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儒林外史会校会评本   》 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Wu Jingzi

  话说众回子因汤知县枷死了老师夫,闹将起来,将县衙门围的水泄不通,口口声声只要揪出张静斋来打死。知县大惊,细细在衙门里追问,才晓得是门子透风。天二评:老爷受牛肉,门子亦可沾光,想来一力担当,今为张静斋决裂,安得不恨。此透风所自来知县道:“我至不济,到底是一县之主,黄评:为何不济?犹自命一县之主他敢怎的我?设或闹了进来,看见张世兄,就有些开交不得了。如今须是设法先把张世兄弄出去,离了这个地方上才好。”齐评:藉此免了秋风之费,真是靠百姓的福忙唤了几个心腹的衙役进来商议。幸得衙门后身紧靠着北城,几个衙役先溜到城外,用绳子把张、范二位系了出去。换了蓝布衣服、草帽、草鞋,寻一条小路,忙忙如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连夜找路回省城去了。天二评:此时不但范进,连张静斋都穿孝服了。便宜了汤知县免送赆仪
  这里学师、典史俱出来安民,说了许多好话。众回子渐渐的散了。汤知县把这情由细细写了个禀贴,禀知按察司,按察司行文书檄了知县去。汤奉见了按察司,摘去纱帽,只管磕头。按察司道:“论起来,这件事你汤老爷也忒孟浪了些!不过枷责就罢了,何必将牛肉堆在枷上?这个成何刑法?但此刁风也不可长。我这里少不得拿几个为头的来尽法处置。你且回衙门去办事,凡事须要斟酌些,不可任性!”汤知县又磕头说道:“这事是卑职不是。蒙大老爷保全,真乃天地父母之恩,此后知过必改。但大老爷审断明白了,这几个为头的人,还求大老爷发下卑县发落,赏卑职一个脸面。”齐评:官场脸面都是如此按察司也应承了。知县叩谢出来,回到高要,过了些时,果然把五个为头的回子问成奸民挟制官府,依律枷责,发来本县发落。知县看了来文,挂出牌去。次日早晨大摇大摆出堂,将回子发落了。
  正要退堂,见两个人进来喊冤,天二评:顺手带入,忽然合缝知县叫带上来问。一个叫做王二,是贡生严大位的紧邻。去年三月内严贡生家一口才过下来的小猪走到他家去,他慌送回严家。严家说,猪到人家,再寻回来最不利市。押着出了八钱银子把小猪就卖与他。这一口猪在王家已养到一百多斤,不想错走到严家去,严家把猪关了。小二的哥子王大走到严家讨猪,严贡生说猪本来是他的,你要讨猪,照时值估价,拿几两银子来,领了猪去。王大是个穷人,那有银子?就同严家争吵了几句,被严贡生几个儿子拿拴门的闩、赶面的杖,打了一个臭死,腿都打折了,睡在家里。所以小二来喊冤。知县喝过一边,带那一个上来问道:“你叫做甚么名字?”那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禀道:“小人叫做黄梦统,在乡下住。因去年九月上县来交钱粮,一时短少,央中向严乡绅借二十两银子,每月三分钱,写立借约送在严府,小的却不曾拿他的银子。天二评:又增一案作陪,以见严大在家无非骗诈乡愚之事。黄评:不曾拿银子,所以谓之“梦铳”走上街来,遇着个乡里的亲眷,说他有几两银子借与小的,交个几分数,再下乡去设法,劝小的不要借严家的银子。天二评:句中有眼,盖严家银子本不易借也小的交完钱粮,就同亲戚回家去了。至今已是大半年,想起这事,黄评:大半年才想起,名副其实矣来问严府取回借约。严乡绅问小的要这几个月的利钱。小的说:‘并不曾借本,何得有利?’严乡绅说小的当时拿回借约,好让他把银子借与别人生利。因不曾取约,他将二十两银子也不能动,误了大半年的利钱,该是小的出。小的自知不是,向中人说,情愿买个蹄酒上门取约。严乡绅执意不肯,把小的的驴和米同稍袋都叫人短了家去,还不发出纸来。这样含冤负屈的事,求太老爷做主!”知县听了,说道:“一个做贡生的人,忝列衣冠,不在乡里间做些好事,只管如此骗人,其实可恶!”便将两张状子都批准,齐评:原来汤父母竟不认得严乡绅的。天二评:「最好的相与、凡事心照」原告在外伺候。早有人把这话报知严贡生。严贡生慌了,自心里想:“这两件事都是实的,倘若审断起来,体面上须不好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卷卷行李,一溜烟走急到省城去了。黄评:汤父母自然“心照”,何必走知县准了状子,发房出了差。来到严家,严贡生已是不在家了。只得去会严二老官。齐评:从严老大过到老二,从老二过到二奶奶,联接无痕。黄评:借此出严监生
  二老官叫做严大育,字致和。他哥字致中,两人是同胞弟兄,却在两个宅里住。这严致和是个监生,家有十多万银子。严致和见差人来说了此事,他是个胆小有钱的人,见哥子又不在家,不敢轻慢,随即留差人吃了酒饭,拿两千钱打发去了,忙着小厮去请两位舅爷来商议。
  他两个阿舅姓王,一个叫王德,是府学廪膳生员;一个叫王仁,是县学廪膳生员。都做着极兴头的馆,铮铮有名。听见妹丈请,一齐走来。严致和把这件事,从头告诉一遍,“现今出了差票在此,怎样料理?”王仁笑道:“你令兄平日常说同汤公相与的,怎的这一点事就吓走了?”天二评:相与于无相与。黄评:亲戚亦如此说严致和道:“这话也说不尽了。只是家兄而今两脚站开,差人却在我这里吵闹要人。我怎能丢了家里的事出外去寻他?他也不肯回来。”王仁道:“各家门户,这事究竟也不与你相干。”王德道:“你有所不知,衙门里的差人,因妹丈有碗饭吃,他们做事,只拣有头发的抓。若说不管,他就更要的人紧了。齐评:这话亦是如今有个道理,是‘釜底抽薪’之法:只消央个人去把告状的安抚住了,众人递个拦词,便歇了。谅这也没有多大的事。”王仁道:“不必又去央人,就是我们愚兄弟两个去寻了王小二、黄梦统,到家替他分说开,把猪也还与王家,再折些须银子给他养那打坏了的腿;黄家那借约,查了还他。一天的事都没有了。”严致和道:“老舅怕不说的是。只是我家嫂也是个糊涂人,几个舍侄,就像生狼一般,一总也不听教训。他怎肯把这猪和借约拿出来?”王德道:“妹丈,这话也说不得了。假如你令嫂、令侄拗着,你认晦气,再拿出几两银子折个猪价,给了王姓的;天二评:此亦劝人友悌之义,未尝不是黄家的借约,我们中间人立个纸笔与他,说寻出作废纸无用,这事才得落台,才得个耳根清静。”天二评:亏他有此经济当下商议已定,一切办的停妥。严二老官连在衙门使费,共用去了十几两银子,官司已了。
  过了几日,整治一席酒,请二位舅爷来致谢。两个秀才拿班做势,在馆里又不肯来。天二评:何以拿班做势?盖所志不在酒席严致和吩咐小厮去说:“奶奶这些时心里有些不好,齐评:递入下文。天二评:借此带出王氏有病,足见兄妹谊重今日一者请吃酒,二者奶奶要同舅爷们谈谈。”二位听见这话方才来。严致和即迎进厅上,吃过茶,叫小厮进去说了。丫鬟出来请二位舅爷进到房内,抬头看见他妹子王氏,面黄肌瘦,怯生生的,路也走不全,还在那里自己装瓜子、剥粟子,办围碟。见他哥哥进来,丢了过来拜见。奶妈抱着妾出的小儿子,黄评:先出儿子,次出妾年方三岁,带着银项圈,穿着红衣服,来叫舅舅。二位吃了茶,一个丫鬟来说:“赵新娘进来拜舅爷。”二位连忙道:“不劳罢。”坐下说了些家常话,又问妹子的病,“总是虚弱,该多用补药。”说罢,前厅摆下酒席,让了出去上席。
  叙些闲话,又提起严致中的话来。王仁笑着问王德道:“大哥,我到不解,他家大老那宗笔下,怎得会补起廪来的?”天二评:是时髦廪生口气王德道:“这是三十年前的话。那时宗师都是御史出来,本是个吏员出身,天二评:原来御史都是员出身知道甚么文章!”王仁道:“老大而今越发离奇了,我们至亲,一年中也要请他几次,却从不曾见他家一杯酒。想起还是前年出贡竖旗杆,在他家扰过一席。”王德愁着眉道:“那时我不曾去。他为出了一个贡,拉人出贺礼,把总甲、地方都派分子,县里狗腿差是不消说,弄了有一二百吊钱,还欠下厨子钱、屠户肉案子上的钱,至今也不肯还,天二评:又补出严老大轶事过两个月在家吵一回,成甚么模样!”黄评:严贡生为人,借此细写严致和道:“便是我也不好说。不瞒二位老舅,像我家还有几亩薄田,日逐夫妻四口在家里度日,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常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天二评:严监生又自为写照。如此省俭,只算代老大做人家家兄寸土也无,人口又多,过不得三天,一买就是五斤,还要白煮的稀烂。上顿吃完了,下顿又在门口赊鱼。当初分家,也是一样田地,白白都吃穷了。而今端了家里花梨椅子,悄悄开了后门,换肉心包子吃。你说这事如何是好?”黄评:大老官为人又借二老官口中描摹一番,却不觉得自己悭吝亦说出,此省笔墨法二位哈哈大笑。笑罢,说:“只管讲这些混话,误了我们吃酒。快取骰盆来。”当下取骰子送与大舅爷:“我们行状元令。”两位舅爷一个人行一个状元令,每人中一回状元,吃一大杯。两位就中了几回状元,吃了几十杯。却又古怪,那骰子竟像知人事的,严监生一回状元也不曾中。黄评:伏后文二位拍手大笑。吃到四更尽鼓,跌跌撞撞,扶了回去。
  自此以后,王氏的病渐渐重将起来。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并不见效。看看卧床不起,生儿子的妾在旁侍奉汤药极其殷勤。看他病势不好,夜晚时抱了孩子在床脚头坐着哭泣。哭了几回,那一夜道:“我而今只求菩萨把我带了去,保佑大娘好了罢。”王氏道:“你又痴了,天二评:他并不痴各人的寿数,那个是替得的?”赵氏道:“不是这样说,我死了值得甚么!大娘若有些长短,他爷少不得又娶个大娘。他爷四十多岁只得这点骨血,再娶个大娘来,各养的各疼。自古说:‘晚娘的拳头,云里的日头。’这孩子料想不能长大,我也是个死数,不如早些替了大娘去,还保得这孩子一命。”天二评:其言甚巧王氏听了,也不答应。天二评:心照不宣赵氏含着眼泪,日逐煨药煨粥,寸步不离。黄评:用水磨工夫
  一晚,赵氏出去了一会,不见进来。王氏问丫鬟道:“赵家的天二评:只赵家的三字,足知王氏与赵氏平日那里去了?”丫鬟道:“新娘每夜摆个香桌在天井里哭求天地。他仍要替奶奶,保佑奶奶就好。今夜看见奶奶病重,所以早些出去拜求。”天二评:此必赵氏所教也王氏听了,似信不信。次日晚间,赵氏又哭着讲这些话。王氏道:“何不向你爷说,明日我若死了,就把你扶正做个填房?”黄评:逼出此语,落得做好人赵氏忙叫请爷进来,把奶奶的话说了。齐评:可见得不了一声。然王氏不言亦是如此做法,故云随你们怎样做去也。天二评: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兔起鹘落,不及再装腔。在王氏,此语是违心之论,不意其更无装饰。自速其死。严致和听不得这一声,连三说道:“既然如此,明日清早就要请二位舅爷说定此事,才有凭据。”黄评:赵氏不足道,严监生也听不得一声,是早有死王氏之心王氏摇手道:“这个也随你们怎样做去。”
  严致和就叫人极早请了舅爷来,看了药方,商议再请名医。说罢,让进房内坐着,严致和把王氏如此这般意思说了,又道:“老舅可亲自问声令妹。”两人走到床前,王氏已是不能言语了,齐评:有银子在那里说话,何消王氏自说。天二评:可怜。不病死多应闷死把手指着孩子,点了一点头。两位舅爷看了,把脸本丧着,不则一声。天二评:此处最难着笔。黄评:是要银子,须与后文“哭得眼红红的”对看方妙须臾让到书房里用饭,彼此不提这话。吃罢,又请到一间密屋里,严致和说起王氏病重,吊下泪来,道:“你令妹自到舍下二十年,真是弟的内助!如今丢了我,怎生是好?前日还向我说,岳父、岳母的坟也要修理。他自己积的一点东西,留与二位老舅做个遗念。”天二评:老二亦煞费苦心因把小厮都叫出去,开了一张橱,拿出两封银子来,每位一百两,递与二位:“老舅休嫌轻意。”二位双手来接。黄评:双手来接,妹子卖去严致和又道:“却是不可多心。将来要备祭桌,黄评:祭桌都预备下了,不死如何消缴破费钱财,都是我这里备齐,齐评:然则二老官以为王氏必死矣,来免设心不佳。亏得有银子伏主,不然二王如何不回敬几句。天二评:人尚未死已想到备办祭桌,可谓尽心焉耳矣。义夫,义夫!请老舅来行礼。明日还拿轿子接两位舅奶奶来,令妹还有些首饰留为遗念。”交毕,仍旧出来坐着。
  外边有人来候,严致和去陪客人去了。回来见二位舅爷哭得眼红红的。王仁道:“方才同家兄在这里说,舍妹真是女中丈夫,可谓王门有幸。天二评:脸也不本丧了,口也开了。银子宝贝故。黄评:真是日日捣鬼,写薄俗一至此哉方才这一番话,恐怕老妹丈胸中也没有这样道理,还要恍恍忽忽疑惑不清,枉为男子。”齐评:却不道暗合道,妙。有甚疑惑。天二评:这样道理令妹丈胸中久有。万分感激却又埋怨他,埋怨正深于感激王德道:“你不知道,你这一位如夫人关系你家三代。天二评:恐怕还关系王家一代舍妹殁了,你若另娶一人,磨害死了我的外甥,老伯、老伯母在天不安,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齐评:总是银子说话王仁拍着桌子道:“我们念书的人,全在纲常上做工夫,天二评:不意世间有如此血性男子,真正读书人。黄评:骂杀骂杀,读书人才能在这样事上做工夫。作者之笔利害如此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说话,也不过是这个理。齐评:好大口气。天二评:说的句句是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严致和道:“恐怕寒族多话。”两位道:“有我两人做主。但这事须要大做。齐评:又有生法妹丈,你再出几两银子,明日只做我两人出的,备十几席,将三党亲都请到了,趁舍妹眼见,你两口子同拜天地祖宗,立为正室,谁人再敢放屁!”齐评:岂有此理!甚矣,银子作用大也。天二评:难得贤昆同心仗义,成人之美,亦可谓王门有幸了。索性讨好,送佛送到西天严致和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交与,二位义形于色的去了。天二评:妙!黄评:嫉世之深,一至于此。然而太毒
  过了三日,王德、王仁果然到严家来,写了几十副帖子,遍请诸亲六眷。择个吉期,亲眷都到齐了,只有隔壁大老爹家五个亲侄子一个也不到。天二评:微言。黄评:反衬后文众人吃过早饭,先到王氏床面前写立王氏遗嘱。两位舅爷王于据、王于依都画了字。齐评:后来却一言不发,然则不过一废纸耳严监生戴着方巾,穿着青衫,披了红绸;赵氏穿着大红,戴了赤金冠子,天二评:赤金冠子伏根两人双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天二评:极力摹写,甚于杀,甚于剐!黄评:忍哉,忍哉!王于依广有才学,又替他做了一篇告祖先的文,甚是恳切。黄评:何以立言?想禀生必能引经据典,但不知出于何经典耳告过祖宗,转了下来,两位舅爷叫丫鬟在房里请出两位舅奶奶来。夫妻四个,齐铺铺请妹夫、妹妹转在大边,磕下头去,以叙姊妹之礼。天二评:正是纲常上做工夫众亲眷都分了大小。便是管事的管家、家人、媳妇、丫鬟、使女,黑压压的几十个人,都来磕了主人、主母的头。天二评:有兴赵氏又独自走进房内拜王氏做姐姐,天二评:催死。黄评:做得周到那时王氏已发昏去了。齐评:不发昏待怎地?行礼已毕,大厅、二厅、书房、内堂屋,官客并堂客,共摆了二十多桌酒席。黄评:早已死了,许多人只算来送殓吃到三更时分,严监生正在大厅陪着客,奶妈慌忙走了出来说道:“奶奶断了气了!”齐评:一定之理严监生哭着走了进去,只见赵氏扶着床沿,一头撞去,已经哭死了。众人且扶着赵氏灌开水,撬开牙齿,黄评:必是一撬就开灌了下去,天二评:假死的要紧,真死的由他。恐其满地打滚的哭灌醒了时,披头散发满地打滚,哭的天昏地暗,连严监生也无可奈何。管家都在厅上,堂客都在堂屋候殓,只有两个舅奶奶在房里,乘着人乱,将些衣服、金珠首饰一掳精空,连赵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滚在地下,也拾起来藏在怀里。天二评:两对舅爷、舅奶奶真是劲敌严监生慌忙叫奶妈抱起哥子来,拿一搭麻替他披着。那时衣衾棺椁都是现成的,入过了殓,黄评:何不活装在内,必待断气耶天才亮了。灵枢停在第二层中堂内。众人进来参了灵,各自散了。
  次日送孝布,每家两个。第三日成服。赵氏定要披麻戴孝,两位舅爷断然不肯,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此刻是姊妹了,妹子替姐姐只带一年孝,穿细布孝衫,用白布孝箍。”议礼已定,天二评:此真是纲常名教上做工夫的,曰义形于色,曰议礼已定。笔挟秋霜。黄评:又能议礼,真饱学秀才报出丧去。自此,修斋、理七、开丧、出殡,用了四五千两银子,闹了半年,不必细说。赵氏感激两位舅爷入于骨髓,田上收了新米,每家两石天二评:俗书「担」字作「后」,因误为「石」。平步青评:「石」为量名,十斗曰石。汉书食货志「岁收亩一石半」。又粗布皮革之数亦称石,唐书张弘靖传「汝等挽两石弓」。又水亦称石,水经注「河水浊,清澄一石水六斗泥」。又酒亦称石,史记滑稽列传「一石亦醉」。又衡名百二十斤为石,书「关石和钧」、月令「钧衡石」、汉书律历志「石者,大也,权之大者」。今越人亦呼十斗曰石,非「儋」,「担」亦俗书也。亦无「后」字。殆啸山南汇人故;腌冬菜每家也是两石,火腿每家四只,鸡、鸭、小菜不算。天二评:捐个妹子做
  不觉到了除夕。严监生拜过了天地祖宗,天二评:天地祖宗喟然叹息收拾一席家宴。严监生同赵氏对坐,黄评:居然对坐奶妈带着哥子坐在底下。吃了几杯酒,严监生吊下泪来,天二评:此泪却是真泪。黄评:竟有泪耶指着一张橱里向赵氏说道:“昨日典铺内送来三百两利钱,是你王氏姐姐的私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送来,我就交与他。我也不管他在那里用。今年又送这银子来,可怜就没人接了!”赵氏道:“你天二评:此“你”字费了许多心思许多钱钞挣来的也莫要说大娘的银子没用处,我是看见的。想起一年到头,逢时遇节,庵里师姑送盒子,卖花婆换珠翠,弹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不离门,那一个不受他的恩惠?况他又心慈,齐评:“心慈”者,喜施舍之别名,以好字眼为浸润之谮也。天二评:从赵氏口中补出王氏平日见那些穷亲戚,自己吃不成也要把人吃,穿不成的也要把人穿。这些银子够做甚么?再有些也完了。倒是两位舅爷,从来不沾他分毫。黄评:然乎?否乎?依我的意思,这银子也不费用掉了,到开年替奶奶大大的做几回好事。剩下来的银子料想也不多,明年是科举年,就是送与两位舅爷做盘程,天二评:应呼姊姊,说忙现了原形。死命的巴结两位哥哥,然而无益。先伏科举一笔也是该的。”黄评:可知无用严监生听着他说,桌子底下一个猫就扒在他腿上,严监生一靴头子踢开了。那猫吓的跑到里房内去,跑上床头。只听得一声大响,床头上掉下一个东西来,天二评:王氏阴灵若或使之把地板上的酒坛子都打碎了。拿烛去看,原来那瘟猫把床顶上的板跳蹋一块,上面吊下一个大篾篓子来。近前看时,只见一地黑枣子拌在酒里,蔑篓横睡着。两个人才扳过来,枣子底下,一封一封桑皮纸包着,打开看时,共五百两银子。严监生叹道:“我说他的银子那里就肯用完了!像这都是历年聚积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而今他往那里去了!”齐评:一语断肠一回哭着,叫人扫了地,把那个干枣子装了一盘,同赵氏放在灵前桌上,伏着灵床子又哭了一场。因此,新年不出去拜节,在家哽哽咽咽,不时哭泣,精神颠倒,恍惚不宁。天二评:良心发现。然所以发现者,银子之故。回过味来死期已定,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严二之心死已久矣过了灯节后,就叫心口疼痛。初时撑着,每晚算帐直算到三更鼓。后来就渐渐饮食不进,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赵氏劝他道:“你心里不自在,这家务事就丢开了罢!”他说道:“我儿子又小,你叫我托那个?我在一日,少不得料理一日。”齐评:世上人都只好如此不想春气渐深,肝木克了脾土,每日只吃两碗米汤,卧床不起。及到天气和暖,又强勉进些饮食,挣起来家前屋后走走。挨过长夏,立秋以后病又重了。睡在床上,想着田上要收早稻,打发了管庄的仆人下乡去,又不放心,心里只是急躁。黄评:有钱人之苦
  那一日,早上吃过药,听着萧萧落叶打的窗子响,自觉得心里虚怯,长叹了一口气,把脸朝床里面睡下。齐评:诸葛公五丈原亦不过如此。人生富贵英雄同归于尽耳。天二评:可怜,守钱虏收场大率如此赵氏从房外同两位舅爷进来问病,就辞别了到省城里乡试去。严监生叫丫鬟扶起来强勉坐着。王德、王仁道:“好几日不曾看妹丈,原来又瘦了些,喜得精神还好。”天二评:没气力的话严监生请他坐下,说了些恭喜的话,留在房里吃点心,就讲到除夕晚里这一番话。叫赵氏拿出几封银子来,指着赵氏说道:“这倒是他的意思,说姐姐留下来的一点东西,送与二位老舅添着做恭喜的盘费。我这病势沉重,将来二位回府,不知可会的着了。我死之后,二位老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着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天二评:一句中包含无限二位接了银子,每位怀里带着两封,谢了又谢,又说了许多的安慰的话,作别去了。
  自此严监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不回头。诸亲六眷都来问候。五个侄子穿梭的过来陪郎中弄药。黄评:此其时矣,正对前文一个不来到中秋已后,医家都不下药了。把管庄的家人都从乡里叫了上来。病重得一连三天不能说话。黄评:是病人将断气时情景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不得断气,黄评:守财虏看榜样呀。如此点醒痴迷,先生救世婆心如何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齐评:形容临终,生出妙文,不免谑而虐矣。天二评:写守钱虏临死光景,极情尽致。人知其骂世之口毒,而不知其醒世之意深也大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你莫不是还有两个亲人不曾见面?”他就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在那里,不曾吩咐明白?”他把两眼睁的的溜圆,把头又狠狠摇了几摇,越发指得紧了。黄评:此皆文章偪拶之法奶妈抱着哥子,插口道:“老爷想是因两位舅爷不在跟前,故此记念。”他听了这话,把眼闭着摇头,那手只是指着不动。赵氏慌忙揩揩眼泪走近上前,道:“爷,别人都说的不相干,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只因这一句话,有分教:争田夺产,又从骨肉起戈矛;继嗣延宗,齐向官司进词讼。不知赵氏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卧评】
  此篇是从“功名富贵”四个字中偶然拈出一个“富”字,以描写鄙夫小人之情状。看财奴之吝啬,荤饭秀才之巧黠,一一画出,毛发皆动,即令龙门执笔为之,恐亦不能远过乎此。
  严大老官之为人,都从二老官口中写出,其举家好吃,绝少家教,漫无成算,色色写到,恰与二老官之为人相反。然而大老官骗了一世的人,说了一生的谎,颇可消遣,未见其有一日之艰难困苦;二老官空拥十数万家赀,时时忧贫,日日怕事,并不见其受用一天。此造化之微权,不知作者从何窥破,乃能漏泄天机也。妙批
  赵氏谋扶正之一席,想与二老官图之久矣。在床脚头哭泣数语,虽铁石人不能不为之打动,而王氏之心头口头,若老大不以为然者。然文笔如蚁,能穿九曲之珠也。
  王氏兄弟是一样性情心术,细观之,觉王仁之才又过乎王德。所谓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也。未见遗念时本丧着脸不则一声,既见遗念时,两眼便哭的红红的。因时制宜,毫发不爽。想此辈必自以为才情可以驾驭一切,习惯成自然了,不为愧怍矣。
  除夕家宴,忽然被猫跳翻蔑篓,掉出银子来,因而追念逝者,渐次成病,此亦柴米夫妻同甘共苦之真情。觉中庭取冷,遗挂犹存,未如此之可伤可感也。文章妙处真是在语言文字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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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会校
关于会评
序跋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
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
第八回 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
第九回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船家
第十回 鲁翰林怜才择婿 蓬公孙富室招亲
第十一回 鲁小姐制义难新郎 杨司训相府荐贤上
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莺脰腹溯 侠客虚设人头会黄评:“莺脰”对“人头”,奇而趣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
第十四回 蘧公孙书坊送良友 马秀才山洞遇神仙
第十五回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 思父母匡童生尽孝黄评:“葬神仙”三字妙
第十六回 大柳庄孝子事亲 乐清县贤宰爱士黄评:真以孝子许,重惜之也
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游旧地 赵医生高踞诗坛
第十八回 约诗会名士携匡二 访朋友书店会潘三
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黄评:潘三不良,然于匡二则良朋也 潘自业横遭祸事黄评:自作孽也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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