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并非如很多人以为的那样,是以词语来模仿某个预先存在的现实。相反,它是创造或发现一个新的、附属的世界,一个元世界,一个超现实(hyper?reality)。这个新世界对已经存在的这一世界来说,是不可替代的补充。一本书就是放在口袋里的可便携的梦幻编织机。我这个比喻指的是几十年前流行的两套丛书,“口袋书”或“便携书”,《便携康拉德》、《便携帕克》、《便携海明威》等。这些名字说明,现代书籍是可以随身携带的、生产其他世界的机器。你到哪儿都能带着这些小玩意。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你读它们,它们仍能继续施展魔力。这些现代小书,迥异于文艺复兴的大四开本,比如莎士比亚四开本。那些大书注定要呆在一个地方,大多是呆在某富翁的私家书房里。
文学大幅度、大规模地运用了词语具备的一个特质:甚至在没有任何可确认、在现象界中能够证实的所指,词语仍有意义。文学常常具有迷人的具体性。比如,《还乡》(The Return of the Native)开头具体地说:“是十一月的星期六的下午。”又比如,《罪与罚》第一句,把似乎真实的街道名称假意隐藏起来,只留下头一个和最后一个字母。从亨利?詹姆斯的《鸽翼》(The Wings of the Dove)第一句话中,无法看出凯特?克劳伊(Kate Croy)是不是个真人:“她,凯特?克劳伊,等着父亲进来……”
使用真实的地名,常常会强化一个幻觉:文本叙述的是真人真事,不是虚构的创造。但是,不经意的读者,也会被假造的具体情境所骗。凯特?克劳伊(Kate Croy)父亲的房子在一个真实的地方——伦敦的切尔西区。但搜索一下伦敦地区,却找不到什么切克(Chirk)街,而叙述者说房子就位于切克街上。似乎切尔西区应该有一条切克街,但并没有。戈斯威尔(Goswell)街是东伦敦芬斯伯里(Finsbury)区的一条真实街道,但并没有什么匹克威克先生,打开一扇窗户朝外看(这段文字我后面还会提到)。门罗(Marianne Moore)有句名言,说诗歌就是假想的花园中有真实的癞蛤蟆。把这句话修改一下,《匹克威克外传》说了一个真实的花园,里面有一个假想的癞蛤蟆。“切克街”这个名字,就仿佛虚构的电话号码本上一条看似可信的条目,它恰好不对应着真电话。文学把语言正常的指称性转移或悬搁起来,或重新转向。文学语言是改变了轨道的,它只指向一个想象的世界。
但一部作品中所用词语的指称性,却永不会丧失。它是无法剥离的。读者可以通过这种指称性,来分享该作品的世界。我们都知道,特罗洛普(Trollope)的小说,把维多利亚中产阶级社会和人类生活的各种可验证信息(比如关于求爱与婚姻的),都带进了它们创造的虚构的地方。《瑞士人罗宾逊一家》中充满了花鸟鱼虫的准确信息。但在这两例中,这些历史的和“现实主义的”细节都换位了、改变了。它们成了一种手段,神奇地把读者从熟悉的、现实的地方,带到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即便“真实世界”中最长的旅行也到不了那里。阅读是一种身体行为,也是精神行为。读者坐在椅子上,用真实的双手翻动真实的书页。但虽然文学指称着真实的现实,虽然阅读是一种躯体活动,文学用这些实际的镶嵌,来创造或揭示其他现实。然后,这些现实经由读者,又回到正常的“真实”世界:这些读者的信念和行为被阅读改变了,有时变好,但有时也许变坏。我们通过我们阅读的文学来观看世界,或者,那些依然具有杜伶(Simon During)所称的“文学感性”(literary subjectivity)的人会如此。然后,我们在这一“观看”的基础上在真实世界中活动。这些活动是语言的施行功能,而不是陈述或指称功能。文学是通过读者发生作用的一种词语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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