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汉书   》 汉书卷六十四下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第三十四下      班固 Ban Gu    班彪 Ban Biao

  师古曰:「此卷首尚载严、朱、吾丘、主父、徐者,存其本书题目,以示不变易也。」
  严安者,临灾人也。以故丞相史上书,曰:
  臣闻邹(衍)〔子〕曰:〔一〕「政教文质者,所以云救也,〔二〕当时则用,过则舍之,〔三〕有易则易(也)〔之〕,〔四〕故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五〕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六〕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七〕民离本而僥末矣。〔八〕末不可徒得,〔九〕故搢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一〇〕而世不知愧,故奸轨浸长。〔一一〕夫佳丽珍怪固顺于耳目,故养失而泰,乐失而淫,礼失而采,〔一二〕教失而伪。伪、采、淫、泰,非所以范民之道也。〔一三〕是以天下人民逐利无已,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既和平,其性恬安。恬安不营,则盗贼销;盗贼销,则刑罚少;刑罚少,则阴阳和,四时正,风雨时,草木畅茂,五谷蕃孰,六畜遂字,〔一四〕民不夭厉,和之至也。〔一五〕
  〔一〕师古曰:「邹衍之书也。」
  〔二〕师古曰:「以救敝。」
  〔三〕师古曰:「非其时则废置也。」
  〔四〕师古曰:「可变易者则易也。」
  〔五〕苏林曰:「族音奏。」师古曰:「节,止也。奏,进也。」
  〔六〕孟康曰:「观犹显也。」师古曰:「显示之,使其慕欲也。」
  〔七〕师古曰:「赡,足也。」
  〔八〕师古曰:「僥,要求也,音工尧反。」
  〔九〕师古曰:「徒,空也。」
  〔一〇〕师古曰:「夸,大也,竞也。矫,伪也。」
  〔一一〕师古曰:「浸,渐也。」
  〔一二〕如淳曰:「采,饰也。」师古曰:「采者,文过其实也。」
  〔一三〕师古曰:「范谓为之立法也。」
  〔一四〕师古曰:「蕃,多也。遂,成也。字,生也。蕃音扶元反。」
  〔一五〕师古曰:「厉,病也。」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余岁,成康其隆也,刑错四十余年而不用。及其衰,亦三百余年,故五伯更起。〔一〕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陵弱,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于是强国务攻,弱国修守,合从连衡,驰车毂击,〔二〕介冑生虮虱,民无所告訴。
  〔一〕师古曰:「伯读曰霸。(晋)〔更〕音工衡反。以下并同。」
  〔二〕师古曰:「车毂相击,言其众多也。从音子容反。」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皇帝,一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销其兵,铸以为锺虡,〔一〕示不复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二〕乡使秦缓刑罚,薄赋敛,〔三〕省繇役,贵仁义,贱权利,上笃厚,下佞巧,变风易俗,化于海内,则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风,循其故俗,为知巧权利者进,笃厚忠正者退,法严令苛,谄谀者众,〔四〕(曰)〔日〕闻其美,(章)〔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强胡,辟地进境,〔五〕戍于北河,飞刍挽粟以随其后。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攻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地,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乏绝,越人击之,秦兵大敚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六〕宿兵于无用之地,〔七〕进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陈胜、吴广举陈,〔八〕武臣、张耳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起,不可胜载也。然本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九〕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至乎伯王,〔一〇〕时教使然也。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
  〔一〕师古曰:「虡,悬锺者也。解在贾山、司马相如传。」
  〔二〕师古曰:「言天下既免战国之苦,若逢明圣之主则可以更生,而秦皇反为虐政以残害也。」
  〔三〕师古曰:「乡读曰向。」
  〔四〕师古曰:「,古谄字。」
  〔五〕师古曰:「辟读曰辟。」
  〔六〕师古曰:「挂,悬也。」
  〔七〕师古曰:「宿,留也。」
  〔八〕师古曰:「举谓起兵也。」
  〔九〕师古曰:「长官谓一官之长也。」
  〔一〇〕张晏曰:「长,进益也。」师古曰:「言其稍稍攻伐,进益土境,以至强大也。长音竹两反。伯读曰霸。」
  今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一〕深入匈奴,燔其龙城,〔二〕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今中国无狗吠之警,而外累于远方之备,靡敝国家,〔三〕非所以子民也。〔四〕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于匈奴,非所以安边也。祸拿而不解,兵休而复起,〔五〕近者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锻甲摩剑,矫箭控弦,〔六〕转输军粮,未见休时,此天下所共忧也。夫兵久而变起,事烦而虑生。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七〕,列城数十,形束壤制,〔八〕带胁诸侯,〔九〕非宗室之利也。上观齐晋所以亡,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览秦之所以灭,刑严文刻,欲大无穷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逢万世之变,则不可胜讳也〔一〇〕。
  〔一〕张晏曰:「薉,貉也。」师古曰:「薉与秽同。」
  〔二〕师古曰:「燔,烧也。龙城,匈奴祭天处。燔音扶元反。」
  〔三〕师古曰:「累音力瑞反。」
  〔四〕师古曰:「子谓养之如子也。」
  〔五〕师古曰:「拿,相连引也,音女居反。」
  〔六〕师古曰:「矫,正曲使直也。控,引也。」
  〔七〕师古曰:「几音巨依反。次下亦同。」
  〔八〕孟康曰:「言其土地形势,足以束制其民。」
  〔九〕师古曰:「带者,言诸侯之于郡守,譬若佩带,谓轻小也。胁谓其威力足以胁之也。一曰带在胁旁,附着之义也。」
  〔一〇〕师古曰:「言不可尽讳者,言必灭亡也。」
  后以安为骑马令。〔一〕
  〔一〕师古曰:「主天子之骑马也。骑音其寄反。」
  终军字子云,济南人也。少好学,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一〕年十八,选为博士弟子。至府受遣,〔二〕太守闻其有异材,召见军,甚奇之,与交结。军揖太守而去,至长安上书言事。武帝异其文,拜军为谒者给事中。
  〔一〕师古曰:「属音之欲反。」
  〔二〕师古曰:「博士弟子属太常。受遣者,由郡遣诣京师。」
  从上幸雍祠五畤,获白麟,一角而五蹄。〔一〕时又得奇木,其枝旁出,辄复合于木上。上异此二物,博谋群臣。〔二〕军上对曰:
  〔一〕师古曰:「每一足有五蹄也。」
  〔二〕师古曰:「访其征应也。」
  臣闻诗颂君德,乐舞后功,异经而同指,明盛德之所隆也。南越窜屏葭苇,与鸟鱼群,〔一〕正朔不及其俗。有司临境,而东瓯内附,闽王伏辜,南越赖救。北胡随畜荐居,〔二〕禽兽行,虎狼心,上古未能摄。大将军秉钺,单于奔幕;〔三〕票骑抗旌,昆邪右衽。〔四〕是泽南洽而威北畅也。〔五〕若罚不阿近,举不遗远,设官俟贤,县赏待功,〔六〕能者进以保禄,罢者退而劳力,〔七〕刑于宇内矣。〔八〕履众美而不足,怀圣明而不专,〔九〕建三宫之文质,章厥职之所宜,〔一〇〕封禅之君无闻焉。〔一一〕
  〔一〕师古曰:「葭,芦也,成长则曰苇。葭音加。」
  〔二〕苏林曰:「荐,草也。」师古曰:「苏说非也。荐读曰荐。荐,屡也。言随畜牧屡易故居,不安住也。左传『戎狄荐居』者也。」
  〔三〕师古曰:「,古奔字。」
  〔四〕师古曰:「抗,举也。右衽,从中国化也。昆音下门反。」
  〔五〕师古曰:「洽,溥也。畅,达也。」
  〔六〕师古曰:「俟,古俟字。次下亦同。」
  〔七〕师古曰:「罢读曰疲,谓不堪职任者也。劳力,归农亩也。」
  〔八〕师古曰:「刑,法也,言成法于宇内也。一曰,刑,见也。」
  〔九〕师古曰:「言自谦也。」
  〔一〇〕服虔曰:「三宫,明堂、辟雍、灵台也。」郑氏曰:「于三宫班政教,有文质者也。」
  〔一一〕张晏曰:「前世封禅之君不闻若斯之美也。」
  夫(人)〔天〕命初定,万事草创,〔一〕及臻六合同风,九州共贯,必待明圣润色,祖业传于无穷。〔二〕故周至成王,然后制定,而休征之应见。〔三〕陛下盛日月之光,垂圣思于勒成,专神明之敬,奉燔瘗于郊宫,〔四〕献享之精交神,积和之气塞明,〔五〕而异兽来获,宜矣。昔武王中流未济,白鱼入于王舟,俯取以燎,群公咸曰「休哉9〔六〕今郊祀未见于神祇,而获兽以馈,〔七〕此天之所以示飨,而上通之符合也。宜因昭时令日,改定告元,〔八〕苴(以)白茅于江淮,发嘉号于营丘,以应缉熙,〔九〕使着事者有纪焉。〔一〇〕
  〔一〕师古曰:「谓始受命之君也。」
  〔二〕师古曰:「润色谓光饰之。」
  〔三〕师古曰:「休,美也。征,证也。」
  〔四〕师古曰:「燔,祭天也。瘗,祭地也。祭天则烧之,祭地则薶之。郊宫,谓泰畤及后土也。」
  〔五〕师古曰:「塞,荅也。明者,明灵,亦谓神也。」
  〔六〕师古曰:「谓伐纣时。解在董仲舒传。」
  〔七〕师古曰:「以馈谓充祭俎也。」
  〔八〕张晏曰:「改元年以告神祇也。」师古曰:「昭,明也。令,善也。」
  〔九〕服虔曰:「苴,作席也。」张晏曰:「江淮职贡三脊茅为藉也。」孟康曰:「嘉号,封禅也。泰山在齐分野,故曰营丘也。或曰登封泰山以明姓号也。」师古曰:「苴音祖,又音子豫反。非苞苴之苴也。」
  〔一〇〕师古曰:「谓史官也。纪,记也。」
  盖六鶂退飞,逆也;〔一〕白鱼登舟,顺也。〔二〕夫明暗之征,上乱飞鸟,下动渊鱼,〔三〕各以类推。今野兽并角,明同本也;〔四〕众支内附,示无外也。若此之应,殆将有解编发,削左衽,袭冠带,要衣裳,而蒙化者焉。〔五〕斯拱而俟之耳!〔六〕
  〔一〕张晏曰:「六鶂退飞,象诸侯畔逆,宋襄公伯道退也。」
  〔二〕张晏曰:「周,木德也。舟,木也。殷,水德。鱼,水物。鱼跃登舟,象诸侯顺周,以纣畀武王也。」臣瓒曰:「时论者未以周为木殷为水也。谓武王伐殷而鱼入王舟,象征而必获,故曰顺也。」师古曰:「瓒说是也。」
  〔三〕师古曰:「乱,变也。」
  〔四〕师古曰:「并,合也。兽皆两角,今此独一,故云并也。」
  〔五〕师古曰:「要衣裳谓着中国之衣裳也。编读曰辫。要音一遥反。」
  〔六〕师古曰:「拱手而待之,言其即至。」
  对奏,上甚异之,由是改元为元狩。后数月,越地及匈奴名王有率众来降者,时皆以军言为中。〔一〕
  〔一〕师古曰:「中音竹仲反。」
  元鼎中,博士徐偃使行风俗。〔一〕偃矫制,〔二〕使胶东、鲁国鼓铸盐铁。〔三〕还,奏事,徙为太常丞。御史大夫张汤劾偃矫制大害,法至死。偃以为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万民,颛之可也。〔四〕汤以致其法,不能诎其义。有诏下军问状,军诘偃曰:「古者诸侯国异俗分,百里不通,时有聘会之事,安危之势,呼吸成变,故有不受辞造命颛己之宜;今天下为一,万里同风,故春秋『王者无外』。偃巡封域之中,称以出疆何也?且盐铁,郡有余臧,〔五〕正二国废,国家不足以为利害,而以安社稷存万民为辞,何也?」又诘偃:「胶东南近琅邪,北接北海,鲁国西枕泰山,东有东海,受其盐铁。偃度四郡口数田地,〔六〕率其用器食盐,不足以并给二郡邪?将势宜有余,而吏不能也?何以言之?偃矫制而鼓铸者,欲及春耕种赡民器也。〔七〕今鲁国之鼓,当先具其备,〔八〕至秋乃能举火。此言与实反者非?〔九〕偃已前三奏,无诏,〔一〇〕不惟所为不许,〔一一〕而直矫作威福,以从民望,干名采誉,〔一二〕此明圣所必加诛也。『枉尺直寻』,孟子称其不可;〔一三〕今所犯罪重,所就者小,〔一四〕偃自予必死而为之邪?〔一五〕将幸诛不加,欲以采名也?」〔一六〕偃穷诎,服罪当死。军奏「偃矫制颛行,非奉使体,请下御史征偃即罪。」〔一七〕奏可。上善其诘,有诏示御史大夫。
  〔一〕师古曰:「行音下更反。」
  〔二〕师古曰:「矫,托也。托言受诏也。」
  〔三〕如淳曰:「铸铜铁,扇炽火,谓之鼓。」
  〔四〕师古曰:「颛与专同。下亦类此。」
  〔五〕师古曰:「先有畜积。」
  〔六〕师古曰:「度,计也,音大各反。」
  〔七〕师古曰:「赡,足也。」
  〔八〕师古曰:「备者犹今言调度。」
  〔九〕师古曰:「重问之。」
  〔一〇〕师古曰:「不报听也。」
  〔一一〕师古曰:「惟,思也。」
  〔一二〕师古曰:「干,求也。采,取也。」
  〔一三〕师古曰:「孟子,孟轲也。八尺曰寻。孟子之书曰陈代问于孟子曰:『枉尺直寻,若可为也。』孟子曰:『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寻长而尺短。故陈代言所直者多,而所曲者少,则可为之。孟子以为苟有小曲,则害于大直,故不可也。」
  〔一四〕师古曰:「就,成也。」
  〔一五〕师古曰:「予,许也。」
  〔一六〕师古曰:「幸,冀也。」
  〔一七〕师古曰:「征,召也。即,就也。」
  初,军从济南当诣博士,步入关,关吏予军繻。〔一〕军问:「以此何为?」吏曰;「为复传,〔二〕还当以合符。」军曰:「大丈夫西游,终不复传还。」弃繻而去。军为谒者,使行郡国,〔三〕建节东出关,关吏识之,曰:「此使者乃前弃繻生也。」军行郡国,所见便宜以闻。还奏事,上甚说。〔四〕
  〔一〕张晏曰:「繻音须。繻,符也。书帛裂而分之,若券契矣。」苏林曰:「繻,帛边也。旧关出入皆以传。传(须)〔烦〕,因裂繻头合以为符信也。」师古曰:「苏说是也。」
  〔二〕师古曰:「复,返也。谓返出关更以为传。复音扶福反。传音张恋反。次下亦同。」
  〔三〕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其后亦同。」
  〔四〕师古曰:「说读曰悦。」
  当发使(使)匈奴,〔一〕军自请曰:「军无横草之功,〔二〕得列宿卫,食禄五年。边境时有风尘之警,臣宜被坚执锐,当矢石,启前行。〔三〕驽下不习金革之事,今闻将遣匈奴使者,臣愿尽精厉气,奉佐明使,画吉凶于单于之前。臣年少材下,孤于外官,〔四〕不足以亢一方之任,〔五〕窃不胜愤懑。」诏问画吉凶之状,上奇军对,擢为谏大夫。
  〔一〕师古曰:「汉朝欲遣人为使于匈奴也。」
  〔二〕师古曰:「言行草中,使草偃卧,故云横草也。」
  〔三〕师古曰:「行音下郎反。」
  〔四〕师古曰:「孤,远也。外官谓非侍卫之臣也。」
  〔五〕师古曰:「亢,当也,音抗。」
  南越与汉和亲,乃遣军使南越,说其王,欲令入朝,比内诸侯。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一〕军遂往说越王,越王听许,请举国内属。天子大说,〔二〕赐南越大臣印绶,壹用汉法,以新改其俗,令使者留填抚之。〔三〕越相吕嘉不欲内属,发兵攻杀其王,及汉使者皆死。语在南越传。军死时年二十余,故世谓之「终童」。
  〔一〕师古曰:「言如马羁也。」
  〔二〕师古曰:「说读曰悦。」
  〔三〕师古曰:「填音竹刃反。」
  王褒字子渊,蜀人也。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一〕召见诵读,益召高材刘向、张子侨、华龙、柳褒等待诏金马门。〔二〕神爵、五凤之间,天下殷(当)〔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赵定、梁国龚德,皆召见待诏。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材,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三〕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时泛乡侯何武为僮子,选在歌中。〔四〕久之,武等学长安,歌太学下,转而上闻。宣帝召见武等观之,皆赐帛,谓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9
  〔一〕师古曰:「被,姓也,音皮义反。」
  〔二〕师古曰:「华音户化反。」
  〔三〕师古曰:「中和者,言政治和平也。乐职者,言百官各得其职也。宣布者,风化普洽,无所不被。」
  〔四〕师古曰:「泛音凡。」
  褒既为刺史作颂,〔一〕又作其传,〔二〕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三〕上乃征褒。既至,诏褎为圣主得贤臣颂其意。褒对曰:
  〔一〕师古曰:「即上中和、乐职、宣布诗也。以美盛德,故谓之颂也。」
  〔二〕师古曰:「解释颂歌之义及作者之意。」
  〔三〕师古曰:「轶与逸同。」
  夫荷旃被毳者,难与道纯绵之丽密;〔一〕羹(黎)〔藜〕唅糗者,不足与论太牢之滋味。〔二〕今臣辟在西蜀,〔三〕生于穷巷之中,长于蓬茨之下,〔四〕无有游观广览之知,顾有至愚极陋之累,〔五〕不足以塞厚望,应明指。〔六〕虽然,敢不略陈愚而抒情素!〔七〕
  〔一〕师古曰:「纯,丝也。」谓织为缯帛之丽,丝纩之密也。一说,纯绵,不杂绵也。」
  〔二〕服虔曰:「唅音含。」师古曰:「糗即今之熬米麦所为者,音丘九反,又音昌少反。」
  〔三〕师古曰:「辟读曰僻。」
  〔四〕师古曰:「蓬茨,以蓬盖屋也。茨音才私反。」
  〔五〕师古曰:「顾犹反也。累音力瑞反。」
  〔六〕师古曰:「塞,当也。」
  〔七〕师古曰:「抒犹泄也,音食汝反。」
  记曰:共惟春秋五始之要,〔一〕在乎审己正统而已。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二〕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三〕及至巧冶铸干将之朴,清水焠其锋,〔四〕越砥敛其咢,〔五〕水断蛟龙,陆剸犀革,〔六〕忽若彗泛画涂。〔七〕如此,则使离娄督绳,公输削墨,〔八〕虽崇台五增,延袤百丈,而不混者,工用相得也。〔九〕庸人之御驽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一〇〕匈喘肤汗,人极马倦。及至驾啮?,骖乘旦,〔一一〕王良执靶,〔一二〕韩哀附舆,〔一三〕纵驰骋骛,忽如景靡,〔一四〕过都越国,蹶如历块;〔一五〕追奔电,逐遗风,〔一六〕周流八极,万里壹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一七〕故服絺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一八〕;袭貂狐之?者,不忧至寒之凄怆。〔一九〕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主)〔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是以呕喻受之,〔二〇〕开宽裕之路,以延天下英俊也。〔二一〕夫竭知附贤者,必建仁策;索人求士者,必树伯迹。〔二二〕昔周公躬吐捉之劳,故有圉空之隆;〔二三〕齐桓设庭燎之礼,故有匡合之功。〔二四〕由此观之,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二五〕
  〔一〕服虔曰:「共,敬也。」张晏曰:「要,春秋称『元年春王正月』,此五始也。」师古曰:「元者气之始,春者四时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政教之始,公即位者一国之始,是为五始。共读曰恭。」
  〔二〕师古曰:「趋读曰趣。普,博也。」
  〔三〕应劭曰:「矻矻,劳极貌。」如淳曰:「健作貌也。」师古曰:「如说是也。矻音口骨反。」
  〔四〕师古曰:「焠谓(尧)〔烧〕而内水中以坚之也。锋,刃芒端也。焠音千内反。」
  〔五〕晋灼曰:「砥(百)〔石〕出南昌,故曰越也。」师古曰:「咢,刃旁也,音五各反。」
  〔六〕师古曰:「剸,截也,音之兖反,又音徒官反。」
  〔七〕师古曰:「彗,帚也。泛,泛洒地也。涂,泥也。如以帚埽泛洒之地,以刀画泥中,言其易。」
  〔八〕张晏曰:「离娄,黄帝时明目者也。」应劭曰:「公输,鲁般,性巧者也。」师古曰:「督,察视也。」
  〔九〕师古曰:「混,乱也,音胡顿反。」
  〔一〇〕师古曰:「吻,口角也。策,所以击马也。」
  〔一一〕孟康曰:「良马低头,口至?,故曰啮?。」张晏曰:「驾则旦至,故曰乘旦。」师古曰:「乘音食证反。」
  〔一二〕张晏曰:「王良,邮无恤,字伯乐。」晋灼曰:「靶音霸,谓辔也。」师古曰:「参验左氏传及国语、孟子,邮无恤、邮良、刘无止、王良,总一人也。楚辞云『骥踌躇于敝辇,遇孙阳而得代』。王逸云孙阳,伯乐姓名也。列子云伯乐,秦穆公时人。考其年代不相当,张说云良字伯乐,斯失之矣。」
  〔一三〕应劭曰:「世本『韩哀作御』。」师古曰:「宋衷云韩哀,韩文侯也。时已有御,此复言作者,加其精巧也。然则善御者耳,非始作也。」
  〔一四〕师古曰:「乱驰曰骛。景靡者,如光景之徙靡也。」
  〔一五〕师古曰:「如经历一块,言其(起)〔速〕疾之甚。块音口内反。」
  〔一六〕师古曰:「吕氏春秋云『遗风之乘』,言马行尤疾,每在风前,故遗风于后。今此言逐遗风,则是风之遗逸在后者,马能逐及也。」
  〔一七〕师古曰:「辽谓所行远。」
  〔一八〕师古曰:「郁,热气也。燠,温也,音于六反。」
  〔一九〕师古曰:「凄怆,寒冷也。?音乃短反。」
  〔二〇〕应劭曰:「呕喻,和悦貌。」师古曰:「呕音于付反。」
  〔二一〕师古曰:「裕,饶也。」
  〔二二〕师古曰:「伯读曰霸。」
  〔二三〕师古曰:「一饭三吐?,一沐三捉发,以宾贤士,故能成太平之化,刑措不用,囹圄空虚也。」
  〔二四〕应劭曰:「有以九九求见桓公,桓公不纳。其人曰:『九九小术,而君不纳之,况大于九九者乎;于是桓公设庭燎之礼而见之。居无几,隰朋自远而至,齐桓(逐)〔遂〕以霸。」师古曰:「九九,计数之书,若今算经也。匡谓一匡天下也。合谓九合诸侯。」
  〔二五〕师古曰:「逸,闲也。」
  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一〕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二〕百里自鬻,宁子饭牛,〔三〕离此患也。〔四〕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去卑辱奥渫而升本朝,〔五〕离疏释蹺而享膏粱,〔六〕剖符锡壤而光祖考,传之子孙,以资说士。〔七〕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冽风)〔风冽〕,〔八〕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阴。〔九〕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一〇〕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一一〕故世平主圣,俊艾将自至,〔一二〕若尧、舜、禹、汤、文、武之君,获稷、契、皋陶、伊尹、吕望,〔一三〕明明在朝,穆穆列布,〔一四〕聚精会神,相得益章。〔一五〕虽伯牙操递锺,〔一六〕逢门子弯乌号,〔一七〕犹未足以喻其意也。
  〔一〕师古曰:「悃,至也,音口本反。」
  〔二〕师古曰:「勤于鼎俎,谓负鼎俎以干汤也。鼓刀,谓屠牛于朝歌也。」
  〔三〕师古曰:「鬻,卖也。吕氏春秋云百里奚之未遇时也,虞亡而虏縳,鬻以五羊之皮。公孙枝得而悦之,献诸穆公。饭牛,解在邹阳传。鬻音弋六反。」
  〔四〕师古曰:「离,遭也。」
  〔五〕张晏曰:「奥,幽也。渫,狎也,污也。言敝奥渫污,不章显也。」师古曰:「渫音先列反。」
  〔六〕应劭曰:「离此疏食,释此木蹺也。」臣瓒曰:「以绳为蹺也。」师古曰:「蹻(自)〔即〕今之鞋耳。瓒说是也。蹻音居略反。」
  〔七〕师古曰:「谈说(也)〔之〕士传以为资也。」
  〔八〕师古曰:「冽冽,风貌也,音列。」
  〔九〕孟康曰:「蜉蝤,渠略也。」师古曰:「蟋蟀,今之促织也。蜉蝤,甲(患)〔虫〕也,好丛聚而生也,朝生而夕死。蝤音由,字亦作蝣,其音同也。」
  〔一〇〕师古曰:「干卦九五爻辞也。言王者居正阳之位,贤才见之,则利用也。」
  〔一一〕师古曰:「大雅文王之诗也。思,语辞也。皇,美也。言美哉,此众多贤士,生此周王之国也。」
  〔一二〕师古曰:「艾读曰乂。」
  〔一三〕师古曰:「契读与同,字本作偰,后从省耳。」
  〔一四〕师古曰:「明明,察也。穆穆,美也。」
  〔一五〕师古曰:「章,明也。」
  〔一六〕晋灼曰:「递音递迭之递。二十四锺各有节奏,击之不常,故曰递。」臣瓒曰:「楚辞云『奏伯牙之号锺』。号锺,琴名也。马融笛赋曰『号锺高调』。伯牙以善鼓琴,不闻说能击锺也。」师古曰:「琴名是也,字既作递,则与楚辞不同,不得即读为号,当依晋音耳。」
  〔一七〕师古曰:「逢门,善射者,即逢蒙也。乌号,弓名也。并解在前也。」
  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歡然交欣,千载壹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一〕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二〕化溢四表,横被无穷,遐夷贡献,万祥毕溱。〔三〕是以圣王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单顷耳而听已聪;〔四〕恩从祥风翱,德与和气游,〔五〕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六〕遵游自然之势,恬淡无为之场,休征自至,寿考无疆,雍容垂拱,永永万年,何必偃卬诎信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七〕眇然绝俗离世哉!〔八〕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九〕盖信乎其以宁也!
  〔一〕师古曰:「巨亦大也。沛音普大反。」
  〔二〕师古曰:「胡、曷皆何也。」
  〔三〕师古曰:「溱字与臻同。」
  〔四〕师古曰:「单,尽极也。顷读曰倾。」
  〔五〕师古曰:「翱,翔也。」
  〔六〕师古曰:「塞,满也。」
  〔七〕如淳曰:「五帝纪彭祖,尧舜时人。列仙传彭祖,殷大夫也,历夏至商末,寿年七百。」师古曰:「信读曰伸。呴嘘,皆开口出气也。侨,王侨,松,赤松子,皆仙人也。呴音许于反。嘘音虚。」
  〔八〕师古曰:「眇然,高远之意也。」
  〔九〕师古曰:「亦文王之诗也。济济,盛貌也。言文王能多用贤人,故邦国得以安宁也。」
  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
  上令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数从褒等放猎,〔一〕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二〕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三〕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四〕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五〕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六〕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顷之,擢褒为谏大夫。
  〔一〕师古曰:「放,士众大猎也,一曰游放及田猎。」
  〔二〕师古曰:「此论语载孔子之辞也。言博弈虽非道艺,无事为之,犹贤也。弈,今之围(其)〔棋〕也。」
  〔三〕师古曰:「喜,好也,音许吏反。」
  〔四〕师古曰:「辟读曰譬。」
  〔五〕师古曰:「虞与娱同。说读曰悦。」
  〔六〕师古曰:「风读曰讽。」
  其后太子体不安,苦忽忽善忘,不乐。诏使褒等皆之太子宫虞侍太子,〔一〕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疾平复,乃归。〔二〕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三〕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
  〔一〕师古曰:「之,往也。」
  〔二〕师古曰:「复音扶目反。」
  〔三〕师古曰:「喜音许吏反。」
  后方士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宝,可祭祀致也,宣帝使褒往祀焉。褒于道病死,上闵惜之。
  贾捐之字君房,贾谊之曾孙也。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召待诏金马门。
  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崖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一〕广袤可千里,〔二〕合十六县,户二万三千余。其民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吏亦酷之,率数年壹反,杀吏,汉辄发兵击定之。自初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二十余年间,凡六反叛。至其五年,罢儋耳郡并属珠崖。至宣帝神爵三年,珠崖三县复反。反后七年,甘露元年,九县反,辄发兵击定之。元帝初元元年,珠崖又反,发兵击之。诸县更叛,连年不定。〔三〕上与有司议大发军,捐之建议,以为不当击。上使侍中驸马都尉乐昌侯王商诘问捐之曰:「珠崖内属为郡久矣,今背畔逆节,而云不当击,长蛮夷之乱,亏先帝功德,经义何以处之?」〔四〕捐之对曰:
  〔一〕师古曰:「居海中之洲也。水中可居者曰洲。」
  〔二〕师古曰:「袤,长也。」
  〔三〕师古曰:「更音工衡反。」
  〔四〕师古曰:「于六经之内,当何者之科条也。」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无忌讳之患,〔一〕敢昧死竭卷卷。〔二〕
  〔一〕师古曰:「危言,直言也。言出而身危,故云危言。论语称孔子曰:『邦有道,危言(行危)〔危行〕』。」
  〔二〕师古曰:「卷读与拳同。」
  臣闻尧舜,圣之盛也,禹入圣域而不优,〔一〕故孔子称尧曰「大哉」,韶曰「尽善」,禹曰「无间」。〔二〕以三圣之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迄于四海,〔三〕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四〕故君臣歌德〔五〕,含气之物各(德)〔得〕其宜。武盯成王,殷、周之大仁也,〔六〕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七〕此非兵革之所能致。及其衰也,南征不还,〔八〕齐桓救其难,〔九〕孔子定其文。〔一〇〕以至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务欲广地,不虑其害。然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太原,而天下溃畔,祸卒在于二世之末,〔一一〕长城之歌至今未绝。
  〔一〕臣瓒曰:「禹之功德,裁入圣人区域,但不能优泰耳。」
  〔二〕师古曰:「论语称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又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又曰『禹吾无间然矣』。韶,舜乐名。间音工苋反。」
  〔三〕师古曰:「此引禹贡之辞。渐,入也,一曰浸也。朔,北方也。暨,及也。迄,至也。」
  〔四〕师古曰:「与读曰豫。」
  〔五〕师古曰:「言皆有德可歌颂。」
  〔六〕师古曰:「武丁,殷之高宗。」
  〔七〕晋灼曰:「远国使来,因九译言语乃通也。」张晏曰:「越不着衣裳,慕中国化,遣译来着衣裳也,故曰越裳也。」师古曰:「张说非也。越裳自是国名,非以袭衣裳始为称号。王充论衡作越尝,此则不作衣裳之字明矣。」
  〔八〕师古曰:「谓昭王也。(谓)〔为〕楚所溺也。」
  〔九〕师古曰:「谓襄王也。初为太子,而惠王欲立王子带,齐桓公为首止之盟,以定太子之位。事在左传僖五年。」
  〔一〇〕张晏曰:「孔子作春秋,夷狄之国虽大,自称王者皆贬为子。」
  〔一一〕师古曰:「卒,终也。」
  赖圣汉初兴,为百姓请命,平定天下。至孝文皇帝,闵中国未安,偃武行文,则断狱数百,民赋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一〕时有献千里马者,诏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二〕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二)〔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马,独先安之?」〔三〕于是还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当此之时,逸游之乐绝,奇丽之赂塞,郑卫之倡微矣。夫后(官)〔宫〕盛色则贤者隐处,佞人用事则诤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谥为孝文,庙称太宗。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四〕,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挍)〔校〕〔五〕。乃探平城之事,〔六〕录冒顿以来数为边害,籍兵厉马,因富民以攘服之。〔七〕西连诸国至于安息,东过碣石以玄菟、乐浪为郡,〔八〕(比)〔北〕却匈奴万里,更起营塞,制南海以为八郡,则天下断狱万数,民赋数百,造盐铁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犹不能足。当此之时,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九〕遥设虚祭,想魂乎万里之外。淮南王盗写虎符,阴聘名士,关东公孙勇等诈为使者,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
  〔一〕如淳曰:「常赋岁百二十,岁一事。时天下民多,故出赋四十,三岁而一事。」
  〔二〕师古曰:「鸾旗,编以羽毛,列系橦旁,载于车上,大驾出,则陈于道而先行。属车,相连属而陈于后也。属音之欲反。」
  〔三〕师古曰:「安之,言何所适往。」
  〔四〕师古曰:「粟久腐坏,则色红赤也。」
  〔五〕师古曰:「(挍)〔校〕谓数计也。」
  〔六〕师古曰:「追计其事,故言探。」
  〔七〕师古曰:「攘,却也。」
  〔八〕师古曰:「乐音洛。浪音郎。」
  〔九〕师古曰:「泪流被面以入于口,故言饮泣也。」
  今天下独有关东,关东大者独有齐楚,民众久困,连年流离,离其城郭,相枕席于道路。〔一〕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二〕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三〕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动为国家难,自古而患之久矣,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四〕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崖有珠犀玳瑁也,〔五〕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
  〔一〕如淳曰:「席音藉。」师古曰:「席即藉也,不劳借音。」
  〔二〕师古曰:「挤,坠也,音子诣反,又子奚反。」
  〔三〕师古曰:「诗小雅、采虬之诗也。蠢,动貌也。蛮荆,荆州之蛮也。言敢与大国为雠敌也。」
  〔四〕师古曰:「颛与专同。专专犹区区也,一曰圜貌也。」
  〔五〕师古曰:「玳瑁,文甲也。玳音代。瑁音妺。」
  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余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一〕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二〕愿遂弃珠崖,专用恤关东为忧。
  〔一〕师古曰:「少府钱主供天子,故曰禁钱。」
  〔二〕师古曰:「为犹用也。」
  对奏,上以问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丞相于定国以为「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余,尚未能尽降。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上乃从之。遂下诏曰:「珠崖虏杀吏民,背畔为逆,今廷议者或言可击,或言可守,或欲弃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狐疑辟难,则守屯田;〔一〕通于时变,则忧万民。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辟不嫌之辱哉!今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其罢珠崖郡。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二〕不欲,勿强。」珠崖由是罢。
  〔一〕师古曰:「辟读曰避。次下亦同。」
  〔二〕师古曰:「欲有来入内郡者,所至之处,即安置之。」
  捐之数召见,言多纳用。时中书令石显用事,捐之数短显,〔一〕以故不得官,后稀复见。而长安令杨兴新以材能得幸,与捐之相善。捐之欲得召见,谓兴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见,言君兰,〔二〕京兆尹可立得。」兴曰:「县官尝言兴愈薛大夫,〔三〕我易助也。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四〕使君房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兰为京兆,京兆郡国首,尚书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则不隔矣。捐之前言平恩侯可为将军,〔五〕期思侯并可为诸曹,〔六〕皆如言;又荐谒者满宣,立为冀州刺史;言中谒者不宜受事,宦者不宜入宗庙,立止。相荐之信,不当如是乎9〔七〕兴曰:「我复见,言君房也。」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鼎贵,〔八〕上信用之。今欲进,弟从我计,〔九〕且与合意,即得入矣。」
  〔一〕师古曰:「谈说其长短。」
  〔二〕张晏曰:「杨兴字。」
  〔三〕张晏曰:「愈,〔胜〕也。薛广德为御史大夫。」师古曰:「愈与愈同。」
  〔四〕师古曰:「于天下最为精妙耳。」
  〔五〕张晏曰:「许嘉也。」
  〔六〕师古曰:「期思侯,当是贲赫之后嗣也,而表不载。」
  〔七〕师古曰:「冀相荐之效,当如前所言诸事见纳用。」
  〔八〕如淳曰:「鼎音钉,言方且欲贵矣。」师古曰:「方且,是也。读如(今)〔本〕字。」
  〔九〕师古曰:「弟,但也。」
  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曰:「窃见石显本山东名族,有礼义之家也。持正六年,未尝有过,明习于事,敏而疾见,出公门,入私门。〔一〕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又共为荐兴奏,曰:「窃见长安令兴,幸得以知名数召见。兴事父母有曾氏之孝,〔二〕事师有颜闵之材,〔三〕荣名闻于四方。明诏举茂材,列侯以为首。为长安令,吏民敬乡,〔四〕道路皆称能。观其下笔属文,则董仲舒;进谈动辞,则东方生;置之争臣,则汲直;〔五〕用之介冑,则冠军侯;施之治民,则赵广汉;抱公绝私,则尹归。兴兼此六人而有之,守道坚固,执义不回,〔六〕临大节而不可夺,国之良臣也,可试守京兆尹。」
  〔一〕师古曰:「言自公庭出,即归其家,不妄交游。」
  〔二〕师古曰:「曾参也。」
  〔三〕师古曰:「颜回,闵子骞。」
  〔四〕师古曰:「乡读曰向。」
  〔五〕张晏曰:「汲黯方直,故世谓之汲直。」
  〔六〕师古曰:「回,邪也。」
  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皇后父阳平侯禁与显共杂治,奏「兴、捐之怀诈伪,以上语相风,更相荐誉,〔一〕欲得大位,漏泄省中语,(冈)〔罔〕上不道。书曰:『谗说殄行,震惊朕师。』〔二〕王制:『顺非而泽,不听而诛。』〔三〕请论如法。」
  〔一〕师古曰:「风读曰讽。更音工衡反。」
  〔二〕师古曰:「虞书舜典之辞也。言谗巧之说,殄绝君子之行,震惊我众。」
  〔三〕师古曰:「礼记王制云:『行伪而坚,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疑众,杀。』谓人有坚为辩言,不以诚质,学于非道,虽博无用,饰非文过,辞语顺泽,不听教命,有如此者,皆诛杀也。」
  捐之竟坐弃市。兴减死罪一等,髡钳为城旦。成帝时,至部刺史。
  赞曰:诗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一〕久矣其为诸夏患也。汉兴,征伐胡越,于是为盛。究观淮南、捐之、主父、严安之义,深切着明,〔二〕故备论其语。世称公孙弘排主父,张汤陷严助,石显谮捐之,察其行迹,主父求欲鼎亨而得族,严、贾出入禁门招权利,死皆其所也,亦何排陷之恨哉!
  〔一〕师古曰:「鲁颂閟宫之诗也。膺,当也。惩,创刈也。言鲁僖公与齐桓举义兵,北当戎狄,南创荆蛮与群舒以靖难。」
  〔二〕师古曰:「究,极也。」
  校勘记
  二八〇九页五行臣闻邹(衍)〔子〕曰:景佑、殿、局本都作「子」。
  二八〇九页六行有易则易(也)〔之〕。景佑、殿本都作「之」。
  二八一一页六行(晋)〔更〕音工衡反。景佑、殿、局本都作「更」,此误。
  二八一一页一二行(曰)〔日〕闻其美,(章)〔意〕广心逸。景佑、殿、局本都作「日」作「意」,此误。
  二八一六页二行夫(人)〔天〕命初定,万事草创,景佑、殿、局本字都作「天」。王先谦说作「天」是。
  二八一六页七行苴(以)白茅于江淮,王先谦说「以」字衍。按殿本无「以」字。
  二八二〇页四行传(须)〔烦〕,因裂繻头合以为符信也。景佑、殿本都作「烦」。王先谦说作「烦」是。
  二八二〇页九行当发使(使)匈奴,景佑本不重「使」字。王念孙说,按注文则正文似祗有一「使」字。
  二八二一页一一行天下殷(当)〔富〕,景佑、殿、局本都作「富」,此误。
  二八二二页一一行羹(黎)〔藜〕唅糗者,景佑、殿本都作「藜」。杨树达说作「藜」是。
  二八二三页一三行亦圣(主)〔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景佑、殿本都作「王」,文选同。
  二八二四页六行焠谓(尧)〔烧〕而内水中以坚之也。景佑、殿、局本都作「烧」,此误。
  二八二四页七行砥(百)〔石〕出南昌,景佑、殿本都作「石」,此误。
  二八二五页三行言其(起)〔速〕疾之甚。景佑、殿本都作「速」。
  二八二五页一四行齐桓(逐)〔遂〕以霸。景佑、殿、局本都作「遂」,此误。
  二八二六页四行故虎啸而(冽风)〔风冽〕,景佑、殿本都作「风冽」,通鉴同。
  二八二六页一五行蹺(自)〔即〕今之鞋耳。景佑、殿本都作「即」。
  二八二七页一行谈说(也)〔之〕士传以为资也。景佑、汲古、殿、局本都作「之」,此误。
  二八二七页三行蜉蝤,甲(患)〔虫〕也,景佑、殿、局本都作「虫」,此误。
  二八二九页六行奕,今之围(其)〔棋〕也。景佑、局本作「都」,殿本作「棋」。此误,汲古本又误作「甚」。
  二八三一页一行邦有道,危言(行危)〔危行〕。景佑、殿、局本都作「危行」,此误倒。
  二八三一页四行〔西〕被流沙,景佑、殿本都有「西」字,此脱。
  二八三一页五行含气之物各(德)〔得〕其宜。景佑、殿、局本都作「得」。
  二八三二页四行(谓)〔为〕楚所溺也。景佑、殿、局本都作「为」。
  二八三二页一〇行师行(二)〔三〕十里,景佑、殿本都作「三」,此误。
  二八三二页一二行夫后(官)〔宫〕盛色景佑、殿本都作「宫」,此误。
  二八三二页一四行贯朽而不可(挍)〔校〕。景佑、殿本都作「校」,注同。
  二八三二页一五行(比)〔北〕却匈奴万里更起营塞,景佑、殿、局本都作「北」,此误。
  二八三六页六行愈,〔胜〕也。景佑、殿本都有「胜」字,此脱。
  二八三六页一一行读如(今)〔本〕字。殿、局本作「本」。王先谦说作「本」是。
  二八三七页一一行(冈)〔罔〕上不道。景佑、殿、局本都作「罔」,此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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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汉书叙例汉书卷一上高帝纪第一上
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汉书卷二惠帝纪第二
汉书卷三高后纪第三汉书卷四文帝纪第四
汉书卷五景帝纪第五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
汉书卷七昭帝纪第七汉书卷八宣帝纪第八
汉书卷九元帝纪第九汉书卷十成帝纪第十
汉书卷十一哀帝纪第十一汉书卷十二平帝纪第十二
汉书卷十三异姓诸侯王表第一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第二
汉书卷十五上王子侯表第三上汉书卷十五下王子侯表第三下
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
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第六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第七下汉书卷二十古今人表第八
第   [I]   [II]   III   [IV]   [V]   [VI]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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