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她不能有把柄落在这厮手里。姜家的人是厉害的,她的钱只怕保不住。她得先证明他是真心不是……
在张的小说中,这可能是最长的一段内心独白。短短几百字充满紧张的戏剧性以及戏剧性的转折。在这个特定的场合里,所有外部的描写、侧面的烘托都已经不足以充分展示七巧内心活动的全部复杂性,假如没有这一段向着七巧内心纵深处的掘取作为铺垫,后面七巧积蓄的感情的突然爆发就显得缺少更丰富的心理内涵,因而也就不可能具有那样震撼人心的力度。作者与七巧在这里不分主客完全融为一体,没有任何外加的分析与评判,七巧自己呈现着自己,借助七巧内心无声的自问自答、自证自疑,季泽引起的难以明言的复杂情绪--喜与悲的交织,爱与恨不停地相互转换,不爽分毫、曲尽其妙地展现出来。
假如说内心独白表现的是人物明确意识层上的心理活动,那么自由联想手法捕捉的则是意识与下意识中间地带的心理活动。两者的差别在于,内心独白表现的心理活动有序而呈线性,自由联想展示的心理活动则是散漫的,枝节横生,旁逸斜出。《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是个心理变态的人物,自由联想手法在塑造这一形象时找到了最好的用武之地。
聂传庆为他命中注定、无法逃脱的家庭所苦,终日神思恍惚,他坐在课堂上,只有言教授仿佛隔着遥远距离虚飘飘送来的声音,在他与周围环境之间维系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传庆想着,在他的血管中,或许会流着这个人的血,如果……该是什么样的果子呢?该是淡青色的晶莹多汁的果子,像荔枝而没有核,甜里面带着点辛酸。如果……如果他母亲当初略微任性、自私一点……如果她不是那么瞻前顾后--顾后!她果真顾到了未来么?她替她未来的子女设想过了么?她害了她的孩子!传庆并不是不知道他对母亲的谴责是不公正的。她那时候到底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有那么坚强的道德观念,已经是难得的了。任何人遇到难解决的问题,也只能够“行其心之所安”罢了,他能怪他的母亲么?
这个段落是对传庆心理活动的状拟,传庆望着言子夜,一下联想到自己,想到自己与这个人一度可能出现的关系,于是开始假想,由如果的“果”的发音联想到果子,果子的“甜里面带点辛酸”是想到这种可能没有成为现实而带来的怅惘,但是假如“如果”结出了果呢?思绪在此重新调转头来延伸下去,在这里,心理活动有总的方向性,却找不到焦点,思绪飘忽不定,不断地由一个点引渡到另一个点,其间充满了非逻辑的跳跃。张爱玲的高明之处在于她真实地表现了人物意识的混乱状态,同时又在这种状态的自我呈现中让读者比较容易地把握到意识流动的脉络,人物内心活动本身是无序的,作者巧妙地赋予它一种秩序--非逻辑的秩序。读者感到可信,但又不会如坠五里雾中。
这样的例子在《传奇》中为数甚多。《心经》中纠缠在恋父情结里的许小寒,父女俩小有龃龉,一个屋内、一个屋外站着,“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花洋纱,朱漆似的红底子,上面印着青头白脸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在他的指头缝里蠕动,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光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地抽回他的手……”
峰仪的意识流动起于视觉无意识的移动。当袍子上印着的孩子由视觉进入大脑后,思绪猛地一跳,脱开具体物象,由孩子想到小寒,由孩子在他指缝蠕动想到肉体,回溯到小寒象牙黄的膀子,最后孩子、肉体、象牙黄统为一体,峰仪被自己的乱伦意识所震惊,联想戛然而止。
《茉莉香片》中的另一个例子更为典型。聂传庆回到他逃脱不了的家中,父亲、后母的斥骂、奚落,阵阵飘来的鸦片烟香都使他读不进书:
……他伏在大理石桌面上。桌面冰凉的,像公共汽车上的玻璃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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