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他们还活着，聚集在大河北岸，等待着优胜劣汰。
一只28岁的老雄猫走来了，黑白相间的毛色已经模糊，右后腿拖着，一瘸一拐，庞大的身躯瘦得皮包骨，只有那双眼睛，闪烁出坚定。
他曾是华北平原的一霸。在千里冰封的雪原上，不论是兔子、麂子，还是鬣狗、豺狼，只要让他看见了，就休想逃脱。在万里雪飘的森林里，只要他春情萌动，总是能够找到对象，不论有多少竞争对手，总是能够独占鳌头。所以，雪原上的熊猫越来越少，他的后代反倒更多。冰川上的生灵越来越弱，他的势力反倒更强。
在25岁的高龄，他不得不踏上了南迁之路。但是，他高远的心性却没有变。多少次，他走了很远，又掉头往北。多少次，他盘桓在高高的山岭，面朝北方，恋恋不舍。还有多少次，他践踏冰川，撞击岩石，发泄着忿忿不平。他的右后腿就是这样摔断的，从山崖上掉下来，差点丢了性命。
他还是熬过来了，拖着受伤的后腿，带着不老的心性，一步一瘸地到达了大河边，这个南迁同胞的大本营。
他耐着性子等了三年，等到的只有严寒的变本加厉，还有生命的日薄西山。现在，当严寒把种群逼上绝境，渡河成为唯一的出路时，他便勇气不减当年，甘当第一个牺牲。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雪住，风静，天光亮，打眼能看到河对面。河面上堆积着冰凌，重叠着，拥挤着，碰撞着，倾轧着，向下游移动，到处是刺耳的“嘎嘎”声。
一块浮冰来到面前，瘸腿雄猫伸出右前腿，浮冰一侧身，就扑了个空。又一块浮冰挤过来，他又伸出左前腿，浮冰切过来，就割出一道伤口。鲜血从伤口里涌出来，他低下头，用舌头去舔，仿佛在哀伤失败。
但是，当又一块浮冰来到面前时，他却腾空一跃，就落在了冰面上。岸上一阵喧哗。他却没有回头。要想到达对岸，还有遥远的路程。
他站在浮冰上，选择着，等待着。当又一块浮冰过来时，他腾空跃起，就势落下，但是，就在这时，浮冰裂开了，他的那条瘸腿就夹在了裂缝中。
一声痛苦的叫喊，从凄凉的河面上传来，岸上又是一阵骚动。
瘸腿雄猫弯下腰，用两只前掌去扯自己的瘸腿。但是，周围的浮冰在挤压，根本就扯不出。他又坐起来，两只前掌攥成拳头，砸着瘸腿周围的冰凌，直砸得双手伤痕累累，那道裂缝还是越挤越紧。
大河北岸，传来几声呼喊，瘸腿雄猫抬起头，在雪花飘飘的岸边，站着他的同胞，正在期盼地眺望。
时间在流逝，再也感觉不到冰凌的涌动和风雪的寒冷。一股热血冲到头顶，冲出喉咙，他就获得了自由。他低下头，看着失去后腿的腿根，鲜红的血在喷涌，在盛开，像华北平原的杜鹃。
就这样，瘸腿雄猫走了，被鲜花簇拥着，漂向大河的下游……
先行者已远去，渡河尚未成功，聚集在岸边的生灵们，又一阵骚动。
一只壮年的雌猫站出来了。她刚刚失去幼崽，肚皮又干又瘪，像一片宽大的树叶，在寒风中飘来荡去。几年来，她一次次地怀孕生产，又一次次地收获失望和悲伤。她的幼崽都是饿死的，她干瘪的身体里，根本就没有一滴奶水。但是，她还在壮年，需要的只是营养，假如渡过大河能获得食物，保住后代，她当然要拼上一拼。
身后传来一阵欷?#91;，悲伤的雌猫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是让自己记住他们，也是让他们记住自己。
悲伤的雌猫一个腾越，稳稳地落在一块浮冰上，随后又一个腾越，稳稳地落在第二块浮冰上。身后传来一阵欢呼。
第三次腾越时，河面上刮起一阵风，把她带到天空，又送到河正中的浮冰上，眼看着就成功了一半。但是，就在这时，她身子一晃，就掉进了刺骨的冰水里。她抓住一块厚重的浮冰，用手抓，用腿攀，用嘴啃，打算爬上去。有一次，她居然成功了，整个身子都趴上去了。但是，旁边的浮冰一撞，身下的浮冰一歪，又掉进冰水里。
生命在凝固，腿脚在僵硬，身子在挣扎，头颅在转动，却不是向着对岸。一声凄惨的呐喊，她也去了，被冰凌簇拥着，像一块黑白色的石头，向河底沉没……
“你必须面对！”一个清脆的声音。
戴丽坐在地上，抓起一根竹子，撕掉皮，“咔嚓咔嚓”地咬断，咀嚼。
戴丽的腿是怎么丢的？也像瘸腿雄猫一样惨烈？
“你必须面对！”还是那个清脆的声音。
小杨来了，把一抱青竹，放进戴丽的水泥小屋。
“戴丽的腿是怎么丢的？”我问小杨。
“这事说起来很痛心。”小杨的笑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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