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美國詩人五十傢   》 赫爾曼·梅爾維爾 Herman Melville (l8l9—189l)      彼得·瓊斯 Peter Jones

  我就象一粒取自埃及金字塔的種子。過了三千年,依然是一粒種子。播種在英國土壤裏,種子生根發芽,長成一片碧緑,然後落入土地。我也是如此。二十五歲前我毫無發展,我的生命到二十五歲那年纔算開始。從那時到現在,三個星期都不到,我在自身中尚未展開。
  ——緻霍桑的信,寫於創作《白鯨》期間
  
  梅爾維爾是美國最偉大的小說傢之一,同時也是一位多産的詩人,但人們很少想到他在詩歌方面的成就。他的小說中有許多精彩的段落都達到了詩的強度,而他的詩本身卻沒有達到這個意義上的精采程度。然而,一如他的小說,他的詩常喚起以往的各種經歷——從探索和發現的激動到對西方人及其宗教的腐化和腐化影響的認識,然後逐漸到一種聽天由命的悲觀主義——或者——偶爾暫時的調和。他受到一種緊迫感的驅使,與上帝和社會進行辯論。
  
  梅爾維爾1819年出生在紐約一個富裕的出口商人家庭。在他還不滿十三歲時,他經商的父親便因破産而發瘋死去,撤下了妻子和八個孩子。梅爾維爾早年做過許多雜活,包括當店員、教書、做農活。十八歲那年,他報名上船當夥計,隨船到過利物浦。後來,周遊過美國之後他當上了“阿古希耐”號船上的水手。1842年他落荒逃到馬剋薩斯群島,與食人生番的島上居民泰皮族人住在一起。後來他逃到了奧大利亞的捕鯨船上,因參與暴動被囚禁在了塔西提島。他曾在夏威夷島上居住道,並在一傢滾球場工作過,於1844年回到了波土頓。
  
  1847年他在紐約成傢定居。交往甚廣的文學家埃弗特·達欽科把他介紹給了紐約的文學社會。梅爾維爾根據自己多次的周遊經歷寫了兩個書《泰皮》(1846)和《歐穆》(1847)。這兩本書極為成功,梅爾維爾甚至對霍桑抱怨說,他將衹會以—個“與食人生番者生活過的人”而著名,這種擔心很快就被證實了。他的政治宗教寓言《瑪地》沒有受到歡迎。他又回到了《雷得本》(1849)、《白外衣》(1950),這類敘事體的寫法。在《白外衣》中他揭露了海軍法律慫恿實行殘酷手段的黑暗面。
  
  1849年,梅爾維爾遷到馬薩諸塞州的匹茲費爾德之後,完成抖白鯨》的初稿。1851年這本書出版的時候梅爾維爾越來越感到了理想的破滅。人們不喜歡這本書。他主要的一本完全以陸地為背景的書《皮埃爾》(1852)遭到批評傢們的否定後,他便轉嚮寫短篇小說《皮埃紮的故事》(1856),其中包括他的最佳小說之一《班尼托·西蘭諾》。翌年他發表了嚴厲的諷刺小說《騙子》,揭露商業社會的爾虞我詐。
  
  人們對他的小說的冷淡促使他轉嚮了詩歌創作。1856年至1857年對“聖地”的訪問使他獲得了寫《剋拉瑞爾》的靈感。這首詩共—萬八千行,用八音節雙行體寫成。1865年他開始過着相對退隱的生活,擔任了紐約的一名海關官員職務。他自費印行了詩集《戰爭集》(1866)、《剋拉瑞爾》(1876)、《約翰·瑪爾和其它水手》(1888)以及《梯摩裏昂》(1891)。在他1891年去世之前,梅爾維爾剛剛完成了小說《比利·巴德》的手稿,但沒有發表。他的名望降到了這樣低的程度,甚至連這部傑作到1924年纔發表。同年還發表了他的許多詩。《海峽日記》發表於1935年。
  
  他的許多詩從主題上與他的小說有聯繫,而且具有主題上和內在的重要性。蘭德爾·賈雷爾在論文《惠特曼的某些詩行》中,對這種內在聯繫做了高度評價:“惠特曼、狄更生、梅爾維爾對我來說似乎是美國十九世紀最傑出的詩人。梅爾維爾的詩被大大地低估了。”
  
  梅爾維爾對於詩歌創作的態度與小說創作的態度是一致的。《藝術》一詩清楚地闡明了他的藝術創作思想:
  心靜意適時我們夢見
  許多大膽的不成形的組合。
  但不相似的什麽事物必須相遇成對:
  給予形式,
  創造岀博動的生命,
  溶化的火焰——凍結的風;
  悲傷的耐心——歡快的力量
  屈辱——自豪和蔑視
  本能與研究——愛與恨
  魯莽——尊敬。這些必須相配
  與雅各布神秘的心溶為一體
  與天使——藝術,搏鬥。
  
  這首詩從消極轉為行動,詩中的鬥爭和勝利與雅各布的鬥爭和勝利一樣。雅各布由於與上帝相遇,因而受到庇護,但他在同天使的搏鬥中受了傷(雅各布的腿骨脫了臼《創世紀》)。創造與毀滅,發現與受傷都在一個動作中完成。直覺與深思熟慮,內容與形式,梅爾維爾與上帝——這些相對立的事物都在這個創造的動作中被撮合到了一起,對照與對立在詩中截然分明,相互抵消、平衡。梅爾維爾常常苦於尋找自己的表達方式。詩的力量往往受製於與主題不相稱的詩歌形式。《剋拉瑞爾》是信仰與懷疑之間進行的一次漫長的哲學辨論,它常常屈從於形式的苟求:
  是的,上帝便是上帝,人便是人
  永遠復永遠,那又怎麽樣?
  還有境況——有時間;這些
  充滿了許多的潛在性
  仍然插入進來産生變化。
  對你銘記、詳解
  甚至應運的經文——
  (儘管我不去詆毀)
  神學難以實用。
  
  雖然詩中有許多毛病,但這首比《失樂園》長一倍的詩U也不乏驚人之句。梅爾維爾給人的說教顯得格外裝腔作勢,因為與朗費羅和愛默生不同,梅爾維爾沒有什麽要給人傳授的真經。他用的是蘇格拉底式的技巧,提出的問題多,回答的少,所以我們感到他自己也在受教訓,也在持懷疑態度。《剋拉瑞爾》是一個美國神學學生在巴勒斯坦探尋堅定信仰的一次精神與地理上的朝聖。這次朝聖沒有達到目的。然而他加入了十字架人群的漫漫行列,肩負着自己的士字架,滿懷狐疑地消失在:“更為迷茫昏暗的鄉鎮。”這首持的“尾聲”使他想起了在朝聖的過程中他忽視了有巨大熱情的心:
  如那藏紅花在雪地含苞待放——
  如那遊泳者躍自深深的水底——
  如一個機密
  確已從保守它的心中透露;
  你可從那最後淹沒的海中出現
  證明死衹不過是把生推嚮勝利。
  
  這首詩使人想起史詩《比利·巴德》的結尾部份《帶鐐銬的比利》來:
  但他們將把我縛在吊床裏,扔進深處
  沉落,沉落,我多麽想快入睡
  我感到睡意漸濃。哨兵,你在嗎?
  鬆開我腕上的鐐銬,讓我翻身躺平
  我昏昏欲睡,軟泥般的雜草把我纏繞
  
  《剋拉瑞爾》中缺少的是一種活着的背十字架的人在各自的路途上繼續前進的感覺。我們衹接近到基督教神話的那種理智和感情不足的頓悟。比利更令人信服些。這個無邪的耶蘇式的人物被人絞死,並在史詩中接受了最終的睡眠。他的登高是在朝着絞索臺上登高。事後,他被放了下來。這首史詩安誹了一個小說式的那種推理高潮。
  
  梅爾維爾的詩,即使那些苦具匠心之作都似乎出自他升華了的經驗。有些詩受了他當時所記的日記中的字句的啓發,有些詩受了某些聖經段落的影響。這也許是他的詩為何不生動感人的原因——無論他寫的經歷或主題是多麽地熱烈。不過這種經驗的真實性是無可懷疑的。《預兆》這首詩一方面顯示了他寫詩的能力,另一方面暴露了他在手法上的不成功。詩中的一字一句都經過有意的雕琢。其效果是一種蹣跚式的進展,無論是在理性方面,還是在節奏上。這是由他對詩藝的態度而造成的:
  吊在桁條上
  緩緩地搖曳(這便是規律),
  憔悴的影子投到你的緑色之上
  沙納得𠔌喲!
  傷口在頭部
  (呵,約翰·布朗)
  創傷將不再平復。
  把苦惱藏在帽下
  誰也拉不出來
  於是你的未來遮上面紗
  沙納得𠔌喲
  然而飄起的鬍項露在外邊
  (古怪的約贛·布朗)
  那戰爭的流火。
  
  這首詩被認為是一首有強度的詩。這是有關內戰的《戰事記》中的一首詩,頗象民謠,但比民謠更復雜老練:從豐茂的沙納得山𠔌講到約翰·布朗,——一個幹枯的屍首,又從約翰·布朗講到山𠔌。布朗的“鬼氣”意味深長:他面容古怪,鬍子花白,流星的惡兆預示着他“劫數難逃”。詩中常常一語雙關,但也往往流於小聰明,使用一些充滿機智的詞句,失去了經驗本身的那種刺激。儘管如此,在梅爾維爾的七十二首《戰事記》中也有寫得最好的詩。雖然他在政治上支持北方,但在奴隸製問題上卻不屬於任何黨派。在《訛詐》一詩中,他觀望着人們投入戰爭:
  他們象六月的清晨在波浪上飄動
  他們的心,鮮豔如盛開的三葉草
  (這是微風習習的夏日),
  生命博動得知此強鍵
  他們怎能想到在一個可愛之地的死神
  會來把精神煥發的人群變得稀疏?
  青春不朽,就像至高無上的上帝。
  
  詩集《約翰·瑪爾和其它水手》中最好的三首詩是:《一簇海藻》、《風鳴琴》、《雛鷗》。這幾首詩的形式和內容比其它詩結合得好。最終的效果比較完整。《一簇海藻》簡煉而扣主題:
  一簇簇濕淋淋緑色,
  被寂寞的大海拋上來
  呵,海藻,這樣你是否更純潔,也更加
  苦澀,是嗎?
  
  這裏的形象很到傢,而且被暗示性地寓言化了,但是梅爾維爾沒有闡明其中的意義。
  
  在詩集《梯摩裏昂》中,給了梅爾維爾許多詩以生命的大海正在落潮。哲理性的主題明顯地占着統治地位。例如,他在《花園》中寫道:
  此處沒有任何東西涌現,此處無人進入,
  此處陌生的寂靜與喑啞的隱退居住
  誰會從孤獨中贏得滿足?
  寂靜是安謐還是罪惡
  它無人知曉,遠離人世,能夠保留住山𠔌
  
  詩人信筆寫來,語言變得更加隱蔽。意象不是一目瞭然。詩中充滿了哲理性的問題。
  
  他死後出版的詩集《海藻和野草,與一兩朵玫瑰》(1924)中沒有什麽更值得欣賞的詩,衹是進一步加強了後期幾本書的那種緊張感。然而他的作品從頭到尾都有許多令人羨慕的東西。他的最好的一些詩中的哲理性給他占主導地位的主題又增加了一個新的方面,這就是一個人必須竭盡全力奮鬥,以建立一個賴以生存的精衝支柱。詩中理性的生動感引人入勝。在他的散文中,我們找的是豐富的細節和形象以及與衆不同的節奏,然而在散文中我們卻找不到詩中常有的那種希望感——一種建立在大自然的基礎之上而不是建立在上帝身上的希望。它使人們想起愛默生與超驗主義的樂天派們。《麥爾文山》中這樣寫道:
  我們麥爾文山坡上的榆樹
  記着每—件事情:
  然而樹液將註滿新技
  無論世界怎樣變遷,
  樹木逢春便會緑葉招展。

    汤潮 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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