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 》 陳丹青、艾未來：非藝術訪談   》 第8節：非藝術訪談(8)      陳丹青 Chen Danqing    艾未未 Ai Weiwei

　　我見過幾位越戰美軍，老了，在做律師或教授，我問他們可曾在越南強姦婦女，挖人心肝--這是我們小時候每天被教育的美軍行為--他們說，沒強姦過，也沒直接殺過人，他們說戰爭中最多的狀態是等命令，等移動，等補給，十分無聊。這倒可能是真話。托爾斯泰寫《戰爭與和平》，多寫戰爭中的日常細節。托爾斯泰當過軍官，真的打過仗。
　　王： 戰爭過後，會讓人放下刺刀、重拾人性的善嗎？
　　陳： 不會吧?!人類又會發動另一場戰爭。人類會一直打下去。你放心好了。沒有大戰爭也會有小戰爭，沒有世界大戰，也要有局部戰爭，人存在，就會打。
　　所以孟子說，人之初，性本善--他知道人性惡得很呀。
　　孟子生活的戰國時代，人性已經很惡，春秋時代還有點"騎士精神"，俘虜要是年紀大，要是放下武器，不殺。對方渡河，不攻。隊形沒排好，不攻。可是到了戰國，不管那麽多了，殺。
　　善而再善，很難；惡了，衹會更惡。人類惡到今天，成了精，所以要弄這麽多所謂法律、所謂核武器，遏製惡。
　　核武器會不會用？按道理說，人有了傢夥總會用的。什麽時候用？用到哪裏？我是不是被炸掉的那個人？不知道。
　　和平永遠是願望，真實是戰爭。人類絶大多數想法、說法，都是願望，戰爭是事實。
　　聯合國就是願望與事實的調節器，調節器經常失靈，但還要調節，做出調節的模樣，不然更沒譜。
　　王： 你對未來樂觀嗎？
　　陳： 又來這一套！--也不樂觀，也不悲觀。樂觀怎樣？悲觀又怎樣？
　　（我覺得你像個得道高僧。）
　　可別！如今的"得道高僧"會做生意着吶！和尚廟裏還有科長級和尚、處長級和尚。
　　我有的是睏惑。你所有問題的睏惑，我都有，衹是我的表述和你不同。
　　我不相信有誰是什麽都想通的人。那還是人麽？
　　王： 能否預測一下再過二十年或者五十年，世界會怎麽樣？中國會怎麽樣？
　　陳： 我不幹這樣的事情。像我今天這個情況，國傢這個情況，二十年前完全料不到，根本沒料過。我在山崖裏砍柴時，怎麽會料到有一天會到美國去？
　　我不太想將來，總是回憶過去。可能我周圍充斥着太多這樣的話語：你的理想是什麽，你能不能談談對中國油畫將來的設想？
　　我會非常排斥。等我剩下一個人的時候，我也排斥。
　　但中國會好，當今中國的國運，擋不住的好。我親眼看見中國在好，用千萬種"不好"來換取種種"好"，而且真給換取到了。
　　關於文化
　　中國文化，你不能說完全沒有了。你比如中國重人際關係，就是從五倫裏面走出來的。現在的貪官污吏，東窗事發，老婆孩子姑嫂婆媳，都給牽連，甚至銬進去。這就是人倫關係給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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