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艳情 繪芳錄   》 第七回      西泠野樵 Xi Lingyeqiao

  卻說王氏與宋二娘卅着意珠,洛珠巾南京回到蘇州,在閶門外尋了一處房子住下囚蘇州是他們故鄉,有兒傢親友,一時掉不轉臉來做那買賣,詭言在他兄弟王傢耽擱了數年,纔回來的。衆親友見王氏不比從前艱苦,都來與他親熱;又見他兩個女兒生得關貌,爭米說親,王氏都用好言回覆。後來人傢稍行風聞他們在南京的故事,也不便說破了他,衹不來說親了,王氏倒落得耳畔清淨。惟有慧珠姊妹一心衹記挂着祝王二人,背地裏眼淚不知流去多少。王氏同二娘極力從中解勸,恰喜趙小憐與他傢咫尺,常時接了小憐過來。小憐是蘇州有名頭的相公,時有人傢接了他去,又不能帶來。慧珠暇時,衹得同洛珠唱和破悶。
  到了八月頭場日期,他姊妹每晚焚香禱告,但願祝王二人今科成名,也不札結識他們一場。挨至九月中旬,叫人到書坊內買了-本《題名錄》來,揭開一看:第一名解元祝登雲,第二名亞元王蘭。把兩個人樂得眉彩飛舞,合掌當空,答謝天地,又念了幾聲佛。王氏、:二娘也各歡喜。過幾日,接到伯青來接他們的信,又說小風、小憐也要到南京來,又知道劉藴這對頭進京了;忙走過來同他母親及二娘商議。王氏也不願意住在蘇州,因子月以來一點生色都沒徘,二娘自然格外願意,看定日期,收拾動身。洛珠道:“我們到蘇州許久的日子,連人門邊都沒有出,實在悶得很。各處名勝還是幼年去過的,都記不清了,不知近來若何?好在後日我們動身了,明日何妨至各處遊玩一天。下一次不知那一年到蘇州來呢!”慧珠被他說得高興。次日大早,梳冼已畢,雇了三、乘轎子,請二娘陪着他們至各處遊玩,留王氏在傢料理行裝。
  他們所遊的不過虎丘山、獅子嶺等出名的地方。足足遊了大半日,又要到元妙觀去。轎子直擡到觀門口下轎,兩個小女婢扶着他姊妹二人,二娘緊隨在後。走入觀門,見兩邊買賣鋪面十分整齊,往來遊人滔滔不斷。此時將交鼕令,各省的人都到蘇州來販賣畫片。這元妙觀兩廊下壁間地上,鋪設得花紅柳緑,熱鬧非常。衆人進了大殿,各處瞻仰神像,又在旁廂內,歇息了一會。將要起身回去,見撞進幾個人來,為首的是個少年人,一臉的邪氣,穿着靴子,身上衣服極其華麗;背後隨的幾個人也打扮得齊齊整整,一排兒站在慧珠姊妹面前,嘻嘻的望着他們笑。慧珠、洛珠衹羞得徹耳通紅,掉轉頭來對二娘道:“我們回去罷。”說着,擡身欲行,恰恰的那兩扇門被衆人攔住,走不出去。二娘發話道:“人傢內眷們坐在屋內,你們這班男子也擠了進來,又擋住去路,是什麽意思?”為首的人大笑道:“好笑,好笑!這元妙觀是人人遊玩之地,女眷們來得,我輩官客也來得。若說怕生人,除非在自己屋內,不要出來。我久仰芳名,無緣一見,今日不意得睹仙容,真三生之幸。若論我也算蘇州有名的人色,不致玷辱你們。而況你們的行止,我已稍知一二。”說罷,又哈哈大笑,背後那幾個人同聲贊好。
  慧珠姊妹聞得來人這一番話,心內又忿又愧,不禁落下淚來。二娘聽他們語言不遜,又含着譏刺,大怒道:“放屁!好大膽狂生,敢對良傢宅眷鬍言亂語,還不快快滾出去。若叫了地方來,說你青天白日戲弄良傢內眷,衹怕你要討不好看。”為首的人聽了這話,氣得暴跳如雷道:“該死的虔婆,你去訪問,我少老爺不輕易同人說活的,今日也算給你們體面,倒反挺撞起我少老爺來。可惡,可惡!”意在叫背後的人打他們。
  當傢道士聞得此信,連忙跑出來,跪在那人面前道:“祝少老爺,祝少大人,切不可動怒,諸事要看小道的狗面,鬧出事來小道是吃不起的。”又央着背後的人,幫同勸解。衆人見道士如此,衹得上前做好做歹的道:“少爺,還要成全道士為是。若論這班騷貨,非獨要打,還要重辦。”那姓祝的屈不過衆人與道士情面,用手扶起道士道:“便宜他們了。”猶自恨恨不絶。
  慧珠聽得道士稱他祝少老爺,心內分外氣苦,想這個人偏生也姓祝,何以伯青那種溫存,這人十分暴戾,可惜辱沒這個“祝”字了,不由得淚如雨下。二娘尚欲再說幾句,因見慧珠哽咽得滿臉緋紅,那樣子着實可憐;又見道士畏懼來人如虎,定然是個大有勢力的公子,也不敢多說,又想到自己明日要動身的人,何必又去惹這些是非,忍了一口氣,乘勢帶着他姊妹出來上轎,一溜煙的去了。這裏道士忙泡好茶,擺上精緻點心請衆人吃了,方纔散去。
  原來這為首的姓祝名道生,浙江嘉興人。他丈人尤鼐,現任江南????法道,從前做過一任蘇州二府,置下了多少田産,又無子息,所以將女婿留在蘇州,並未隨任。這尤鼐是劉先達的門生。祝道生仗着他丈人勢力,今科中了名副榜,得意揚揚,格外肆行無忌。這幾個隨着他的人,都是道生的心腹,助桀為虐,閤城的人沒有一個不怕他。他也打聽得聶傢姊妹是個絶色,曾央人去求過親,後來被人說破,心內時常想見他們一見。恰恰今日在元妙觀巧遇,內有一人認得他們,所以道生訪明白了,大膽闖進來調戲他姊妹。誰知倒受了一頓搶白,心內着實生氣,要尋個事端去收拾他們。過了一閂,再去打聽,知聶傢已到南京,也衹好罷了。
  且說二娘與慧珠等回到傢中,將在元妙觀裏的話,對王氏講王氏也替他們擔憂,幸喜無恙歸來,托天庇佑。慧珠、洛珠到了後面房內,大放悲聲,都怪自己不該拋頭露面去遊玩,反惹出這場羞辱,倘或傳說到南京,豈非一世的話柄,顯見離了他們即生枝節。想到此處,尤覺傷心。二娘再三勸說,方收住了淚,晚飯都沒有吃,黨白睡了。次日,慧珠覺得身子不快,依王氏要耽擱一天,二娘怕那姓祝的來尋鬧,用了乘軟轎與慧珠坐,衆人下了船,即刻開行。沿途丹林紅葉,深秋氣象,頗為有趣。走了四日,已抵南京。
  二娘對王氏道:“我們仍到陳少爺傢暫住幾日,再覓房子。那方夫人是極仁慈的,我們臨行時夫人還囑咐他姊妹早到南京,料想此去定不致討厭。”洛珠接口道:…【使得,我與姐姐蒙夫人厚待,如疼兒女一般,就是住在別處,也該先去請夫人的安。不如到他那裏,倒省卻多少周折。”二娘央船戶叫了幾名腳子擔着行李箱籠,衆人坐轎,一徑嚮三山街來。到了陳府下轎,直入門內恰好雙福在頭門口玩耍,見了衆人道:“你們又來了。”二娘笑吟吟的道:“雙二爺,少爺在傢麽?”雙福道:“在書房與王少爺下棋呢。”領了衆人至春吟小榭,搶一步進去道:“聶奶奶與他傢兩個姐兒到了。”
  小儒、王蘭立起看時,見二娘同衆人進了書房,上前紿兩人請了安。王蘭見洛珠豐姿如故,好不歡喜,近前執手問好,四目相視,又涔涔欲淚。小儒邀衆人坐下,雙福遞上茶來。小儒道:“你們幾時起程的,為何今日纔至?伯青、者香一日要念好幾次呢!畹秀、柔雲好很心,也不怕把人望壞了。”洛珠正與王蘭依依話別,聽得小儒說這番話,回過頭米笑道:“小儒平時是個長厚人,今日山會說幾句巧話,真所謂【三日不見,便當颳目相看】。小儒如今日辯之學大有長進,明春定要中進士的。”小儒大笑道:“柔雲這張利口,久不領教。你道我有長進,我看你格外長進了。”
  慧珠與洛珠要入內叩見方夫人,小儒領他們到後堂。方夫人見了二珠,很為歡喜道:“好呀!這時候纔來,把我都望夠了,想你們在蘇州過的比這裏好。”慧珠道:“蒙夫、人錯愛,刻骨不忘,身子雖在蘇州,這心卻如在夫人左右侍奉一般。”又說了多少別後的話,纔退出來。小儒吩咐備酒與他們洗塵,又叫請了伯青過來。
  不一會,伯青已至,進門早見二娘同王氏在那裏看着衆人搬運行李對象,已知慧珠等到了,衹喜得心癢難撓,忙忙的走入書房。一擡眼,見慧珠坐在窗前,容顔雖然如舊,覺得消瘦了多少,越顯出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由得心窩裏一酸,直酸到頭頂上,那眼淚忍都忍不住。也不同衆人招呼,搶行一步,近前兩衹手握住慧珠的膩腕,癡呆呆的望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掙了好半刻,掙出兩個字來道:“你好!”慧珠見伯青進來的時候,心內不由悲喜交集,早哭得如淚人一般,聽得伯青問他的好,也衹能點點頭。大衆見他兩人這等模樣,無不嘆息,反把王蘭同洛珠引得哭起來。小儒走到兩人面前,勸住了他們。坐下,伯青方慢慢的道:“自從你姊妹去後,我心內猶如失去了一件緊要東西,一日之中十二時辰,竟沒有一個時辰放得下呢。就是中舉那幾日,也不過一時兒歡喜,總之喜處總不能多似愁處。今日見了你們,我這心內尚疑是夢。我有一肚子話要和你說,怎麽此時一句都說不出。”說着,又啞噎住了。慧珠顫顫的聲音道:“我心中也同你所說的一樣,自從到了蘇州,多虧愛卿妹妹時來探望我們,後來愛卿去了,愈覺寂寞。好容易姬到九月內,得了你與者香中舉的信,方解去了幾分愁苦。又接到你的信,其時恨不能脅生雙翼,飛至南京。即至到了南京,又懶於見你,生恐一肚皮的話,不知從那頭說起。”兩人談一回,哭一回,又笑一回,絮絮叨叨,若癡若狂。旁邊的人也不知陪去了多少眼淚,王蘭、洛珠更不必說了。
  衹見雙福進來道:“外面有個姓蔣的,帶着兩個女子,說巾揚州而至,要見祝王二位少爺。”王蘭知道是小風、小憐來了,心內歡喜,道:“請他們進來就是了。”對小儒道:“這來的即是所說那蔣芳君,趙愛卿了。”原來小鳳、小憐到了南京,去訪祝府住落,方知道聶傢姊妹亦至,寓在三山街陳府。今日祝王二人也在那邊,所以一徑直至三山街來,行李等物仍在船中,待見過了慧珠等人,再議住處。少停,雙福引着他二人到了書房。小儒是初次謀面,細細的打諒一番,衹覺得玉色花香一時都遜,小鳳是細骨珊珊,小憐是柔情脈脈,小儒暗地贊嘆不已。
  衆人迎至窗前,小風,小憐各各問好,又與小儒請了安,挨次坐下。小風道:“畹秀姐姐幾時到此地的?我們好幾年不見了,姐姐還是這般樣兒。”慧珠道:“也是纔到的,你不見我們行李纔下肩麽?”又問小鳳連年光景,洛珠與小憐也寒暄了幾句。此時慧珠心內好不暢快,既見了伯青等人,又喜幼年同學的姊妹一時聚首,說說笑笑十分高興。又領着小風,小憐至後堂去見方夫人,夫人見小鳳、小憐亦是絶色,嘆道:“金陵山川秀氣都被你四人奪盡,怎不叫人又羨又妒,連玉梅那丫頭都覺不俗。”談了半會,方退出來。外面酒席已備,小儒又將漢槎約了過來。座中衆人無不心滿意足,痛飲歡呼。
  王蘭道:“我們代子騫做個媒罷,他與愛卿年齒最幼,又都不喜歡多話,倒是一對溫存性兒。”洛珠接口道:“妙!”一手把小憐扯到漢槎肩下坐了,又斟杯酒送到他們面前。漢槎初見小憐,即有愛慕之意,今見衆人說了出來,反不好意思,臉一紅,低頭不語。小憐見他淡淡的,也不好同他說話,惟有對面偷覷而已。過了半會,趁衆人談笑正濃之際,方慢慢的說起話來。王蘭望着洛珠對他們努努嘴,洛珠點頭微笑道:“今日滿座皆樂,就是小儒一人冷清些,他本是個道學人,我猜他沒有什麽過不去。”小儒笑道:“柔雲又來取笑我了,你生得會說,偏偏又碰見個者香也是一張利口,倒是天生……”說到此處,忍住了。洛珠臉一紅道:“天生什麽?你話要說清了,休要討我罰你的酒。”
  小鳳又說起從竜隨徵的話,伯青道:“在田志本不凡,有此際遇,正是他雲程得路之時,我倒替他歡喜。”慧珠亦說遊元妙觀遇見個姓祝的。王蘭笑道:“幸虧他姓祝,不然畹秀還要作氣呢!到底看姓祝這一點情分。而且有那一個祝道生,更顯得這一個祝伯青出色。”慧珠瞅了一眼道:“明明一句好話,到了你嘴裏都有齟嚼,真正象牙不會出在那件東西口內。”說得衆人大笑。伯青道:“若說這尤鼎還與我傢有世交呢,他的伯伯與傢父同年,他到????法道任的時候,還來拜過幾次。隨後傢父聞得他是個貪婪的官兒,所以如今與他疏遠了。”衆人直飲到三更以後方散,慧珠等四人至後堂陪夫人歇宿。
  來日,小儒叫了一起有名頭的小福慶班子來唱一天戲,請衆人看戲飲酒,就在春吟小榭石橋外搭起平臺,上面用五色彩棚遮滿,戲房在假山石後,亦用錦幛拉起隔間,地上全用紅氆氇鋪平。外面一席,在春吟小榭,是小儒、伯青、王蘭、漢槎四人;對面錦雲亭滿挂珠簾,裏面也是一席,是方夫人與慧珠、洛珠、小鳳、小憐等五人,內外皆張挂燈彩。
  少停,席面擺齊,衆人入了座,見唱小旦的美官梳了頭,送上戲目來。伯青等見他生得頗為秀媚,裝成如好女子一般,伯青點了一出《叫畫》,王蘭點的是《花婆》,漢槎點的是《訪素》,小儒點的是《山門》。美官又把戲目送進簾子裏面,方夫人點了一出《看狀》,慧珠、洛珠點的是《絮閣》、《偷詩》,小鳳點的是《卸甲》,小憐點的是《佳期》。於巳初開鑼,唱至二更纔住,內外皆有重賞。小儒又叫了美官來與諸人把盞,到半夜始散。伯青等人輪流復席,一連聚宴了數日。
  慧珠傢前次的房主人王義,聞得他們重至南京,又見祝王二府的公子皆是新貴,況且劉藴又進京去了,恐聶傢記他的前仇,托人來說,情願仍將舊宅與聶傢居住。因慧珠愛那房子幽雅,一口應許了他。擇個吉日,辭別小儒,與小鳳、小憐搬到新宅裏。慧珠、洛珠住在外面,小鳳、小憐住在裏面。王義格外巴結,裝潢得煥然一新,門前空地仍用紅竹夾成籬落。
  一時哄動城內城外,盡知聶傢二珠復至此地,又新添了兩個有名的相公,爭饋纏頭,你誇我賽,門前車馬填巷盈街,把王氏與二娘喜的受不得。還有一等稍次的,不能接交他四人,衹好與玉梅談談,連玉梅這名字鬧得人人盡知。凡小儒等人一到他傢,衆人即避了開去,知道他們是有交情的,而且又是本城的紳衿。慧珠等見人來的多了,很為厭煩,每托病不出。這班人即受點委麯,也衹好忍耐,曉得好個難纏的劉御史尚不能奈何他們,衹得柔聲下氣去奉承,多把銀錢饋送王氏、二娘,或有時博得一顰一笑,得睹音容,-就揚揚得意,誇耀於人,猶如身膺九錫一般。
  時光迅速,已屆殘年,那過年的俗例,無庸細說。到了新正初旬,小儒等要收拾進京會試。先兩日,小儒去約了慧珠姊妹、小鳳、小憐,來日宴會,又吩咐備了無數的花燈,預慶元宵。即日,伯青、王蘭、漢槎早早的就過來了,隨後慧珠等亦至,酒席擺在來春閣內。這米春閣四面皆是梅花,因年內立春有日,現在春梅業已大放,梅梢上又高高低低挂着各色花鳥人物等燈,做得工巧異常。又把閣上窗欞全行挂起,衆人入了座。
  酒至數巡,慧珠起身先與衆人把盞,然後斟-大杯,遞在伯青手內道:“指日長安得意,走馬看花,我姊妹們在南京專候佳音。但是狀元歸去馬如飛的話,你須切記,不可為春花留戀,縱轡遲遲就是了。”說畢,又福了一福。伯青忙離座回禮,立着一飲而盡道:“金石之言當銘肺腑。”小儒鼓掌大笑道:“可兒,可兒!畹秀這一席話,又祝贊,又規誡,所謂一筆雙鈎的法則。伯青把這個意思運用於文法之內,怕不是今科第一人麽!”衆人皆同聲大笑,又飲了一會酒。
  小儒叫雙福取出幾個行令的籌簡與骰盆一個,道:“日前在朋友傢赴宴,見過這個令,名曰【玉連環】。這火筒內是分門類的籌子,這兒個小筒內務歸一類,筒外刻著名目:若花木門全是花木之名,若鳥獸門全是鳥獸之名。我照樣做辦了一副,何妨今日試演他一試。”王蘭道:“有趣,有趣!我擅專做個令官,先來掣籌。”說着,蝕了一杯令酒,伸手在大筒內掣出一籌,看是蟲鳥門。籌上有幾行小字道:“凡掣得此籌者,即照籌上門類,於小簡內每人抽取一根,是何名目,用骰子四粒探成古詩一句,要帶着籌上名目字眼。說不出者,罰酒三杯。”王蘭搖頭道:“此令倒有些難行,我既做了令官,說不得也要謅他一個。”將蟲鳥門的小筒取過,放在桌中,其餘一概收過。
  王蘭把籌子和了一和,抽出一枝,看是“燕子”。想了半會,在骰盆內擺了一個四,一個六,兩個三,道:“清秋燕子故飛飛。”衆人贊好。小儒抽了一根,是“鶴”字,也想了想,在盆內擺了兩個六,一個麽,一個五,道:“天寒有鶴守梅花。”人衆一口稱贊。小憐也抽了一支,看是“杜鵑”,即在盆中擺了兩個四,一個麽,一個三,道:“杜鵑枝上月三更。”伯青拍桌大贊道:“愛卿另具風韻,每每得句出白天然,真敏慧絶世之才也。”自己也在篩內抽了一根,是“魚”字,在盆內擺成一個麽,一個二,一個三,一個四,道:“明月小橋人釣魚。”大衆贊好。洛珠伸手抽出一支,是“鷺”字微想了片刻,擺了三個三,一個六在盆內,道:“一行白鷺上青天。”王蘭點首道:“這三個三,恰像一行白鷺。”
  小風方要抽籌,見王蘭又抽了一根,是“雁”字,即在盆內擺成三個麽,--個三,道:“數點秋聲雁帶來。”衆人叫好。小鳳恐又被別人來抽,忙取出一支,是“雞”字,想了想,擺成三個四,一個麽,道:“絳幘雞人報曉籌。”小儒拍手道:“好個【絳幘雞人】,真匪夷所思。”慧珠也抽了一根,是“蛸蜒”,遂在盆內擺了一個四,三個三,道:“紅蛸蜒弱不禁風。”大衆贊道。
  漢槎見衆人都巳抽過,乃伸手抽了一支出來,看了看,滿臉通紅道:“笑話。”欲要插進去重抽,被王蘭在手內奪過,看是個“龜”字,合座哄然大笑。洛珠笑道:“難得你抽着個【龜】字籌,就不該說一句龜話麽!”漢槎格外不好意思道:“我罰酒罷。”王蘭道:“你不是不能說,卻是偷懶,要吃罰酒,就吃他十杯。”小憐見衆人取笑漢槎,忿忿的道:“就是十杯,我代吃一半。”說着,即去斟酒,漢槎忙把骰盆取過道:“我說,我說,不用你代灑。”在盆內擺了三個六,一個三,道:“伺似泥中曳尾龜。”王蘭道:“這個三活像個龜尾子。”漢槎道:“行令是件雅事,何必將這個東西也寫在籌上,未免不類。”王蘭道:“大約每筒內都有一根笑話,這也是你的運氣不好,偏偏碰着龜。”說得衆人都狂笑起來。小儒又抽了一支,是“鯨”字,也擺了一個麽,三個四在盆內,道:“骰面雖與芳君相似,而詩句則異,大約不算雷同。”乃念道:“日浴鯨波萬頃金。”衆人稱好。
  雙福又進來道:“外面來說,何人人的船已抵碼頭了。”這米的是內閣學士何炳,蕪湖人,請假回鄉祭祖,沿途耽擱,今日方到南京,是陳小儒中舉的房師。小儒忙叫人取了衣冠穿好,嚮衆人道:“我去去即來奉陪,敝業師既至此地,萬不能不去見他一見。”說着,匆匆去了。衆人見主人已去,衹得收了今,散坐盤桓。
  少頃,日色西沉,陳府的傢丁進來將閣內以及院外梅樹上各燈點齊,映着淡蒙新月,燭彤花香,大行可觀,照耀得如白晝相似。衆人重複入席,換了暖酒:王蘭道:“這個姓何的,多分是個謬品,把小儒留住了這半日,尚不放他回來。你想老師與門生說話,拘束得有何意味。我們何妨再把此令一行,不然呆呆的守候他,也沒趣。”洛珠道:“這一次我來做個令官罷。”又將衆籌筒取過,也飲了一杯令酒,先在大簡抽出一支,看是詞賦門,下面有字道:“凡掣得此籌者,用擊鼓催花行法,花在誰手,即說麯牌名兩個,再說毛詩一句,收尾用唐詩一句,準用虛字聯絡,但要上下貫串。不能者,罰出座敬普席一杯。”洛珠道:“偏生我行令,噦哆嗦嗦太纍贅,換一條罷。”王蘭止住道:“過易了反不見心思,倒是這條令好。”人在閣外擊起鼓來,又折了一朵梅花由洛珠手內傳起,到了小風手內,鼓聲已住。小風想了想道:少年心,定西番,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好自金鞍寶劍去邀勳。伯青贊道:“說得好。未免芳君心在在田那邊,不由得文生於情。”院外鼓聲又作,此次花到了伯青已住,伯青遂道:玉樓人,尋芳草,有女同車,顔如舜華,不愧名花傾國兩相歡。
  衆人贊好。花又到了王蘭,想了想道:虞美人,握金釵,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最愛佳人朝插鏡中看。
  小鳳道:“者香這條令聯絡無痕,當推第一了。”鼓聲復作,花傳到漢槎頓止,凝思了半會,乃道:憶汀南,三姝媚,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反覺冰簟銀牀夢不成。
  王蘭笑道:“愛卿待你不薄,何以又憶到江南?”漢槎瞅了王蘭一眼道:“偏是我說出來的,你們都要取笑,分明有心欺我了。”衆人正在說笑,花又傳到小憐手內止住。小憐接口道:憶王孫,長相思,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正是西風吹妾妾憂夫。
  伯青拍手叫好道:“愛卿此作,又上於者香了,二十-字貫串得情緻纏綿,毫無牽強。佩服,佩服廣花又到了洛珠內,洛珠道:芳草渡,踏莎行,出其東門,有女如雲,見些大婦登臨小婦隨。
  衆人同聲稱贊。院外擊鼓的人,見花傳到慧珠手內,將好收令,鼓聲即止;慧珠道:端正好,上行杯,我送舅氏,曰至渭陽,衹見人自傷心水自流。
  王蘭道:“楚峽哀猿,令人腸斷,妙則妙矣,未免過於蕭瑟。”叫人取過一張紙來,謄寫清楚。
  衆人正在傳看,小儒業已回來,脫了公服入座,把衆人行的令看了數遍道:“罰我來遲,先吃一鍾,也照樣說一個作結何如?”衆人稱是。小儒舉酒,一吸而盡,道:“桃源憶故人,歸田樂,……”說到此處,竟接不下去,大笑道:“我是個主人,應該敬普席一杯。”拿了壺出席,到各人面前敬了酒,將欲歸座,驀然觸機道:“有了。”
  桃源憶故人,歸田樂,綏我眉壽,黃翥無疆,正是竜馬精神海鶴姿。
  說畢,復笑道:“這普席的酒,敬得冤不冤!”伯青道:“果然冤枉。小儒兄這條令,又端莊,又興會,正好煞尾。不如我們也回敬一杯,以賀此令。”衆人又挨次與小儒把盞。時已二鼓,大衆散坐。
  小儒道:“我們準於十一日起程,子騫可稟明令堂太夫人,十一日後可以擇吉進宅了。”又嚮慧珠道:“伯青春鬧得意,暫時卻不能回來,大約:隊間方可告假省親。者香得意,亦復如是。我看南京這地方小人頗多,尤其你們更易受人欺僻,莫如我們動身後,你姊妹能去的所在纔去,差不多的所在,即可不去,倒可免多少是非。”洛珠接口道:“小儒這話,說得不錯。你們起了程,我們也可杜門謝客,難道前次鬧出那些事來,還不怕麽?”伯青,王蘭齊聲稱是。衆人作辭各散。
  子騫回傢稟知江老夫人,擇於元宵日進宅。小儒連日同方夫人:收拾一切,所有細軟全帶了進京。早到十一日清早,小儒叫傢丁押着行李等物,方夫人坐了大轎,乳娘帶着官官;小姐先行下船。少刻,伯青等人齊至,用了早點,外面馬已備好,衆人乘騎出城。各傢親友紛紛候送,衆人立意辭住。出城到了船前,早見慧珠等四人已在船中,正陪着方夫人閑談,見衆人已至,迎出外艙,大衆又彼此叮囑了一番。船戶進來說要開行,慧珠等起身作辭,各灑淚依戀不捨。伯青硬着頭皮催他們上了轎,見去得遠了,方鳴鑼開船。一路順風,抵了袁浦起旱,至王營雇了七八輛騾車上路。曉行夜宿,直奔都中。不知衆人進京會試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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