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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鉴赏 》 唐詩百話 》
8.雜言歌行三首
施蜇存 Shi Zhecun
新麯
迴雪凌波遊洛浦,遇陳王;
婉約娉婷工語笑,侍蘭房。
芙蓉綺帳還開掩,翡翠珠被爛齊光。
長願今宵奉顔色,不愛吹簫逐鳳皇。
——長孫無忌
擬古神女宛轉歌
日已暮,長檐鳥不度。
此時望君君不來,
此時思君君不顧。
歌宛轉,宛轉那能異棲宿。
願為形與影,出入恆相逐。
——崔液
採蓮女
採蓮女,採蓮舟。
春日春江碧水流。
蓮衣承玉釧,
蓮刺罥銀鈎。
薄暮斂容歌一麯,
氛氳香氣滿汀洲。
——閻朝隱
以上三首詩是另一種形式。它們是三言句、五言句和七言句的混合體,稱為“雜言”。從漢代的樂府歌辭開始,就有了這種雜言體的詩。不過漢代的雜言,是三言、四言和五言句的混合,魏晉以後,四言句漸漸不用,被七言句代替了。
第一首是長孫無忌的《新麯》,原有二首為一組,現在選了一首。長孫無忌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內兄,文德皇后的弟弟。他輔佐李世民起義,建立唐朝政權,成為唐代的開國功臣,新興大貴族。這首詩題名《新麯》,其實既非詩題,也不是麯調名。衹表示是他新做的麯詞,因此,這也是一首樂府詩。
全詩以七言六句、三言二句組成。用一個韻(王、房、光、皇)。第一句,即全詩主題,用了一個典故,魏陳思王曹植做過一篇《洛神賦》,描寫他在洛水邊夢見的一個神女。後世人就用洛神來代表妓女。這句詩是說:有一個神女在洛水邊上漫步,遇到了陳王。迴雪是形容她的白色衣裳被風飄動,凌波是形容她從水面上走過來。第二句寫神女的姿態又婉約,又娉婷,又會說會笑;在蘭麝芬芳的房間裏侍候陳王。以下二句是描寫神女與陳王歡會的情景:綉花的羅帳時開時掩(“還開掩”即“開還掩”);翠色的珠被燦爛着一色的光輝。第五、六句說神女願意永遠象今夜一樣侍候貴人,不愛跟隨吹簫的仙人一起騎鳳凰上天去。這裏用了一個神話典故:傳說古代秦穆公的女兒弄玉,愛上了一個能吹簫的仙人,和他一同騎了鳳凰上天。
此詩的思想內容非常庸俗,不過描寫一個封建貴族玩弄一個女人。把這女人比之為洛神,把自己比為腖王,還說那女人愛他,不願意離開他去嫁給別人。這種近乎色情的詩,文學上稱為“豔詩”。齊梁以來,從皇帝太子、王公貴人一直到無聊文人,都喜歡做。帝王貴族統治階級在宮廷裏做的,又稱為“宮體”。徐陵編的一部《玉臺新詠》,就是宮體詩的選集。
第二首詩的作者崔液,與其兄崔湜,都是武則天時期詩人。“宛轉歌”是晉宋時代的東吳民歌,崔液此詩是摹仿古代的“神女宛轉歌”。“擬”就是摹仿。歷代詩人,常常喜歡摹仿一首古代詩歌,以為習作,這一類詩歌,亦自成一體,稱為“擬古”。我國詩歌,本來有悠久的民歌傳統,《詩經·國風》裏有許多詩都是民歌。從漢魏以下,民歌一嚮被文人所註意。如果出現了風行一時的民歌,很快就被文人接過去,或者摹仿,或者改造,成為一種新詩的形式。南北朝的民歌,對唐代詩人的影響也很大,象崔液此詩和第三首閻朝隱的《採蓮女》,都是例子。
崔液這首詩不用一個典故,字句也很淺顯,可能是有意用接近民間口語的文字來寫作的,詩的內容是描寫一個女子,在屋檐上已沒有歸鳥飛過的榜晚,等待她的丈夫。但她的丈夫卻把她拋棄不顧。她唱起宛轉歌,想到既要“宛轉相隨”,那能又分居兩地呢?因此,希望自己成為丈夫的影子,可以永遠跟隨他出入。
這一類主題思想,在我國詩歌中很多,一般稱為“閨情”或“閨怨”。光從字面上看,這些詩大多是描寫女人懷念丈夫或情人的思想情緒,或者寫一個未婚少女希望配合一位稱心如意的丈夫。但是這種思想情緒,可以被用來作為一種比喻。例如此詩的“君”字,可以理解作“你”,即丈夫或情人,也可以理解作“君王”。如果這樣講,這首詩的主題思想就成為一個沒有被君王所重用的官員的感慨了。由此可見,如果以為這個“君”字指的是丈夫或情人,那麽這首詩的創作方法是“賦”;如果以為這個“君”字是指皇帝或任何一位政治人物,如宰相、節度使之類,那麽這首詩的創作方法就是“比興”。唐代詩人常寫閨情詩獻給帝王將相,目的是求他們提拔薦舉。我們讀唐詩,必須瞭解以閨情詩為比興的習慣。崔液這首詩,可能也另外有針對性,而不是單純的描寫閨情。但是從文字外表看,還無法判斷它是賦,還是比興。
第三首詩的作者閻朝隱也是為武則天賞識的詩人,可惜現在他的詩衹留存十三首,故後世的名聲不大。他還是著名書法傢,現在還有他寫的碑流傳着。這首《採蓮女》是描寫採蓮女子的詩,純用正面描寫的賦體,沒有什麽比喻作用。漢魏以來,一嚮就有歌詠採蓮女子的歌麯,題作《採蓮麯》。但閻朝隱此詩題作《採蓮女》,顯然表示不用樂府古題,因而它不是樂府歌辭,而是雜言的詩,也就是後來所謂“歌行”。
這首詩正面寫一個採蓮姑娘劃着小船在春江緑水中採蓮。蓮衣即荷葉,托住了腕上的玉鐲,蓮莖上的刺鈎住了採蓮鈎子。天色晚了,採蓮姑娘唱起歌,使整個水域都飄浮着香氣。這樣一首詩,作者既無抒情,又無比興,可以說是沒有詩意的詩,也是宮體詩的特徵。
“採蓮”的本意是採蓮子,南北朝的民歌裏,常有歌詠採蓮子的小麯,大多是湘鄂一帶,那裏的蓮子是農民的經濟作物,姑娘們去採蓮是她們的生産勞動。這種民歌的形式和題材,被文人,尤其是宮廷詩人所采用後,往往會歪麯了本義,成為歌詠美女採蓮花的豔詩。閻朝隱這首詩雖然不能肯定他也誤為採蓮花,但他強調的是“氛氳香氣”,似乎也詠的是採蓮花了。玉釧、銀鈎,都不是一個採蓮的農民姑娘所能有的飾物,他卻把一個農民姑娘裝飾成貴族小姐。這些都是齊梁宮體詩的影響,衹顧追求辭藻的美麗,而無視作品的現實性。
我把這三首詩標題為“雜言歌行”,已表明了它們是唐代作品。因為“雜言”雖是六朝時代的名詞,“歌行”卻是唐代的名詞。六朝時代的雜言詩都是樂府歌辭,這三首詩如果在六朝時代,應標題為“樂府雜言”。但唐代的雜言詩,不一定是樂府歌辭,它們是詩,但不是律詩,更不是古體詩,於是出現了一個新名詞,把這一類詩稱為“歌行”。漢魏以來,樂府歌麯常用“歌”、“行”這些字來做麯調名。例如:“團扇歌”、“子夜歌”,“怨歌行”、“東門行”、“飲馬長城窟行”等等,唐人用這兩個字來概括這一類詩,並表示這類詩已脫離了音樂的關係,成為一種不入樂而可吟唱的詩。
“歌行”這個名詞,在初唐時還沒有成立,當時人還用“樂府詩”,例如李頎有一首詩,題雲:《送康洽入京進樂府詩》,又稱“雜歌”,殷璠評李頎的作品雲:“頎詩發調既清,修辭亦綉,雜歌鹹善,玄理最長。”(《河嶽英靈集》到中唐時,白居易編定他自己的詩集,有一捲是《歌行雜體》。元稹在《樂府古題序》一文中說:“近代唯詩人杜甫《悲陳陶》、《哀江頭》、《兵車》,《麗人》等,凡所歌行,率皆即事名篇,無復依傍。”又同時詩人張碧的詩集,也名為《歌行集》,可知“歌行”是中唐時代出現的新名詞。元稹更說明了唐代的歌行體詩,都是“即事名篇,無復依傍”。這就是說,這一類詩都是作者從內容來定題目,並不依傍樂府古題。如杜甫的《麗人行》、“三吏”,“三別”等,都不是古代樂府調名,也不是唐代的樂府歌辭,它們是唐詩的一種獨立形式。
一九七八年一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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