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想,在一个白色绘着浅蓝色小花的精美搪瓷锅里,盛着晶莹饱满的大米和清澈的水,温暖的火苗在锅底轻轻跳跃,那是一幅多美的图画!
三毛的书我几乎倒背如流,对其中的一段印象尤为深刻。三毛留学生活艰辛,常常节衣缩食。回到台湾,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看着满桌饭菜,三毛崩溃了,“想不到你们吃得那么好!”
在香港7年了,这是我每次回北京和朋友们吃饭的感觉。朋友们则不以为然:“至于吗?香港可是美食天堂啊!”
我也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我的菲佣Nanette如果一个礼拜不来打扫,那么卧室、书房、客厅和洗手间一定会乱得连脚都插不进。惟独厨房,还会一尘不染,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我不是女权分子,我不拒绝下厨房,实在是除了烧水,我什么也烧不出来。
我的朋友郭滢最喜欢跟别人讲我烧粥的故事。
那是一个周末,我请了郭滢、许戈辉、文涛来我家吃饭。讲得准确些,是请他们来我家吃他们自己烧的饭。对我来说,几个人挤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完全没有柴米油盐的琐碎,而是在重温儿时过家家的情景。那天的我欢天喜地,忙着拿锅找盆,身上的围裙又系得端端正正,一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样子。当晚的主厨郭滢因此对我有了信心:“你烧锅粥,会吧?!”可那一个吧字还是表现出了他的将信将疑。我平生最痛恨别人质疑我的能力,于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说:“不就是烧粥吗?”
这里说明一下,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对我来说,烧粥不仅仅是烧粥那么简单,它还是家居布置,甚至属于美学范畴。想一想,在一个白色绘着浅蓝色小花的精美搪瓷锅里,盛着晶莹饱满的大米和清澈的水,温暖的火苗在锅底轻轻地跳跃着,那是一幅多美的图画!沉浸在这样美妙的想象中,我自己也成了画中人。恍惚间,我把米哗啦一下倒进锅里,再加水,点火,自我感觉动作一气呵成,挥洒自如。
“这么小的锅,你烧粥还是熬药啊?!”电影中主人公抒情时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发现郭滢的菜刀举在半空,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和那口小得可怜的锅。
“换个大锅!”郭滢不容分说地放下菜刀,弯腰从柜子里一堆锅碗瓢盆中,拎出了最大的一口,容量足够八路军老炊事班长给全连战士埋锅造饭的。
只听哗啦一下,这次是美丽图画被打破的声音,小锅里的米和水被无情地倒进了那口难看的大锅里。
我不动声色,但心里是一种不被理解的悲凉。辛苦营造的美景就这样被破坏了,我已无心恋战。于是解下围裙,溜出厨房和许戈辉聊天去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厨房的门开开关关,我意兴阑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从此以后,我不问厨事,只对厨房保留一份海外游子对故国的感情:远远地心怀浪漫地爱着。
终于吃饭了。几个人围桌而坐,相谈甚欢,这里按下不说。只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对郭大厨说:“吃得太撑了,来碗粥吧。”
郭滢面露坏笑:“鲁豫烧的那锅粥,被我小锅换大锅不说,还连加3次水,结果还是烧成了一锅饭。别说,米饭烧得真不错,松软可口,谁要来一碗?”
按照拙劣喜剧片的套路,这里该来个定格:所有人大张着嘴,做惊愕状,目光定在我身上,我则露出窘笑,任“剧终”的字幕从我身上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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