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三傢註史記   》 太史公書名考      裴駰 Pei Yin    司馬貞 Sima Zhen    張守節 Zhang Shoujie

  陳直撰
  本文摘自《司馬遷與〈史記〉論集》,歷史研究編輯部編,陝西人民出版社出版,1982年4月第1版。
  
  我少時讀漢執金吾丞武榮碑有雲:“傳講《孝經》、《論語》、《漢書》、《史記》”,知西漢的《太史公書》,在東漢末已改稱《史記》,與今名符合,及讀王靜安先生《太史公行年考》,根據《三國·魏志·王肅傳》,謂《史記》名稱,始於王肅,心竊以為不然,憶餘一九四一年春間,旅客昆明,候車赴渝,日多閑暇,輒至翠湖公園溫理舊書,偶讀楊守敬《望堂金石記》,見摹刻東海廟殘碑碑陰,有秦東門闕事在《史記》一語,知《史記》名稱,在東漢桓帝永壽元年已經開始。年來閱楊明照先生《太史公書稱史記考》(見《燕京學報》第二十六捲),指出《史記》名稱,開始於東漢靈獻之世,列舉五證,確有獨到之見解,但楊氏所考,尚未具體,因搜羅材料共列九證,兼采楊氏之說,俾成定讞,其武榮碑一證,為餘與楊氏及其師陳李臯先生所共知,其東海廟碑碑陰,延篤《史記音義》、《風俗通義》、高誘《戰國策註》四種,則餘所發現,他如蔡邕《獨斷》、荀悅《漢紀》、穎容《春秋例序》、高誘《呂氏春秋訓解》等四證,則節采楊氏之原說;至於《太史公書》以前古史中早已有史記的名稱,與本篇無涉,不再商討。茲先論由《太史公書》轉變為《史記》名稱的過程。
  《史記·太史公自序》;“幾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為《太史公書》。”是司馬遷自定原名為《太史公書》,嗣後西漢諸儒多沿用此名稱,故《漢書·藝文志》列《太史公書》於春秋類。一變為《太史公記》,《漢書·楊惲傳》雲“惲母,司馬遷女也,惲始讀外祖《太史公記》”是也。再變為《太史記》,《風俗通義·正失篇》雲“謹案《太史記》,燕太子丹留秦,始皇遇之益不善,燕亦遂滅”是也。三變為今稱《史記》。其他有稱《太史公傳》者(見《史記·龜策列傳》褚先生補)及《太史公》者(見《揚子法言·問神篇》),均屬在演變中多種之名稱。
  《史記》在東漢和帝永元以前,仍普遍稱為《太史公書》,王充《論衡》捲二十九《述作篇》雲:“《太史公書》,劉子改序班叔皮傳,可謂述矣。”王充以章帝章和中卒;又《後漢書》捲四十八《楊終傳》雲,“後受詔刪《太史公書》為十餘萬言”,楊終以永元十二年卒(公元l00年),是其明證。
  《史記》名稱,有介於擬似之間,而後人為從東漢初年即開始者,如《後漢書》捲四十《班彪傳》雲“彪既才高而好述作,遂專心史籍之間,武帝時司馬遷著史記,自太初以後,闕而不錄,後好事者,頗或綴集時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繼其書”,後引班彪《後傳》略論曰:“夫百傢之書,猶可法也,若《左氏》、《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太史公書》,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由觀前,聖人之耳目也’,《班彪傳》文所謂司馬遷著史記者,為範蔚宗當時敘事之文,《後傳》係班彪原文,仍稱為《太史公書》,可以證明。又《列仙傳》老子傳引《史記》雲,“老子之子名宗,仕魏為將軍,封於段幹”;《西京雜記》雲,“司馬遷發憤作《史記》、百三十篇”,兩書經魏晉人附益者多,不能據為定論。
  《史記》名稱,有謂始於班彪父子者,有謂始於王肅者,有謂始於兩晉者,有謂始於《隋書·經籍志》者,衆說紛紜,莫衷一是,今據東漢的碑刻,及其他可靠文獻材料,互參考證,决定開始於東漢桓帝之時,前後共羅列九證,分舉於下。
  (一證)漢東海廟碑陰
  《隸釋》捲二東海廟碑陰雲,“闕者秦始皇所立名之秦東門闕事在《史記》”。案《史記·秦始皇本紀》三十五年,“於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碑文所謂“事在《史記》”,即指此事,東海廟碑為桓帝永壽元年立(公元159年),《史記》之名稱,當以此為最早,合下文武榮碑觀之,皆石刻中兩鐵證,故决定《史記》名稱的開始,在東漢桓帝之時。
  (二證)漢執金吾丞武榮碑
  《金石萃編》捲十二,漢執金吾丞武榮碑雲,“闕幘傳講《孝經》、《論語》、《漢書》、《史記》、《左氏》、《國語》,廣學甄微,靡不貫綜”。又云,道“孝桓大憂,屯守玄武,戚哀悲切,加遇害氣,遭疾隕靈,君即吳郡府卿之中子,敦煌長史之次弟也”。碑無年月,以碑文辭考之,武榮之卒,當在靈帝初年,武榮年三十六,舉孝廉,研究《史記》、《漢書》,當在桓帝初年可知。另以武氏石闕銘其敦蝗長史武斑碑互考之,武榮為武開明之子,武斑之弟,武斑以永嘉元年死(公元105年),年二十五,碑以建和元年立(公元147年),武榮碑雖無年月,立在靈帝初年可知。
  (三證)延篤《史記音義》
  司馬貞《史記索隱·後序》雲,“古今為註解者絶鮮,音義亦希,始後漢延篤乃有《音義》一捲,又別有《音隱》五捲,不記作者何人,近代鮮有二傢之本”。案《後漢書》捲五十四《延篤傳》,篤以桓帝永康元年卒(公元167年),不言著有《史記音義》,《隋書·經籍志》史部,亦不載此書,知在隋以前即已亡佚,章宗源《隋書經籍志考證》雲,裴駰《集解》中引有《史記音義》,司馬貞兩書並舉,足證延篤之書,標題可確定為《史記音義》,證之《隋書·經籍志》,著錄有宋徐廣《史記音義》十二捲,《索隱·後序》亦云,裴駰又有《史記音義》,可知徐、裴兩書的命名,皆摹仿延篤《史記音義》而來。又《顔氏傢訓·書證篇》,引延篤《戰國策音義》,其命名與《史證音義》正同。
  (四證)蔡邕《獨斷》
  蕩舀《獨斷》捲上“四代獄之別名唐虞曰士官,《史記》曰臯陶為理”,按《史記·五帝本紀》雲,臯陶為大理,蔡呂所引,殆此文也。又按《後漢書·蔡邕傳》雲,“及董卓被誅,邕在司徒王允坐,言之而嘆,允勃然叱之,即付廷尉治罪,邕遂死獄中”,卓之被誅,在獻帝初平三年四月(公元192年),蔡邕之死當略後數月,邕傳死時六十一歲,《獨斷》成書,當在靈帝末年。
  (五證)荀悅《漢紀》
  荀說《漢紀》捲三十雲,“班彪舉茂纔為徐今,彪子固字孟堅,明帝時為郎,據太史公司馬遷《史記》,自高祖至於孝武,大功臣紹其後事,迄於孝平王莽之際,著帝紀表志傳以為《漢書》凡百篇”。荀說又有時兼稱為《太史公記》,《漢紀》捲四十雲,“司馬子長既道李陵之鍋,喟然而嘆,幽而發憤,遂著史記,始自黃帝,以及秦漢,為《太史公記》”,其體例與應劭《風俗通義》相同,又按《漢紀·序》雲“建安三年(公元198年)詔給事中秘書監荀悅,鈔撰漢書,略舉其要,其五年書成”,是荀悅此書,成於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比較《獨斷》為後。
  (六證)應劭《風俗通義》
  應劭《風俗通義》佚文(嚴可均輯《全後漢文》捲三十七)雲,“宮車晏駕,謹案《史記》曰王稽謂範睢曰,夫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奈何者,一旦官車晏駕,是事不可知也”。嚴氏本條佚文是從《文遜捲六十《竟陵王行狀》李善註輯出,案應劭係節用《史記·範睢傳》文。
  《風俗通義》佚文(盧文強《群書拾補》第二十八種)雲,“由餘秦相也,見《史記》,漢有由章至長沙太傅。”(引宋景文公筆記),由餘秦相見《史記·秦本紀》,當為本書《姓氏篇》佚文。
  又《風俗通義》有稱《太史公記》者,如捲一“謹案《戰國策》、《太史公記》,秦孝公據殽函之固,雍州之地,君臣戮力,以窺周室”雲雲。按所引為《史記·秦始皇本紀賛》,太史公又用賈誼《過秦論》上篇原文。又《風俗通義》有稱《太史記》備如捲二“謹案《太史記》燕太子丹與秦始皇,遇之益不善,丹恐而亡歸,歸求勇土荊軻秦武陽函樊於期之首,貢督亢之地團,秦王大悅,禮而見之,變起兩楹之間,事敗而荊軻立死”,按本條蓋節引《史記·刺客荊軻傳》文。又捲二“謹案《太史記》,秦始皇欺於徐市之屬,求三山於海中,而不免沙丘之禍”,本條節引《史記·泰始皇本紀》文。應劭對《史記》又兼稱《太史公記》及《太史記》者,蓋《史記》之名初經改變,故隨手漫書,並不一致。又案應劭當卒於建安九年(公元204年),見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漢書集解條,《風俗通義》成書,當在靈帝時代。
  (七證)穎容《春秋例序》
  顔容《春秋例序》雲(《太平御覽》捲六百二引)“漢興,博物洽聞著述之士,有司馬遷、揚雄,其所著作違義正者尤多闕略,舉一兩事以言之,遷《史記》不識畢公文王之子,而言與周同姓;揚雄《法言》不識六十四卦之所從來尚矣”。按《史記·魏世傢》雲,“魏之先畢公高之後也,畢公高與周同姓”,穎容所譏,當即此文。又《後漢書·儒林潁容傳》雲,“容字子嚴,陳國長平人,博學多通,善《左氏春秋》,初平中避亂荊州,劉表以為武陵太守,不肯起,著《春秋左氏條例》五萬餘言,建安中卒。”
  (八證)高誘《呂氏春秋訓解》
  《呂氏春秋》捲十六《先識覽》雲,“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也,以其圖法歸周”,高誘訓解云,“屠黍,晉出公之太史也;出公,頃公之孫、定公之子也,《史記》曰智伯攻出公,出公奔齊而道死焉”。按《史記·晉世傢》雲,‘智伯與韓、翅、趙共分範中行地,以為邑,出公怒告齊、魯欲以伐四卿,四卿怒,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齊,道死”,高誘蓋節引此文。又按高誘,《後漢書》無傳,誘所撰《淮南子註》,自序謂成書於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呂氏春秋訓解》成書,當亦在建安十七年前後。
  (九證)高誘《戰國策註》
  高誘《戰國策註》捲二《西周策》雲,“秦召周君,周君難往,或為周君謂魏王曰,秦召周君,將以使攻魏之南陽,王何不出於河南”,誘註“魏王,《史記》作韓王。,河南“《史記》作南陽”。
  捲三《秦策》雲,“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夜行而晝伏,至於蔆水”,高誘註“蔆水,《史記》作陵水”。
  捲八《齊策》雲“盼子有功於國百姓為之用,嬰子不善,而用申縛”,高誘註,“申縛,《史記》作申紀”。
  高誘《戰國策註》,據士禮居影宋剡川姚氏刊本寫錄,按《隋書·經籍志》高誘註《戰國策》二十一篇,《崇文總目》高誘註八篇,今存十篇(《四庫全書提要》雲,高誘註二至四捲,六至十捲,共存八捲,方符合《崇文總目》之數),經宋人又加續註及枝語,蕪雜不清,故有疑為依托者,其實决非偽書,上述三條,經審慎甄別,確為高氏之遺說,試舉《秦策》捲四,高誘註鹹陽雲,“鹹陽秦都也,今長安都渭橋西北鹹陽城也”,自是漢人語氣。又捲九《齊策》,高誘所引《孟子》子噲不得與人燕一節,與今本亦異,高另著《孟子章句》,搜羅必有多本,其非偽托可知。
  上述各證始於東漢桓帝永壽元年,終於獻帝建安十七年,武榮當卒於靈帝初年,傳習《史記》,必在早歲,桓帝初年即有《史記》名稱,灼然可信。其他如延篤之《史記音義》、應劭之《風俗通義》、潁容之《春秋例》,著者旨無成書年月可考,不得已衹引用可考的卒年,是從最低的年限來估計的,他們著書引用《史記》,在桓、靈、獻三世,是毫無疑問的。東漢以後,《史記》名稱,即已普遍流傳,不再研究,唐顔真卿《東方朔畫像贊》,仍稱《史記》為《太史公書》,是魯公援用古稱,並非唐代的通稱。
  (原載《文史哲》195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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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史記索隱序史記索隱後序三皇本紀
史記正義序史記正義論例史記集解序
史記正義佚序太史公書名考捲一五帝本紀第一
捲二夏本紀第二捲三殷本紀第三捲四周本紀第四
捲五秦本紀第五捲六秦始皇本紀第六捲七項羽本紀第七
捲八高祖本紀第八捲九呂太後本紀第九捲一十孝文本紀第十
捲一十一孝景本紀第十一捲一十二孝武本紀第十二捲一十三三代世表第一
捲一十四十二諸侯年表第二捲一十五六國年表第三捲一十六秦楚之際月表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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