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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孔慶東看金庸 》
2月25日 《金庸小說中的武功》(下)
孔慶東 Kong Qingdong
央視國際 2005年02月24日 10:32
內容簡介:
一、金庸筆下的武功描寫並不單純指武功本身,它其實有着豐富的文化內涵。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武功,使用不同的兵刃,他們便有着不同的武功境界,同時也有着不同的人生境界。
二、“恰到好處”是中國哲學上的崇高境界。要做到“恰到好處”,必須要歷經人生的各種磨煉,就如同一塊璞,它得要經過千萬次的打磨,才能成為美玉一樣。金庸的武俠小說嚮人們展示的就是這樣的一個過程,將璞打磨成美玉的過程。
三、金庸筆下的種種武功描寫,非常獨特,同時並不離譜,各有一定的道理可講。這是因為,一方面,金庸重視武功的描寫,因為作品中有很多矛盾,很多問題,要靠武功的打鬥去化解、去解决,沒有武功是斷然不行的。但金庸同時又強調了武功的局限,因為武功並不是萬能的。
四、金庸武俠小說創作的最大的一個特點,是它的外鬆內緊,也就是心態的鬆弛與精神的集中相結合。這就在有意無意之間,獲得了雅文學與俗文學的共同性,分別綜合了二者之長,而揚棄了二者之短,在雅文學與俗文學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這就是金庸筆下的武打為什麽能夠雅俗共賞,好看而又耐看的原因。
五、金庸的武俠小說不同一般,原因很多,但重要的一點,還是表現在武功描寫方面的不同流俗。在金庸的筆下,各種各樣的武功,都做了個性化、藝術化的處理。
六、無論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武俠小說中,武打固然牽涉到人的生死榮辱,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但武俠小說中的武打描寫又是供人欣賞,供人品味的。對此,金庸是想得透,放得開,寫得好,他筆下的武打是於嚴肅之中見活潑,於真實之中見趣味。
(全文)
金庸的武俠小說,已經成為二十世紀最有代表性的大衆文學之一。那麽通過金庸小說中的武打描寫,我們看一看,我們到了二十世紀的下半葉,中國文化中,對於“武”這個概念的探討,已經達到了什麽樣的高度?
金庸的武俠中的武打,它所帶給我們的想像是空前的。之所以他的小說這麽有魅力,在“武”這個方面,超越了前人。
在金庸筆下,那些使着奇奇怪怪兵刃的人,多數不是一流高手。你看金庸的小說,你放心,衹要這個人物一出場,使用一個很奇怪的兵刃,你就可以斷定,他肯定不是最主要的人物。上來一個老頭,長着很長的鬍子,手裏拿着一對判官筆,你可以斷定,這個人不是主要人物;主要人物沒有使這些兵刃的,或者這個人就是性格奇怪之人。比如說,《天竜八部》裏面,南海鰐神,這個人物一出場,手裏拿着一個鰐魚剪,一個大剪刀。他動不動就“咔嚓”一下,把人傢腦袋剪下來,這個人你可以斷定,他不是一流人物。
再比如說,李莫愁,手裏拿着一柄拂塵,武功很厲害,她這個拂塵,不是掃地用的,不是撣沙發上的灰用的,你讓她拂一下,就沒命了。但是她也不是最高級的武俠人物,不是一流高手。武功的境界,在金庸筆下,一個沒有出場的大俠,這個人叫獨孤求敗,在他的身上這個層次講得極為清楚。他買了幾把寶劍,給後人講了這個道理。這個道理包含了,武功的幾層境界。
第一層,他年輕的時候,使用一把非常銳利的寶劍。這個劍所嚮披靡,可以斬銅斷鐵。那麽這代表一種少年氣盛的境界,年少嘛,所嚮披靡,見誰跟誰辯論,都把人打敗。我年輕的時候,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喜歡跟人傢辯論,顯示自己有學問,以打敗別人為榮,回傢很高興--然後回傢多吃兩個肉餅。其實,現在想來那是很幼稚的。那是一個幼稚的階段。
而超越這個階段之後,他第二個階段用的是一把輕劍,比較輕的寶劍。這時候功夫長了,能夠舉重若輕,這個時候能夠幹一番大事業。這是第二個階段。
第三個階段,他改用一把重劍,重劍無鋒,我們常說,能夠舉重若輕,舉重若輕是一個很好的境界。比這個更深,是舉輕若重,舉輕若重是更進一步。
那麽到了最後,他用一把木劍,木頭劍,這個木頭劍是沒有刃的,木劍本身不能傷人的。但是,這個木劍其實衹是一個代表,說明他已經可以達到不用兵刃了,達到無劍的程度了。也就是說,他最後武功練到大成,是不依賴於外物。這個時候,他可以沒有兵刃;也可以說,什麽東西都是他的兵刃。
用金庸的原話講,武功練到這個程度,飛花摘葉,皆可傷人。他隨便拿一個東西就是兵刃,就練到這個程度。就是說,這其實是莊子講的“不役於物”,不為外物所奴役,外物完全被我所控製,所以你看上去他是兩手空空,其實他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了。而這個論述寫的絶不僅僅是打架的境界,搏鬥的境界,其實它是人生的境界。這種對人生境界的描述,中國人經常是用比喻的方式來寫的。比如說,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裏用幾句詞,也論述了人生的幾種境界,可能讀過的朋友都知道。
第一種境界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是人生的第一種境界,在那塊找啊,徘徊,有了疑問了;第二種境界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是人生的第二種境界,就是說,你為了事業奮鬥,艱難麯折,正走在長徵路上呢,但是堅韌不拔。這是人生的第二種境界。第三種境界是:“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滿世界找了一圈,沒找着;回來一看,就在那旮旯蹲着呢,豁然開朗。這是人生的第三種境界。
孔子也曾經講人生的境界,孔子講得更樸素,他就用人的年齡來講:“吾十五志於學,二十而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他講最後的這個境界“從心所欲不逾矩”
,就像獨孤求敗最後那個無劍的階段一樣,做起事情來隨心所欲。但是,隨心所欲做的事情,全是合乎規矩的,你隨便一做,就合乎規矩了。就好像在籃球場任何一個地方,你把球隨便一扔,好像隨便扔到了,“啪”,就進籃了,就是人生最後能達到這個境界,這就叫自由。自由,不是說,不聽話,誰管你都不聽,那不叫自由,那叫“二百五”,自由是要經過這樣一個磨煉的階段,最後一出手就“投籃”進去了,這纔叫自由。所以一部中國哲學所講的,就是要恰到好處,而恰到好處不是馬路上隨便能揀來的。而金庸他通過一個獨特的視角,通過武打,通過武功探討了這個人生境界,他把這個武功哲學,提高到人生的方法論上來論述。所以很多青少年都從中得到了,人生方面的領悟。我們從金庸的小說中也好,從其他武俠小說中也好,不可能學到實戰中打架的方法,不可能對你打架有很大的幫助,但是你可以學到人生的方法,可以得到人生的啓悟。比如說,百花錯拳之美妙--《書劍恩仇錄》裏,陳傢洛打的拳,叫百花錯拳,這個名字很有意思,百花,好像是色彩繽紛,但是是錯的,但是錯中又有不錯,這個很奧妙,每一拳打出來似乎不對,但是加起來又是絶對正確的。像段譽所使的六脈神劍之奇幻,這個六脈神劍很有意思,他一旦使出來威力無比,他有時候使不出來,這很奇怪。看我們很多運動員也是,他一旦發揮出來金牌就是他的,甚至有的項目前四名都是中國的,但是一旦六脈神劍不靈了,使不出來,我們就一敗塗地,連一個進半决賽的都沒有。所以這就很像段譽的六脈神劍。
還有化功大法之陰險。就是說,人傢辛辛苦苦練了幾十年的功夫,給人傢化掉。跟化功大法相近的一個,叫北冥神功。這個是一正一邪。北冥神功是吸取人傢的功力,但是這個正、邪的區別還顯得不太清晰。我很推崇金庸筆下,北冥神功這種工夫,善於學習他人的本事,這個本事大的人,他不是說,天生的自己什麽都學,他碰到別人,別人說一句話對他有用,他馬上就記住,馬上就融到自己的思想係統當中來,這是一項很重要的本事。還有像闢邪劍法之妖孽,像降竜十八掌之剛猛,還有楊過的黯然銷魂掌之恍惚。我們想想楊過的黯然銷魂掌,這個掌太厲害了,這個掌是威力很大。但是,不是什麽人都能使,包括楊過自己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使用的,你必須自己黯然銷魂的時候,心裏愁得不行的時候,不想活了,這個時候這個功夫威力無窮,一旦你心情開朗,這功夫就不行,就打不過別人了。這裏面很有道理。中國有個成語叫哀兵必勝,置之死地而後生,你都不想活了,他反而能夠勝利,所以說韓信讓他的軍隊背水而戰,背水一戰,說,咱們都不活了,今個拼了,反而大獲全勝。這裏邊是有生生死死變換的道理的。
而金庸筆下的這些武功,我們如果說,把它都排列出來,那是排列不完的,排列一天恐怕也排列不完,舉不勝舉,精彩紛呈。一方面寫得很神奇,聽上去真妙。但是,同時很難得的是,他又寫得盡量可信,合乎武術原理,合乎我們對人體極限的想像。我們想像,人體到底能幹什麽?他不是寫得沒邊,有想像。金庸他既然寫的這種武俠,是現實風格的武俠,他就和還珠樓主迥然不同,他不寫還珠樓主那種絶對超自然的,沒有。
那麽我上大學的時候,看過許許多多的武俠小說,後來都忘了,留下的就是這些著名小說傢的作品。其中,的確有一些寫得很荒誕的武俠小說,那作者就是亂編,他沒辦法了。比如,寫一個人物,被睏在山洞裏邊了,出不去。山洞裏邊門口,堵上了多少萬斤的大石頭,出不去,在裏邊要睏死,怎麽辦啊?在墻上摸索摸索,摸索出一套武功秘笈來。然後按照這個武功秘笈就練,練了兩個時辰,武功大成。好吧,這一下子人就變了,一拳打出去,把這山打翻了,他就出去了。我說,你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這說明,這個作者的無能,這衹說明這個作者,說明你沒有辦法,正常地解决人物的睏境,衹能靠“怪、力、亂、神”來解决。就好像我們說,一些電視劇裏邊故事編不下去了,“故事不夠,愛情來湊。”故事不夠了,加一個第三者吧,把故事繼續演下去。
而在金庸的筆下,沒有這些荒謬的東西。金庸特別強調了武功的局限。所以他一方面講武功神奇,另一方面講武功的局限。比如,金庸強調一個人武功再強,一掌打出去也不可能傷到三、五丈之外,這就是他把自己限製住了。我們覺得,他寫得可信的。就是這一掌打出去,可以不接觸人體,而傷到人體,這是可能的。但是必須離得比較近,不可能說,離得三、五丈還能傷人,這是不可信的。所以說,這是比較寫實的。
再有,少林寺有72項絶技,叫少林寺72絶技。金庸說,天下不可能有一個人把它們都學全了,因為每一項絶技都博大精深,再厲害的少林高僧,一輩子的精力都用上,也衹能學會十幾項,學會了十幾項一輩子就過去了。而且你學會幾項,就可以橫行天下,無敵了,沒有必要學會72項。都學會72項幹嘛呀?沒有必要的。可是,在《天竜八部》中,我們發現,有一個人物居然把它們都學會了。所以這時候,我們就會心裏存一個疑問,不是說學不會嗎?怎麽有一個人都學會了呢?這個人叫鳩摩智。那麽到後來,我們就發現這個人是有問題的。他所謂學會少林寺72絶技是假的!他自有一套叫小無象功,而且正因為他強行練這個少林寺72絶技,最後走火入魔,身體出了大問題,就好像一個人本來患點小感冒,每天打大量的抗生素,最後就會出來別的大病。
那麽所有這些問題,都是合乎科學道理的,又合乎浪漫主義的想像。比如說,鳩摩智強行練功,走火入魔怎麽辦呢?這每天受這個病痛的折磨,不能告訴別人,還要裝作一個武林高手,最後恰恰是惡貫滿盈的時候,掉到了枯井底污泥處。在枯井底污泥處,遇到段譽的北冥神功,段譽無意中把他的功夫給吸走了。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練了,這麽些年的功夫全部廢掉。而廢掉之後,柳暗花明,人獲得了新生。廢盡了武功之後,鳩摩智忽然就大悟,大徹大悟,纔知道人練武功是次要的,參透佛法纔是重要的。所以他此後回到了吐蕃,回到西藏,專心研究佛法,成為一代高僧。
鳩摩智是歷史上的真人,是佛教史上赫赫有名的一個大哲學家,但是歷史上沒有記載他曾經會武功,沒有記載他曾經有過這麽一段經歷。那麽金庸就把這個真人的歷史,給他加上這麽一段會武功的經歷,又解釋了他怎麽廢掉武功,怎麽最後得來佛法,所以讀來是既引人入勝,又非常可信。這是金庸了不起的地方。所以你看金庸筆下,有武功和人物和情節、結構都聯繫在一起,所以他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武功美學。金庸筆下寫武打精彩的段落數不勝數,要是舉例子讀的話,會讀上幾天。
那麽我下面舉一段很樸實的打鬥場面,不是兩個人武打,是蕭峰打虎。我舉一段蕭峰打虎的場面,這是《天竜八部》第二十六回,叫“赤手屠熊搏虎”,寫主人公蕭峰,他流落到女真部落,就是現在的東北。東北那個時候,環境還沒有破壞,東北虎遍地都是的時候,看見有一人在那裏打虎。那個虎很兇猛,那個人招架不住,其實那個人也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就是完顔阿骨打。蕭峰叫道,老兄,我來幫你打虎。
我們知道,打虎是很難寫的,打虎難寫,有兩個因素,一個是現實生活中打虎的事情發生得很少,誰敢打虎?即使發生過,看見的人又很少,這是一個難點;第二個難點,自從《水滸傳》中,寫了武鬆打虎之後,誰還敢再寫打虎!那不是沒事找拍嗎?已經前邊已經有打虎了,寫武鬆打虎寫得那麽好,你還敢寫打虎?你有什麽本事敢寫打虎?就你也配寫打虎嗎?
但是金庸他這樣的作傢,在心裏有一種挑戰意識,他說,我要試一試,我寫一段打虎看怎麽樣。裏邊中間一段這樣寫的:“蕭峰斜刺裏衝將過去,攔住了兩頭猛虎的去路。”記住,這是兩頭猛虎,“那獵人見蕭陡然衝出,吃了一驚,大聲呼喝叫嚷,說的不是漢人語言。”因為那個獵人,就是女真族的首領完顔阿骨打,人傢雖然是國傢最高領導人,人傢還親自出來幹活呢!親自出來打獵,回去給老百姓吃。“蕭峰不知他說些什麽,當下也不理會,提起右手,對準老虎額腦門便是一掌,砰的一聲響,那頭猛虎翻身摔了個跟鬥,吼聲如雷,又嚮蕭峰撲來。蕭峰適纔這一掌使了七成力,縱是武高強之士,受在身上也非腦漿迸裂不可,但猛虎頭堅骨粗,這一記裂石開碑的掌力打在頭上,居然衹不過摔了個跟鬥,又即撲上。”
我們看,這一段寫得非常寫實,因為前邊有了蕭峰的武功天下一流,那個降竜十八掌,威力無人能比,打在石碑上石碑都可以打裂的,居然打在老虎頭上,老虎衹翻了一個跟頭,非常可信。也說明這個老虎的厲害,寫出了虎和人的區別,一個七、八百斤的動物,哪能被你一掌就打死!就是蕭峰這樣的人,都沒把他寫成這種神不可測的神功,不是神功。
接下來,蕭峰贊道:“好傢夥,真有你的!”側身開,右手自上而下斜掠,“嚓”的一聲,斬在猛虎腰間。這一斬,他加了一成力,那猛虎嚮前衝出幾步,腳步蹣跚,他寫得非常準確,既沒打爬下,也沒有說紋絲不動,打得腳步蹣跚。”說明腰受傷了,已打成腰間盤突出了,“隨即沒命價縱躍奔逃。蕭峰搶上兩步,右手一輓,已抓住了虎尾,大喝一聲,左手也抓到了虎尾之上,是兩衹手在抓住虎尾的,奮力,雙手使勁回拉,那猛虎正自發力前衝,被他這麽一拉,兩股勁力一迸,虎身直飛嚮半空。”
這個想像非常好,這合乎物理學道理的,就是兩股力相等,一下子虎身子就迸到半空中了,那獵人提着鐵叉,正在和另一頭猛虎廝鬥。完顔阿骨打,武功不如他,所以就藉助一個工具,拿着一個杈子。突見蕭峰竟將猛虎摔嚮空中,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衹見那猛虎在半空中張開大口,伸出利爪,從空撲落。從空中就撲下來了。蕭峰一聲斷喝,雙掌齊出,“啪”一聲悶響,霹在猛虎的肚腹之上。虎腹是柔軟之處,這一招排雲雙掌正是蕭峰的得意功夫,那大蟲登時五髒碎裂,在地下翻滾一會,倒在雪中死了。
我們看這一段描寫,蕭峰打虎寫得既驚險又神奇,但是又真實可信,蕭峰是書中的第一好漢,降竜十八掌打在虎頭上沒怎麽樣,翻一個跟頭,腰上砍了一掌,老虎還能躥起來,最後他是藉老虎從空中下撲之力,加上自己的力量,而且打在老虎最柔軟的部位,打它的內臟,纔把老虎打死。所以這裏既寫出了蕭峰的神勇,也寫出了老虎的厲害,老虎如果不厲害,英雄的威風是顯不出來的。所以說,我們看,這一點他既繼承了武鬆打虎,武鬆打虎也是要把老虎寫得很厲害。如果老虎不厲害,武鬆威風就出不來。但是又和那個絶不雷同,和武鬆打虎和李逵殺虎,都絶不雷同。所以這一段蕭峰打虎,並不是金庸小說中最精彩的武打。但是一樣寫得這樣活靈活現,一樣讓人印象深刻。而且這一段又是他下一步結識完顔阿骨打,進入女真部落,最後回到大遼的重要轉折點之一。正是通過這個打虎,使完顔阿骨打佩服他,兩個人結為朋友。然後又遇到大遼國的皇帝出來,然後他回到大遼,最後完顔阿骨打又去救他,等等。所以這一段描寫,就是和情節和人物,都結合在一起的。
那麽也有其他一些學者,概括金庸的武功,說他的武功還是性格化的。比如說,嶽不群這種人,他就學闢邪劍法,所以他人是陰毒之人;像脾氣暴躁的,叫武臣道長,他的武功叫72路追魂奪命劍,一個年紀很大老頭子,脾氣還是很暴躁,善惡分明;像黃蓉,黃蓉是一個機靈鬼,聰明絶頂的小姑娘,所以她不到兩個時辰,就學會了一套叫逍遙遊的拳法。這個逍遙遊要求人非常聰明,才能學會。然後,郭靖看得很羨慕,郭靖也想學,一看黃蓉這麽快就學會了,我也要學這個逍遙遊。洪七公就告誡他說,這個逍遙遊不是你能學的,你很笨,你學不會,說你就算拼命,也學不會。我就拼命反復練嘛,這笨鳥先飛。洪七公就說,你就算拼命記住了,你使出來,一點也不逍遙,所以你打出來的東西,都是笨手笨腳,愁眉苦臉的。這個逍遙遊被你一使,就變成了苦惱爬,而不是逍遙遊,在你手下變成苦惱爬了。所以我們看郭靖這個人,他是不能學這種很聰明的武功的,他就是靠本事,靠實實在在的力量。所以這是可以說是,武打性格化所規定的。
再有,藝術化。比如說,《天竜八部》裏面,虛竹和丁春秋之戰,每一招都兇險,招招兇險攻嚮敵人要害,但是偏偏的,姿勢卻那樣地幽雅、美觀,像我們前面講的洪七公和黃蓉過招一樣,像武打一樣。還有,金庸繼承了前人,他的武功的名稱,都是極富美學魅力的,他的武功的名稱,把一部中國的文化都點活了,中國傳統文學中的詩、詞、歌、賦,都用到武功上了。
還有,金庸武打又很講究和環境的變化。他武打的場景化,這是超越前人的。因為金庸他年輕的時候,他做過編劇,他搞過話劇,搞過影視,這些他都做過,所以他非常註意舞臺效果,所以金庸他沒寫長武打。他把環境寫得很清楚,什麽人是表演者,什麽人是觀看者,什麽人是偷看者,都清清楚楚。比如說,《射雕英雄傳》裏面,郭靖與黃蓉在牛傢村養傷,兩個人在夾壁裏面,然後看到這個屋裏邊,不斷地發生各種故事,各種人來,他倆在旁邊看。我們想,這不就是一個話劇舞臺嗎?就是一個話劇舞臺,兩個人旁邊,然後看着這裏演各種戲。他們能看見別人,別人看不見他們。
金庸非常善於寫這種偷看、偷聽的場面,從中引發出情節的轉折。特別像一些大的打鬥場面,簡直就像電視臺舉辦的那種知識大賽,歌舞大賽一樣,有的時候像春節晚會。你像《倚天屠竜記》裏面,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那一路一路站起來打,那就像一個春節晚會一樣的。所以我建議我們春節晚會的節目組,一定要看看金庸的小說,從中吸取一點靈感。
大戰,像大戰聚賢莊,大戰陸傢莊,一場接一場,那比寫千軍萬馬的廝殺,還要好看,還要經典。有的時候,我們雖然看到小說裏,寫的是千軍萬馬的廝殺,但出來的就兩人,打一下就下去了,別人都是傻乎乎的觀衆。而金庸小說中,是很多人在亂打,然後又寫得很清楚,條分縷析。
從小的方面講,金庸的武打還註意張弛結合,註意武打的趣味化。他的武打經常是打一會兒,很嚴肅、很緊張,中間穿插一些趣味。比如,《笑傲江湖》,江湖裏面有六個同胞兄弟,叫“桃𠔌六仙”。“桃𠔌六仙”武功非常高,但是頭腦好像不太靈,傻啦巴嘰的,父母不太講究優生學,一胎生了六個,智力不太高,每天在一起辯論,誰先生出來的,誰第六個生出來的等等,這些很高深的問題。所以他們六個經常一出場,就把嚴肅的場合攪亂,而且他們武功非常猛,他們經常擡起一個人來,要把他撕成若幹塊。所以這樣的情況出現,就使嚴肅中加入了趣味。所以說,你看金庸的小說的武打場面,相當於欣賞晚會,沒有人說,看着一半晚會要出去打架了;晚會很好,我出去把鄰居他們傢玻璃砸了,沒有!
所以金庸的小說對於青少年,無論從理論上講,還是從我們實際的感受中講,都衹有嚮上的、健康的、鼓舞的作用。而且,正像你不能看了《紅樓夢》中的菜,就照着那個菜譜去烹飪一樣的,金庸小說中的武打,你也不能看了之後,就照貓畫虎地出去,跟人傢搏鬥。小說中的菜譜,如果照着那個菜譜,來做出來的菜,據說都是很難吃的,包括我們講的黃蓉,和洪七公做的那幾味菜。在書裏看得奇妙無比,但是我想,你要真那麽做出來,真的會好吃?我對此事畫問號的。
而武俠小說中的武功,我們也應該抱同樣的態度,閱讀這些武打場面,我們在得到審美享受的同時,應該獲得的是人生方面的啓悟,而絶不是我們要跟誰三拳兩腳過招方面的啓發。如果不信,你就可以去嘗試一下,現實生活中的打鬥,不但和武俠小說中的描寫相距甚遠,和我們武術學院,所教會的那些武術套路,都相距甚遠。我自己有一個專門學武術的同學,他學了武術幾年畢業之後,跟同學說,咱們學了幾年武術,也從來沒跟人傢過過招,哪天試一試。
有一次,在飯館裏喝酒,和鄰桌的一夥黑道上的朋友,發生衝突,就打起來了。還沒等他們亮出招式,就被人傢--那群小流氓,用啤酒瓶子一頓,都給打到桌子下面去了。就是他們這時候纔發現,學校裏學的武術,原來沒什麽太大的用處。那麽回到武俠小說中來,武俠小說中的武功,不能當成技術來看,而應該當成藝術來看。所以,我希望大傢通過武功看到藝術,看到人性,看到我們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
這一講就講到這兒,謝謝大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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