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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女人,天生是尤物 》
吃死孩子(2)
柏楊 Bai Yang
女人嘴唇除了塗滿口紅,以悅男人外,第二個功用,恐怕就是接吻啦,我們這裏說的接吻,固然說的是愛情的接吻,但也說的是親情的接吻,你如果告訴朋友,發現他太太和一個男人接吻了一個小時,你的朋友必然大驚,但如果說明該男人也者,不過是他三歲大的小娃,他準甜然而笑。父母吻子女,有時候比愛情上男女的接吻,還要纏綿激烈。柏楊先生常看到很多年輕的母親,不但吻嬰兒的嘴,更吻其頰,吻其腳,後來索性吻其屁股,上帝賦給她們偉大的母愛,藉其動人的紅唇表達出來,假設有孤兒旁觀,定將熱淚盈眶。
愛情上的接吻卻是後天的,這由孩子們往往拒抗大人接吻上可看得出來,他們小心靈實在討厭那些男人的鬍子嘴和女人的油滑臉。但那真是一樁悲哀的事,對一個男人而言,當他小的時候,有無數漂亮年輕的婦女吻他;等他長成大人,卻衹好吻那些根本不喜歡他的嬰兒。一個孩子的成熟,在接吻上可以判斷,無論男孩子女孩子,一旦覺得渴望着和異性接吻,便到了詩人所說的“負義的年齡”,父母的愛便關不住矣。
中華民族自從漢武帝劉徹先生罷黜百傢,獨尊儒術,便開始了悲慘的命運,人們的思想被拘限在以孔丘先生為主,以及後來居上的朱熹先生為輔的狹籠子裏。別的不說,即是接吻,我們文學作品中便從來不提,其他文獻中更沒有一字涉及,好像中國男女一個個都道德得不像話,從不接吻似的。幸好到了清末,《紅樓夢》問世,纔有賈寶玉吃胭脂之事,吃胭脂比接吻更美豔和更高級,一個女人閉目含羞的讓男人把她嘴唇上的口紅舔個幹淨,真教人魂魄全融。我們衹學會了洋大人那一套,吻起來天搖地動,竟沒有將賈寶玉先生吃口紅的溫柔蝕骨的藝術發揮光大,宏揚世界,真是可嘆得很也。
中國古風,夫婦間最理想的關係,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所以兩個人走到街上,一前一後,若不相識。不要說二十世紀初葉,就是到了一九三○年代,日本在瀋陽已發動事變,東北三省都沒有啦,而中國人那時候如果看見有一對夫婦在街上走路時手輓着手,仍會大駭不止。記得彼時報上還有正人君子為文以惜之曰:“從前的人,夫婦在街上走時好像不親熱,心裏卻很親熱;而今夫婦走路時好像很親熱,心裏卻很涼。”這些話不知道有啥根據,不過卻可看出聖崽們確實氣得要命。這就使人想起上個月的一樁事矣,一對男女從臺北乘公路局車去新店,在車上情不自禁,大接其吻,車上的人轟轟烈烈,鬧了一陣,連記者也認為“這算什麽話”?在報上發了花邊消息。衛道之士的模樣幾乎一直都是從一個窯裏燒出來的,對新生事物一律反抗,天天嘆人心不古兼世風日下。
要說孔丘先生和朱熹先生從不跟女人接吻,這話恐怕有點使人疑慮萬狀。孔丘先生如見了女人連心都不動,他的後代從哪裏出來的耶?而朱熹先生還為了爭一個女人,那女人不愛他,他就把她下到監獄,官司一直打到皇帝老爺那裏,其風騷可知。不過凡是聖人者,都碰不得,從前碰之則坐牢,如今碰之則有被戴上“不愛國”或“侮衊中國文化”等沉重帽子的危險。衹是無論怎麽說,接吻這玩藝,還是歐風東漸後隨着洋槍洋炮打進來的,現在在大庭廣衆間擁而吻之的鏡頭雖然還很少,但電影上多啦,文學作品中多啦。臺北的朋友,晚上如果去新公園參觀一下,恐怕更是多得不像話。看樣子,再過若幹年,勢將更為普遍,說不定在街上走着走着,就來一個嘴對嘴,再不會全車大嘩,也再不會勞動記者發新聞也。君不見,夫婦在鬧市輓臂而行,四十年前可能使全城為之爆炸,如今誰肯多看一眼耶。
接吻,並不簡單,有它至高的文化在焉,好比一個男人和一個漂亮小姐,相偕出過遊矣,相偕看過電影矣,相偕跳過舞矣,走起路來也偶爾肩挨一下肩矣,然而是不是就可接而吻之乎?夫接吻者,好像一個電鈕,不按這個電鈕,你再努力,即令急得上吊,愛情之光也不會亮。也好像人的咽喉,便是再高貴的山珍海味,不通過它硬是到不了胃,這就有很大的機密埋伏其中。不該接吻的時候而硬接吻,除了吃耳光外,愛情也得垮。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在淡淡的燈光和月光星光下,在靜靜的房子中,擁而吻之,受用無窮,如果小姐剛在街上摔了個筋鬥,或剛考了“托福”而不及格,你貿貿然吻之,豈不砸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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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北嶽文藝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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