒸酥、一盒好大壮瓜子送进去达初九日是俺五娘生日,你再送些礼去,梯己再送一盒瓜子与俺五娘。管情就掩住许多口嘴。”【张夹批:是蝶使作用。】【绣像眉批:金莲于财色二者无所不爱,然亦有以其中甚爱而易其所最爱者。色不可自主,而财则亦其乐得也。】这贲四老婆真个依着玳安之言,第二日赶西门庆不在家,玳安就替他买了盒子,掇进月娘房中。月娘便道:“是那里的?”玳安道:“是贲四嫂子送与娘吃的。”月娘道:“他男子汉又不在家,那讨个钱来,又交他费心。”连忙收了,又回出一盒馒头,一盒果子,说:“上覆他,多谢了。”【张夹批:金莲处虚写。】
  那日西门庆拜人回家,早又玉皇庙吴道官来拜,在厅上留坐吃酒。刚打发吴道官去了,西门庆脱了衣服,使玳安:“你骑了马,问声文嫂儿去:'俺爹今日要来拜拜太太。'看他怎的说?”玳安道:“爹,不消去,头里文嫂儿骑着驴子打门首过去了。他说明日初四,王三官儿起身往东京,与六黄公公磕头去了。【张夹批:三去而六来,阳气尽矣,故西门死也。又六为老阴,阴极变阳,犹小人败,而君子将进也。】太太说,交爷初六日过去见节,他那里伺候。”西门庆便道:“他真个这等说来?”玳安道:“莫不小的敢说谎!”这西门庆就入后边去了。
  刚到上房坐下,忽来安儿来报:“大舅来了。”只见吴大舅冠冕着,束着金带,进入后堂,先拜西门庆,说道:“我吴铠多蒙姐夫抬举看顾,又破费姐夫,多谢厚礼。昨日姐夫下降,我又不在家,失迎。今日敬来与姐夫磕个头儿,恕我迟慢之罪。”说着,磕下头去。西门庆慌忙顶头相还,说道:“大舅恭喜,至亲何必计较。”拜毕,月娘出来与他哥磕头。慌的大舅忙还半礼,说道:“姐姐,两礼儿罢,哥哥嫂嫂不识好歹,常来扰害你两口儿。你哥老了,看顾看顾罢。”月娘道:“一时有不到处,望哥耽带便了。”吴大舅道:“姐姐没的说,累你两口儿还少哩?”拜毕,西门庆留吴大舅坐,说道:“这咱晚了,料大舅也不拜人了,宽了衣裳,咱房里坐罢。”不想孟玉楼与潘金莲两个都在屋里,【张夹批:情事宛然。】听见嚷吴大舅进来,连忙走出来,与大舅磕头。磕了头,径往各人房里去了。西门庆让大舅房内坐的,骑火盆安放桌儿,【张夹批:情事宛然。】摆上菜儿来。小玉、玉箫都来与大舅磕头。月娘用小金镶钟儿,斟酒递与大舅,西门庆主位相陪。吴大舅让道:“姐姐你也来坐的。”月娘道:“我就来。”又往里间房内,拿出数样配酒的果菜来。饮酒之间,【张夹批:此处将大舅极力一亲密,下文方可用他主持诸事,不嫌唐突。】西门庆便问:“大舅的公事都停当了?”吴大舅道:“蒙姐夫抬举,卫中任便到了,上下人事,倒也都周给的七八。只有屯所里未曾去到到任。胆日是个好日期,卫中开了印,来家整理些盒子,须得抬到屯所里到任,行牌拘将那屯头来参见,分付分付。前官丁大人坏了事情,已被巡扶侯爷参劾去了。如今我接管承行,须要振刷在册花户,警励屯头,务要把这旧管新增开报明白,到明日秋粮夏税,才好下屯征收。”西门庆道:“通共约有多少屯田?”吴大舅道:“太祖旧例,为养兵省转输之劳,才立下这屯田。【张夹批:祖宗立法,如此深心,乃为若辈侵渔之地,千古痛恨。】那时只是上纳秋粮,后吃宰相王安石立青苗法,增上这夏税。【张夹批:民命又为若辈试手,千古痛恨。】而今济州管内,除了抛荒、苇场、港隘,通共二万七千顷屯地。每顷秋税夏税只征收一两八钱,不上五百两银子。到年终总倾销了,往东平府交纳,转行招商,以备军粮马草作用。”西门庆又问:“还有羡余之利?”吴大舅道:“虽故还有些抛零人户不在册者,乡民顽滑,若十分征紧了,等秤斛斗量,恐声口致起公论。”西门庆道:“若是多寡有些儿也罢,难道说全征?”吴大舅道:“不瞒姐夫说,若会管此屯,见一年也有百十两银子。到年终,人户们还有些鸡鹅豕米相送,那个是各人取觅,不在数内的。只是多赖姐夫力量扶持。”【张夹批:一语找转。】西门庆道:“得勾你老人家搅给,也尽我一点之心。”说了回,月娘也走来旁边陪坐,三人饮酒。到掌灯已后,吴大舅才起身去了。西门庆就在金莲房中歇了一夜。到次日早往衙门中开印,升厅画卯,发放公事。先是云理守家发贴儿,初五日请西门庆并合卫官员吃庆官酒。【张夹批:一路匆匆,决为结煞人写归路。】次日,何千户娘子蓝氏下贴儿,初六日请月娘姊妹相会。
  且说那日西门庆同应伯爵、吴大舅三人起身到云理守家。原来旁边又典了人家一所房子,三间客位内摆酒,叫了一起吹打鼓乐迎接,都有桌面,吃至晚夕来家。巴不到次日,【张夹批:写心事如画。】月娘往何千户家吃酒去了。西门庆打选衣帽齐整,骑马带眼纱,玳安、琴童跟随,午后时分,径来王招宣府中拜节。王三官儿不在,送进贴儿去。文嫂儿又早在那里,接了贴儿,连忙报与林太太说,出来,请老爷后边坐。转过大厅,到于后边,掀起明帘,只见里边氍毹匝地,帘幕垂红。【张夹批:作者有何愤恨,而使其旧业扫地也。】少顷,林氏穿着大红通袖袍儿,珠翠盈头,与西门庆见毕礼数,留坐待茶,分付:“大官,把马牵于后槽喂养。”茶罢,让西门庆宽衣房内坐,说道:“小儿从初四日往东京与他叔岳父六黄太尉磕头去了,只过了元宵才来。”西门庆一面唤玳安,脱去上盖,里边穿着白绫袄子,天青飞鱼氅衣,十分绰耀。【张夹批:生平得意之衣。】妇人房里安放桌席。须臾,丫鬟拿酒菜上来,杯盘罗列,肴馔堆盈,酒泛金波,茶烹玉蕊。妇人玉手传杯,秋波送意,猜枚掷骰,笑语烘春。话良久,意洽情浓;饮多时,目邪心荡。看看日落黄昏,又早高烧银烛。玳安、琴童自有文嫂儿管待,【张夹批:细。】三官娘子另是一所屋里居住,【张夹批:细。】自有丫环氧娘服侍,等闲不过这边来。妇人又倒扣角门,【张夹批:此处仍找角门,何等深细。】僮仆谁敢擅入。酒酣之际,两人共入里间房内,【张夹批:里间房。】掀开绣帐,【张夹批:先掀帐。】关上窗户,【张夹批:后关窗。】轻剔银缸,【张夹批:再剔灯。】忙掩朱户。【张夹批:方掩门四句,情事妙绝。看他入里间房内,已情不能禁,即掀开绣帐,因适间情事不堪,未曾洗牝,故又下床。则见窗犹未关,顺手关窗。去剔残灯,乃又想起未曾关门,于是关门洗牝,匆匆上床。而男子则先已解衣上床也。一时情景如画。】男子则解衣就寝,妇人即洗牝上床,枕设宝花,被翻红浪。原来西门庆带了淫器包儿来,安心要鏖战这婆娘,早把胡僧药用酒吃在腹中,那话上使着双托子,在被窝中,架起妇人两股,纵麈柄入牝中,举腰展力,一阵掀腾鼓捣,连声响亮。妇人在下,没口叫亲达达如流水。正是:招海旌幢秋色里,击天鼙鼓月明中。但见:迷魂阵罢,摄魄旗开。迷魂阵上,闪出一员酒金刚,色魔王能争惯战;
  摄魂旗下,拥一个粉骷髅,花狐狸百媚千娇。这阵上,扑冬冬,鼓震
  春雷;那阵上,闹挨挨,麝兰叆叇。这阵上,复溶溶,被翻红浪精神
  健;那阵上,刷剌剌,帐控银钩情意乖。这一个急展展,二十四解任
  徘徊;那一个忽剌剌,一十八滚难挣扎。斗良久,汗浸浸,钗横鬓乱;
  战多时,喘吁吁,枕侧衾歪。顷刻间,肿眉(月囊)眼;霎时下,肉
  绽皮开。【张夹批:一路用战争语,极力一丑招宣。又非如王六儿赋中杀语也。】
  正是:几番鏖战贪淫妇,不是今番这一遭。
  当下西门庆就在这婆娘心口与阴户烧了两炷香,许下胆日家中摆酒,使人请他同三官儿娘子去看灯耍子。【张夹批:意在三官娘子。】这妇人一段身心已被他拴缚定了,于是满口应承都去。西门庆满心欢喜,起来与他留连痛饮,至二更时分,把马从后门牵出,作别回家。正是:尽日思君倚画楼,相逢不舍又频留。
  刘郎莫谓桃花老,浪把轻红逐水流。
  西门庆到家,有平安拦门禀说:“今日有薛公公家差人送请贴儿,【张夹批:接手是雪,林空可想。】请爹早往门外皇庄看春。又是云二叔家送了五个贴儿,请五位娘吃节酒。”西门庆听了,进入月娘房来。只见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房内坐的。月娘从何千户家赴了席来家,正坐着说话。见西门庆进来,连忙道了万福。因问:“你今日往那里,这咱才来?”西门庆没得说,只说:“我在应二哥家留坐。”月娘便说起今日何千户家酒席上事:“原来何千户娘子年还小哩,今年才十八岁,生的灯上人儿也似,一表人物,好标致,知今博古,见我去,恰似会了几遍,好不喜洽。嫁了何大人二年光景,【张夹批:又一瓶儿。】房里到使着四个丫头,两个养娘,两房家人媳妇。”西门庆道:“他是内府生活所蓝太监侄女儿,嫁与他陪了好少钱儿!”【张夹批:又一瓶儿。】月娘道:“明日云伙计家,又请俺每吃节酒,送了五个贴儿业,端的去不去?”西门庆说:“他既请你每,都去走走罢。”月娘道:“留雪姐在家罢,只怕大节下,一时有个人客闯将来,他每没处挝挠。”西门庆道:“也罢,留雪姐在家里,【张夹批:又是一雪。】你每四个去罢。明日薛太监请我看春,我也懒待去。这两日春气发也怎的,只害这腰腿疼。”【张旁批:渐渐写来妙绝。】月娘道:“你腰腿疼只怕是痰火,问任医官讨两服药吃不是,只顾挨着怎的?”西门庆道:“不妨事,由他。一发过了这两日吃,心净些。”因和月娘计较:“到明日灯节,咱少不的置席酒儿,请请何大人娘子。连周守备娘子,荆南岗娘子,张亲家母,云二哥娘子,连王三官儿母亲,和大妗子、崔亲家母,这几位都会会。也只在十二三,挂起灯来。还叫王皇亲家那起小厮扮戏耍一日。去年还有贲四在家,扎几架烟火放,今年他东京去了,只顾不见来,却教谁人看着扎?”那金莲在旁插口道:“贲四去了,他娘子儿扎也是一般。”【张夹批:尖极。不知如何出口,便是一字不差口气,的是金莲也。】这西门庆就瞅了金莲道:“这个小淫妇儿,三句话就说下道儿去了。”【绣像眉批:心痛病人,便一句说话吃不起。】那月娘、玉楼也不采顾,就罢了。因说道:“那王官儿娘,咱每与他没会过,人生面不熟,怎么好请他?只怕他也不肯来。”西门庆道:“他既认我做亲,咱送个贴儿与他,来不来,随他就是了。”月娘又道:“我明日不往云家去罢,怀着个临月身子,只管往人家撞来撞去的,交人家唇齿。”玉楼道:“怕怎的,你身子怀的又不显,怕还不是这个月的孩子,不妨事。大节下自恁散心,去走走儿才好。”【张夹批:又点孝哥。】说毕,西门庆吃了茶,就往后边孙雪娥房里去了。【张眉批:自林氏处来,进门却是“雪”太监请,接手又入雪娥房中,二雪并至,其冷何如?见林空春老,一片萧瑟景象,用意深细之极。】那潘金莲见他往雪娥房中去,叫了大姐,也就往前边去了。西门庆到于雪娥房中,交他打腿捏身上,捏了半夜。【绣像眉批:吾恼如雪娥者,不得欢娱而反劳碌。】一宿晚景题过。【张夹批:又一到雪中去。夫雪娥房中,一去而瓶死,再去而西门死矣,须记清。】
  到次日早辰,只见应伯爵走来,对西门庆说:“昨日云二嫂送了个贴儿,今日请房下陪众嫂子坐。家中旧时有几件衣服儿,都倒塌了。大正月不穿件好衣服,惹的人家笑话。敢来上覆嫂子,有上盖衣服,借约两套儿,头面簪环,借约几件儿,交他穿戴了去。”西门庆令王经:“你里边对你大娘说去。”伯爵道:“应宝在外边拿着毡包并盒儿哩。哥哥,累你拿进去,就包出来罢。”那王经接毡包进去,良久抱出来,交与应宝,说道:“里面两套上色段子织金衣服,大小五件头面,一双环儿。”应宝接的去了。【绣像眉批:此一去有得来否?】西门庆陪伯爵吃茶,说道:“今日薛内相又请我门外看春,怎么得工夫去?吴亲家庙里又送贴儿,初九日年例打醮,也是去不成,教小婿去罢了。这两日不知酒多了也怎的,只害腰疼,懒待动旦。”伯爵道:“哥,你还是酒之过,湿痰流注在这下部,也还该忌忌。”西门庆道:“这节间到人家,谁肯轻放了你,怎么忌的住?”
  正说着,只见玳安拿进盒儿来,说道:“何老爹家差人送请贴儿来,初九日请吃节酒。”西门庆道:“早是你看着,人家来请,你怎不去?”于是看盒儿内,放着三个请贴儿,一个双红佥儿,写着“大寅丈四泉翁老先生大人”,一个写“大都阃吴老先生大人”,一个写着“大乡望应老先生大人”,俱是“侍教生何永寿顿首拜”。玳安说:“他说不认的,教咱这里转送送儿去。”伯爵一见便说:“这个却怎样儿的?我还没送礼儿去与他,怎好去?”西门庆道:“我这里替你封上分帕礼儿,你差应宝早送去就是了。”一面令王经:“你封二钱银子,一方手帕,写你应二爹名字,与你应二爹。”因说:“你把这请贴儿袖了去,省的我又教人送。”只把吴大舅的差来安儿送去了。须臾,王经封了帕礼递与伯爵。伯爵打恭说道:“又多谢哥,我后日早来会你,咱一同起身。”说毕,作辞去了。午间,吴月娘等打扮停当,一顶大轿,三顶小轿,后面又带着来爵媳妇儿惠元,【张夹批:必用惠元,言元宵阴晦,月被云遮也。】收叠衣服,一顶小轿儿,四名排军喝道,琴童、春鸿、棋童、来安四个跟随,往云指挥家来吃酒。正是:翠眉云鬓画中人,袅娜宫腰迥出尘。
  天上嫦娥元有种,娇羞酿出十分春。
  不说月娘众人吃酒去了。且说西门庆分付大门上平安儿:“随问甚么人,只说我不在。有贴儿接了就是了。”那平安经过一遭,那里再敢离了左右,只在门首坐的。但有人客来望,只回不在家。西门庆因害腿疼,猛然想起任医官与他延寿丹,【张夹批:此时求寿迟矣。】用人乳吃。【绣像眉批:此非延寿丹,乃催命药也。】于是来到李瓶儿房中,叫迎春拿菜儿,筛酒来吃。迎春打发了,就走过隔壁,和春梅下棋去了。要茶要水,自有如意儿打发。西门庆见丫鬟不在屋里,就在炕上斜靠着。露出那话,带着银托子,教他用口吮咂。一面斟酒自饮,因呼道:“章四儿,我的儿,你用心替达达咂,我到明日,寻出件好妆花段子比甲儿来,你正月十二日穿。”老婆道:“看他可怜见。”咂弄勾一顿饭时,西门庆道:“我儿,我心里要在你身上烧炷香儿。”老婆道:“随爹拣着烧。”西门庆令他关上房门,把裙子脱了,仰卧在炕上。西门庆袖内还有烧林氏剩下的三个烧酒浸的香马儿,撇去他抹胸儿,一个坐在他心口内,一个坐在他小肚儿底下,一个安在他盖子上,用安息香一齐点着,那话下边便插进牝中,低着头看着拽,只顾没棱露脑,往来迭进不已。又取过镜台来旁边照看,须臾,那香烧到肉根前,妇人蹙眉啮齿,忍其疼痛,口里颤声柔语,哼成一块,没口子叫:“达达,爹爹,罢了我了,好难忍他。”西门庆便叫道:“章四淫妇儿,你是谁的老婆?”妇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门庆教与他:“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绣像眉批:如此作情语,抵见其俗耳,有何妙处?然出自西门庆口中,固妙。】那妇人回应道:“淫妇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西门庆又问道:“我会肏不会?”妇人道:“达达会肏。”两个淫声艳语,无般言语不说出来。西门庆那话粗大,撑得妇人牝中满满,往来出入,带的花心红如鹦鹉舌,黑似蝙蝠翅,翻复可爱。西门庆于是把他两股扳拘在怀内,四体交匝,两厢迎凑,那话尽没至根,不容毫发,妇人瞪目失声,淫YS水流下,西门庆情浓乐极,精邈如泉涌。正是: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觉形骸骨节熔。
  西门庆烧了老婆身上三处春,开门寻了一件玄色段子妆花比甲儿与他。至晚,月娘众人来家,对西门庆说:“原来云二嫂也怀着个大身子,俺两今日酒席上都递了酒,说过,到明日两家若分娩了,若是一男一女,两家结亲做亲家;若都是男子,同堂攻书;若是女儿,拜做姐妹,一处做针指,来往亲戚耍子。应二嫂做保证。”【张夹批:可笑。月娘颠狂之罪如见。】西门庆听的笑了。
  话休饶舌。到第二日,却是潘金莲上寿。【张夹批:玉楼生日接一金莲生日,作者应恨与奸邪共生也。】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中去了,分付小厮每抬出灯来,收拾揩抹干净,各处张挂。叫来兴买鲜果,叫小优晚夕上寿。潘金莲早辰打扮出来,花妆粉抹,翠袖朱唇,走来大厅上。看见玳安与琴童站在高凳上挂灯,因笑嘻嘻说道:“我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你每挂灯哩。”琴童道:“今日是五娘上寿,爹分付叫俺每挂了灯,明日娘生日好摆酒。晚夕小的每与娘磕头,娘已定赏俺每哩。”妇人道:“要打便有,要赏可没有。”琴童道:“耶
  嚛,娘怎的没打不说话,行动只把打放在头里,小的每是娘的儿女,娘看顾看顾儿便好,如何只说打起来。”妇人道:“贼囚,别要说嘴,你好生仔细挂那灯,没的例儿撦儿的,拿不牢吊将下来。前日年里,为崔本来,说你爹大白里不见了,险了险赦了一顿打,没曾打,这遭儿可打的成了。”琴童道:“娘只说破话,小的命儿薄薄的,【绣像眉批:琴童嘴儿尽滑。】又唬小的。”【张夹批:又是那琴童之续。】玳安道:“娘也会打听,这个话儿娘怎得知?”【张夹批:有心语。】妇人道:“宫外有株松,宫内有口钟。钟的声儿,树的影儿,我怎么有个不知道的?昨日可是你爹对你大娘说,去年有贲四在家,还扎了几架烟火放,今年他不在家,就没人会扎。吃我说了两句:'他不在家,左右有他老婆会扎,教他扎不是!'”【绣像眉批:贲四老婆还不如五娘会顺。】玳安道:“娘说的甚么话,一个伙计家,那里有此事!”妇人道:“甚么话?檀木靶,有此事,真个的。画一道儿,只怕
  肏过界儿去了。”琴童道:“娘也休听人说,只怕贲四来家知道。”妇人道:“可不瞒那王八哩。我只说那王八也是明王八,【张夹批:照王六儿。】怪不的他往东京去的放心,丢下老婆在家,料莫他也不肯把毴闲着。【张夹批:妙。卿之年以如此者,想亦不肯闲着也。】贼囚根子们,别要说嘴,打伙儿替你爹做牵头,引上了道儿,你每好图躧狗尾儿。说的是也不是?敢说我知道?嗔道贼淫妇买礼来,与我也罢了,又送蒸酥与他大娘,另外又送一大盒瓜子儿与我,要买住我的嘴头子,他是会养汉儿。我就猜没别人,就知道是玳安这贼囚根子,替他铺谋定计。”玳安道:“娘屈杀小的。小的平白管他这勾当怎的?小的等闲也不往他屋里去。娘也少听韩回子老婆说话,他两个为孩子好不嚷乱。常言'要好不能勾,要歹登时就','房倒压不杀人,舌头倒压人','听者有,不听者无'。论起来,贲四娘子为人和气,在咱门首住着,家中大小没曾恶识了一个人。谁不在他屋里讨茶吃,莫不都养着?倒没处放。”【张夹批:虚心。】金莲道:“我见那水眼淫妇,矮着个靶子,像个半头砖儿也是的,把那水济济眼挤着,七八拿杓儿舀。好个怪淫妇!他和那韩道国老婆,那长大摔瓜的淫妇,我不知怎的,掐了眼儿不待见他。”【张夹批:点水叶也。】【绣像夹批:此是妒心所使。】正说着,只见小玉走来说:“俺娘请五娘,潘姥姥来了,要轿子钱哩。”金莲道:“我在这里站着,他从多咱进去了?”琴童道:“姥姥打夹道里进去的。一来的轿子,该他六分银子。”金莲道:“我那得银子?【张旁批:四字,哭杀天下父母。】来人家来,怎不带轿子钱儿走!”一面走到后边,见了他娘,只顾不与他轿子钱,只说没有。【张夹批:金莲当家故也。】月娘道:“你与姥姥一钱银子,写帐就是了。”金莲道:“我是不惹他,他的银子都有数儿,只教我买东西,没教我打发轿子钱。”【绣像眉批:金莲小气,不独在色上着脚,即财上亦十分郑重,可见四者之欲,一齐都到。】坐了一回,大眼看小眼,外边挨轿的催着要去。玉楼见不是事,向袖中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张夹批:写不孝者,总以玉楼反衬。】不一时,大妗子、二妗子、大师父来了,月娘摆茶吃了。潘姥姥归到前边他女儿房内来,被金莲尽力数落了一顿,说道:“你没轿子钱,谁教你来?恁出丑划划的,教人家小看!”潘姥姥道:“姐姐,你没与我个钱儿,老身那讨个钱儿来?【张夹批:哭尽天下父母心。】好容易筹办了这分礼儿来。”【张夹批:哭尽天下父母心。】妇人道:“指望问我要钱,我那里讨个钱儿与你?你看七个窟窿到有八个眼儿等着在这里。今后你看有轿子钱便来他家来,没轿子钱别要来。料他家也没少你这个究亲戚!休要做打踊的献世包!'关王卖豆腐--人硬货不硬'。【张夹批:然则以其母为货也。】我又听不上人家那等毴声颡气。前日为你去了,【绣像夹批:冤得奇。】和人家大嚷大闹的,你知道也怎的?【张夹批:冤乎冤哉。】驴粪球儿面前光,却不知里面受凄惶。”几句说的潘姥姥呜呜咽咽哭起来了。春梅道:“娘今日怎的,只顾说起姥姥来了。”一面安抚老人家,在里边炕上坐的,连忙点了盏茶与他吃。潘姥姥气的在炕上睡了一觉,【张夹批:觉其药武大之恶,不是过也。】只见后边请吃饭,才起来往后边去了。
  西门庆从衙门中来家,正在上房摆饭,忽有玳安拿进贴儿来说:“荆老爹升了东南统制,来拜爹。”西门庆见贴儿上写:“新东南统制兼督漕运总兵官荆忠顿首拜。”【张夹批:荆棘如此,花事谢矣。】慌的西门庆连忙穿衣,冠带迎接出来。只见都总制穿着大红麒麟补服、浑金带进来,后面跟着许多僚掾军牢。一面让至大厅上叙礼毕,分宾主而坐,茶汤上来。荆统制说道:“前日升官敕书才到,还未上任,径来拜谢老翁。”西门庆道:“老总兵荣擢恭喜,大才必有大用,自然之道。吾辈亦有光矣,容当拜贺。”一面请宽尊服,少坐一饭。即令左右放卓儿,荆统制再三致谢道:“学生奉告老翁,一家尚未拜,还有许多薄冗,容日再来请教罢。”便要起身,西门庆那里肯放,随令左右上来,宽去衣服,登时打抹春台,收拾酒果上来。兽炭顿烧,暖帘低放。金壶斟下液,翠盏贮羊羔,才斟上酒来,只见郑春、王相两个小优儿来到,扒在面前磕头。西门庆道:“你两个如何这咱才来?”问郑春:“那一个叫甚名字?”郑春道:“他唤王相,是王桂的兄弟。”西门庆即令拿乐器上来弹唱。须臾,两个小优哥唱了一套“霁景融和”。左右拿上两盘攒盒点心嗄饭,两瓶酒,打发马上人等。荆统制道:“这等就不是了。学生叨扰,下人又蒙赐馔,何以克当?”即令上来磕头。西门庆道:“一二日房下还要洁诚请尊正老夫人赏灯一叙,望乞下降。在座者惟老夫人、张亲家夫人、同僚何天泉夫人,还有两位舍亲,再无他人。”荆统制道:“若老夫人尊票制,贱荆已定趋赴。”又问起:“周老总兵怎的不见升转?”荆统制道:“我闻得周菊轩也只在三月间有京荣之转。”西门庆道:“这也罢了。”坐不多时,荆统制告辞起身,西门庆送出大门,看着上马喝道而去。
  晚夕,潘金莲上寿,后厅小优弹唱,递了酒,西门庆便起身往金莲房中去了。月娘陪着大妗子、潘姥姥、女儿郁大姐、两个姑子在上房会的饮酒。潘金莲便陪西门庆在他房内,从新又安排上酒来,与西门庆梯己递酒磕头。【绣像眉批:专在此处用功夫。】落后潘姥姥来了,金莲打发他李瓶儿这边歇卧。他陪着西门庆自在饮酒,顽耍做一处。【张夹批:可杀如此。】
  却说潘姥姥到那边屋里,如意、迎春让他热炕上坐着。先是姥姥看明间内灵前,供摆着许多狮仙五老定胜桌,旁边挂着他影,因向前道了个问讯,说道:“姐姐好处生天去了。”【张夹批:一语伤尽老人心。】进来坐在炕上,向如意儿、迎春道:“你娘勾了。官人这等费心追荐,受这般大供养,勾了。他是有福的。”【张夹批:一语结果其女也。】【绣像眉批:语有含蓄。】如意儿道:“前日娘的生日,请姥姥,怎的不来?门外花大妗子和大妗子都在这里来,十二个道士念经,好不大吹大打,扬幡道场,水火炼度,晚上才去了。”潘姥姥道:“帮年逼节,丢着个孩子在家,我来家中没人,所以就不曾来。今日你杨姑娘怎的不见?”如意儿道:“姥姥还不知道,杨姑娘老病死了,从年里俺娘念经就没来,俺娘们都往北边与他上祭去来。”潘姥姥道:“可伤,他大如我,【张夹批:伤尽老人心。】我还不晓的他老人家没了。嗔道今日怎的不见他。”说了一回,如意儿道:“姥姥,有钟甜酒儿,你老人家用些儿。”一面叫:“迎春姐,你放小卓儿在炕上,筛甜酒与姥姥吃杯。”不一时取到。饮酒之间,婆子又题起李瓶儿来:“你娘好人,有仁义的姐姐,热心肠儿。【张夹批:反衬其女。】【绣像眉批:瓶儿身后论定,所谓自有旁人说短长也。】我但来这里,没曾把我老娘当外人看承,【张夹批:反衬不堪。】一到就是热茶热水与我吃,还只恨我不吃。晚间和我坐着说话儿,我临家去,好歹包些甚么儿与我拿了去,再不曾空了我。【张夹批:哭尽父母之心。】【绣像眉批:及其老也,戒之在得。】不瞒你姐姐每说,我身上穿的这披袄儿,还是你娘与我的。【张夹批:伤心语。】正经我那冤家,半分折针儿也迸不出来与我。【张夹批:金莲如此。】我老身不打诳语,阿弥陀佛,水米不打牙。他若肯与我一个钱儿,我滴了眼睛在地。【张夹批:其母又如此说。】你娘与了我些甚么儿,他还说我小眼薄皮,爱人家的东西。【张夹批:金莲又如此。】想今日为轿子钱,你大包家拿着银子,就替老身出几分便怎的?咬定牙儿只说没有,【张夹批:金莲又如此。】到教后边西房里姐姐,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张夹批:反衬得又不堪。】归到屋里,还数落了我一顿,到明日有轿子钱,便教我来,没轿子钱,休叫我上门走。我这去了不来了。【张夹批:明说后文。】【绣像夹批:谶。】来到这里没的受他的气。随他去,有天下人心狠,不似俺这短寿命。【张夹批:骂绝矣,一腔酸意。】姐姐你每听着我说,老身若死了,他到明日不听人说,还不知怎么收成结果哩!【张眉批:此段文字直对磨镜一回,真是作者血泪,一部作书之由。】【张夹批:后文如见。】【绣像眉批:老者之言,每多奇中,以其见多识明之故。】想着你从七岁没了老子,我怎的守你到如今,从小儿交你做针指,往余秀才家上女学去,替你怎么缠手缠脚儿的,【张夹批:哭尽父母心。】你天生【张旁批:“天生”二字妙。除非天生可以无父母。】就是这等聪明伶俐,到得这步田地?【张夹批:天下为父母者,泪血俱尽矣。】他把娘喝过来断过去,不看一眼儿。”【张夹批:不知是泪是血,天下有父母者能不看此一段乎?】如意儿道:“原来五娘从小儿上学来,嗔道恁题起来就会识字深。”潘姥姥道:“他七岁儿上女学,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写过,甚么诗词歌赋唱本上字不认的!”
  正说着,只见打的角门子响,如意儿道:“是谁叫门?”使绣春:“你瞧瞧去。”那绣春走来说:“是春梅姐姐来了。”如意儿连忙捏了潘姥姥一把手,【张夹批:画一。】【绣像夹批:妙。】就说道:“姥姥悄悄的,春梅来了。”【张夹批:画。】潘姥姥道:“老身知道他与我那冤家一条腿儿。”【张夹批:画其母亦如此,则二人可知矣。】只见春梅进来,见众人陪着潘姥姥吃酒,说道:“我来瞧瞧姥姥来了。”如意儿让他坐,这春梅把裙子搂起,【张夹批:是春梅。】一屁股坐在炕上。迎春便挨着他坐,如意坐在右边炕头上,潘姥姥坐在当中。因问:“你爹和你娘睡了不曾?”春梅道:“刚才打发他两个睡下了。我来这边瞧瞧姥姥,有几样菜儿,一壶儿酒,取过来和姥姥坐的。”因央及绣春:“你那边教秋菊掇了来,我已是攒下了。”绣春去了,不一时,秋菊用盒儿掇着菜儿,绣春提了一锡壶金华酒来。春梅分付秋菊:“你往房里看去,若叫我,来这里对我说。”秋菊去了。一面摆酒在炕卓上,都是烧鸭、火腿、海味之类,堆满春台。绣春关上角门,走进在旁边陪坐,于是筛上酒来。春梅先递了一钟与潘姥姥,然后递如意儿与迎春、绣春。又将护衣碟儿内,每样拣出,递与姥姥众人吃,说道:“姥姥,这个都是整菜,你用些儿。”那婆子道:“我的姐姐,我老身吃。”因说道:“就是你娘,从来也没费恁个心儿,管待我管待儿。【张夹批:伤心语。】姐姐,你倒有惜孤爱老的心,【张夹批:伤心语。】你到明日管情一步好一步【张夹批:又是后文。】。敢是俺那冤家,没人心没人义,几遍为他心龌龊,我也劝他,就扛的我失了色。【张夹批:伤心语却是后文。】今日早是姐姐你看着,我来你家讨冷饭来了,你下老实那等扛我!”春梅道:“姥姥,罢,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是争强不伏弱的性儿。【绣像眉批:千古相知。】比不的六娘,银钱自有,【张夹批:春梅亦至死不放瓶儿。】他本等手里没钱,你只说他不与你。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张夹批:是卿知道。】想俺爹虽是有的银子放在屋里,俺娘正眼儿也不看他的。若遇着买花儿东西,明公正义问他要。不恁瞒瞒藏藏的,教人看小了他,怎么张着嘴儿说人!【张夹批:原来如此。】他本没钱,姥姥怪他,就亏了他了。莫不我护他?也要个公道。”如意儿道:“错怪了五娘。【绣像眉批:好隐讽。】自古亲儿骨肉,五娘有钱,不孝顺姥姥,再与谁?常言道,要打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树儿生,【张夹批:入骨三分。】【绣像夹批:扯得妙。】到明日你老人家黄金入柜,五娘他也没个贴皮贴肉的亲戚,就如死了俺娘样儿。”婆子道:“我有今年没明年,知道今日死明日死?我也不怪他。”春梅见婆子吃了两钟酒,韶刀上来,便叫迎春:“二姐,你拿骰盆儿来,咱每掷个骰儿,抢红耍子儿罢。”【张夹批:如画。】不一时,取了四十个骰儿的骰盆来。春梅先与如意儿掷,掷了一回,又与迎春掷,都是赌大钟子。【绣像眉批:一般大量,岂安得欤?】你一盏,我一钟。须臾,竹叶穿心,桃花上脸,把一锡瓶酒吃的罄净。迎春又拿上半坛麻姑酒来,也都吃了。约莫到二更时分,那潘姥姥老人家熬不的,又早前靠后仰,打起盹来,方才散了。
  春梅便归这边来,推了推角门,开着,进入院内。只见秋菊正在明间板壁缝儿内,倚着春凳儿,听他两个在屋里行房,怎的作声唤,口中呼叫甚么。正听在热闹,【张夹批:又虚写。】不防春梅走到根前,向他腮颊上尽力打了个耳刮子,骂道:“贼少死的囚奴,你平白在这里听甚么?”打的秋菊睁睁的,说道:“我这里打盹,谁听甚么来,你就打我?”不想房里妇人听见,便问春梅,他和谁说话。春梅道:“没有人,我使他关门,他不动。”于是替他摭过了。秋菊揉着眼,关上房门。春梅走到炕上,摘头睡了。正是:鸧鹒有意留残景,杜宇无情恋晚晖。
  一宿晚景题过。次日,潘金莲生日,有傅伙计、甘伙计、贲四娘子、崔本媳妇、段大姐、吴舜臣媳妇、郑三姐、吴二妗子,都在这里。西门庆约会吴大舅、应伯爵,整衣冠,尊瞻视,【张夹批:写尽。】骑马喝道,往何千户家赴席。那日也有许多官客,四个唱的,一起杂耍,周守备同席饮酒。至晚回家,就在前边和如意儿歇了。
  到初十日,发贴儿请众官娘子吃酒,月娘便问西门庆说:“趁着十二日看灯酒,把门外的孟大姨和俺大姐,也带着请来坐坐,省的教他知道恼,请人不请他。”西门庆道:“早是你说。”分付陈敬济:“再写两个贴,差琴童儿请去。”这潘金莲在旁,听着多心,【张夹批:写尽小人。】走到屋里,一面撺掇潘姥姥就要起身。月娘道:“姥姥你慌去怎的?再消住一日儿是的。”金莲道:“姐姐,大正月里,他家里丢着孩子,没人看,教他去罢。”慌的月娘装了两个盒子点心茶食,又与了他一钱轿子钱,管待打发去了。金莲因对着李娇儿说:“他明日请他有钱的大姨儿来看灯吃酒,一个老行货子,观眉观眼的,不打发去了,平白教他在屋里做甚么?待要说是客人,没好衣服穿。待要说是烧火的妈妈子,又不像。倒没的教我惹气。”【张夹批:然则,姥姥乃金莲之女矣。】因西门庆使玳安儿送了两个请书儿,往招宣府,一个请林太太,一个请王三官儿娘子黄氏。又使他院中早叫李桂儿、吴银儿、郑爱月儿、洪四儿四个唱的,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优儿。不想那日贲四从东京来家,梳洗头脸,打选衣帽齐整,来见西门庆磕头。递上夏指挥回书。西门庆问道:“你如何这些时不来?”贲四具言在京感冒打寒一节,【张夹批:夏去而寒生矣。明甚,妙甚。】“直到正月初二日,才收拾起身回来,夏老爹多上覆老爹,多承看顾。”西门庆照旧还把钥匙教与他管绒线铺。另打开一间,教吴二舅开铺子卖绸绢,到明日松江货舡到,都卸在狮子街房内,同来保发卖。【张夹批:天下意料事,皆如此。】且叫贲四叫花儿匠在家攒造两架烟火,【张夹批:此时犹找烟火,盖尚有顷刻繁华。】十二日要放与堂客看。
  只见应伯爵领了李三见西门庆,先道外面承携之事。坐下吃毕茶,方才说起:“李三哥今有一宗买卖与你说,你做不做?”西门庆道:“甚么买卖?”李三道:“你东京行下文书,天下十三省,每省要几万两银子的古器。【张夹批:作者至此,盖欲直而一哭之也。呜呼!西门行亦当作古人矣。笔力俱从锁锁写出。】咱这东平府,坐派着二万两,批文在巡按处,还未下来。如今大街上张二官府,破二百两银子干这宗批要做,【张夹批:又点二官。所谓候缺者也。】都看有一万两银子寻。小人会了二叔,敬来对老爹说。老爹若做,张二官府拿出五千两来,老爹拿出五千两来,两家合着做这宗买卖。左右没人,这边是二叔和小人与黄四哥,他那边还有两个伙计,二分八利钱。未知老爹意下何如?”西门庆问道:“是甚么古器?”李三道:“老爹还不知,如今朝廷皇城内新盖的艮岳,改为寿岳,上面起盖许多亭台殿阁,又建上清宝箓宫、会真堂、璇神殿,【绣像眉批:土木珍玩之费如此,安得不民穷盗起。】又是安妃娘娘梳妆阁,都用着这珍禽奇兽,周彝商鼎,汉篆秦炉,宣王石鼓,历代铜鞮,仙人掌承露盘,并希世古董玩器摆设,好不大兴工程,好少钱粮!”西门庆听了,说道:“比是我与人家打伙而做,不如我自家做了罢,敢量我拿不出这一二万银子来?”【绣像夹批:大口气。】李三道:“得老爹全做又好了,俺每就瞒着他那边了。【张夹批:天下事有何人可瞒?为甚对我,而他人即可瞒也,私处最易明。】左右这边二叔和俺每两个,再没人。”伯爵道:“哥,家里还添个人儿不添?”西门庆道:“到根前再添上贲四,替你们走跳就是了。”【张夹批:是五儿人情。】西门庆又问道:“批文在那里?”李三道:“还在巡按上边,没发下来哩。”西门庆道:“不打紧,我差人写封书,封些礼,问宋松原讨将来就是了。”【张夹批:得意。】李三道:“老爹若讨去,不可迟滞,自古兵贵神速,先下米的先吃饭,诚恐迟了,行到府里。吃别人家干的去了。”西门庆笑道:“不怕他,就行到府里,我也还教宋松原拿回去。就是胡府尹,我也认的。”于是留李三、伯爵同吃了饭,约会:“我如今就写书,明日差小价去。”李三道:“又一件,宋老爹如今按院不在这里了,从前日起身往兖州府盘查去了。”西门庆道:“你明日就同小价往兖州府走遭。”李三道:“不打紧,等我去,来回破五六日罢了。【张夹批:西门死期如此迫促。】老爹差那位管家,等我会下,有了书,教他往我那里歇,明日我同他好早起身。”西门庆道:“别人你宋老爹不信的,他常喜的是春鸿,叫春鸿、来爵【张夹批:鸿雁自是正人,爵儿又是时辈,二人同类。故同行不同道,故春鸿后独敦义也。】两个去罢。”于是叫他二人到面前,会了李三,晚夕往他家宿歇。伯爵道:“这等才好,事要早干,高材疾足者先得之。”于是与李三吃毕饭,告辞而去。西门庆随即教陈敬济写了书,又封了十两叶子黄金【张夹批:难买四五昌内光阴矣,可为痛哭。】在书帕内,与春鸿、来爵二人。分付:“路上仔细,若讨了批文,即便早来。若是行到府里,问你宋老爹讨张票,问府里要。”来爵道:“爹不消分付,小的曾在充州答应过徐参议,小的知道。”于是领了书礼,打在身边,径往李三家去了。
  不说十一日【张夹批:十一日。】来爵、春鸿同李三早雇了长行头口,往兖州府去了。却说十二日,西门庆家中请各堂客饮酒。那日在家不出门,约下吴大舅、谢希大、常峙节四位,晚夕来在卷棚内赏灯饮酒。【张夹批:又是赏灯,一部繁华,总属鹧景。】王皇亲家小厮,从早辰就挑了箱子来了,等堂客到,打铜锣鼓迎接。周守备娘子有眼疾不得来,【张夹批:又是春梅守缺者。】差人来回。止是荆统制娘子、张团练娘子、云指挥娘子,并乔亲家母、崔亲家母、吴大姨、孟大姨,都先到了。只有何千户娘子、王三官母亲林太太并王三官娘子不见到。西门庆使排军、玳安、琴童儿来回催邀了两三遍,又使文嫂儿催邀。午间,只见林氏一顶大轿,一顶小轿跟了来。见了礼,请西门庆拜见,问:“怎的三官娘子不来?”林氏道:“小儿不在,家中没人。”拜毕下来。止有何千户娘子,直到晌午半日才来,【张眉批:与蓝氏又有隐见之分,妙绝。否则,蓝氏来黄氏亦来,如何一齐描写?又如何双起花样?所以黄氏不来,既使人猜疑不定,又是文字手乖心巧处也。】坐着四人大轿,一个家人媳妇坐小轿跟随,排军抬着衣箱,又是两个青衣人紧扶着轿扛,到二门里才下轿。前边鼓乐吹打迎接,吴月娘众姊妹迎至仪门首。西门庆悄悄在西厢房,放下帘来偷瞧,见这蓝氏年约不上二十岁,生的长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妆玉琢,头上珠翠堆满,凤翘双插,身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着金镶碧玉带,下衬着花锦蓝裙,两边禁步叮咚,麝兰扑鼻。【张夹批:宛是瓶儿后身。】但见:仪容娇媚,体态轻盈。姿性儿百伶百俐,身段儿不短不长。细弯弯两
  道蛾眉,直侵入鬓;滴流流一双凤眼,来往踅人。【张夹批:又是利害者。】
  娇声儿似啭日流莺,嫩腰儿似弄风杨柳。端的是绮罗队里生来,却厌
  豪华气象,珠翠丛中长大,那堪雅淡梳汝。开遍海棠花,也不问夜来
  多少;标残杨柳絮,竟不知春意如何。【张夹批:丽句二十分手韵。又与瓶儿娇痴差胜。】
  【绣像眉批:画出嫣媚情态如见。】轻移莲步,有蕊珠仙子之风流;
  款蹙湘裙,似水月观音之态度。正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这西门庆不见则已,一则魂飞天外,魄丧九霄,未曾体交,精魄先失。少顷,月娘等迎接进入后堂,相见叙礼已毕,请西门庆拜见。【绣像眉批:闻此一请,如听将军命矣,惜乎西门非秀才耳。】西门庆得了这一声,连忙整衣冠行礼,恍若琼林玉树临凡,神女巫山降下,【张夹批:极写一时心荡目摇。】躬身施礼,心摇目荡,不能禁止。拜见毕下来,月娘先请在卷棚内摆过茶,然后大厅吹打,安席上坐,各依次序,当下林太太上席。戏文扮的是《小天香半夜朝元记》。【张夹批:记名最耐人思。】唱的两折下来,李桂姐、吴银儿、郑月儿、洪四儿四个唱的上去,弹唱灯词。
  西门庆在卷棚内,自有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优儿弹唱、饮酒,不住下来大厅格子外往里观觑。【张夹批:极力一写,为瓶儿虚对。】【绣像眉批:热闹时忽下庄语,如火炕中一盆冰雪水。】看官听说,明月不常圆,彩云容易散,乐极悲生,否极泰来,自然之理。西门庆但知争名夺利,纵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恶盈,鬼录来追,死限临头。【张夹批:点明。】到晚夕堂中点起灯来,小优儿弹唱。还未到起更时分,西门庆陪人坐的,就在席上齁齁的打起睡来。【张夹批:写尽临死人。】伯爵便行令猜枚鬼混他,说道:“哥,你今日没高兴,怎的只打睡?”西门庆道:“我昨日没曾睡,不知怎的,今日只是没精神,要打睡。”只见四个唱的下来,伯爵教洪四儿与郑月儿两个弹唱,吴银儿与李桂姐递酒。
  正耍在热闹处,忽玳安来报:“王太太与何老爹娘子起身了。”【张夹批:一语惊醒睡魔。】【绣像眉批:扫兴。】西门庆就下席来,黑影里走到二门里首,偷看他上轿。月娘众人送出来,前边天井内看放烟火。蓝氏已换了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张夹批:瓶儿一皮袄,淘若干气。蓝氏又一皮袄,然则,瓶实蓝虚,同一幻影耳。】林太太是白绫袄儿,貂鼠披风,带着金钏玉珮。家人打灯笼,簇拥上轿而去。这西门庆正是饿眼将穿,馋涎空咽,恨不能就要成双。见蓝氏去了,悄悄从夹道进来。当时没巧不成语,姻缘会凑,可霎作怪,来爵儿媳妇见堂客散了,正从后边归来,开房门,不想顶头撞见西门庆,没处藏躲。原来西门庆见媳妇子生的乔样,安心已久,虽然不及来旺妻宋氏风流,也颇充得过第二。【张夹批:百忙又为蕙莲遥照。然则蓝氏乃今日瓶儿,惠元又今日之宋氏。惠元为蓝氏之替身,宋氏岂非瓶儿之前车乎?吾前言可知非谬,作者至此犹双衬点出也。】于是乘着酒兴儿,双关抱进他房中亲嘴。这老婆当初在王皇亲家,因是养主子,被家人不忿攘闹,打发出来,【绣像眉批:积祖是孝顺媳妇儿。】今日又撞着这个道路,如何不从了?一面就递舌头在西门庆口中。【绣像夹批:何等敏捷。】两个解衣褪裤,就按在炕沿子上,掇起腿来,被西门庆就耸了个不亦乐乎。正是:未曾得遇莺娘面,且把红娘去解馋。有诗为证:灯月交光浸玉壶,分得清光照绿珠。
  莫道使君终有妇,教人桑下觅罗敷。
  
  
   【文禹门云:西门庆将死,故将其所与淫者,都一一点清。
  玉楼已见于前一回,此一回月娘暗点,雪娥暗点。独遗一李娇儿,故西门庆一死,先下手偷元宝也。叶五儿、章四儿与林太太俱明点,其中又夹——新交之来爵老婆惠元。四路夹攻,皆在春王首月指出。此后两个六儿,双刀并举,二马齐出,西门庆于是死矣。吁嗟乎!死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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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千古一奇梅
汇评全本金瓶梅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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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第四回赴巫山潘氏幽欢闹茶坊郓哥义愤
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第六回 何九受贿瞒天 王婆帮闲遇雨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鬼 卦烧夫灵和尚听淫声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第十回 义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赏芙蓉亭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二回 潘金莲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求财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第十四回 花子虚因气丧身 李瓶儿迎奸赴会
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第十六回 西门庆择吉佳期 应伯爵追欢喜庆
第十七回 宇给事劾倒杨提督 李瓶儿许嫁蒋竹山第十八回 赂相府西门脱祸 见娇娘敬济销魂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第二十回 傻帮闲趋奉闹华筵 痴子弟争锋毁花院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第二十二回 蕙莲儿偷期蒙爱 春梅姐正色闲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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