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木蘭奇女傳   》 第七回 魏徵揮金逢傑士 若虛解夢識天機      佚名 Yi Ming

  卻說尉遲恭於黎明時節,找尋銀子,大約有四五裏之遙,見路上插着一片白板,有三尺多高,數行大字。近前一看,上寫道:
  
  東鄰招飲,偶爾夜回。
  伊何人也,遺金道旁。
  醉後強持,願爾來取。
  斤兩錠數,姓氏圖封。
  一一如數,我方不吝。
   鹿鳴村魏徵題
  尉遲恭看了此牌,心中想道:此人到算得一個廉士。衹是這一封銀子,朱兄說是五十兩,面外卻是朱盈川的圖書封記,內中錠件多少,銀色高低,卻我一毫不知。且去見了魏先生,再作區處。正想之間,來了一個農夫,尉遲恭問道:“請教這裏到鹿鳴村有多少路?村中有個魏先生,所作何事?”農夫道:“那緑樹中間,煙火起處,但聽學生讀書聲音,便是魏先生的學堂。”尉遲恭道:“有勞指教。”遂望鹿鳴村而來。
  遠遠聽見呫嗶之聲,尉遲恭將臉上露水抹了一抹,身上衣衫整了一整,斯斯文文走進學堂。那先生正在教學生的書,見了客人進來,也站起身來,敘了主客之禮。魏徵道:“觀足下風塵甚重,定是遠來之客,祖居何地,尊姓大名,何故來此?乞賜教言。”尉遲恭曰:“弟乃山東麻衣縣人氏,姓尉遲名恭,字敬德,別號心田。因有事進京,昨日途中睏倦,故爾遺金。蒙先生狷介,題詩於路,所以輕造寶齋,望希恕罪。”魏徵曰:“足下既然遠來,可在小齋盤桓數日再行罷。”恭曰:“先生拾金不昧,又使小弟領受教訓,消除鄙吝,豈不幸上加幸。”二人談論一時,學生報曰:“酒熟矣。”就在書案之上,二人對飲。魏徵想道:此人相貌魁偉,必然文武全纔,但不知他志氣如何,且試探他的心事。尉遲恭也想道:此人面圓目長,印開準豐,定然博古誦今,但不知他心術正大不正大?若是個一介書生,不足有無之輩,就不要在此盤桓,耽擱了路程。
  酒至半酣,有兩個學生正念《易經》,尉遲恭曰:“聖學中惟《易經》是窮理盡性之書,所以讀《易》者多,通《易》者少。先生若不吝,弟願求教於先生。”徵曰:“《易經》泄天地之秘藴,定人事之吉兇,碌碌庸纔,焉能言《易》哉!”恭曰:“願聞其約。”徵曰:“善言《易》者,必善言性,善言性者,必善於用情。蓋盡情即是盡性,盡性必先窮理,理有未窮。用情多有不當,性情昧矣。故古人立教,必始於學校。善用《易》者,必明乎氣候。氣候者,陰陽進退之序也,吉兇悔吝所由生也。故君子燮陰陽,齊本末,一理數,返太極,合太虛。”尉遲恭曰:“太極、大虛乃二物乎?”徵曰:“以理而言,謂之太虛,以氣而言,謂之太極。有氣便有動靜。合而言之,氣聚則生萬物,各具一太極;氣散則死,本乎天者還天,本乎地者還地,萬物同歸乎太虛。開經第一義,便日乾、元、亨、利、貞,蓋乾為天德,元、亨、利、貞,即春夏秋鼕之序,萬物之生死,莫不寓於其中,所以六十四卦,終於未濟。知此,則知貞下起元,剝極返復之義也。”恭又問曰:“敢問近取諸身何義?”徵曰:“性為天德,乾之象也。仁、義、禮、智,統屬於性。日用常行之道,各有當然之則,所以六十四卦,始之於乾。知此則知育物以仁,鞠物以義,甄物以禮,陶物以智。麯成萬物,範圍天地,詎虛語哉!”恭曰:“仁、義、禮、智、信,此一‘信’字;仁、義、禮、智、性,此一‘性’字,此二字何解?”徵曰:“此‘性’字,自形而上者言之,其德配天;此‘信’字,自形而下者言之,其德配地。”恭曰:“孔、孟而後,善體《易》道者何人?”徵曰:“留侯欲報韓氏之仇,卻知韓氏子孫不可復興,依漢高祖而成己志,是以數循理,《易》之道也。武侯知劉氏不可復興,乃鞠躬盡瘁以循王命,是以理循數,亦《易》之道也。”恭曰:“以《賜》道安天下若何?”徵曰:“《易》為天人交至之書,治天下乃其餘事耳。知《易》者知天命,知人心。昔者孔子尊周室,孟子亦尊周室,皆此意也。”恭曰:“今日之世若何?”尉遲恭這一句話,問得魏徵半晌不言,良久答曰:“弟所談者,皆前人之糟粕,若論及今日,則吾不知也。”恭曰:“交疏則言淺,志不作則道不合。弟與先生邂逅相遇,宜夫子之辭以不知也。”魏徵但笑而不答。於是尉遲恭在鹿鳴村,住了七日。
  一日,魏徵謂尉遲恭曰:“近日童謠,兄能測之乎?”恭曰:“不知也。”徵曰:“童謠雲:
  
  瓊花等時開,楊花逐水來。
  飄飄何所似,夕照影徘徊。
  西山雨露近,洪荒平野陔。
  二九郎君至,天下樂悠哉。”
  尉遲恭曰:“據此童謠,先生何以解之?”徵曰:“瓊花不知所指何物,大約目下之妖孽,日後之禎祥也。楊花逐水,蕩而忘返,指隋氏而言也。夕陽影照,喻言不久也。西山雨露,言山西有興王之兆。洪荒,太也。平野,原也。是指山西太原也。二九,十八也。郎君,子也。隱隱是一李字。天下樂悠哉,李氏若出,天下必安也。”尉遲恭道:“儒者以救時為急,今新主大舉孝廉,兄台緣何不出?”魏徵曰:“吾師傅王通,獻《太平策》十二捲,計十萬餘言。開陳治道,救時之急。書屢上,而主上不用,爾我復何望哉?先帝以詐力平陳,不思以儒行治世,任用楊素、宇文化及等,皆非命世之才。各藩鎮諸侯,誰為尚義之輩?今煬帝禽色並荒,音酒兼嗜,而饑饉臻至,盜賊蜂起。吾恐剝復相循之候,亂極思治之時,其在斯乎?”尉遲恭聽了魏徵這一番言語,遂將遇朱若虛之事,一一言之,邀魏徵一同去見李靖,魏徵欣然應允。
  住了數日,魏徵分付兄弟魏徽好生照理傢務,不可荒蕪田地,同尉遲恭望長安而來,投見李靖。李靖待為上賓,說道公子世民之賢,懇他二人往見唐公。魏徵、尉遲恭難卻其意,竟攜了薦書,又嚮太原而行。李靖說道:“二位賢弟,見了公子,出予角書,切不可效韓信故事,使蕭何甚費周旋。予許與公子建三策,已成其二矣,若三策成就,吾即來太原,與汝等共議也。”三人再拜而別。
  卻說三公子李世民,自李靖去後,如有所失,二年有餘,杳無音信。一日,一少年秀士來訪,公子出見。其人清秀非常,公子延之上座,問曰:“足下風塵甚重,必由遠路而來,願聆尊姓,不纔便於請教。”少年曰:“吾長安人也,姓房名玄齡,今有事故來此。久聞公子大名,特來拜謁。”公子曰:“請先生暫停於此,使不纔少聆清誨,以畢平生之願。”玄齡曰:“公子既然不棄,弟亦願侍文幾而聆德音。”公子大喜。次日,公子引玄齡往見唐公,唐公十分敬重。玄齡見唐公父子如此愛賢,始出李靖薦書云:
  
  房玄齡博古通今,長於文藝,非百裏之才,殆遊夏之選歟。公子宜使之興學校,迪教化,範人民。區區太原之地,未足以限其學焉。公子珍重,珍重!
  公子見了此書,執弟子之禮以事玄齡。玄齡被德感恩,夙夜勤勞以酬公子,惟恐負李靖之托。
  再說魏徵與尉遲恭行了十幾日,到了太原,謁見唐公,唐公優禮以待。退回寓所,世民同房玄齡接踵而至,各道相慕之意。原來李靖早已使人通信於公子,故公子思之甚闊。魏徵即出李靖薦書,公子與玄齡同目觀之,略雲:
  
  魏徵、尉遲恭,纔堪將相,公子宜以國士待之,以收民望。是囑。
  公子看書畢,謂尉、徵曰:“李靖,智士也。今觀此書,二人之名實,定然不虛,願教我以正,使弟茅塞頓開,萬勿以愚拙見棄。”魏徵曰:“吾二人慕公子之盛德,故不遠千裏而來。公子收為門下客,足矣。李靖之言,毋乃已甚乎?”正說話之間,唐公差人送酒席至,於是四人共坐暢飲。正是:
  
  君臣際會日,竜虎交吟時。
  四人飲至三更方止,公子與玄齡辭去。次日清晨,公子即來問安。自此尉遲恭佐公子治軍旅,魏徵佐公子親教訓,玄齡佐公子興學校,太原之治日新。唐室之基,由來有漸矣。
  一日,公子問於玄齡曰:“經濟之道,備於聖教,其道可得聞歟!”玄齡曰:“教之斯為經,非刑正之所能及也;富之斯為濟,非推解之所能緻也。教,乾道也。富,坤道也。富、教不可以偏廢,猶天地之不可以閉塞也。夫民以食為天,若衣食不給,轉於溝壑,逃於四方,教將焉施?是富先於教,經後於濟也。農桑不失其時,五穀鹹登於室,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必訓以親上死長之道,使之敦五倫,勤五教,能者爵之,不能者勸之,佚者督之,不服者罰之,國有不治者鮮矣!記曰:天不愛其道,地不愛其寶,和氣之所招致也。人不愛其情,教化之所施及也。非經濟之道得,而能若是乎?”公子曰:“經後於濟,不曰濟經,而日經濟,何也!”玄齡曰:“兵食可去,而信不可無。經之道,又大於濟也。”公子起而謝曰:“善哉,吾子之言也。”
  一日,公了問於魏徵曰:“古人治國,動言經濟,其道奚若?”魏徵曰:“修己以敬,經也。修己以安人,以安百姓,濟也。”公子曰:“修己以敬,必如何而為敬之至?修己以安百姓,必如何而為安之至?”徵對曰:“正心誠意,便是敬,格物緻知,敬之至也。齊傢治國,便是安人。平天下,安之至也。”公子問曰:“三代而後,知此道者為誰?”徵對曰:“光武推赤心於人腹,庶乎近焉。修己以敬以安人,豈外於一心哉。”公子拜而謝曰:“大哉,吾子之言也。”
  次日,詢於尉遲恭曰:“古稱經濟之道尚矣,必如何而為經濟?”恭對曰:“上緻君為經,下澤民為濟。必也,使吾君為堯舜之君。《書》曰:‘元首明哉,肌肱良哉。’故無為而天下之治,使吾民為堯舜之民。思天下有饑者、溺者,猶己饑之、溺之也。《書》曰‘一人元良,萬邦以貞。’非經濟之道而何哉?”公子拜而謝曰:“賢哉,吾子之言也。”退而書三子之言於座右。
  卻說山東歷城縣有一壯士,姓秦名瓊,字叔寶,年二十餘歲。不理生業,豪俠好義,乃陳朝大將軍秦彝之子。先在歷城縣充一名捕盜快班頭目,兗州節度使唐璧聞其名而招之。見他武藝超群,補他一名旗牌官。時值越王壽誕,唐璧備了一幅厚禮,送往越府賀壽。西席幕賓褚遂良曰:“晚生傢居長安鄉中,歸寧之意甚切。今往越府賀壽,若使晚生一往,實為兩便。”唐璧道:“如此甚妙,須得一人為輔。”褚遂良曰:“衹用秦瓊一人足矣。”唐璧大喜,即命叔寶保褚遂良而行。
  行至河南汜水地界,在道旁歇息。忽聽林中鑼響,數十個嘍羅搶出。秦瓊見了,飛身上馬,手掄雙鐧,大聲喝道:“山東秦叔寶在此!”那賊頭聽了,跳下馬來說道:“兄長何故來此?”秦瓊見了,也下馬道:“賢弟奈何流落在此?”那人泣道:“自歷城荒旱,老母餓死,小弟乞食來此,遇之一般無賴於,推我為頭目,在此偷生過日。”秦瓊道:“你命衆人散去,隨我長安一遊。”那人大喜,即喝散衆人,同叔寶來見褚遂良。叔寶道:“此人是我同鄉兄弟,天性至孝,武藝超群,姓程名知節,弟願帶他作伴,回來引見唐大人,將我旗牌官讓與他做。”褚遂良道:“縱你要讓他做,若唐大人不肯,與衆將又不服,爾將奈何?”秦瓊道:“軍門選將,在武藝上考試,觀兗州軍門諸將,無人是程賢弟敵手。”褚送良不得已,方許同行。夜來投店,秦瓊命程知節另宿一店,以安遂良之心。
  同行數日,將近洛陽,在山塘茅店歇息。問及洛陽,尚有七十裏之遙。見對門草屋一間,一老婦年近七十,坐在門首,貧狀堪憐。門上有對聯一幅,端楷甚工。聯雲:
  
  貧窮千古恨,富貴一時難。
  褚遂良看了,謂叔寶曰:“貧而無怨難,斯人殆貧而怨者也。”叔寶曰:“生無以為養,殆無以為禮,仲由發哀貧之嘆。喪欲速貧,有若知非聖人之語。太平之世,年豐歲諗,盜賊不興,雖貧可以不怨。若身處極窘,老者啼饑,少者號寒,加以年荒盜起,百謀不遂,先生此時,能無怨乎?吾觀‘千古恨’三字,有無限感嘆:‘一時難’三字,寓無窮幽思。況知富貴之難求,則必能循理安命。此人必貧而隱者也。”遂良點頭受教,乃問店主道:“對門老母有子否?”店傢道:“有一子。”遂良道:“作何生理?”店傢道:“此賤人也,何勞客官下問。此人姓長孫,名無忌,年有三十餘歲,日以釣魚為業。地方官保他孝廉,他百般不肯應召。有官不做,甘於受苦,豈非賤人乎?”店傢說罷,將眼睛一睫,嘴一歪,說道:“那不是這賤人來了。”遂良急擡頭看時,見一大漢,身長六尺,圓頭闊肩,坦腹而來。手持竹竿,係二尾青魚。老母見了,笑而迎曰:“今日回來甚早。”大漢道:“恐我母親受饑,得魚即當回也。”遂輓老母進草堂去了。遂良命店主引程知節持錢一串去,把二尾青魚買來下酒。長孫無忌道:“遠客思飲,本當以二魚奉送,無奈把米無存,衹留百錢足矣。”知節道:“此出我先生之意,你衹管收下無防。”無忌道:“吾不知爾先生為誰,若強我留過分之錢,則吾不賣矣。”店傢道:“我店中這個客人,憐你貧苦,你就收下了罷。”無忌道:“先禮後財,雖千金吾亦受之;先財後禮,雖錙銖吾不敢取也。”知節衹得將餘錢持見褚遂良,細言如此如此。遂良與叔寶具衣冠同去拜見,相見禮畢,各通名姓。遂良見無忌宏詞博辯,暗暗稱奇。所談者皆濟世匡民之略,愈覺歡喜。店傢來報曰:“酒熟矣。”遂良邀無忌同飲,無忌亦不推辭。酒席間,問遂良等何往?遂良以實告。無忌曰:“越王府中我有一個心慕之友,雖未會面,卻時時註念。奈老母在堂,不敢遠去,死等可代我再三致意。”遂良道:“其人為誰?”無忌曰:“此人姓李,名靖。”遂良道:“吾居長安,知其人也。先盜越王之妓,後獻越王以馬,其人品如是,兄何慕之切也?”無忌道:“當日李靖盜妓而越王不追,後來獻馬而越王不拒,其人品必有可觀。自古英雄依附權門者,其意有三便:一者接見高士,收取豪傑;二者區畫天下形勢,諸侯強弱,點點在心;三者傢貧不能具書,依權門始得曠觀史書、歷代名言,可以觀今鑒古。吾觀李靖去而復來,非一則二,非二則三也。”遂良大悟道:“吾等不及先生遠矣!”遂下席而拜。於是與叔寶、知節共四人,結為兄弟。次日,進良謂無忌曰:“弟有公事在身,不敢久停。”出白銀十兩為贈,叔寶解帶頭金鈎為贈,程知節脫錦袍為贈。臨行囑曰:“弟等此去,大約一月即來,再與先生盤桓罷。”無忌相送一程,珍重而別。
  褚遂良同叔寶、知節來到長安,將禮物送往越府。到了壽誕之日,王府大開,天下各鎮諸侯,閫內閫外,文武等官,齊來朝賀。褚遂良同叔寶、知節持了兗州節度使唐璧名號,來號房挂號,恰遇李靖在號房收查禮物,管理號房人役衆等。遂良嚮前施禮,具道相慕之意。李靖問明三人住所,便道:“今日客衆,不便交談,改日着人來請,萬勿吝步。”遂相揖而別。過了數日,兩個青衣童子挂李靖名帖,請褚遂良等到府中午酌,三人即具衣冠而往。遂良於席間道長孫無忌之賢,並相慕之意。李靖款留三人在京,不肯放回。一日,共飲花亭之上。李靖道:“我有一事,留褚、程二兄在此,煩秦兄代我嚮洛陽一往。”叔寶道:“李先生有何事故,欲弟奔走洛陽?”李靖道:“兄可持白銀三百兩,往洛陽山塘茅店,代長孫無忌謀一佳婦,以奉老母,候其完親數日,即約無忌同來長安一娛,少舒闊慕之意。”叔寶欣然領命而去。李靖與褚進良、程知節旦夕盤桓,不表。
  過了二月有餘,叔寶與無忌果然來長安,五人相見,不勝之喜。在長安遊賞數日,一夕,五人約為長夜之飲,李靖請無忌曰:“方外人言,繼隋運而興者,是山西李氏,果然信乎?”無忌曰:“人心思變,天命攸歸。四海雨旱不時,惟山西無恙,所以盜賊不興,人民樂業。天命無常,乃眷西顧,亦未可知。”李靖道:“我欲煩弟等去觀唐公作事若何?果能欽賢下士,能成大業,建大器,弟等修書報我;如不能成其大事,當急回長安,我等再作良圖。”無忌心知李靖為唐公招賢之意,卻也不肯說明。秦叔寶道:“既二位兄長皆有歸唐之意,弟為兄等代執鞭之役。”程知節道:“大丈夫孰不願投明主,使名標青史,流芳百世?弟亦聞名久矣。”褚遂良但笑而不言,蓋亦陰知李靖之心也。
  次日,李靖促他四人起程,贈白銀四百兩,四人將及太原,世民早命姊丈柴紹在公館相迎,備道公子相慕之意。蓋李靖早已致書公子,令其相接也。及至太原,世民引房玄齡、魏徵、尉遲恭齊來相見,各訴衷腸,恨相見之晚。當夜酒散,無忌私謂三人道:“人言王氣當在山西,今果然也。”次日,四人謁見唐公,唐公亦禮貌不疏,四人各各心感。世民又出李靖私來密書,稱贊四人之才,求四人就職。四人不辭,唐公拜無忌領太原牧,餘三人各授以執事。
  一日,公子世民與諸賢談論書法,褚遂良曰:“自古書法惟晉右軍王羲之為最。”乃誦右軍筆陣圖之詞。詞雲:
  
  硯者,城池也。墨者,糧餉也。紙者,陣圖也。筆者,刀鞘也。心意,將軍也。本領,副將也。出入,號令也。此可製勝於文場也。
  尉遲恭曰:“是非右軍之語也。夫右軍,書法中之聖,有德者必有言。誠如此言,不但不知書法,且獲罪於聖教,並污惑後人,吾故知其為妄也。”公子道:“子更有何說以釋之?”公曰:“儒之要在書,儒之術在字。古人立書法,有二義、四體。二義者,正筆、偏筆也。正筆,法天理之至正,故點、橫、堅、撇、、、,筆筆欲正。筆正之妙,勁秀堅潤,少失其體,則倚斜枯梗。古人云:心正則筆正,筆正則字正是也。偏筆,法地理,山川之形偏,故點、橫、堅、撇、、、,筆筆欲偏。所以交護纏綿,不脫相生之意,又要偏中藏有正體,始為得法,古人云:生氣寓於心,竜蛇吐於筆是也。”
  公子道:“所謂四體者為何?”公曰:“四體者,真、草、隸、篆是也。真字端楷,下筆之時要正心誠意,其字乃工。意念少有不靜,便着潦草在內,其字不真矣。所以人人宜學之。草字宜一氣書成。未舉筆之時,要精神振作,提筆如千金在手,下筆如泰山墜石,行筆如持錐畫砂。萎靡懈怠之人宜學之,可以興志意,解昏迷。隸字下筆從容,起筆緩落。勢融融而圓,形蒼蒼而理。性情急躁者宜學之,可以靜心養性,滌欲延年。恭性情淺狹多躁,所以事於斯焉。篆字其形方巧圈圓,其氣剛勁條理。起落斬截,無輕重之分;疏密均勻,有應照之態。下筆有收縮捲旋之工,用筆有心手交作之苦。性拙機鈍者宜學之,可以益智慧,增機巧。然隸字象春,筆畫先死而後生。真字象夏,筆畫先和而後利。草字,秋殺之氣也。篆字,鼕藏之誤也。習書法者,始用意在指,其字拙而不工。既而用意在筆,其字勁而不秀。既而知用在筆端,其字又秀而不勁,既面用筆覺心手俱到,知字形有宜作正面者,宜作側面者。其字雖工而尚未化。漸而至於知書字或百或千,筆筆鋒中有生氣,生氣中又不脫中鋒,其道乃成也。吾故謂筆陣之說,非右軍之語也。”公子又問道:“何字是正面,何字是側面?”尉遲恭道:“富貴春華,字之正面者也。勿為比戈,字之側面者也。左正右側,形戰是也;左側右正,抑理是也。上正下側,易畏是也。上側下正,皆召是也。兩側相背,張邪是也。兩側相嚮,阿好是也。上下兩側,忍筍是也。兩正相並,神體是也。”
  房玄齡曰:“兄所言者,古人立字之體,非書之用也。必也體用兼善,其字乃工。”公子曰:“子試言體用兼善之妙。”玄齡曰:“書法之妙,有二難、三到、六忌。所謂二難者,入式難、持筆難也。古人帖式,欲其筆筆相孚,此第一難也。持筆工穩,心手相應,此第二難也。三到者,筆到、氣到、心到是也。筆到,則不潦草;氣到,則不飄渺;心到,則不倚斜。六忌者。奴主相欺、釘頭鼠尾、蜂腰鶴膝是也。上大下小,謂之主欺奴,一忌也。上短下長,謂之奴欺主,二忌也。下筆太重,謂之釘頭,三忌也。起筆太輕,謂之鼠尾,四忌也。上下皆重,加氣不足者,謂之蜂腰,五忌也。轉折不生活者,謂之鶴膝,六忌也。革其六忌,習其三到,致力二難,而書法不工未之有也。必也由工而妙,由妙而脫化,其道乃成。”
  公子曰:“工妙脫化,其道奚若?”玄齡曰:“前言數者,即書法之工也。妙者,方圓中正而和也。夫字之體,本方也,而圓寓焉。是圓以象天,方以象地,而又中氣實乎其中。自上下左右視之,一起一伏,一旁一正,中氣聯絡,若有不規而方,不矩而圓,不繩而直,變而不離乎其正,用筆之妙也。如是脫化者,神化也。渾古今成一體,從心所欲不逾矩,是和之至也。”公子曰:“善哉!二子之言也。”退而書尉遲恭、玄齡之言請教篋內。
  卻說唐公見世民生得竜眉鳳眼,英氣逼人,又輕財仗義,交納賓客,知其必成大器,心甚喜之。又見長子建成不學無術,傲慢自若,心甚惡之。又見魏徵言語謹慎,恂恂忠厚,遂使建成受業於魏徵。魏徵雖〔精〕心教訓,無奈建成自暴自棄也。唐公見建成無成,苦求魏徵博之。魏徵無可如何,無事時,衹得與世民並諸賢坐論。一日,見世民眉目雖然清秀,而眉目帶殺,知其兄弟必不相容。
  一日,公子謂魏徵曰:“先生之志,可得聞歟?”魏徵曰:“吾可為治世之良臣,不可為亂世之忠臣也。”公子再三問之,魏徵不答,蓋已逆料日後必有爭立之禍。常自嘆曰:“諸葛武侯自比管仲,比其纔也。吾亦欲比管仲,此其時也。”蓋陰以建成比公子糾也。
  一日,公子曰:“象日以殺舜為事,而舜不殺象,何愛象之甚也?”無忌曰:“舜非愛象之甚,愛象之身與吾一體也。殺象則損吾之體,而傷吾之性也。叔段死,莊公哭,出於至誠,是體損而性傷也。”公子曰:“設象殺舜而至於死,舜不怨之乎?”無忌曰:“否。象謀之於父而殺之,死於孝。人之生死衡於天,而象能殺之,是死於命。盡孝、死命,其性無傷,惡手怨?若比幹之自殺而死,伯夷之自餓而死,申生之自蹈其死,衛伋與壽之自速其死,以致貞女殉節,良朋殉義,又誰怨?”公子乃跪拜,與建成、元吉日相親睦。
  卻說隋煬帝耽於酒色,造集仙樓,高入霄漢。樓下環河如帶,盛栽五色蓮花。內又造蓮舟數十衹,使宮女駕蓮舟於蓮中,或吹或唱,聽其自好。
  再說李靖思煬帝居於長安,根本深固,極難搖動。況今四海荒旱,盜賊蜂起,不若把他誑下揚州,京都空虛,太原之兵朝發夕至,長安唾手可得也。遂畫揚州地輿圖,獻於楊帝。場帝展開一看,見揚州山水清秀,人物又齊整,心生愛慕。又見圖上有數行字,題雲:
  
  集天下之大觀,樓蜂江帶;博古今之名勝,舟蟻人潮。有色有聲,浩蕩之洛水,何超乎此;宜朝宜夕,巉岩之幽𠔌,豈勝於斯。
  煬帝一一看罷,即厚賞李靖,命內侍挂於集仙樓中,每日與群妃飲酒賞花,見圖中人物如生,山水欲活,隱隱有幸揚州之意。李靖又密散謠言於外,謠雲:
  
  饑饉為大旱,萬民遭塗炭。
  天子幸揚州,天下無大旱。
  煬帝聞此童謠,思道:“天子幸揚州,天下永無水旱之災也。”遂傳旨往揚州一巡。越王楊素諫曰:“童謠甚非吉兆,萬歲切不可下揚州。”煬帝曰:“皇叔何以解之?”素曰:“末二句說天子若下揚州,則下無水而大旱也。”煬帝曰:“非是之論也。天下無水旱,明而易曉,皇叔體得過慮。”將竜袖一拂,退入後宮去了。次日,楊素率多官來諫,煬帝無奈,衹得停駕不發。
  過了一年有餘,揚州刺史殷開華具本奏稱:揚州天降奇花,名曰瓊花。樹高三丈六尺,葉分尖圓,花備五色,歷夏經鼕,四季茂盛。煬帝見了此表,即命楊玄感領羽林軍三萬,護駕東巡,帶宇文化及並其子成都,在前開路。此時越王抱病未起,聞知此信,氣忿而死。李靖代玄感料理喪事,極盡其誠。這煬帝自下揚州之後,留連忘返,天下諸侯各據州郡,竟不朝不貢。李靖也潛回太原去了。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回傢之後,無心用世,每日與二子參訪性學,或與尼僧慧參談論禪趣。又在烏石嶺建庵,名曰仙姑道院,慧參主之。一日,妻子黃氏曰:“妾昨夜三更時分,夢月明如鏡,麗於中天,照我庭室。俄而,戶外車聲轔轔然,一王者乘軒而過。這一輪明月,降於庭中,化為一卵,內中空空然,剖而視之,有一條金色小蛇。覺而思之,月乃太陰之象,又為陰貴人,降於庭中,其兆必應在婦女。一王者臨門而過,是紫微星,光照門戶,義月仙化為空卵,卵字無點,乃是卯字。明年太歲在卯。卵中有金蛇,明年四月.必生陰貴人。《詩經》雲:‘為虺為蛇’,女子之祥也。”次子天祿曰:“母親之夢奇矣,而善於解。”天錫言曰:“以吾思之,二弟當受其福。”黃氏曰:“何以言之?”天錫曰:“月為太陰,其象為坎,坎為中男,其兆必應於二弟也。”母子三人喧笑不止,惟有若虛低頭不語。至晚,私謂二子曰:“爾母在世不遠矣。”二子竦然曰:“何也?”若虛曰:“月麗中天,其明如鏡,是十五夜對照之象,分明是一望字。王字去,而月亦去,衹存一亡字。明年歲次卯巳月,爾母必亡矣。”天錫、天祿聽了,各各流淚,默然無語。到了次年巳月,若虛與黃氏之夢皆驗。奇哉,奇哉!要知後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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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朱若虛孝弟全天性 朱天錫聰明識童謠
第二回 竇忠怒擊虎頭牌 朱盈夢會痘神女第三回 入竜宮凡夫行雨 酬茶恩義士封屍
第四回 授天書蛟精返窟 謁越王女俠盜令第五回 彈寶鋏紅絹說奇人 畫三策李靖獻良馬
第六回 評花卉盈川師李靖 觀書法若虛薦尉遲第七回 魏徵揮金逢傑士 若虛解夢識天機
第八回 木蘭山天祿三祈嗣 大霧頂喪吾初聆法第九回 觀音寺喪吾說法 白蓮池九賢賦詩
第十回 朱若虛遺言囑子媳 尉遲恭奉旨造西寺第十一回 天祿貧受千戶職 木蘭劍劈白狐精
第十二回 香元參禪難喪吾 太宗降詔討突厥第十三回 憐親病孝女從徵 聽波聲木蘭賦詩
第十四回 占營運李靖識奇人 餞軍儀青蓮談敵國第十五回 黑水渡焦周回上國 五臺山靖鬆贈明駝
第十六回 界牌關額保告急 五狼關頡和被擒第十七回 老頡和再搶五狼 小木蘭三敗番兵
第十八回 木萁三敗誘唐兵 木蘭黑夜襲界牌第十九回 宛邱城唐將獻捷 石子鋪寶林被擒
第二十回 金牛關康和換將 五狼鎮木蘭裝神第二十一回 金沙𠔌木萁自刎 康和阿仍復帥印
第二十二回 康和下令敕番兵 尉遲冒雪取金牛第二十三回 太宗降詔責尉遲 突厥出榜募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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