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类 參禪日記   》 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五)1982年      南懷瑾 Na Huaijin

  一九八二年一月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語雲:“一年之計在於春,一生之計在於勤。”我雖是個懶人,但學習成績從不後人,學禪更不敢懈怠,自知智商不高,但求勤以補拙。奉師諭示:“因太忙,以後日記可能要遲點批復。”囑勿念。自當遵命。以後日記求簡單為原則。晚間我看筆記。寫完日記打坐。
  一月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癡,這病根似乎在衆生內心深處。想着想着,忽然一道光芒直射進來,似乎說病根就在那裏,似夢非夢的,那道光一直透入內心深處,好亮!
  一月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眼前海天一色,已分不出天與地了,這時唯有一點孤明仍然清楚地存在。這傢車子壞了,租來了輛新車。在美國一天沒車,就等於一天沒腳。
  一月八日 小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體內氣機不暢,而且呼吸粗重,似有微喘。我就用六妙法門,從數門到淨門,很快就靜下來了。午間收到老師手諭:“以後日記也許有遲遲批復情形,勿念,勿盼。”老師於百忙中還記得這些小事,感激之至!
  一月十一日 大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一望無際的白雲,陽光從雲層透出,照耀得四周通明,但是這種妙境微妙極了,就如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因為整個地方都是白雲,而一點孤明正在雲中。
  一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意生身,即夢中的意識身。衹是明了意識會不會迷之別罷了。現在我懂得意識之所以不能滅的道理了。(懷師批示:你所說的,知見甚正。)
  一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忽然憶及六六法中(《成唯識論》第三捲第八十頁第八行最後一句),是不是說六六三十六,指六妙法門中?(懷師批示:“身足論”六六法者,六識、六觸、六受、六想、六思、六愛。四食者,段食、觸食、思食、識食。)
  一月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忽然徘徊於三叉路口,不知該走哪一條路。我有時在夢中會有如此情形,我就閉上眼睛,聽其自然變化。因為我知道這種情形,不會常,不慌不忙,聽其變,這種事由人間事就能體會出來。凡是不正常沒規律,亂七八糟的事,不會常的。當人遇到沒頭緒的事情,最好靜下來再說。
  一月二十一日 晴
  昨夜似乎做了個夢,夢境不清,我奇怪,雖然獨頭意識緣夢境而作祟,可是明了意識何在呢?(懷師批示:明了意識落昏沉矣。)修道的人不睡覺,是否就是怕獨頭意識作祟?那麽大白天的瘋人有如何會被獨頭意識作祟呢?如果一個永遠神智清楚的人,就不會給獨頭意識的機會了。原則大約是如此吧?
  一月二十二日 陰
  我怎樣覺得這個本來人就在我面前,我常常和它碰面,卻又說不出它是什麽面目!?(懷師批示:“本來一片閑田地,過去過來問主翁。”)我想意生身,就同夢中身,衹是清楚不迷而已。我想參就是要心身打成一片,無論任何情形之下都不會迷,定慧等持,即是真空妙有,對嗎?大慧禪師悶了半年,我就悶上十個半年,時間還不太長,看看如何!(懷師批示:切證真空妙有者,必然會定慧等持。話應如此理解體會。)
  一月二十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今日國內是大年夜,夜間吃年夜飯的時候,在此起彼落的爆竹聲中,一傢團聚縱然是人間遊戲,然後人緣的聚會,也算難得。(懷師批示:一念留情塵世事,即滯解脫。)
  一月二十四日 晴
  今日是農歷新年,我早於數日前就作稟為老師叩首拜年了。晚間我看筆記,我以為三觀中,由假入空易,然後非有非空很自然地入於中觀。據說錫蘭人說佛說的都是小乘,他們不承認大乘。我在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見過錫蘭人,他們的典型與印度人相似,但印度人信的是印度教。
  一月二十五日 時陰時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偶爾會心緒不寧,原因是找不到本來人,又似乎他就在那裏,因為他無相,所以難辦,雖然體會得到,又難得易失,衹要心念一起,就不見了,所以定住太難!(懷師批示: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何得何失?)
  一月二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情緒不太安寧,正欲下坐,忽然那邊出現一輪明日,陽光普照大地,心境打成一片,心情突然靜了下來,剎那間心平靜如止水,我就安定地坐下去。下坐後,這一天心境都很恬靜。
  一月二十七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恬靜異常。前些時坐中有時忽然心緒不寧,就如山洪暴發。也說不出什麽原由,於是我就想個辦法,如果一上坐感到心緒不寧靜,我就由止起觀。否則我就用六妙法門,從數門很快直入淨門。何時用何法我已熟習了。
  一月二十九日 晴
  今天收到去年十二月份全月日記批示發回。師諭示:“離妄心,淨意識,參參看。”由此我又似乎有所悟,悟些什麽又說不清楚。晚間仍看《成唯識論》,抄下日記批示。
  二月一日 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清淨如常。我想要找本來人之一念,就是本來人。下坐見小妞未上學,原來因大雪,電視廣播有些學校停課。這很像臺灣臺風過境的情形。
  二月三日 陰
  這些時頭部頂門似有個洞,不論在室內室外,都覺得涼涼的,並不因為在室內就暖一點,也不因為在室外就特別涼。
  二月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現在的空境,可能是意識的現量境,仍是意識的範圍。所謂一擊忘所知,那是真空境界,找到真空,自然升起妙有。
  二月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清淨喜樂,對於求證忽然增加了無比的信心。我决定相信這是一條大路,似乎已不感到前途茫然了!
  二月六日 陰
  今日周六,上午小妞去學柔道,下午又去赴小同學的生日會。她父母也出去了。我忽然覺得似乎置身於深山曠野之中,並非害怕,也非寂寞,衹覺身心分傢了,意境上的境界,與眼前的一切完全是兩個世界。晚間我看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七日 陰
  今晨五時前一覺醒來,去一趟浴室,回來剛睡不久,忽然不知何故,因為我沒有心髒病的經驗,不知是否心髒出了毛病,總之心極端地難過,在倉卒的一剎那間,我衹想到一點,據說當人未成道而身先死,最好在危急之際以無心處之,於是我忙把心空掉。到再度睜開眼睛時已八點,忙起身打坐,坐中如常。
  二月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頭頂涼涼的,似乎那兒有一口井,裏面有清涼的水,在井的四周,頭部卻沒有空的感覺。晚間我看過去的批示,又有與往昔不同的心得,程度不同之故。
  二月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下坐見女兒還沒走。又過一會兒,她說:“媽,我走了。”這種說法,中國人說的聽的都很習慣。但印度人卻是忌諱,他們不興說:“我走了。”要說:“我去去就來。”連小妞都懂這個,她每次出門總嚮我說:“我過一會兒回來。”真是各方各俗,所以入鄉要問俗了。
  二月十二日 晴
  晚間仍看《成唯識論》。我奇怪這本書何以講那麽多無想定、無想天、滅盡定等問題,似乎說小乘到此為止,大乘纔講有第八阿賴耶識。至於禪,明心見性之後,還有事在也無?事實上,一個人修了半天,衹修到個定,永遠定在一個境上又有什麽意思!當然要找到真空妙有——明心見性,然後能起用,纔算到傢,否則都是化境,半途而廢,豈不可惜!
  二月十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又是無邊的白雲,光明由雲層透出,好亮!除此之外,沒有天、地、人,什麽都沒有。我恍兮惚兮地在想,我見到的是境,知道此一境是能,據說能知能見的就是我自己,這個無形無相的自己,究竟在哪兒呢?這位無位真人藏頭露尾,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假人。
  二月十四日 陰
  我在廚房做菜,我到現在仍不喜歡坐,一站兩個鐘頭。有人說女人站不得,那是古代纏足的女人,想來古代的女人也是業力——共業。時代的變異,共業也會變的,至於個人的業,就要靠自己了,所謂:“佛不能改定業。”
  二月十六日 陰
  小妞今天似乎好些,過幾天她媽媽又要帶她去波士頓了,她是常帶病旅行的。生在這個時代,大人忙,小孩也忙。
  二月十八日 晴
  晚間我看《成唯識論》。這本書不好懂,除了名相多之外,文字也特別,看過幾次老師的講譯,纔比較有頭緒。有些地方也實在非我們所能懂的。
  二月二十一日 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總聽到有人叫我。除了女兒和小妞之外,還會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知道這傢人都不在傢,我不驚也不理,打我的坐。
  二月二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認為當身心分開之後,千萬不可想到此事,要忘了身,否則立刻又回來了。其實我早就有心識能獨立存在的看法,現在我已證到此點。我從小就會出神,心在一邊,身在一邊,如孫悟空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不過他是身心一起去的,我卻衹是心去身不能起。
  二月二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一個問題。我最近丟了兩本筆記,那都是在哈佛燕京社藉來的道書,當時日夜不停地抄下來的,而現在又毫不可惜地丟了。這是筆記的價值會變嗎?記得古人說:初學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後來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最後仍又見山是山,見水是水。這是山水的變動嗎?我認為是行者的心境隨時在變之故。如此看來,我現在與過去程度不同,所引起心境的變化,也證明我有了進步。
  二月二十五日 晴
  今日下午三點半去看牙醫。我們母女帶小妞走了二十分鐘,雪地較滑,不太好走,小妞卻似鬆鼠一般地跳來跳去,使我憶及童年時代的自己。歲月不留情,所以說人生在某個時代,就要盡量把握那個時代,否則就時乎,時乎不再來了!
  二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定力和念力,我認為觀想是念力,如淨土五經則純是念力作用。至於禪是定慧力,當然定力中也有念力,可是我何以覺得念力中一定有定力,而定力中卻不一定有念力?
  二月二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體會到這一知,它是寂然不動,感而遂通的,雖然不好找,並非找不到。即如一小塊鐵片,掉在地上的一個角落裏,找是找不到,但無論它在哪裏,衹要用吸鐵石一引,藏在哪兒的它,都會出來。這一知是有感則應,這一感不就是塊吸鐵石嗎?問題是一應即逝,把持不住罷了!研究研究看看。
  二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宗教的優點,就在能使人覺悟,常人有過而不覺,聖人則不二過,可見誰也不能免過。衹分覺與不覺,能覺就能改邪歸正,不致一縛再縛。今天是小妞的生日,請了十四位小同學,下午一點在冰淇淋店熱鬧一番。奇怪,美國人興以冰淇淋做午餐
  三月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由內心發出一片光明,如同白晝,廣同虛空,這時的我,不知有身,但覺心即虛空。於是我沒忘記找本來人,我肯定這東西實了因之所了,非生因之所生。
  三月五日 陰
  晚餐桌上,女兒和我談起佛教在印度幾乎絶跡之故,據婆羅門人說:是回教入印之後,燒了廟子,殺了僧尼。其實婆羅門人同樣也受迫害,不同的是婆羅門是結婚生子的,而且散居,所以一網打盡頗不容易。在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我見過印度人信回教的,也見過阿拉伯人。據說回教家庭,譬如哥哥死了,弟弟有責任娶嫂嫂。如果弟弟早已結婚,就要為嫂嫂介紹適當的人選,總之傢人負有嫁孀婦的責任。
  三月七日 雪
  晨五時半打坐。坐中想到一個人的個性就是業力。有些人隨其個性的發展,愈纏愈緊,至死不悟,也有少數人能一覺而輓回業力。這事全在自己,即親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夫婦,也是誰也救不了誰。所以說佛也不能解定業,然而自己卻能救自己。
  三月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一個問題,何以黑夜裏閉上眼睛,夢境中能如白晝見到一切,而醒來反而要藉日光或燈光才能看到一切呢?當人成就之後,意生身的境界是否與夢境中相同呢?這就是傻人提出的傻問題。
  三月十二日 雪
  晚間我看過去的批示,我問當獨頭意識作祟之際,明了意識何在?師諭:“明了意識落昏沉了也。”我想當人死時,如果明了意識不昏沉,那點靈知就不會迷失方向了。此所以要隨時警覺,不論任何情況之下,都不迷失纔成。趙州八十行腳,蓋為此也。
  三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到現在我纔清楚地知道妄念的去來,衹要不住它,它就瞬息數變,一切都是法塵影事;不觸外緣,不會有新奇花樣出現。道書上有兩句話:“切莫拘念,拘念阻關。”那麽既不能拘,又不能隨,衹好聽其來去,慢慢地自己也入定了,不過我的入定也許是我自己以為是入定罷了,其實並非什麽都不知道。
  三月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業力問題。譬如撲燈蛾它是一定要在燈邊打轉,撲死為止。有一次我把燈熄了,希望它冷靜下來,結果它捲伏在一個角落裏,一開燈它立刻活躍起來,這也就是業力。
  三月十六日 陰雨
  坐中我想到定力、慧力、念力的作用。記得《西遊記》中唐長老成佛時過渡船,他害怕,被孫悟空一拉,跌在水裏,當他在空中見水裏漂過一具屍體,行者告訴他那就是他時,他纔知道。我認為修道人當他要墜崖之際,在一瞬間他應能用定慧力,一念從頂門拋出,身心立即分開,靈知覺性獨立存在,藉此脫殼,豈不妙哉!
  三月十八日 晴
  晚間看筆記,我想到一個問題。譬如有一個在夢中狂歡的人,是應該提醒他呢,還是不?有人認為不必提醒他,因為當他醒覺而又不能自主時,他會痛苦。主要地是覺這條路並不好走,十分崎嶇,要有難行能行,難忍能忍,堅強不拔的毅力,還得機緣湊合,不是盡人一成!所以他不覺還可得點自我的安慰。其實,此論亦不無道理。確實有些人業力太重,習氣太深,所以說“佛不能度無緣之人”。奈何!
  三月十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懂得緣生法的道理。確實世間的一切現象,都是念上起念,法中生法所形成,最後一切皆幻,歸於空寂,所以說:“空能生有,有復歸空。”這些最好用過去的事物可以證到。
  三月二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體會到當人真正放下之後,整個身體都要軟化了。今日周六,小妞有兩位同學來玩。看到她們,憶及自己的童年時代,忽然間忘了現實,覺得自己也和她們一樣大了。
  三月二十二日 小雪
  晚間我看筆記,忽然想到“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確實如此,譬如娃娃見了娃娃特別高興,狗一定不和貓在一起。像我就怕和聰明人在一起,怕的是相形見拙,一方面也是笨人比較忠實,容易相處。其實人不怕笨,貴在自知!
  三月二十三日 陰
  昨夜做了個夢。人傢說,人多活幾年,多半夢的都是死人。這是當然。因為一個人若是活得長一點,傢人親友大多去世,如果他喜歡回憶過去,那麽夢中見的都是死人了。但我卻不然,我的夢不是獨立高峰,就是置身曠野,從不見人。我想是一般人有閑時就喜歡回憶過去,我則沒那麽多閑情逸緻,因為有那麽多看不完的書等着我呢;加上我又會出神,所以傢人親友就都不來人夢了。
  三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忽然身體有浮起上升的趨勢,升得不高,似乎很穩。我以靜應之,又想到勿忘勿助,聽其自然。這種情形為時很短,衹留下一陣輕安的感受。
  三月二十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開始時左腳心猛跳幾下,接着背脊像有根竿子頂住,挺直起來,腰部微痛,情緒平定,心如止水。這些過程,花樣繁多,也頗有趣。
  三月二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過去我常常頭痛,頭痛發作時,面紅筋漲,總是服止痛藥了事。來美發過幾次,醫生提議電波檢查,我怕傷腦沒答應。最近頭部常常發響,時而如有物迅速地劃過,時而頭骨炸響,自從頭頂一聲如雷地爆炸之後,頭不痛了,衹有一股清涼之感。這東西也真微妙。
  三月二十七日 陰
  晚間看筆記。我想到人的一生也真微妙,以我來說,一生都在戰亂當中,可也沒有十分的坎坷。譬如抗戰期間,我從未躲過一次理想的防空洞,大多數蹲在連棵樹都沒有的山頂上,敵機就從頭頂掠過。還有時來不及就臥在路旁的溝裏——抗戰時路旁到處是溝。每次都從危險的邊緣過來,不但沒有中過一次奬,也沒挂過一次彩。我想到貴陽人說的:“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盤。“人間的事哪一樣由得自己!雖能逃過大難,修行卻成問題。如果修行不成,早死晚死不是一樣!
  三月二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認為道書上所謂的嬰兒就是妙有,當妙有纔升起時,就如初生的嬰兒,要經訓練才能成就。那是一個最危險的階段,稍一大意,嬰兒夭折,全功盡弃!
  三月二十九日 小雪
  我在廚房煮飯,忽然想到一般人都重視西醫,當然開刀動手術確實是西醫的拿手,馬上可以見效。但要看是什麽病。譬如那年女兒在臺北,腳上生凍瘡,衹服了兩劑中藥,就再沒發過。可是她的同學,同樣的病,打針服西藥,花了許多錢還不斷根。所以在國內我認為中藥可以深入,能治本,衹是時間上慢一點。當然太空時代的人,時間要緊,因此西醫特別吃香了。
  三月三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空境現前,正要深入,我忽然想到深入會迷,沒有把握,猶豫起來。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傳來,身體微微一震,輕輕幌了一下,想起小說書上說當人成就之後,如果色身遭遇災禍,法身也會輕微地一恍。正當想着,忽然一覺,立刻一覺,立刻收心坐了下去,真險!稍一大意,識神就乘機作祟,所以覺照稍遲,就會迷不知止。
  三月三十一日 晴
  晚間我正在廚房,小妞過來說,來了客人。我就在外邊書架上取來一本書,一看原來是久違了的《紅樓夢》。我翻了一下,見它有幾篇都散開了,就順手把它整理一下。記得那年在哈佛宿舍時,從燕京社藉來幾本中國絶版的小說,因為藉的人多,書已散開,頁數零亂,我把它整理一番,用針綫釘好,但有些紙太脆,一拿就脫落碎屑,而且有些地方都印錯了。我想衹有像我這一輩的人,才能看出它的錯處,這種書國內既已絶版,國外又能保持多少年呢!十分可惜。也許我是正生在新舊時代交替的夾縫中間的人,所以對於舊東西仍有一份愛好,也許是我童年看過的東西,有故友重逢之感。總之我認為小說能代表一個時代。譬如看了《紅樓夢》,就瞭解清朝旗人的一切,雖是過時的東西,仍有它存在的價值,因為非過去的人,不能知過去的事,非曹雪芹就寫不出《紅樓夢》來。唉!我又發謬論了。
  四月一日 晴
  下午三點,是我預約看牙的時間。當電梯升起時,我有一種與往昔乘電梯不同的感受,因為它與我在打坐升起時的感覺相似。我奇怪,學觀心的人,該走明心見性的路子纔對,何以會上升起來了呢?如果升高了,我擔心會心悸,應該有點準備纔好!老師何以教我?(懷師批示:統因識心習氣種性而生幻覺,明則無咎,上升下降,等是虛空。)
  四月二日 陰
  晚間我看《知見》雜志,看到社論有感,又引起我的謬論了。外國人都以為中國人不重視女性,因為他們的習慣是譬如上下車讓女客先走,丈夫或男友有為太太或女友脫大衣的任務,或男主人為女客人安坐位之類,都是在這些小節目上表現他們尊重女性。事實上我來美這幾年,最近一二年電視上纔出現女廣播員及氣象報告員。據說過去不論什麽工作,衹要是女性,就較一般男職員的薪金低得很多,不管能力,衹分性別。我認為中國早在孫中山先生提倡女權之後,婦女在社會上的地位至少比美國要高得多。早在幾十年前,各機構是什麽職位,什麽薪水,不會以性別而有差異,衹有祭孔夫子的牛肉,女人無份。而美國衹有打離婚官司時,法律纔維護女權,譬如孩子、房産大多數歸女方,除非女方有精神病,或無力教養孩子者是例外。
  四月三日 陰
  我現在是恰如北方人講話:“一個人吃飽了,一傢人都不餓。”提起北方人講話,也很有趣。記得那年我帶女兒去北方飯館吃飯,女兒叫:“拿點醋來。”那跑堂的笑得合不攏嘴。我纔記起北方人不興說醋,因為忌諱說醋,就幹脆把醋叫作忌諱。不知這點竅門的,還真弄不清楚呢。
  四月四日 大雪
  下午我在澡盆裏,隨着水勢,又有在打坐中飄浮之感。人也有點恍兮惚兮了,似乎有喝了一口酒的味道。
  四月五日 陰
  晚間我看筆記時,想到過去有個朋友問我:“你們打坐,坐在那兒做什麽?”我答:“什麽也不做。”他對我搖搖頭,又笑笑,一種難以相信的表情,我沒有多作解釋。因為他忙着走,時機不成熟,講不清楚也。真是隔行如隔山。
  四月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認為人不能自製,都是細菌作祟,道書所謂的三屍蟲。由此又想到不淨觀,那些蛔蟲在糞血中糾纏,身體很不舒適,似乎一身都是細菌在動。於是立刻空掉,又安靜下來。(懷師批示:三分生物,七分由心的作用。)
  四月七日 晴
  晚餐桌上女兒告訴我說:“小妞學校的校長,因傢長們不滿意她的作風,所以傢長會要求她辭職。”我認為傢長會能要求校長辭職,這個會就不虛設了。
  四月九日 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下坐感有寒意,原來又降雪了。去鼕雪不多,也不大,現在下點雪也好,否則細菌凍不死,會得傳染病。其實我喜歡這地方冷,我是寧願冷一點的。我認為人冷一點比熱一點有精神,所以寒帶的人比較耐勞,太溫暖的地方也不好,易出懶人。這是昔年我從東北到西南所經過的地方、所住過的地方得來的經驗,當然這畢竟是我個人的看法,不能算定論。(懷師批示:應是定論。)
  四月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無明四相,生、住、異、滅,不就是妄念四想嗎?妄念由空起,空是體,妄念是用,如水之與波,波平即水,妄滅歸空。
  四月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忽然一片光明從內心流出。身體已不知去嚮,忙回光返照,原來我衹剩下頭和腳了,中間一段已與虛空合一,宛如一道瀑布,又明又清。妙極了!
  四月十三日 大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將要下坐,忽然遠處高空一亮,是那麽深遠,好空好亮。我認為閉起眼睛,能看到很深很遠,眼前沒有一點阻礙,是沒有眼障的現象。
  四月十四日 雪
  最近似乎氣血往四肢走,手足都充滿了氣血,當然它會紅會漲,過一會自己也會好,我也不去管它。
  四月十六日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雖然各宗教都追求形而上的道,但以佛門、尤其禪是最捷徑的途徑,也是最深遠玄妙的。當然也因為它太深太玄了,如果在中途欲退不得,進又艱難時,就會感到彷徨無依,似乎走頭無路,倘無十足的勇氣,就有夭折之患了!
  四月十七日 雨
  天氣真怪,忽晴忽雪忽陰忽雨,這和情緒不定的人一樣。有一種人就和這種天氣一樣,有時候見人蠻和氣的,可是忽然很熟的人竟能視若無睹,你親切和他打招呼,他看你一眼,似乎陌生得很。人傢說某人在鬧情緒。我既非這種人,更不懂這類人的心理。美國這種人最多,所以心理醫生也最發達。
  四月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佛學在中國確實歷史悠久了。抗戰時在雲南我第一次聽到鄉下人說:“他呀,人我山高!”我不懂是什麽意思。至於西南一帶的人都會說“提得起,放得下”“四大皆空”,“佛在靈山別遠求,靈山衹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衹在靈山塔下修”之類的話,這些我常聽到,我也懂。可是在東北,在平津從沒聽過,而《指月錄》上的話,也大半是西南土語,這點我卻不瞭解。
  四月十九日 晴
  晚間寫日記時不覺長嘆一聲,唉!又是今天,自他去後,年年有個今天,本來人與人之間,緣會則聚,緣散則滅,人人如此,傢傢如此,我們又何能越過此限。不過我畢竟還是人,難免仍有一點癡念。那就是:我現在已入空門,但願他來生亦能如我,那麽,或許能在不同的場面,以不同的身份再見,否則人間天上將愈去愈遠了!唉!這是從何說起。擡頭看鐘,已近夜半。熄燈,打坐。
  四月二十日 雨
  近來體內很熱,不能吃辣椒,做菜在火邊站久了,皮膚也會發紅甚而發癢,若遇天陰下雨就比較舒適,總之皮膚涼得熱不得。據說是過敏癥,我也是第一次得這個病,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女兒看我的手相,據說我的生命綫太長,但老來多病,希望不準纔好,看準了豈不是八難之一?
  四月二十一日 陰
  晚間感到身上不太舒適,背及手臂有幾處紅斑也癢,大約在廚房做菜時,烤多了火之故。據說這種病有先天後天之別。我一生從無這種病例,不知新病醫起來是否容易一點?從牙痛、拔牙到現在四個多月了,又染上過敏癥,這真是神仙沒修到,就先遭劫了!(懷師批示:我寄十味敗毒散給你,照方服用可好。)
  四月二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聽到樓上樓下響起一片音樂,我知道上下的音樂不同,但不想分別,不料下意識卻已清清楚楚地知道樓上是美國的搖滾樂,樓下是印度的宗教音樂。這就看出來了,一個心同時能起很多妙用,平時沒人註意。
  四月二十八日 陰
  早餐後不太舒適,我想到過敏癥,何以我會傳上。有些人是先天的,如我這種後天的,我還沒聽說過。我認為後天的是新病,應該好醫。我很討厭美國醫生看病,多半小題大做,一動就照X光、驗血,我拔牙也照了X光,常常聽到查不出病源這句話,醫生不興憑經驗去診斷。(懷師批示:你忘了小止觀六妙門,早已告訴你經驗,酸痛麻癢脹,甚至排出濁質而生疹皰,此乃過程現象。)
  四月二十九日 晴
  今天是試新牙的日子,下午三點女兒陪我走路去,醫生換了診室,比過去的大兩倍。一般人認為在美國的職業最容易發達的就是醫生和律師,當然這種說法也不無理由,不過我認為哪行都不容易,儘管不喜歡他們的作風。以事論事來說,譬如為我拔牙的醫生嚮我女兒說:“有什麽問題來電話,我們這裏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由這兩句話證明他仍是擔心的。人們衹知道別人發達,更羨慕別人發財,卻很少人註意到人傢的辛苦耕耘。事實上各行都有苦經,而且各行有各行的人才。別看別人發達賺錢,如果自己去做說不定賠了本還會倒黴。唉!又惹起我的謬論了。
  四月三十日 陰
  晚間看筆記。我認為學東西,該學的有機會就學,不必考慮太多,更不必懷疑自己不是這份材料。就算不是材料吧,人傢做一天,我做十天,所謂“勤以補拙”。我有此經驗,因為我未婚前從不做傢事,婚後做公務員,又值警報期間,更來不及做傢事,所以雖身為家庭主婦,卻從不知傢事為何事。到臺灣之後,纔開始學做傢事。剛開始時,人傢幾分鐘做完的事我要做一小時,於是我耐心地做,不久就趕上別人的進度了。所以說:“天下無難事。”以我之拙有時候也會得到意外的收穫。回憶我的一生,處處都用勤以補拙的工夫,也從來沒失敗過,可見勤確實是能補拙的。但願學禪也能如此。
  五月一日 陰
  晚間我看筆記。記得過去見過一本書,是以姓名的筆劃多少而定吉兇,說來近乎迷信,但也有人因改名而得轉換運氣的,我想它還是有它的道理。至於姓名筆劃相同,而命運各殊,那是業力不同之故吧?(懷師批示:衆生命運如何,各有因緣構成業力,豈是筆劃音聲所能左右。但亦有偶爾偶合之事,唯不能以偏概全耳!)
  五月二日 陰
  晚間我看筆記。人傢說,曾國藩衹要與人談話一次,就知其人的材器和優劣。其實普通人都辦得到,看人有的要從正面看,有的要從側面看,更有些人要從反面看纔行。總之,那點微妙處是直覺的,也並非一定說不清楚,但以我的拙筆,難免詞不達意,還是不說的好。
  五月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有些人做錯了事,痛苦流涕,再三悔過,但事後卻又故態重蔭。人傢說這種人的哭是騙人的,我認為人不傷心不落淚,他確是真心想改,無奈他的理智勝不過他的欲望。孔子說:“聽其言,觀其行。”譬如一個修行的人,他雖决意修行,但他的行為並不嚮這條路上走,那麽他的成績一定有限,是可預料的。但他也不是騙人,衹是意志薄弱,勝不過他那頑強的習氣,當然業力是最大的因素,這類人是最可憐的。倘若有一天我有資格救人,我就先要救這種在理智邊緣掙紮的人!
  五月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有人說:“環境能使人失去自我。”因為“時之所趨,勢之所歸,雖有大力,莫之敢逆”。當然,一人的力量有限,要和整個環境對抗是很難的,但如果是一個視死如歸的人呢,如古代的英雄烈士,義夫節婦,那些環境又如何囿得了人!
  五月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有一本道書講到伏[ ](上無下、、、、)法,它說:“平時把氣沉下去,不要提起來,遇事不可動意氣,如訓練有素的人,遇大難而不驚。”我想這就是鎮定,氣不浮,心不易動吧?我試做過,確實有道理,不過長久訓練,並不太容易。當遇事而不動意氣,在開始時頗要有自製的力量纔行。
  五月七日 晴
  這幾天耳朵、眼睛都有毛病,常聽到遠處有人講話,又聽不清楚。當他們都不在傢時,又覺得還有人在。忽然記起那年住在哈佛宿舍的時候,一天晚上,我同女兒在客廳看書,十一點我回臥室,閉門打坐,坐中忽見門、墻都沒有了,清楚地見她一人獨坐看書。這種情形很怪,幸而也沒第二次。(懷師批示:此乃識神發生透視的功能,近於眼通之一種功能。)
  五月八日 晴
  今天收到《知見》雜志,一翻正看到《外婆禪》,不覺好笑。前些時收到廣先生的來信,信末提到希望寄稿。當時我本想回信時寫下面這段話:“《知見》園地雖然公開,但執筆的除老師之外,也都是飽學的先進,不學無術的我,衹敢在門外轉轉,怎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可是在回信時我沒這麽寫,因為我想人傢衹是客套應酬話,認起真來,豈不更是可笑。卻不料《外婆禪》竟占了《知見》園地的一角,這真是俗話說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了。”
  五月九日 晴
  今天是母親節,這傢男主人特地去中國店買來兩把扇子,送他太太的是團扇,上面盡是花;送我的是摺扇,畫面是一株梅花,上邊有字:“老樹有餘韻,別花無此姿。”我和女兒相視大笑。這又不知是哪一朝代的秀纔寫出來的歪詩!恰巧又被這位不識中文的外國女婿買來,這也是無巧不成書了。
  五月十日 陰
  下午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節目,談夫婦之道,其實處人處事都各有其道。我認為博士應該有兩種:一種是精通一門學問,另一種是對人間一切事物有普遍的知識,包括處人處事之道,所謂的“萬能博士”。一個人無論在一門學科上有多大學問,如果太缺乏常識,也是一種遺憾!
  五月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似乎浮在雲端,太陽從正面照來,虛空空曠無比,我也舒暢無比。忽然俯視下面,在兩邊摩天大廈之間的行人道上,人、車絡繹不絶,如同一些螞蟻,在萬丈懸崖之下蠕動,我奇怪為什麽人們要在那下面活動呢?就醒了。
  五月十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忽然從眉心爆出一圈光來,從眉心一直亮到心裏,我一驚,馬上鎮靜。雖然電光一閃的現象常有,但從眉心爆開還是第一次。這時心如止水,呼吸很勻。將下坐時,聽到體內有聲如流水,心一動,再又聽不見了。花樣百出,聽其自然。
  五月十三日 晴
   今天下午三點,女兒帶小妞陪我去牙醫處,這是最後一次,牙配好了。可是真不習慣,尤其吃東西比沒牙還不方便。想到人的一生,嬰兒時開始適應這部機器,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總算熟練了,可是這部機器又將報銷了,雖然修修補補將就用用,畢竟是很彆扭。一個人如果不能藉假修真,不但白來人間走一場,也白糟蹋了一部機器。
  五月十四日陰
  晚間我看《知見》雜志上老師講譯的《成唯識論》,我覺得有自我學禪以來,如《楞嚴》、《楞伽》的原文,也不像《成唯識論》這樣難解,問題是它一句裏包括許多意思。如果不看老師的講譯,即使再用功也衹能似是而非地知個大意,休想弄得那麽清楚。我認為這種書最好把它整個地翻譯出來,後學才能得益,否則就衹好置諸高閣了。它的文字不但艱深,而且很怪!
  五月十五日 陰
  晚間在《禪修特輯》上,見到許多心得報告,從來沒參加過禪七的我,認為在那種環境之下,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點飄飄然的感覺,加上老師的香板一拍,更深入了另一個境界,所有妄念、欲念全消。這時有兩種情形:一種是迷迷糊糊,另一種是忘了身體的存在,衹剩下一點靈知,這時一經接引,就很容易肯定自我。所以禪七期間最容易接引人。我又在發謬論,但也是一點心得報告。
  五月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人真是奇妙的東西,我們學禪也就在探討人生的奧秘,找回自我。這東西不是什麽人都能學的。譬如一個不識字的人,給他講書上有什麽,他不會相信,因為他無法體會,況且這東西越深入越難解釋,衹許自己知道哩!
  五月二十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讀小說,能在意境上形成一種幻境,書上有什麽,意境上就有什麽。我們打坐得的境界是不是一樣呢?不也是無中生有,生而不生的嗎?
  五月二十一日 晴
  上午接到護士的電話,叫我去聽身體檢查的結果。下午三點女兒陪我去了,醫生說一切正常,他還以為我得癌癥呢。他對我的健康很莫名其妙,美國醫生最怕病人瘦,他們全靠檢查,也常常宣佈檢查不出病源,如我的病即是一例。我知道我沒真正的病,至少內部沒什麽病,可能是點濕熱,但此地沒中醫,衹好以後再說。我想是打坐和做瑜伽把內部的濕熱打出來了,我沒給醫生多作解釋,因為說了他也不懂。學禪的人胖了如何飛身呢!
  五月二十二日 晴
  晚間看筆記,我想到有學問的人,都愛寫文章,有些人寫小說,藉題發揮,這是文人的特性,固然無可厚非。當然,我也沒這份資格,假若我能,我也不願意寫。文章這種東西,一個人一個看法。所以說:“狀元是命,榜眼、探花是正。”衹要換個主考,三鼎甲就可能易了位置。我認為“文章千古事”,一本書衹要一出版,就如流水一樣,不知道會流到什麽地方。如果真能利他,自然功德無量,否則說錯一句話,就駟馬難追了!唉! 我也是笨人,專門說傻話。
  五月二十三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聽雨聲,我體會到心不動,氣不動時,似乎呼吸輕微了,猶如胸腹之間一直達到子宮,有熱氣迴旋而已。下丹田當氣通過時發熱、發緊,像有什麽在裏面動。
  五月二十四日 陰
  晚間我看筆記。看到“不以人廢言,不以言廢人”。一般說來,這種人不多。如果一位皇帝或是一為主管能有此作風,其英明就可想而知了。過去的北平,無論販夫走卒或是村婦,都能隨口說出些大道理來,令人肅然起敬。所以人們說:不愧是皇帝住的地方。唉!現在又如何呢!
  五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認為禪有三條路:當然條條大路通羅馬,也就是歸元無二路,但先從哪條路深入,似乎也由不得人,有時明明走這條路,會被強迫走那條路。何以會如此,自己也莫名其妙!我喜歡明心見性。神化比較難,我怕心悸。至於氣住脈停,我認為要少吃少動,更主要是無念。我也證到無念,淨念相繼,確實氣很微,有上氣不接下氣之感,有時覺得氣要斷了。
  五月二十七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智慧是天生的,所以禪門有不識字的六祖。自性人人具足,個個圓成。既然人人都有佛性,就應該人人都能成佛,可是人人又都成不了佛。不過人都是學而知之,未有生而知之者。六祖雖有大智,也要聽經才能開發智慧。人固不可高傲,卻也不可氣餒,衹要有信心和毅力,成功就得一半。
  五月二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善能分別一切法,於第一義而不動”,就是說善能分別一切法相,破除無明煩惱,更要保住第一義的不動境界,這不就能明心見性嗎?
  五月三十一日 晴
  晚間我看筆記,忽然想到常聽人傢說,某人傻得可愛。不錯,天下真有傻得可愛的人。記得過去我傢有個傭人,別人不做的事她都做,她說:“事總得有人做。”她常把果核種在地下,她說:“我不吃,別人也可以吃。”她很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前人栽果後人嗜的道理。人們都說她傻得可愛,確實她也是如此。當我們看聰明人看多了的時候,回過來看看笨人,也蠻有趣。傻人也自有其可愛的一面哩!
  六月一日 晴
  下午女兒他們要出去吃晚飯,我纔想起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小妞來給我說再見,見她已比桌子高出一截,我又想到六年前,正當我學禪的開始,這幾年來我的進度,還不到她成長的一半成績。人傢說,人愁生,不愁長,孩子衹要不生病,吃得飽,睡得好就會長。學禪呢,可沒那麽簡單。可見天下的事,順水推舟易,逆水行船就難!
  六月六日 雨
  下午我一連打坐兩次。據說禪七期間,每天坐九枝香,每枝香坐五十分鐘,共四百五十分鐘了。我還無此經驗,希望有機緣也去試試。我學禪這幾年,從來沒受過任何訓練,可以用這方面來遮羞說,難怪一無所成了!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六月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一聲巨響傳來,猶如一塊巨石落入虛空,對坐中的我沒有一點障礙。記得學打坐之初,這種情形如同一塊石頭擊在心上,既驚且痛;後來隨着一聲巨響,身體會震動一下。三種過程比較起來,現在當然是進步了。可是我又不懂,這是否衹是一種感覺?(懷師批示:氣機發動,內覺四大震動的回音。當然是覺受,不驚不怖即無事?)
  六月十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體會到,當人心裏有事的時候,一股業力直往上衝。我認為是識神伴着業力作祟,硬把它放下,表面上是放下了,可是自己知道,在內心深處並未全部放下,這時如果實在空不了,就幹脆用妄念來打岔一下,然後再把妄念丟掉,就清淨了。
  六月十二日 晴
  下午見鄰傢美國老太太在院內摘花,她告訴我花內包有螞蟻,最好插花之後,把花瓶就放在外邊走廊上,過一夜再拿進屋。這樣,次晨螞蟻都爬出來了。
  六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體會到虛空不空,虛空能包含萬有,因為它虛它空,所以什麽都容納得下。
  六月十四日 晴
  晚間電視報告新聞的是一位中國小姐。由於她的外型和英語的熟練,就知她是美籍華裔。我不反對出國深造,也不反對入美國籍,我衹希望這些人不要忘了自己是中國人——黃帝的子孫。走筆至此,令我想到猶太人的了不起。那時我們住在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的宿舍,正當以色列有戰爭之際,所以的男同學一律回國當兵,而那些早在老祖先就入美國籍的人,不論老少,都焦頭爛額地到處為祖國捐款,似乎寢食難安。他(她)們並不以做美國公民為榮,見人就說明自己的身份。猶太人聰明、堅強,雖歷多劫而不亡。他們善於經營,在美國有很多富戶都是猶太人。他們不忘祖國的這種精神,我非常佩服。本來不論入哪國國籍,都屬於歸化民族,他們被希特勒趕盡殺絶地流亡世界各地,到今天還站得起來,就是有這種偉大的民族精神!
  六月十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大勢至菩薩。我認為大勢至是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這種無形的力量來如山倒,使人無法躲避。這種經驗我很清楚,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凡事有因纔有果。如果平時多註意一些,對任何事都要有所警覺。固然大勢所至,不見得就能有備無患,但總可免於措手不及而造成更大的災害。
  六月十六日 晴
  下午小妞約來一位小同學,胖胖的,很可愛。我問她們誰大,小妞說:“她比我大一歲。”我說:“你兩個一起算算看,明年哪個大?”她兩個一齊說:“明年還是一樣。”我逗小妞說:“明年你就長一歲。”小妞說:“她也長一歲。”現在的孩子確實不同,記得過去的孩子會說:“今年她大我一歲,明年我就和她一樣大了,後年我就比她大一歲。”究竟是時代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代?
  六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現在什麽都講人格化,那麽馬廄失火,孔子曰:傷人乎?不問馬。若以現代動物人格化的觀點來說,孔子就該說:傷人乎?傷馬乎?纔對。因為馬也是一條命呀?
  六月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一團氣體直通丹田,丹田內隨氣的起伏,溫暖舒適,然後腹內亦隨氣機起伏,似乎與外界的空氣相接,又像毛孔都會出氣?
  六月十九日 晴
  下坐帶小妞看電視,隨手拿起一張過時的《中副》,見上面一篇文章《母親的形象》,作者說母愛即使是最低級的動物“海盤車”也不例外。母親為下一代奉獻出她的一生,她也是代兒受過的最佳人選。至於孩子大了用不着她的時候,她也要構着去操心,這就是母親。不過“豈無萬裏思親淚,不及高堂念子心”。說到這裏,我想起見過一個感人的鏡頭,那是抗戰時期在津浦路局員工的疏散車上。那天上來一批難民,婆婆要大便,媳婦取出一個小盆,在滿地是人的地方勉強放下,但卻沒處可倒。窗外都是人頭,不倒吧,又沒處放,她急得面紅耳赤,再三嚮大衆道歉。忽然她丈夫大叫一聲說:“誰人無父母!”這時車廂內非常寧靜,沒有半句異言。那個兒子扶着母親擠出擠進,最後有年輕人站起來讓老人坐,這些纔是真正的中國人。說來也怪,除這位老太太之外,我沒見過難民中有老人。大概是老人走不了,小人也不走了。我相信國內的青年除非特殊情形,不會丟下老人而去的。
  六月二十日 晴
  今天在廚房可能站多了時間,又烤多了火,很不舒適。西醫衹能治標,不能根治。我想如果真如六妙法門所說的那樣,要如何才能好呢?真是討厭!
  六月二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體會到捨去眼根之後,五識雖不緣境,但它過去緣境所留下的影像又能重現。甚至獨影意識又會緣之而起作用,所謂內魔甚於外魔。我最怕內魔,因為傢賊難防故也。
  六月二十二日 陰
  下午帶小妞看電視。有的節目說幾句中國話,開口就是你好嗎?這使我想起一個笑話,說一個外國人在去臺灣之前,有人教他一句中國話:“你好嗎?”他沿途念着。到臺灣是一位漂亮小姐來接待他,他一慌說:“媽,你好。”他見小姐生氣了,馬上改口說:“你媽好。”事實上中國人見人哪會說:“你好嗎?”這是由英文硬翻譯過來的,中國人見人都是說:“您好!”所以人們都不愛看翻譯的東西,因為譯得太生硬了,看起來很不舒服。過去的翻譯小說多半直譯,現在都是意譯,看上去就如譯者自己寫的一樣,有的文筆流暢,確實不錯。
  六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起前些時,一上坐閉起眼睛就有許多化人出現,男女老少都有,一個也不認識。開始我有些害怕,既而一想,現在已成騎虎之勢,衹能進不能退了。於是我視若無睹,也沒報告老師,又不知從何時起,這些化人都不再出現了。
  六月二十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不藉藉”。就是說禪人逢緣間悟,不藉他力,如香嚴擊竹亡所知,靈雲睹桃花而不疑,洞山涉水睹影而開悟,都是“力在逢源不藉中”。(懷師批示:果然如此。)
  六月二十八日 晴
  帶小妞到後院看花,她采下一朵夾在書裏作標本。現在的孩子,小不點就懂這些,過去的人,中學生學博物纔懂得采標本。下午收到老師寄賜的藥,立刻就照方服了一次。謝謝老師。
  六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八識心王,心所分別所起之用有四分:一、相分為識之自體所變,即心內所現之境也。二、見分即緣相分所起之見照作用,我不懂覺能不能算見分?(懷師批示:是的。)三、自證分我認為是覺後面那個能知覺者。四、證自證分,因為自證分為證之自體,見分與證自證分是它內外緣之二用,所以知此證自證分者,即前之自證分,蓋體能之用也。說了半天,那一知就包括了一切。靈覺就是能知,又何必分析那麽多呢?(懷師批示:滿街貼佈告,還有多少不認識字的人呢!)
  六月三十日 晴
  晚間我看《成唯識論》,似乎這兩次看起來比較容易一點。譬如“有義彼說,有義此定——”諸如此類,剛開始看的時候,簡直是丈二金剛,現在此類阻障沒有了。看這種書真能磨性子,不讀又不行,讀又好難,好在有老師的講釋,如同救星。否則怎麽辦?(懷師批示:目前衹在講《成唯識論》,已無暇譯語體了!因課務及辦《知見》事忙。)
  七月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見可欲而心不亂,方是真功夫,境由心造,若心能轉境,不為境轉,在欲行禪,如火裏栽蓮,方是旋乾轉坤的能手。”我認為這並不難,在我來說,到現在我還不懂什麽是可欲,衹有生離死別的結,我正努力解脫中!
  七月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明心見性”,依文字的次序,似乎是先明心後見性,其實不能先見性後明心嗎?我認為由慧入就是先明心,由定如就是先見性。不過一般人多半是由定入,我認為一擊忘所知,是定入?涉水睹影而悟道,是慧入?究竟如何?乞師開示!(懷師批示:加減乘除,用什麽方法算這筆賬,都可以。)
  七月七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聽到雨聲或風聲,能入神化之境,雖然似乎一靜一動,實際功用相同。下坐做瑜伽。今天收到《知見》雜志,看到《禪觀正脈研究》,編者謂:“讀者不可隨便做此觀——白骨觀。”我不懂白骨觀何以不能隨便做?這期沒有《成唯識論》,頗覺失望。(懷師批示:有人起恐懼想,甚至不想活下去。)
  七月九日 晴
  今天收到麗姪寄來的結婚照片二十多張,在她拜別祖先的那張上見到供桌前面高高貼着金氏祖先之神位,我忽然悲從中來。及至見到每張照片上堂弟夫婦的惜別神情,麗姪則高興中又帶一份藏不住的惜別表情,我不期然而淚下。這種事,不是過來人不會瞭解。有一位美國朋友說:“我結婚時見媽媽哭,我奇怪結婚為什麽要哭?”她看看她的兩位女兒又說:“我生了兩個女兒之後我纔懂,如果她們嫁,我一定會哭。”記得我姑母嫁時,我有一位堂兄曾說:“女人最假,要嫁就不要哭。”老人們都說他傻。我認為他是幼稚,天下事哪件不是矛盾的。就如女人的既不得不嫁,又不得不哭,而做父母的雖捨不得她嫁,又不能讓她不嫁。總之人間事很少有真正單純而易於處理的,尤其父母子女之間那分微妙的感情,是說不清楚的。
  七月十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忘身而有心,如同夢中身。將要下坐,忽然右腳大拇趾放光,就如一團白光,好亮。我對這些過程已司空見慣,並不在意,不過記一筆,知道有些過程而已。
  七月十一日 陰雨
  下午氣象報告,今夜有颶風,真正面臨危機之際,要到地下室去躲,其實上面房屋倒了,下面還無出路哩。夜間電視氣象報告颶風轉嚮,這完全如臺灣夏季的臺風情形一樣。
  七月十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忽然想起一本道書說,任何宗教都輕視女性,唯道教不然,他們不分男女,衹論資歷。我不知有何根據?(懷師批示:毫無根據,故可如此說吧!)
  據說美國每年夏季都在空中撒殺蟲藥,確實外面蚊蠅都幾乎絶跡了。偶爾個把漏網之魚,很少,很少。
  七月十三日 晴
  有朋友來電話,她聽說我的女兒還要讀書,她認為不必,女孩子讀多少書也不是管孩子、做傢事?由她的看法,使我想起在我童年時代聽來的笑話。據說剛興女子小學的時候,誰傢女兒出嫁時送嫁妝,最前面的第一擡盒是一張小學畢業文憑,那是最光榮的陪嫁。說來是個笑話,事實上,沒有那個開始,何來今天男女真正平等受教育的機會。飲水思源,孫中山先生的德政,功不可沒!
  七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人傢說:“人的智慧幅度甚小,聰明中寓有愚笨,愚笨裏又藴藏着聰明。”確實如此。我相信再聰明的人也有愚蠢的一面,再愚笨的人也會有偶爾一現的聰明。下坐做瑜伽。今年雨水不多,雷聲不太大,很似我坐中頭頂發動的巨響。
  七月十五日 晴
  接一個朋友的電話,她說我們中國人的禮讓,衹可對自己人講,對外交是要吃虧的。她孩子在學校被人打了,老師說:“他打你,你就打回去,打不過,就認輸了!”美國學校的老師是不給學生判是非的,從小就知道強權勝於公理。美國學校或家庭處罰孩子最普通的辦法,叫孩子坐着不許動,以犯過的輕重定時間的長短。中國人興罰站,他們興罰坐。
  七月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雖然讀歷史我們都知道印度人分四種階級:一、婆羅門,二、皇族,三、平民,四、賤民,但不詳細。據這傢男主人——婆羅門族說,研究學問,出外留學的,幾乎全是他們婆羅門族,平民多半做生意,賤民則不敢見人,身上都帶鈴dang。每當黃昏,樹林有聲音傳來,就是賤民出動的時候,那些人避免見人,別人也聞聲而避,忌諱碰面,否則雙方都會倒楣!現在他們政府也漸漸警覺,政治方面也漸漸有改革的趨勢了!
  七月十七日 陰
  小妞睡在沙發上看書,後來她睡着了。這兩天比較熱,她爸把她放在電扇對面的沙發上,我認為不妥。於是我關了客廳的電扇,打開我房裏的小電扇,使風從我的房門通過客廳,風一轉彎,就不致吹壞人了。我照顧孩子從不惜勞累操心,每當我看見我的女兒身體強健,足夠負得起她的辛苦忙碌時,我已得到安慰的代價!
  七月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碰到好的機緣,但能抓得住、不放過的人卻不多,每每錯過一次機會,就成為一生的遺憾!
  七月十九日 晴
  我現在對氣候敏感得很,衹要氣候稍有變易,我就知道,身體似乎成了溫度計了。這又不知是何毛病,也是過程?(懷師批示:是好的過程。)
  七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時十分打坐。坐中我體會到,譬如小妞母女今天又回來了,中國老太太來了又走了。在聚會時,熱熱鬧鬧,散後又恢復寧靜,每天都有幾次這種場面。隨聚隨散,聚散無常,衹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象,和夢境有何區別?所以說人生是一場大夢,一點也不錯。
  七月二十四日 陰
  晨六時欠一刻打坐。坐中想到,據說人在夢境中常常夢到從什麽地方鑽出來,那是回憶出生時由母體産道經過的情形。我的記憶中似乎也做過類似的夢,可是現在我的夢多在日光或月光下,獨立高峰或曠野,四處無人,唯獨有我;昨夜的夢是青天白雲,清楚可見。我認為夢中身不迷,就是妙有。
  七月二十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下坐見天晴朗可愛,在後門外一站,這時朝陽初升,青天白雲,恰與我的夢境相同。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從鄰傢那棵柏樹的空隙透出,正和我的心光相應,心內一片光明。剎那間我已忘了置身何處。這種情境我又說不清楚了!
  七月二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什麽是時間,它無形無相,卻能使人由少而壯,由壯而老,由老而死;至於春去秋來,四季循環,花開花謝,無一樣不與時間有關。時間是無始無終的,所謂的年、月、日時都是人為的劃分,事實上時間並無過去、現在與未來之別。它也是幻化的,無生滅的。
  七月二十七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聽雨聲,自從學打坐以來,這是一種享受,慢慢地就能忘我。我似乎病一次進步一次,果能如此,我就歡迎它病,衹要真能使我進步,任何折磨我都擔當得起!老師寄賜的藥,三百錠全部服完,病已漸好,唯飲食仍須特別註意。(懷師批示:欲堅道力憑魔力。)
  七月二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道傢的打野戰,實在是基本功夫,不管學什麽都很重要,到現在我仍在做這種功夫。要不斷地做,稍一大意,就前功盡弃,必須隨時警覺纔成。
  七月三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近來有個新發現,那就是最近體內氣特別多,似乎氣隨呼吸在體內打轉,不是氣漲,有舒適感,似乎體內空空的,衹是一團氣。(懷師批示:近來日記,大見進步,知你已能自知料理,不須再加????醬,甚為可喜。)
  八月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情中欲作,而察理不應,即須便止。情中欲作,而察理相應,即須便作。但由是非之理,不由愛惡之情,則命終時,不由業係。”可是每個人都不會承認自己是由愛惡之情去做事,大都認為自己很理智。如果有人能知是明知故犯,那人已經是夠明白的了。
  八月三日 晴
  下午三點半,女兒陪我走路去青年會,參觀小妞柔道升級儀式。一間大屋子裏,中間用蹋蹋米形成一大塊四方形的場地。共十個孩子,最大十六歲,最小的六歲左右,小妞六歲,是唯一的女生。這次考試,夠標準的衹有五人。小妞以九十四分獲第一名。教師坐在地上,先叫小妞,師生相對磕頭。然後先發黃帶子後發證書,學生給老師磕頭,老師還禮。然後依名次發下去。女兒笑嚮我說:“看小妞穿上柔道裝坐在地上,就像個小沙彌。”看小不點動作非常靈敏,大了就顯得笨重,可見學東西都是越早越好。他們老師是黑帶子,但不知是幾段,總之黑帶子初段就等於秀纔。
  八月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道書說:心即是性,性即是心。我想人的心性即法身,因它有不變隨緣二義,猶如水性,雖能隨方就圓,去了規矩仍然是水,它遇冷緣即凝為冰,遇暖緣復化為水,冰水不二。心性亦然,所謂“迷時凝性成心,悟時釋心成性。”所以說心性不二。
  八月五日 晴
  晚間看筆記,橫渠謂:“海水凝則冰,浮則漚,然水之才,漚之性,其存其亡,海不得而與焉。推是足以究死生之說,然則吾之死生而曰有與焉者,非妄則惑。”看了似有所悟。其實人每天都有所悟,但這種悟,說不出所以然來。我看書常有這種情形,似乎我很能體會,但不能說。
  八月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人住房子,猶如雞住雞籠。雞籠今天提到這裏,明天又放在那裏;這批雞被宰了,下批雞又來住,誰來住,就是誰的傢,所以說:“人生如寄。”如果能像老師的那首詩:
   水中明月鏡中花,把捉勞心亂似麻。
   飛出紅塵脫俗網,大千世界任為傢。
   這纔是真正的傢!
  八月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一個人如果到了日落半銜山之時,還不能如倦鳥知還,是很可怕的,一定要等閻王下請貼的時候,就不自由了。別說普通人,即是《指月錄》上的很多大師不是也沒逃過此關?
  八月八日 晴
  晚間因查字典,見有五重唯識。細看之後,我認為既然五重之中,前四重為捨遍計所執性,而使歸於依他起性之觀法,故曰相唯識。後一重為捨遣依他起性而證圓成實性之觀法,故曰唯識觀。我何以覺得衹要懂得三性的原理,用不着一步步捨這取那,相唯識可以省去,直取唯識觀就可以。
  八月九日 陰雨
  女兒已决定不論去波大或紐大,總是她一個人先去,暫住單身宿舍,大約一年後,我和小妞才能去。九月開始,她不在此,我一切都不方便。因為這傢男主人一句中文都不懂,我的英文不夠水準,說話要先打腹稿,而且印度腔的英語也不標準,聽起來也不太容易。在我的感覺似乎有點大舌頭的味道。人事變化無常,料不到的事太多,奈何!
  八月十日 陰
  據說他們學校一個工友有三棟房子,知道這傢男主人想搬傢,一定要租一棟給他。我們中國人有句俗話說:“打赤腳的不怕穿鞋子的。”因為講面子的人不會賴帳。我們今天已去看過房子了,樓上樓下,衹三個人住似大了一點,但還不錯,大約九月中可搬過去。
  八月十一日 晴
  晚間我看《知見》,讀到“讀經志在聖賢,靜坐心存衆生”,作者說他不寫日記周記,有心得就寫報告。我忽然靈機一動,以後女兒不在傢,新搬傢又不知郵筒在哪裏,一份報告遺失,補起來不太容易,不如停寫日記,改為心得報告,一份報告補起來就很容易。但不知師意如何?乞示!(懷師批示:好,照此辦法。)
  八月十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忽然定住了,但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定,衹是任何事物聲音傳來,都激不起一絲浪花,似乎凍結了。晚間我看筆記。中國人說話有時候也很會駡人,譬如說某人有身分,就說:“人傢是有頭有臉的人!”那麽,誰又是沒頭沒臉的人呢?
  八月十三日 晴
  下午來一位不速之客——二十多歲的小姐,因有傷殘,由國傢供給每月三百元,她完全脫離家庭。據她說:當她出生九個月就母親摔在墻上,碰傷了腦神經,半身不能動,幸未波及大腦,否則就成白癡了。晚間我看筆記,想到白天來的小姐,這種事衹能用業力來解釋,是否能算異熟果?(懷師批示:是的。)
  八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當業力升起之時,要能覺,它無識神做伴,也就不能興風作浪了,否則藉識神之力,就會使三界大亂,修行的人,首先要註意這點。有時候人會做出失常的事,都為控製不住業識之故。(懷師批示:說得對。)
  八月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神是法身起用,應該是妙有,一切用應該是妙用?下坐做了兩節瑜伽,好久沒做了,我怕忘了可惜。我奇怪,學任何東西,平時並不覺得有它,但當用着它的時候,它就會現前,平時是否也是收入意根?(懷師批示:是的。)
  八月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覺得人一身都是細菌,是一個細菌的窠。記得護士小姐們說過,胖病人還沒死,身上已經出現蛆了。我想人的貪欲都是這些東西作祟,譬如一個人並不餓,見人傢吃東西就想吃,駡人說是饞蟲作祟,其實人的一切習染都與它有關係。古人也有三屍蟲之說,修道的人要燒死三屍蟲纔成,是有道理的。
  八月十七日 晴
  晚餐桌上,我和女兒談起猶太人以母係,母親姓什麽孩子就姓什麽。猶太女人無論嫁到哪國,生的孩子(兒女)仍屬猶太人。此間有幾位美國朋友娶猶太女人,據說生的兒女屬猶太人。晚間我拿起《成唯識論》,似是而非地看了一點,不覺惆悵。唉!各有因緣,莫羨人!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還求什麽!
  八月十八日 陰
  晚餐桌上,女兒和我談起各國國情不同的一些趣事。譬如中國人以不藉債為榮,而美國人則以能藉為榮。記得過去有一種折子,無論起商店買任何東西,衹要記在折子上就可以,不用現款,出門不帶現鈔,最多帶一紙支票。妙在不怕扒手,弊在易於買些不必要的東西。美國商品的標價總是幾塊九毛九,譬如一元九角五,顧客一看還不到兩塊錢,就買了。但也看顧客是誰,如我就不會買。我是除了必需,什麽都不愛,再好的東西,我衹是看一眼就夠。
  八月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記起莎士比亞說:“患難可以試驗一個人的品格,波平浪靜的海面,所有的船衹都可以並驅爭勝;但命運的鐵拳擊中要害的時候,衹有大智大勇的人,方能處之泰然。”這幾句話,說得很對。
  八月二十日 陰
  現在我的身體等於溫度計,還沒起床,或夜半醒來我已預卜明日的天氣了,也蠻好玩。晚間我看筆記,我想到一個人必須處處留心,不可跨過道德的界綫,更不可在罪惡的邊緣遊戲,總之不以小善而不為,不以小惡而為之。真正做一個夠標準的人,很不容易!
  八月二十一日 陰雨
  晚間我看筆記。林肯說:“一個人四十歲以後的面貌,應該由自己負責。”(面貌是指一個人的膽識與風度。)“ 孔子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可見一個人將近中年就該成熟定型了,否則將一無所有,所謂“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了!
  八月二十二日 晴
  午間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他們夫婦要帶兒孫來此看遊行,因為我們這兒當街,好看熱鬧。據說從一點到四點,有紐約州各城市的自願救火隊員及傢屬遊行表演。因這些人不收報酬,每年暑期選一個城市,作為他們攜眷旅行之地,選中的城市,可藉此發筆小財。從昨天起,這城市的所有旅社都告客滿。今天沿街都有攤販,如同國內的趕集,街的兩邊坐滿了人,大傢的任務是鼓掌歡呼,而這也是遊行者的代價了。沒有數過究竟有多少城市,總之每一次美國的國旗後面就是一個城市,每個城市樂隊服裝不同,樂隊後面是步伐整齊的隊員,有些女人和孩子點綴其間,有一個城市是一個女孩耍火棍,沿途有人為她點火,贏得一陣掌聲。最後以各式花車結束。
  八月二十三日 晴
  下午來了一位大陸來美深造的學生,我問他:“府上何處?”他很尷尬 地不懂我說的是什麽,於是我說:“你是哪裏人?”他笑了說:“天津。”
  八月二十四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人傢說:“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為什麽好人多半不長壽呢?原來是這樣:“如顔回伯夷之生也,得氣之清而不厚,故賢而不免乎夭貧,盜蹠莊[ ](左足右喬)之生也,得氣之戾而不薄,故惡而猶得其年壽,此皆氣之偏也。”我認為應該是這個“[ ](上無下、、、、)”纔對。(懷師批示:然也。)
  八月二十五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過寒潭,雁去而潭不存影。故君子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即空。”我已證到事來而心始現,但事去而心即空,還待努力。因為還不能任運自在,隨時都在自我檢討故也。
  八月二十六日 晴
  下午一位朋友帶着她的女兒夫婦及孫輩來此看我們,於是臥室及客廳都住滿了人。今夏是從到美後第一次客人最多,也最熱鬧的一年。人生聚散無常,有緣多見一次,總是好的。猶如一次快樂的夢,事後衹留下一場回憶。
  八月二十八日 晴
  晚間我看筆記,古雲:“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據說不是怕其生不蕃,而是怕有血統關係,怕生白癡。古人講:“多福、多壽、多子孫。”現代的人卻到處提倡節育,美國尤甚。時代不同,一切都在變中。
  八月二十九日 陰
  晚間我看筆記。我雖不喜歡新詩,但也有例外,如徐志摩的詩:“我是天邊的一片浮雲,偶然投影在你的波心,你記得我也好,最好把我忘記。”我覺得它不新不舊,頗有詩味,至少不拖泥帶水,幹脆利落,不像一般新詩,一大堆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當然,我是外行人說外行話,我衹是說自己的感覺,其實舊詩我又何嘗懂!
  八月三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我雖然不是一個宿命論者,但也不相信一個人能有多少主宰自己的自由。有時候明明追求這樣,結果又被迫去接受那樣。所以說:“君子不與命爭。”不過學禪以後,我又有了改觀,我認為與命爭不是不可,衹是太難!
  八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天才是不可靠的東西,衹有努力纔是使人成功的憑藉。記得家乡有位神童名噪一時,最後一無所成,虛度一生。至於常人,靠努力而成功的卻是不少。當然,如果敏而好學,虛心求教者,又當別論。晚間我看筆記。我覺得在美國的華人,為要應付緊張的生活,不得不從知識的領域撤退,因為他抽不出時間來研究學問,即使是看點有益的書籍。唉!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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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四)1981年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五)1982年參禪日記之金滿慈夫人自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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