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全本金瓶梅   》 第七十七回 西門慶踏雪訪愛月 賁四嫂帶水戰情郎      蘭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張批:此回接寫尚小塘、聶兩湖,為溫秀纔作餘波,不知已為賁四嫂作流紅地也。夫殘花成葉,片片隨波,轉眼成灰。會心者,上小塘徘徊獨步,蓮已成空, 當尋貝葉之風,以悟眼前實地。而無如眼底湖光,猶作流芳乏感。是以情牽不斷,又為殘葉惹相思也。惟小塘通兩湖,故葉葉浮來,可作水中之戰。
  夫安郎中名忱,言安枕也。宋喬年,言斷送長年也。汪伯彥,言汪之北沿也。他如蔡藴,駡其為男子中之媼,俗言婆婆媽媽是也。黃葆者,駡其為保兒也。
  賁四嫂作帶水之戰,卻用汪伯彥、雷起元、安忱同拜。要請趙霆,一似閑中一交遊;再不然雲寫西門之財勢,為衆人所垂涎足矣。不知總為帶水之葉作指點也。蓋雲汪北沿,當雷聲起元之正月,而安枕以戰帶水之貝葉,不知潛地之雷霆已動,又換一番韶光。區區水面殘葉,能有幾日浮蕩?而殷殷顧盼於小塘兩湖之上,以作傷心語載哉?
  寫殘葉,必寫先踏雪訪愛月何也?蓋必雪月交輝,而蓮葉始全落空,梅花乃獨放也。又為下文春梅之過文,亦無不可也。
  月娘名月,而愛月亦名月,何也?蓋言月缺復圓,花落復開,人死難活。前文六十五回之《普天樂》已明明言之矣。月後加一“愛”字,便是老人所見之月,令人眼淚盈把,不能追回少年之花陰寂寂時也。
  此回寫雲理守,是言雲遮月之意,故後文結果月娘以往雲傢去遇普淨師也。
  忽入來友兒。夫三友,乃花間之雀鶯燕等鳥也。鳥來而花殘,況黃鸝乃四月之鳥,春已歸矣。故來友兒自王皇親傢出來。夫王皇者,黃也,離王皇親而來,此黃鸝也。改名來爵,爵者,雀也,古“雀”字即“爵”,總是作者收拾花事之筆。而看者混帳看過,遂使作者暗笑也。
  楊姑娘死者,楊去而李開,玉樓之去,幾已伏矣。
  賁四女名長姐,嫁夏傢。言葉長於夏為蓮葉也。蓮葉已無,衹落枯莖矣,故後文接寫陳敬濟。
  必言賁四嫂水戰,蓋言蓮葉在水。夫止餘蓮葉,則蓮花已空,而金蓮之死近矣,是皆金蓮的文字。
  又虛描一楚雲,言同歸於夢,而夢實空也。況月與花有情,今雲來月閉,且雲來雪落,雪至花凋,不使其來,蓋既已夢矣,應須空寫,故用“鹿分鄭相,蝶化莊周”二句, 自點雙睛。奈之何人不知之也?此夢直說出一百回月娘之夢。總之五十回以後,總是收結的文字。
  此書寫數夢, 以總結入月娘之一夢。如瓶兒死,有 伯爵一夢,西門一夢,後書房一夢,何傢一夢。瓶兒未死,先有子虛一夢;瓶兒臨死,又有迎春一夢。西門將死,又有月娘一夢。金蓮死。又有敬濟一夢,春梅一夢。及敬濟作花子,又自為一夢,周宣一夢。然後結入月娘雲理守之夢。不知先已有武鬆一夢在第九回內,然總不如楚雲之夢,寫得滑脫之極,使一書中衆人皆入夢中,又令人不知是寫一夢,卻又藉莊周、鄭相二句,明明點出是夢。文字奇妙至此,亦難贊其如何奇妙之所以然矣。】
  
  詞曰:望江南
  梅其雪,歲暮鬥新妝。【張夾批:林氏雪娥。】月底素華同弄色,【張夾批:月兒。】
  風前輕片半含香,【張夾批:春梅。】不比柳花狂。【張夾批:寒氣逼人。】
  雙雀影,堪比雪衣娘。【張夾批:春鴻來爵。】六出光中曾結伴,【張夾批:春鴻。】
  百花頭上解尋芳,【張夾批:來爵。】爭似兩鴛鴦。【張夾批:蕭瑟景象。】
  ——右調《望江南》
  話說溫秀纔求見西門慶不得,自知慚愧,隨移傢小,搬過舊傢去了。【張夾批:將“熱”頓住,接寫踏雪訪月,極言其“冷”也。】西門慶收拾書院,做了客坐,不在話下。
  一日,尚舉人來拜辭,上京會試,問西門慶藉皮箱氈衫。西門慶陪坐待茶,因說起喬大戶、雲理守:“兩位捨親,一受義官,一受祖職,見任管事,欲求兩篇軸文奉賀。不知老翁可有相知否?藉重一言,學生具幣禮相求。”尚舉人笑道:“老翁何用禮,學生敝同窗聶兩湖,見在武庫肄業,與小兒為師,本領雜作極富。學生就與他說,老翁差盛使持軸來就是了。”西門慶連忙致谢。茶畢起身。西門慶隨即封了兩方手帕、五錢白金,差琴童送軸子並氈衫、皮箱,到尚舉人處放下。那消兩日,寫成軸文差人送來。西門慶挂在壁上,但見金字輝粕,文不加點,心中大喜。衹見應伯爵來問:“喬大戶與雲二哥的事,幾時舉行?軸文做了不曾?溫老先兒怎的連日不見?”西門慶道:“又題什麽溫老先兒,通是個狗類之人!”如此這般,告訴一遍。伯爵道:“哥,我說此人言過其實,【張旁批:何處說來?】虛浮之甚,早時你有後眼,不然,教他調壞了咱傢小兒每了。”又問他:“二公賀軸,何人寫了?”西門慶道:“昨日尚小塘來拜我,說他朋友聶兩湖善於詞藻,央求聶兩湖作了。文章已寫了來,你瞧!”於是引伯爵到廳上觀看,喝采不已,又說道:“人情都全了,哥,你早送與人傢,好預備。”西門慶道:“明日好日期,早差人送去。”
  正說着,忽報:“夏老爹兒來拜辭,【張夾批:夏天亦熱,今拜辭,蓋亦熱得盡情矣。】說初六日起身去。小的回爹不在傢。他說教對何老爹那裏說聲,差人那邊看守去。”西門太看見貼兒上寫着“寅傢晚生夏承恩頓首拜,謝辭”。西門慶道:“連尚舉人搭他傢,就是兩分程儀香絹。”分付琴童:“連忙買了,教你姐夫封了,寫貼子送去。”正在書房中留伯爵吃飯,忽見平安兒慌慌張張拿進三個貼兒來報:“參議汪老爹、兵備雷老爹、郎中安老爹來拜。”西門慶看貼兒:“汪伯彥、【張夾批:此處又言汪不厭也,言其頻來不厭耳。】雷啓元、安忱拜。”【張夾批:雷啓元,言此後即重和元年。接言安忱,言死期在即,猶安枕也。】連忙穿衣係帶。伯爵道:“哥,你有事,我去罷。”西門慶道:“我明日會你哩。”一面整衣出迎。三官員皆相讓而入。進入大廳,敘禮,道及嚮日叨擾之事。少頃茶罷,坐話間,安郎中便道:“雷東𠔌、汪少華並學生,又來幹瀆:有浙江本府趙大尹,新升大理寺正,學生三人藉尊府奉請,已發柬,定初九日。主傢共五席。戲子學生那裏叫來。未知肯允諾否?”西門慶道:“老先生分付,學生掃門拱候。”安郎中令吏取分資三兩遞上,西門慶令左右收了,【張夾批:雷兵備請趙霆,合之為雷霆。蓋作者言所恨之人,姦邪誤國。一朝天開日朗,大發雷霆,使乾元一震之下,群姦遁跡。而西門之冷當如冰井矣。所以溫與夏纔去,即接雷霆,必有雷霆而此輩方冷也。】相送出門。雷東𠔌嚮西門慶道:“前日錢雲野書到,說那孫文相乃是貴夥計,學生已並他除開了,曾來相告不曾?”【綉像眉批:照出。】西門慶道:“正是,多承老先生費心,容當叩拜。”雷兵備道:“你我相愛間,何為多數。”言畢,相揖上轎而去。
  原來潘金蓮自從當傢管理銀錢,另定了一把新等子。每日小廝買進菜蔬來,拿到跟前與他瞧過,方數錢與他。【綉像眉批:雖算小,卻是當傢人要着。】他又不數,衹教春梅數錢,提等子。小廝被春鴻駡的狗血淋頭,行動就說落,教西門慶打。以此衆小廝互相抱怨,都說在三娘手兒裏使錢好。【張夾批:夫李嬌兒管錢,乃玉樓生日前事;金蓮管錢,又在玉樓生日後。作者喻言,有生以來,前前後後,無非一片邪淫人橫污,使錢不堪也。故特於此處對照,煞有深意,又是千裏遙對章法。】
  卻說次日,西門慶衙門中散了,對何千戶說:“夏竜溪傢小已是起身去了,長官可曾委人那裏看守門戶去?”何千戶道:“正是,昨日那邊着人來說,學生已令小價去了。”西門慶道:“今日同長官那邊看看去。”於是出衙門,並馬到了夏傢宅內。傢小已是去盡了,伴當在門首伺候。兩位官府下馬,進到廳上。西門慶引着何千戶前後觀看了,又到前邊花亭上,見一片空地,無甚花草。【張夾批:春光去矣,所為玉階寂寞也。】西門慶道:“長官到明日還收拾個耍子所在,栽些花柳,把這座亭子修理修理。”何千戶道:“這個已定。學生開春從新修整修整,蓋三間捲棚,早晚請長官來消閑散悶。”看了一回,分付傢人收拾打掃,關閉門戶。不日寫書往東京回老公公話,趕年裏搬取傢眷。西門慶作別回傢。何千戶還歸衙門去了。到次日纔搬行李來住,不在言表。
  西門慶剛到傢下馬,見何九買了一匹尺頭、四樣下飯、一壇酒來謝。【張夾批:武二哥將至矣。一路紛紛寫來,總是不堪。】又是劉內相差人送了一食盒蠟燭,二十張桌圍,八十股官香,一盒沉速料香,一壇自造內酒,一口鮮豬。【張夾批:過年也。為上一襯,所謂遮蓋筆墨也。】西門慶進門,劉公公傢人就磕頭,說道:“傢公多多上履,這些微禮,與老爹賞人。”西門慶道:“前日空過老公公,怎又送這厚禮來?”便令左右:“快收了,請管傢等等兒。”少頃,畫童兒拿出一鐘茶來,打發吃了。西門慶封了五錢銀子賞錢,拿回貼,打發去了。一面請何九進去。西門慶見何九,一把手扯在廳上來。何九連忙倒身磕下頭去,道:“多蒙老爹天心,超生小人兄弟,感恩不淺。”請西門慶受禮,西門慶不肯受磕頭,拉起來,說道:“老九,你我舊人,快休如此。”就讓他坐。何九說道:“小人微末之人,豈敢僭坐。”衹說立在旁邊。西門慶也站着,陪吃了一盞茶,說道:“老九,你如何又費心送禮來?我斷然不受,若有甚麽人欺負你,衹顧來說,我替你出氣。倘縣中派你甚差事,我拿貼兒與你李老爹說。”何九道:“蒙老爹恩典,小人知道。小人如今也老了,差事已告與小人何欽頂替了。”西門慶道:“也罷,也罷,你清閑些好。”又說道:“既你不肯,我把這酒禮收了,那尺頭你還拿去,我也不留你坐了。”那何九千恩萬謝,拜辭去了。
  西門慶就坐在廳上,看看打點禮物果盒、花紅羊酒、軸文並各人分資。先差玳安送往喬大戶傢去,【張夾批:卸去官哥。】後叫王經送往雲理守傢去。【張夾批:渡下孝哥。】玳安回來,喬傢與了五錢銀子。王經到雲理守傢,管待了茶食,與了一匹真青大布、一雙琴鞋,回“門下辱愛生”雙貼兒:“多上覆老爹,改日奉請。”西門慶滿心歡喜,到後邊月娘房中擺飯吃,因嚮月娘說:“賁四去了,吳二舅在獅子街賣貨,我今日倒閑,往那裏看看去。”月娘道:“你去不是,若是要酒菜兒,蚤使小廝來傢說。”西門慶道:“我知道。”一面分付備馬,就戴着氈忠靖巾,貂鼠暖耳,緑絨補子氅褶,粉底皂靴,琴童、玳安跟隨,徑往獅子街來。到房子內,吳二舅與來昭正挂着花拷拷兒,發買綢絹、絨綫、絲綿,擠一鋪子人做買賣,打發不開。西門慶下馬,看了看,走到後邊暖房內坐下。吳二舅走來作揖,因說:“一日也攢銀二三十兩。”西門慶又分付來昭妻一丈青:“二舅每日茶飯休要誤了。”來昭妻道:“逐日伺候酒飯,不敢有誤。”
  西門慶見天色陰晦,彤雲密佈,冷氣侵人,【張夾批:寫月兒一回為此四字。】將有作雪的模樣。忽然想起要往鄭月兒傢去,即令琴童:“騎馬傢中取我的皮襖來,問你大娘,有酒菜兒稍一盒與你二舅吃。”琴童應諾。到傢,不一時,取了貂鼠皮襖,並一盒酒菜來。西門慶陪二舅在房中吃了三杯,分付:“二舅,你晚夕在此上宿,慢慢再用。我傢去罷。”於是帶上眼紗,騎馬,玳安、琴童跟隨,徑進構欄,往鄭愛月兒傢來。轉過東街口,衹見天上紛紛揚揚,飄起一天瑞雪來。但見:漠漠嚴寒匝地,這雪兒下得正好。扯絮撏綿,裁成片片,大如拷拷。
  見林間竹筍茆茨,爭些被他壓倒。富豪俠卻言:消災障猶嫌少。圍嚮
  那紅爐獸炭,穿的是貂裘綉襖。手拈梅花,唱道是國傢祥瑞,不念貧
  民些小。【張夾批:可知袁安非忘世者。】高臥有幽人,吟詠多詩草。
  西門慶踏着那亂瓊碎玉,進入構欄,到於鄭愛月兒傢門首下馬。衹見丫鬟飛報進來,說:“老爹來了。”鄭媽媽看見,出來,至於中堂見禮,說道:“前日多謝老爹重禮,姐兒又在宅內打攪,又教他大娘、三娘賞他花翠汗巾。”西門慶道:“那日空了他來。”一面坐下。西門慶令玳安:“把馬牽進來,後邊院落安放。”老媽道:“請爹後邊明間坐罷。月姐纔起來梳頭,衹說老爹昨日來,到伺候了一日,【張夾批:補出邇者月兒之密,以見西門於林氏得意殺也。】今日他心中有些不快,起來的遲些。”這西門慶一面進入他後邊明間內,但見緑穿半啓、氈幕低張,地平上黃銅大盆生着炭火。西門慶坐在正面椅上。先是鄭愛香兒出來相見了,遞了茶。然後愛月兒纔出來,頭輓一窩絲杭州纘,翠梅花鈕兒,金趿釵梳,海獺臥兔兒。打扮的霧靄雲鬟,粉妝玉琢。笑嘻嘻嚮西門慶道了萬福,說道:“爹,我那一日來晚了。緊自前邊散的遲,到後邊,大娘又衹顧不放俺每,留着吃飯,來傢有三更天了。”西門慶笑道:“小油嘴兒,你倒和李桂姐兩個把應花子打的好響瓜兒。”【張夾批:補出。】鄭愛月兒道:“誰教他怪叨嘮,在酒席上屎口兒傷俺每來!那一日祝麻子也醉了,哄我,要送俺每來。我便說:'沒爹這裏燈籠送俺每,蔣胖子吊在陰溝裏--缺臭了你了。'”西門慶道:“我昨日聽見洪四兒說,祝麻子又會着王三官兒,大街上請了榮嬌兒。”鄭月兒道:“衹在榮嬌兒傢歇了一夜,燒了一炷香,不去了。如今還在秦玉芝兒走着哩。”說了一回話,道:“爹,衹怕你冷,往房裏坐。”
  這西門慶到於房中,脫去貂裘,和粉頭圍爐共坐,房中香氣襲人。須臾,丫頭拿了三甌兒黃芽韭菜肉包、一寸大的水角兒來。姊妹二人陪西門慶,每人吃了一甌兒。愛月兒又撥上半甌兒,添與西門慶。西門慶道:“我勾了,纔吃了兩個點心來了。心裏要來你這裏走走,不想恰好天氣又落下雪來了。”愛月兒道:“爹前日不會下我?我昨日等了一日不見爹,不想爹今日纔來。”西門慶道:“昨日傢中有兩位士夫來望,亂着就不曾來得。”愛月兒道:“我要問爹,有貂鼠買個兒與我,我要做了圍脖兒戴。”西門慶道:“不打緊,昨日韓夥計打遼東來,送了我幾個好貂鼠。你娘們都沒圍脖兒,到明日一總做了,
  送一個來與你。”愛香兒道:“爹衹認的月姐,就不送與我一個兒。”【張夾批:逼肖。】【綉像眉批:問着的就送,方是姊妹,知今人不貴炭節,便稱撒漫矣。】西門慶道:“你姊妹兩個一傢一個。”【張夾批:假至誠口吻,不謂西門亦然。】於是愛香、愛月兒連忙起身道了萬福。西門慶分付:“休見了桂姐、銀姐說。”【張夾批:曾幾何時,而歌舞非復舊時人矣。】鄭月兒道:“我知道。”因說:“前日李桂姐見吳銀兒在那裏過夜,問我他幾時來的,我沒瞞他,教我說:'昨日請周爺,俺每四個都在這裏唱了一日。爹說有王三官兒在這裏,不好請你的。【張夾批:刻極。是月兒得意語。又有月無桂,是鼕月非秋月,可想月娘當為含悲矣。】今日是親朋會中人吃酒,纔請你來唱。'他一聲兒也沒言語。”西門慶道:“你這個回的他好。【張夾批:所以與月兒好也。】前日李銘,我也不要他唱來,再三央及你應二爹來說。落後你三娘生日,桂姐買了一分禮來,再一與我陪不是。你娘們說着,我不理他。昨日我竟留下銀姐,使他知道。”愛月兒道:“不知三娘生日,我失誤了人情。”西門慶道:“明日你雲老爹擺酒,你再和銀姐來唱一日。”愛月兒道:“爹分付,我去。”說了回話,粉頭取出三十二扇象牙牌來,和西門慶在炕氈條上抹牌頑耍。愛香兒也坐在旁邊同抹。三人抹了回牌,須臾,擺上酒來,愛香與愛月兒一邊一個捧酒,不免箏排雁柱,款跨鮫綃,姊妹兩個彈唱。唱了一套,姐妹兩個又拿上骰盆兒來,和西門慶搶紅頑笑。杯來盞去,各添春色。西門慶忽看見鄭愛月兒房中,床旁側錦屏風上,挂着一軸《愛月美人圖》,題詩一首:有美人兮迥出群,輕風斜拂石榴裙。 【綉像眉批:子不見此詩較蔡狀元尚通。】
  花開金𠔌春三月,月轉花陰夜十分。
  玉雪精神聯仲琰,瓊林才貌過文君。
  少年情思應須慕,莫使無心托白雲。
  三泉主人醉筆
  西門慶看了,便問:“三泉主人是王三官兒的號?”慌的鄭愛月兒連忙摭說道:【張夾批:是月兒漏空處。】“這還是他舊時寫下的。他如今不號三泉了,號小軒了。【綉像眉批:今之號軒、亭、橋、泉者,然讀此書者也。】他告人說,學爹說:'我號四泉,他怎的號三泉?'他恐怕爹惱,因此改了號小軒。”一面走嚮前,取筆過來,把那“三”字就塗抹了。【張夾批:本意藉三官以間桂兒,幾乎自露馬腳,寫盡人情之假。】西門慶滿心歡喜,【綉像夾批:歡喜是何主意。】說道:“我並不知他改號一節。”粉頭道:“我聽見他對一個人說來,我纔曉的。說他去世的父親號逸軒,他故此改號小軒。”說畢,【張夾批:尊西門處,月兒如何得聞,又是漏空處。】鄭愛香兒往下邊去了,獨有愛月兒陪西門慶在房內。兩個並肩疊股,搶紅飲酒,因說起林太太來,怎的大量,好風月:“我在他傢吃酒,那日王三官請我到後邊拜見。還是他主意,教三官拜認我做義父,教我受他禮,委托我指教他成人。”【綉像夾批:好說。】粉頭拍手大笑道:“還虧我指與爹這條路兒,到明日,連三官兒娘子不怕不屬了爹。”【張旁批:可惡。】【綉像夾批:惡。】西門慶道:“我到明日,我先燒與他一炷香。【張夾批:“先”字奇絶。後則三官娘子也。】到正月裏,請他和三官娘子往我傢看燈吃酒,看他去不去。”粉頭道:“爹,你還不知三官娘子生的怎樣標緻,就是個燈人兒也沒他那一段風流妖豔。今年十九歲兒,衹在傢中守寡,王三官兒通不着傢。【綉像夾批:可恨。】爹,你肯用些工夫兒,不愁不是你的人。”兩個說話之間,相挨相湊。衹見丫鬟又拿上許多細果碟兒來,粉頭親手奉與西門慶下酒。又用舌頭噙鳳香蜜餅送入他口中,又用纖手解開西門慶褲帶,露出那話來,教他弄。那話猙獰跳腦,紫強光鮮,西門慶令他品之。這粉頭真個低垂粉項,輕啓朱唇,半吞半吐,或進或出,嗚咂有聲,品弄了一回。靈犀已透,淫心似火,便欲交歡。粉頭便往後邊去了。西門慶出房更衣,見雪越下得甚緊。回到房中,丫鬟嚮前打發脫靴解帶,先上牙床。粉頭澡牝回來,掩上雙扉,共入鴛帳。正是:得多少動人春色嬌還媚,惹蝶芳心軟欲濃。有詩為證:聚散無憑在夢中,起來殘燭映紗紅。
  鐘情自古多神合,誰道陽臺路不通。
  兩個雲雨歡娛,到一更時分起來。整衣理鬢,丫鬟復釃美酒,重整佳餚,又飲勾幾杯。問玳安:“有燈籠、傘沒有?”玳安道:“琴童傢去取燈籠、傘來了。”這西門慶方纔作別,鴇子、粉頭相送出門,看着上馬。鄭月兒揚聲叫道:“爹若叫我,
  早些來說。”【張夾批:明使桂兒知其寵也。】西門慶道:“我知道。”一面上馬,打着傘出院門,一路踏雪到傢中。對着吳月娘,衹說在獅子街和吳二舅飲酒,不在話下。一宿晚景題過。
  到次日,卻是初八日,打聽何千戶行李,都搬過夏傢房子內去了,西門慶送了四盒細茶食、五錢折帕賀儀過去。衹見應伯爵驀地走來。西門慶見雪晴,風色甚冷,【張夾批:一路總是引入“冷”字。】留他前邊書房中嚮火,叫小廝拿菜兒,留他吃粥,因說道:“昨日喬親傢、雲二哥禮並折帕,都送去了。你的人情,我也替你封了二錢出上了。你不消與他罷,衹等發柬請吃酒。”應伯爵舉手謝了,因問:“昨日安大人三位來做甚麽?那兩位是何人?”西門慶道:“那兩個,一個是雷兵備,一個是汪參議,都是浙江人,要在我這裏擺酒。明日請杭州趙霆知府,【張夾批:雷霆共至其傢,此仁人志士之所深幸有此一日也。】新升京堂大理寺丞,是他每本府父母官,相處分上,又不可回他的。通身衹三兩分資。”伯爵道:“大凡文職好細,三兩銀子勾做甚麽!哥少不得賠些兒。”西門慶道:“這雷兵備,就是問黃四小舅子孫文相的,昨日還對我題起開除他罪名哩。”伯爵道:“你說他不仔細,如今還記着,折準擺這席酒纔罷了。”【綉像眉批:肯準折的還是清廉官。】
  說話之間,伯爵叫:“應寶,你叫那個人來見你大爹。”西門慶便問:“是何人?”伯爵道:“一個小後生,倒也是舊人傢出身。父母都沒了,自幼在王皇親宅內答應。已有了媳婦兒,因在莊子上和一般傢人不和,出來了。【張夾批:豈非亦如惠祥怒駡乎?】如今閑着,做不的甚麽。他與應寶是朋友,央及應寶要投個人傢。今早應寶對我說:'爹倒好舉薦與大爹宅內答應。'我便說:'不知你大爹用不用?'”因問應寶:“他叫甚麽名字?你叫他進來。”應寶道:“他姓來,叫來友兒。”衹見那來友兒,扒在地上磕了個頭起來,簾外站立。伯爵道:“若論他這身材膂力盡有,掇輕負重卻去的。”因問:“你多少年紀了?”來友兒道:“小的二十歲了。”又問:“你媳婦沒子女?”那人道:“衹光兩口兒。”應寶道:“不瞞爹說,他媳婦纔十九歲兒,廚竈針綫,大小衣裳都會做。”西門慶見那人低頭並足,為人樸實,便道:“既是你應二爹來說,用心在我這裏答應。”分付:“揀個好日期,寫紙文書,兩口兒搬進來罷。”那來友兒磕了個頭。西門慶就叫琴童兒領到後邊,見月娘衆人磕頭去。月娘就把來旺兒原住的那一間房與他居住。【張夾批:明為後文一映,卻是為蕙蓮一結。兩相對照,寫得有遇有不遇之別,然而又是千裏一筆也。】伯爵坐了回,傢去了。應寶同他寫了一紙投身文書,交與西門慶收了,改名來爵,【張夾批:花之友者雀也,雀來而花謝矣。】不在話下。
  卻說賁四娘子,自從他傢長兒與了夏傢,每日買東買西,衹央及平安兒和來安、畫童兒。西門慶傢中這些大官兒,常在他屋裏打平和兒吃酒。賁四娘子和氣,就定出菜兒來,或要茶水,應手而至。就是賁四一時鋪中歸來撞見,亦不見怪。【張夾批:道國之東施。】以此今日他不在傢,使着那個不替他動?玳安兒與平安兒,在他屋裏坐的更多。
  初九日,西門慶與安郎中、汪參議、雷兵備擺酒,請趙知府,俱不必細說。【張夾批:先虛寫一筆,下文即入。】那日
  早辰,來爵兩口兒就搬進來。他媳婦兒後邊見月娘衆人磕頭。月娘見他穿着紫綢襖,青布披襖,緑布裙子,生的五短身材,瓜子面皮兒,搽脂抹粉,纏的兩衹腳翹翹的,問起來,諸般針指都會做。取了他個名字,叫做惠元,與惠秀、惠祥一遞三日上竈,不題。
  一日,門外楊姑娘沒了。【張夾批:楊去而李來矣。】安童兒來報喪。西門慶整治了一張插桌,三牲湯飯,又封了五兩香儀。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四頂轎子,都往北邊與他燒紙吊孝,琴童兒、棋童兒、來爵兒、來安兒四個,都跟轎子,不在傢。西門慶在對過段鋪子書房內,看着毛襖匠與月娘做貂鼠圍脖,先攢出一個圍脖兒,使玳安送與院中鄭月兒去,封了十兩銀子與他過節。鄭傢管待酒饌,與了他三錢銀子。玳安走來,回西門慶話,說:“月姨多上覆,多謝了,前日空過了爹來。與了小的三錢銀子。”西門慶道:“你收了罷。”因問他:“賁四不在傢,你頭裏從他屋裏出來做甚麽?”玳安道:“賁四娘子從他女孩兒嫁了,【張夾批:又對愛姐,自是特犯六兒。】沒人使,常央及小的每替他買買甚麽兒。”西門慶道:“他既沒人使,你每替他勤勤兒也罷。”又悄悄嚮玳安道:“你慢慢和他說,如此這般,爹要來看你看兒,你心下如何?看他怎的說。他若肯了,你問他討個汗巾兒來與我。”【張夾批:上文用文嫂,蓋蜂媒。此則明用蝶使也。】玳安道:“小的知道了。”領了西門慶言語,應諾下去。
  西門慶就走到傢中來。衹見王經嚮顧銀鋪內取了金赤虎,並四對金頭銀簪兒,交與西門慶。西門慶留下兩對在書房內,餘者袖進李瓶兒房內,與了如意兒那赤虎,又是一對簪兒。把那一對簪兒就與了迎春。二人接了,連忙磕頭。西門慶就令迎春取飯去。須臾,拿飯來吃了,出來又到書房內坐下。衹見玳安慢慢走到跟前,見王經在旁,不言語。西門慶使王經後邊取茶去。那玳安方說:“小的將爹言語對他說了,他笑了。【張夾批:一笑姻緣,寫得逼肖。】約會晚上些伺候,等爹進去。叫小的拿了這汗巾兒來。”西門慶見紅綿紙兒,包着一方紅綾織錦回紋汗巾兒,聞了聞噴鼻香,滿心歡喜,連忙袖了。衹見王經拿茶來,吃了,又走過對門,看匠人做生活去。
  忽報:“花大舅來了。”西門慶道:“請過來這邊坐。”花子繇走到書房暖閣兒裏,作揖坐下。致谢外日相擾。敘話間,畫童兒拿過茶來吃了。花子繇道:“門外一個客人,有五百包無錫米,凍了河,緊等要賣了回傢去。我想着姐夫,倒好買下等價錢。”【張夾批:極言其冷也。】西門慶道:“我平白要他做甚麽?凍河還沒人要,到開河船來了,越發價錢跌了。如今傢中也沒銀子。”即分付玳安:“收拾放桌兒,傢中說,看菜兒來。”一面使畫童兒:“請你應二爹來,陪你花爹坐。”不一時,伯爵來到。三人共在一處,圍爐飲酒。又叫烙了兩炷餅吃,良久,衹見吳道官徒弟應春,送節禮疏誥來。西門慶請來同坐吃酒。就攬李瓶兒百日經,與他銀子去。吃至日落時分,花子繇和應春二人先起身去了。次後甘夥計收了鋪子,又請來坐,與伯爵擲骰猜枚談話,不覺到掌燈已後。吳月娘衆人轎子到了,來安走來回話。伯爵道:“嫂子們今日都往那裏去來?”西門慶道:“楊姑娘沒了,今日三日念經,我這裏備了張祭卓,又封了香儀兒,都去吊問。”伯爵道:“他老人傢也高壽了。”西門慶道:“敢也有七十五六。男花女花都沒有,衹靠侄兒那裏養活,材兒也是我替他備下這幾年了。”伯爵道:“好好,老人傢有了黃金入櫃,就是一場事了,哥的大陰騭。”說畢,酒過數巡,伯爵與甘夥計作辭去了。西門慶就起身走過來,分付後生王顯:“仔細火燭。”【張夾批:到賁四嫂傢,必分付王顯,明言背面落水,顯黃一葉,見春光已去,諸事冰冷也。】【文竜旁批:分明“王”字要作“黃”字,講不通乃爾。】王顯道:“小的知道。”看着把門關上了。
  這西門慶見沒人,兩天步就走入賁四傢來。衹見卉四娘子兒在門首獨自站立已久,見對門關的門響,西門慶從黑影中走至跟前。這婦人連忙把封門一開,西門慶鑽入裏面。婦人還扯上封門,說道:“爹請裏邊紙門內坐罷。”原來裏間槅扇廂着後半間,紙門內又有個小炕兒,籠着旺旺的火。【張夾批:總是冷意。】桌上點着燈,兩邊護炕糊的雪白。婦人勒着翠藍銷金箍兒,上穿紫綢襖,青綃絲披襖,玉色綃裙子,嚮前與西門慶道了萬福,連忙遞了一盞茶與西門慶吃,因悄悄說:“衹怕隔壁韓嫂兒知道。”西門慶道:“不妨事。黑影子裏他那裏曉的。”於是不由分說,把婦人摟到懷中就親嘴。拉過枕頭來,解衣按在炕沿子上,扛起腿來就聳。那話上已束着托子,剛插入牝中,就拽了幾拽,婦人下邊淫YS水直流,把一條藍布褲子都濕了。西門慶拽出那話來,嚮順袋內取出包兒顫聲嬌來,蘸了些在龜頭上,攮進去,方纔澀住淫津,肆行抽拽。婦人雙手扳着西門慶肩膊,兩廂迎湊,在下揚聲顫語,呻吟不絶。這西門慶乘着酒興,架起兩腿在胳膊上,衹顧沒棱露腦,銳進長驅,肆行扇蹦,何止二三百度。須臾,弄的婦人云髻蓬鬆,舌尖冰冷,口不能言。西門慶則氣喘籲籲,靈龜暢美,一泄如註。良久,拽出那話來,淫YS水隨出,用帕搽之。兩個整衣係帶,復理殘妝。西門慶嚮袖中掏出五六兩一包碎銀子,又是兩對金頭簪兒,遞與婦人節間買花翠帶。【張夾批:一路寫“冷”,寫“節”一絲不率。】婦人拜謝了,悄悄打發出來。那邊玳安在鋪子裏,專心衹聽這邊門環兒響,【張夾批:情景逼真。】便開大門,放西門慶進來。自知更無一人曉的。後次朝來暮往,也入港一二次。正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想被韓嫂兒冷眼睃見,傳的後邊金蓮知道了。【張夾批:一部《金瓶》,總是此等作章法,然亦人情實實如此者。】這金蓮亦不說破他。
  一日,臘月十五日,喬大戶傢請吃酒。西門慶會同應伯爵、吳大舅一齊起身。那日有許多親朋看戲飲酒,至二更方散。第二日,每傢一張卓面,俱不必細說。
  單表崔本治了二千兩湖州綢絹貨物,臘月初旬起身,雇船裝載,趕至臨清馬頭。教後生榮海看守貨物,便雇頭口來傢,取車銳銀兩,到門首下頭口。琴童道:“崔大哥來了,請廳上坐。爹在對門房子裏,等我請去。”一面走到對門,不見西門慶,因問平安兒,平安兒道:“爹敢進後邊去了。”這琴童走到上房問月娘,月娘道:“見鬼的,你爹從蚤辰出去,再幾時進來?”又到各房裏,並花園、書房都瞧遍了,沒有。琴童在大門首揚聲道:“省恐殺人,不知爹往那裏去了,白尋不着!大白日裏把爹來不見了。【張夾批:白描一筆。】【綉像眉批:絶不說出在那裏,妙甚。】崔大哥來了這一日,衹顧教他坐着。”那玳安分明知道,衹不做聲。不想西門慶忽從前邊進來,把衆人唬了一驚。原來西門慶在賁四屋裏入港,纔出來。那平安打發西門慶進去了,望着琴童兒吐舌頭,都替他捏兩把汗道:“管情崔大哥去了,有幾下子打。”不想西門慶走到廳上,崔本見了,磕頭畢,交了書帳,說:“船到馬頭,少車稅銀兩。我從臘月初一日起身,在揚州與他兩個分路。【張夾批:崔本先來,一影後文。道國拐財,所以名崔本。蓋苗員外摧本錢也。】他每往杭州去了,俺每都到苗青傢住了兩日。”因說:“苗青替老爹使了十兩銀子,擡了揚州衛一個千戶傢女子,十六歲了,名喚楚雲。【張旁批:即用千戶女,可傷西門之心。】【張夾批:又虛描一人,蓋彩雲易散故也。】說不盡生的花如臉,玉如肌,星如眼,月如眉,腰如柳,襪如鈎,兩衹腳兒,恰剛三寸。端的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豹。腹中有三千小麯,八百大麯。苗青如此還養在傢,替他打妝奩,治衣服。待開春,韓夥計、保官兒船上帶來,伏侍老爹,消愁解悶。”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說道:“你船上稍了來也罷。【張夾批:等不的矣。】又費煩他治甚衣服,打甚妝砹,愁我傢沒有?”於是恨不的騰雲展翅,飛上揚州,搬取嬌姿,賞心樂事。正是:鹿分鄭相應難辨,蝶化莊周未可。【張夾批:明明說出楚雲之名,無非一夢也。】有詩為證:聞道揚州一楚雲,偶憑青鳥語來真。
  不知好物都離隔,試把梅花問主人。
  西門慶陪崔本吃了飯,兌了五十兩銀子做車稅錢,又寫書與錢主事,煩他青目。崔本言訖,作辭,往喬大戶傢回話去了。平安見西門慶不尋琴童兒,都說:“我兒,你不知有多少造化。爹今日不知有甚事喜歡,【張夾批:一語寫賁四嫂及楚雲兩處。】若不是,綁着鬼有幾下打。”琴童笑道:“衹你知爹性兒。”
  比及起了貨,來到獅子街卸下,就是下旬時分。西門慶正在傢打發送節禮,忽見荊都監差人拿貼兒來,問:“宋大巡題本已上京數日,未知旨意下來不曾?伏惟老翁差人察院衙門一打聽為妙。”【綉像眉批:絶妙書札。】西門慶即差答應節級,拿了五錢銀子,往巡按公衙打聽。果然昨日東京邸報下來,寫抄得一紙,全報來與西門慶觀看。上面寫着:山東巡按監察御史宋喬年一本:循例舉劾地方文武官員,以勵人心,以隆
  聖治事。竊惟吏以撫民,武以禦亂,所以保障地方,以司民命者
  也。苟非其
  人,則處置乖方,民受其害,國何賴焉!臣奉命按臨山東等處,吏政民瘼,
  監司守禦,無不留心咨訪。復命按撫大臣,詳加鑒別,各官賢否,頗得其
  實。茲當差滿之期,敢不一一陳之。訪得山東左布政陳四箴【張夾批:酒色財氣。】
  操履忠貞,撫民有方;廉使趙訥,【張夾批:一部伶牙利齒。】綱紀肅清,
  士民服習;
  提學副使陳正匯,【張夾批:一部幹女兒。】曹砥礪之行,嚴
  督率之條;兵備副使雷啓元,【張夾批:蓋不能殺之、割之,安得雙手拿其頭,打幾千
  慄暴哉!】軍民鹹服其恩威,僚幕悉推其練達;濟南府知府張叔夜,【張夾批:映
  《水滸》,且伏結文,兵亂與武二收煞。】經濟可觀,纔堪司牧;東平府
  知府鬍師文,【張夾批:溫葵軒等。】居任清慎,視民如。此數臣者,皆
  當薦奬而優擢者也。又訪得左參議馮廷鵠,傴僂之形,桑榆之景,【張夾批:是結語。】
  形若木偶,尚肆貪婪;東昌府知府徐鬆,縱父妾而通賄,毀謗騰於公堂,
  慕羨餘而誅求,詈言遍於間裏。此二臣者,所當亟賜置斥者也。再訪得左
  軍院僉書守備周秀,器宇恢弘,操持老練,軍心允服,賊盜潛消;濟州兵
  馬都監荊忠,年力精強,纔猶練達,冠武科而稱為儒將,勝算可以臨戎,
  號令而極其嚴明,長策卒能禦侮。此二臣者,所當亟賜遷擢者也。清河
  千戶吳鎧,以練達之才,得衛守之法,驅兵以擣中堅,靡攻不剋;儲食以
  資糧餉,無人不飽。推心置腹,人思效命。實一方之保障,為國傢之屏藩。
  宜特加超擢,鼓舞臣寮。
  陛下如以臣言可采,舉而行之,庶幾官爵不濫而人思奮,守牧得人而
  聖治有賴矣。等因。奉
  欽依:該部知道。續該吏、兵二部題前事:看得御史宋喬年所奏內,劾舉地
  方文武官員,無非體國之忠,出於公論,詢訪事實,以裨聖治之事。優乞
  聖明俯賜施行,天下幸甚,生民幸甚。奉欽依:擬行。
  西門慶一見,滿心歡喜。拿着邸報,走到後邊,對月娘說:“宋道長本下來了。已是保舉你哥升指揮僉事,見任管屯。周守備與荊大人都有奬勵,轉副參、統製之任。如今快使小廝請他來,對他說聲。”月娘道:“你使人請去,我交丫鬟看下酒菜兒。我愁他這一上任,也要銀子使。”【張夾批:月娘無非在利。】西門慶道:“不打緊,我藉與他幾兩銀子也罷了。”不一時,請得吳大舅到了。西門慶送那題奏旨意與他瞧。吳大舅連忙拜謝西門慶與月娘,說道:“多纍姐夫、姐姐扶持,恩當重報,不敢有忘。”西門慶道:“大舅,你若上任擺酒沒銀子,我這裏兌些去使。”那大舅又作揖謝了。於是就在月娘房中,安排上酒來吃酒。月娘也在旁邊陪坐。西門慶即令陳敬濟把全抄寫了一本,與大舅拿着。即差玳安拿貼送邸報往荊都監、周守禦兩傢報喜去。正是:勸君不費鎸研石,路上行人口似碑。
  
  
  (一)按:前評寫於光緒五年(1879)五月十八日。
  【文竜評:作者於有意無意之間,描寫諸人言談舉止、體態情性,各還他一個本來面目。初刁;加一字褒貶,而其人自躍躍於字裏行間,如或見其貌,如或聞其聲,是在明眼人之識之而已。或謂《水滸傳》寫一人有一(人)身份,《金瓶梅》亦何獨不然哉!金之薄,瓶之柔,梅之傲,皆婦人本性,與男子不同,是在其為夫者剛剋柔剋耳。但瓶、梅尚可轉移,蓮則斷斷不可存留於世間,遭之者死,見之者病,誠然禍水也。
  小批每不滿意月娘而偏襢春梅,不知何故?】
  (二)按:後評寫於光緒六年(1880)三月二十七日。
  【文禹門又云:上一回宋御史請客,此一回安郎中請客,是看旁人排場,上一回潘金蓮呼老王,此一回西門慶呼老九,是顯自己勢力。中間又來孫文相一層,明明藉他人之權勢,成自己之恩威。果能是是非非,尚且不可,而況麯直顛倒,賣法徇私,諸官皆曰可殺,西門慶能邀末減乎?
  《水滸傳》中,西門慶有結交官府一語,要不過本地方官耳。此書擴充而語之,故屢屢以藉地迎送,此其結交之因也。心思麯折,筆墨亦覺生動,真不槐為作傢也。
  若考本人之所行所為,非嫖即偷,於此一回並寫之。諺語有雲: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獄無門自入來。其即西門床之謂乎?諸惡莫作,衆善奉行,西門慶反而為之。此等人物,竟令其有妻守節,有子出傢,未免賞惡奬淫矣。批書者處處不放月
  娘,其即此意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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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評全本金瓶梅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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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賄 設圈套浪子私挑第四回赴巫山潘氏幽歡鬧茶坊鄆哥義憤
第五回 捉姦情鄆哥定計 飲鴆藥武大遭殃第六回 何九受賄瞞天 王婆幫閑遇雨
第七回 薛媒婆說娶孟三兒 楊姑娘氣駡張四舅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鬼 卦燒夫靈和尚聽淫聲
第九回 西門慶偷娶潘金蓮 武都頭誤打李皂隸第十回 義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賞芙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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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李瓶姐墻頭密約 迎春兒隙底私窺第十四回 花子虛因氣喪身 李瓶兒迎姦赴會
第十五回 佳人笑賞玩燈樓 狎客幫嫖麗春院第十六回 西門慶擇吉佳期 應伯爵追歡喜慶
第十七回 宇給事劾倒楊提督 李瓶兒許嫁蔣竹山第十八回 賂相府西門脫禍 見嬌娘敬濟銷魂
第十九回 草裏蛇邏打蔣竹山 李瓶兒情感西門慶第二十回 傻幫閑趨奉鬧華筵 癡子弟爭鋒毀花院
第二十一回 吳月娘掃雪烹茶 應伯爵替花邀酒第二十二回 蕙蓮兒偷期蒙愛 春梅姐正色閑邪
第   [I]   [II]   III   [IV]   [V]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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