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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同名 》 男人的天堂 》
第80节:父母大人(1)
石钟山 Shi Zhongshan
父亲不知道离休的日子将怎么打发,更不知道不当司令的生活将怎么过。父亲在心里悲哀地喊了一声:我老石完蛋了。
父亲当兵的时候还不满十三岁。按他自己的话说,那时还没有枪高。父亲当兵的初衷异常简单而又明朗,那就是当兵可以吃饱肚子。
父亲当兵那个季节是个冬天。在这个季节里父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饥饿感像老鼠一样在他的五脏六腑里乱蹿乱跳。其实父亲本不应该这么饿的,那时父亲家是有一亩二分地的,一年到头打下的粮食,虽不够一家人填饱肚子,糠菜半年粮的日子也还过得下去。但爷爷奶奶这对夫妻却是两个赌徒。在这大雪封路漫漫无边的冬季里,爷爷奶奶已赌红了眼睛。他们不仅在本村里赌,而且还要跋山涉雪到遥远的外村去赌。他们的肩上各扛着半口袋粮食,那是他们的赌金。这样赌来赌去,家里便四壁皆空了。
在那个漫长的冬季里,父亲一家只能喝西北风了。爷爷奶奶双双躺在炕上,他们盘算着用什么当赌金再去赌一次,赌博已占据了他们整个身心。冰凉的火炕已一连几天没有点燃人间的烟火了,他们感受到了寒冷。于是他们就瑟缩着身体偎在陈年旧絮做的棉被里。他们一时为找不到合适的赌金而长吁短叹。饥饿同时折磨着夫妻二人,他们不时地感受到因饥饿而产生的眼冒金星的幻觉。押赌的心理在这幻觉里疯长,奶奶终于说:他爸,不行咱就去陈二家借二斗米。爷爷半晌没有说话,陈二是什么东西在他心里一清二楚。陈二不仅是赌徒,且又是个老光棍,见到女人口水都能流出一碗。前两天在一次赌博中,爷爷曾输给过陈二两斗米。陈二曾厚颜无耻地说:不给米也行呀,让弟妹陪我一宿。爷爷当时就翻脸了,挥起一只空碗砸在陈二的脑门上。陈二的脑门立时青紫一块。爷爷心里同时也清楚,为赌博去借米,好人家是不会借的,也只能去找陈二了。爷爷咬了咬牙,终于点了点头。
于是夫妻俩便齐心协力地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父亲。他们知道,父亲一大早就外出讨饭去了。他们不敢奢求儿子能讨回一座金山银山来,他们盼望的是儿子讨回一碗半碗的米来,到那时他们要做半锅热热的粥喝下去,好有力气去支撑他们走上漫漫的赌博之路。
父亲在寒冷的天气里并没有讨到什么,他拿着一只空碗,趿拉着一双前露脚趾、后露脚跟的棉鞋,艰难地走在这寒冷的雪季里。那时父亲早已是饥肠辘辘,父亲就想:谁要是给一口吃的,就喊他一声爹,不,叫他祖宗也行。父亲吸溜着鼻子,手托空碗,蹒跚地走在雪地里,当时他在心里绝望地想:我要饿死了。
就在这时,父亲碰到了一支过路的队伍。队伍休息在村外的一片林地里,一群人围了一口大锅。锅里冒着热气,随着热气锅里蒸腾出一阵又一阵米香。父亲闻到米香,便在心里喊了一声:天呐,我的祖宗。
父亲不敢靠近,他便手托了空碗站在一棵落满积雪的树下,遥望着那口飘着米香的大锅。
锅里的米终于熟了,于是围坐在大锅周围的兵们一个个走近那口大锅,由一个脸上长满胡子的老兵把他们的空碗盛满热气腾腾的米粥。接着那些兵们手托粥碗,有声有色地吸溜着碗里的粥。那声音在父亲的耳朵里不啻于山呼海啸,那口粥锅像一个巨大的磁场深深地吸引着父亲。父亲在心里喊了一声:天呐!他便梦游似的向那口粥锅走去。那时,父亲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要喝粥。我要吃饭。他终于来到了锅旁,他的腿一弯便给满脸长满胡子的兵跪下了。跪下之后他喊了一声:爹,祖宗!
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一碗粥。不多一会儿,吃饭的部队就出发了。他们背起那口大锅,踩着没膝的积雪"吱吱嘎嘎"地向远方走去。父亲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要喝粥,我要喝粥……远去的队伍无疑是有粥喝的。父亲慌慌张张地舔净了碗里最后一粒米,歪扭着身子,踩着那队人马留下的脚印,向前追去。
那一年冬天,父亲还差三个月零两天满十三岁。
父亲从此便和部队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此以后,父亲参加了著名的三大战役。
三大战役连连告捷,这是在以后和平日子里,父亲所津津乐道的。
十三岁参军的父亲,从此过上了能吃饱饭的日子。其实在战争岁月中,父亲也有曾吃不上饭或吃不饱饭的时候,但那是少数。因此,父亲已经心满意足了。于是父亲就很踏实地一口气当了四十多年的兵,将大半辈子都献给了戎马生涯。父亲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从没有过半点的悔意,如果说当初父亲是为吃饱饭而走进部队,那么在以后的生活中,父亲的觉悟和使命感已远远超过了这种范围。
父亲曾参加过无数次战斗,除著名的三大战役之外,父亲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包括并不十分著名的珍宝岛自卫还击战。在众多的战役中,父亲大难不死,这就注定了必有后福这句话。在战斗中,排、连、营、团……父亲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他每晋升一级都付出了血的代价,他身上三十八处的伤疤可以作证。最后在和平生活中,他的职务达到了他一生的顶峰:守备区司令。在中国部队的建制里,能叫上司令的也不是一般人物了。
父亲终于是个官了。父亲是个官的优越感,在母亲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母亲是父亲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认识的,确切地说,父亲是在淮海战役认识的母亲。那个年代战火纷飞,兵荒马乱,首先受到劫难的自然是老百姓。那时淮海战役已接近尾声,蒋家王朝眼见着江河日下,蒋家的军队穷途末路,见鸡抢鸡,见狗杀狗。一时间闹得鸡犬不宁,百姓不见宁日,逃难的人群遍地皆是。那一年母亲十七岁,裹挟在遭难的人群中仓皇北撤。母亲不是一个人逃出来的,刚逃离家乡时,一大家子人,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在这期间,逃难的队伍曾遭到蒋军的空军部队激烈而又疯狂的轰炸。蒋介石的空军错把逃难的百姓当成了共军。因此,在那场劫难中母亲便和家人逃散了。父亲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和家人逃散已有些日月了。母亲仍在盲目地寻找着她失散的亲人,当时母亲也已经三天没有吃到东西了,就在这时候,父亲发现了母亲。母亲正躲在一个破败的小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那时的母亲早已是饥寒交迫无力行走了。时间已近傍晚,母亲原打算在这片小树林里躲过这个难挨的夜晚,如果明天还活着的话,她将继续去寻找失散的亲人。正在这时,父亲的部队来到了这片树林旁,结果父亲就发现了母亲。父亲发现母亲的那一刻,吃惊不小,母亲的眉眼使父亲想到了他的妹妹。父亲是有过妹妹的,妹妹在七岁那一年的冬天,冻死在雪壳子里。妹妹是在寻找赌博的爷爷和奶奶走进雪地里的,当时天黑雪厚,父亲的妹妹掉进了雪壳子里。她死前是挣扎过的,周围的雪地被她那双小手抓挠得面目全非,结果她没能挣扎出来,就那么伸着一双小手一直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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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城市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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