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金瓶梅 Golden Lotus   》 第七十八回 林太太鴛幃再戰 如意兒莖露獨嘗      蘭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詞曰:
  鳳髻金泥帶,竜紋玉掌梳。去來窗下笑來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含笑問狂夫,笑問歡情不減舊時麽?
  話說西門慶陪大舅飲酒,至晚回傢。到次日,荊都監早辰騎馬來拜謝,說道:"昨日見旨意下來,下官不勝歡喜,足見老翁愛厚,費心之至,實為銜結難忘。"說畢,茶湯兩換,荊都監起身,因問:"雲大人到幾時請俺們吃酒?"西門慶道:"近節這兩日也是請不成,直到正月間罷了。"送至大門,上馬而去。西門慶宰了一口鮮豬,兩壇浙江酒,一匹大紅絨金豸員領,一匹黑青妝花紵絲員領,一百果餡金餅,謝宋御史。就差春鴻拿貼兒,送到察院去。門吏人報進去,宋御史喚至後廳火房內,賞茶吃。等寫了回帖,又賞了春鴻三錢銀子。來見西門慶,拆開觀看,上寫着:
  兩次造擾華府,悚愧殊甚。今又辱承厚貺,何以剋當?外令親荊子事,已具本矣,相已知悉。連日渴仰豐標,容當面悉。使旋謹謝。侍生宋喬年拜大錦衣西門先生大人門下。
  宋御史隨即差人,送了一百本歷日,四萬紙,一口豬來回禮。
  
  一日,上司行下文書來,令吳大舅本衛到任管事。西門慶拜去,就與吳大舅三十兩銀子,四匹京段,交他上下使用。到二十四日,封了印來傢,又備羊酒花紅軸文,邀請親朋,等吳大舅從衛中上任回來,迎接到傢,擺大酒席與他作賀。又是何千戶東京傢眷到了,西門慶寫月娘名字,送茶過去。到二十六日,玉皇廟吳道官十二個道衆,在傢與李瓶兒念百日經,整做法事,大吹大打,各親朋都來送茶,請吃齋供,至晚方散,俱不在言表。
  至廿七日,西門慶打發各傢送禮,應伯爵、謝希大、常峙節、傅夥計、甘夥計、韓道國、賁第傳、崔本,每傢半口豬,半腔羊,一壇酒,二包米,一兩銀子,院中李桂姐、吳銀兒、鄭愛月兒,每人一套衣服,三兩銀子。吳月娘又與庵裏薛姑子打齋,令來安兒送香油、米面、銀錢去,不在言表。看看到年除之日,穿梅表月,檐雪滾風,竹爆千門萬戶,傢傢貼春勝,處處挑桃符。西門慶燒了紙,又到於李瓶兒房,靈前祭奠。祭畢,置酒於後堂,閤家大小歡樂。手下傢人小廝並丫頭媳婦,都來磕頭。西門慶與吳月娘,俱有手帕、汗巾、銀錢賞賜。
  
  到次日,重和元年新正月元旦,西門慶早起冠冕,穿大紅,天地上燒了紙,吃了點心,備馬就拜巡按賀節去了。月娘與衆婦人早起來,施朱傅粉,插花插翠,錦裙綉襖,羅襪弓鞋,妝點妖嬈,打扮可喜,都來月娘房裏行禮。那平安兒與該日節級在門首接拜貼,上門簿,答應往來官長士夫。玳安與王經穿着新衣裳,新靴新帽,在門首踢毽子,放炮仗,磕瓜子兒。衆夥計主管,伺候見節者,不計其數,都是陳敬濟一人管待。約晌午,西門慶往府縣拜了人回來,剛下馬,招宣府王三官兒衣巾着來拜。到廳上拜了西門慶四雙八拜,然後請吳月娘見。西門慶請到後邊,與月娘見了,出來前廳留坐。纔拿起酒來吃了一盞,衹見何千戶來拜。西門慶就叫陳敬濟管待陪王三官兒,他便往捲棚內陪何千戶坐去了。王三官吃了一回,告辭起身。陳敬濟送出大門,上馬而去。落後又是荊都監、雲指揮、喬大戶,皆絡繹而至。西門慶待了一日人,已酒帶半酣,至晚打發人去了,回到上房歇了一夜。到次早,又出去賀節,至晚歸來,傢中已有韓姨夫、應伯爵、謝希大、常峙節、花子繇來拜。陳敬濟陪在廳上坐的。西門慶到了,見畢禮,重新擺上酒來飲酒。韓姨夫與花子繇隔門,先去了。剩下伯爵、希大、常峙節,坐個定光油兒不去。又撞見吳二舅來了,見了禮,又往後邊拜見月娘,出來一處坐的。直吃到掌燈已後方散。
  
  西門慶已吃的酩酊大醉,送出伯爵,等到門首衆人去了。西門慶見玳安在旁站立,捏了一把手。玳安就知其意,說道:"他屋裏沒人。"這西門慶就撞入他房內。老婆早已在門裏迎接進去。兩個也無閑話,走到裏間,脫衣解帶就幹起來。原來老婆好並着腿幹,兩衹手扇着,衹教西門慶攮他心子。那浪水熱熱一陣流出來,把床褥皆濕。西門慶龜頭蘸了藥,攮進去,兩手扳着腰,衹顧揉搓,麈柄盡入至根,不容毫發,婦人瞪目,口中衹叫"親爺。"那西門慶問他:"你小名叫甚麽?說與我。
  "老婆道:"奴娘傢姓葉,排行五姐。"西門慶口中喃喃吶吶,就叫葉"五兒"不絶。那老婆原是奶子出身,與賁四私通,被拐出來,占為妻子。今年三十二歲,甚麽事兒不知道!口裏如流水連叫"親爺"不絶,情濃一泄如註。西門慶扯出麈柄要抹,婦人攔住:"休抹,等淫婦下去,替你吮淨了罷。"西門慶滿心歡喜,婦人真個蹲下身子,雙手捧定那話,吮咂得幹幹淨淨,纔係上褲子。因問西門慶:"他怎的去恁些時不來?"西門慶道:"我這裏也盼他哩。衹怕京中你夏老爹留住他使。
  "又與了老婆二、三兩銀子盤纏,因說:"我待與你一套衣服,恐賁四知道不好意思。不如與你些銀子兒,你自傢治買罷。"開門送出來。玳安又早在鋪子裏掩門等候。西門慶便往後邊去了。
  
  看官聽說,自古上梁不正則下梁歪,原來賁四老婆先與玳安有姦,這玳安剛打發西門慶進去了,因傅夥計又沒在鋪子裏上宿,他與平安兒打了兩大壺酒,就在老婆屋裏吃到有二更時分,平安在鋪子裏歇了,他就和老婆在屋裏睡了一宿。有這等的事!正是:滿眼風流滿眼迷,殘花何事濫如泥?拾琴暫息商陵操,惹得山禽繞樹啼。
  
  卻說賁四老婆晚夕同玳安睡了,因對他說:"我一時依了爹,衹怕隔壁韓嫂兒傳嚷的後邊知道,也似韓夥計娘子,一時被你娘們說上幾句,羞人答答的,怎好相見?"玳安道:"如今傢中,除了俺大娘和五娘不言語,別的不打緊。俺大娘倒也罷了,衹是五娘快出尖兒。你依我,節間買些甚麽兒,進去孝順俺大娘。別的不稀罕,他平昔好吃蒸酥,你買一錢銀子果餡蒸酥、一盒好大壯瓜子送進去達初九日是俺五娘生日,你再送些禮去,梯己再送一盒瓜子與俺五娘。管情就掩住許多口嘴。"這賁四老婆真個依着玳安之言,第二日趕西門慶不在傢,玳安就替他買了盒子,掇進月娘房中。月娘便道:"是那裏的?"玳安道:"是賁四嫂子送與娘吃的。"月娘道:"他男子漢又不在傢,那討個錢來,又交他費心。"連忙收了,又回出一盒饅頭,一盒果子,說:"上覆他,多謝了。"
  那日西門慶拜人回傢,早又玉皇廟吳道官來拜,在廳上留坐吃酒。剛打發吳道官去了,西門慶脫了衣服,使玳安:"你騎了馬,問聲文嫂兒去:'俺爹今日要來拜拜太太。'看他怎的說?"玳安道:"爹,不消去,頭裏文嫂兒騎着驢子打門首過去了。他說明日初四,王三官兒起身往東京,與六黃公公磕頭去了。太太說,交爺初六日過去見節,他那裏伺候。"西門慶便道:"他真個這等說來?"玳安道:"莫不小的敢說謊!"這西門慶就入後邊去了。
  
  剛到上房坐下,忽來安兒來報:"大舅來了。"衹見吳大舅冠冕着,束着金帶,進入後堂,先拜西門慶,說道:"我吳鎧多蒙姐夫擡舉看顧,又破費姐夫,多謝厚禮。昨日姐夫下降,我又不在傢,失迎。今日敬來與姐夫磕個頭兒,恕我遲慢之罪。
  "說着,磕下頭去。西門慶慌忙頂頭相還,說道:"大舅恭喜,至親何必計較。"拜畢,月娘出來與他哥磕頭。慌的大舅忙還半禮,說道:"姐姐,兩禮兒罷,哥哥嫂嫂不識好歹,常來擾害你兩口兒。你哥老了,看顧看顧罷。"月娘道:"一時有不到處,望哥耽帶便了。"吳大舅道:"姐姐沒的說,纍你兩口兒還少哩?"拜畢,西門慶留吳大舅坐,說道:"這咱晚了,料大舅也不拜人了,寬了衣裳,咱房裏坐罷。"不想孟玉樓與潘金蓮兩個都在屋裏,聽見嚷吳大舅進來,連忙走出來,與大舅磕頭。磕了頭,徑往各人房裏去了。西門慶讓大舅房內坐的,騎火盆安放桌兒,擺上菜兒來。小玉、玉簫都來與大舅磕頭。月娘用小金鑲鐘兒,斟酒遞與大舅,西門慶主位相陪。吳大舅讓道:"姐姐你也來坐的。"月娘道:"我就來。"又往裏間房內,拿出數樣配酒的果菜來。飲酒之間,西門慶便問:"大舅的公事都停當
  了?"吳大舅道:"蒙姐夫擡舉,衛中任便到了,上下人事,倒也都周給的七八。
  衹有屯所裏未曾去到到任。膽日是個好日期,衛中開了印,來傢整理些盒子,須得擡到屯所裏到任,行牌拘將那屯頭來參見,分付分付。前官丁大人壞了事情,已被巡扶侯爺參劾去了。如今我接管承行,須要振刷在册花戶,警勵屯頭,務要把這舊管新增開報明白,到明日秋糧夏稅,纔好下屯徵收。"西門慶道:"通共約有多少屯田?"吳大舅道:"太祖舊例,為養兵省轉輸之勞,纔立下這屯田。那時衹是上納秋糧,後吃宰相王安石立青苗法,增上這夏稅。而今濟州管內,除了拋荒、葦場
  、港隘,通共二萬七千頃屯地。每頃秋稅夏稅衹徵收一兩八錢,不上五百兩銀子。
  到年終總傾銷了,往東平府交納,轉行招商,以備軍糧馬草作用。"西門慶又問:"還有羨餘之利?"吳大舅道:"雖故還有些拋零人戶不在册者,鄉民頑滑,若十分徵緊了,等秤斛鬥量,恐聲口緻起公論。"西門慶道:"若是多寡有些兒也罷,難道說全徵?"吳大舅道:"不瞞姐夫說,若會管此屯,見一年也有百十兩銀子。
  到年終,人戶們還有些雞鵝豕米相送,那個是各人取覓,不在數內的。衹是多賴姐夫力量扶持。"西門慶道:"得勾你老人傢攪給,也盡我一點之心。"說了回,月娘也走來旁邊陪坐,三人飲酒。到掌燈已後,吳大舅纔起身去了。西門慶就在金蓮房中歇了一夜。到次日早往衙門中開印,升廳畫卯,發放公事。先是雲理守傢發貼兒,初五日請西門慶並合衛官員吃慶官酒。次日,何千戶娘子藍氏下貼兒,初六日請月娘姊妹相會。
  
  且說那日西門慶同應伯爵、吳大舅三人起身到雲理守傢。原來旁邊又典了人傢一所房子,三間客位內擺酒,叫了一起吹打鼓樂迎接,都有桌面,吃至晚夕來傢。巴不到次日,月娘往何千戶傢吃酒去了。西門慶打選衣帽齊整,騎馬帶眼紗,玳安、琴童跟隨,午後時分,徑來王招宣府中拜節。王三官兒不在,送進貼兒去。文嫂兒又早在那裏,接了貼兒,連忙報與林太太說,出來,請老爺後邊坐。轉過大廳,到於後邊,掀起明簾,衹見裏邊氍毹匝地,簾幕垂紅。少頃,林氏穿着大紅通袖袍兒,珠翠盈頭,與西門慶見畢禮數,留坐待茶,分付:"大官,把馬牽於後槽喂養。"茶罷,讓西門慶寬衣房內坐,說道:"小兒從初四日往東京與他叔嶽父六黃太尉磕頭去了,衹過了元宵纔來。"西門慶一面喚玳安,脫去上蓋,裏邊穿着白綾襖子,天青飛魚氅衣,十分綽耀。婦人房裏安放桌席。須臾,丫鬟拿酒菜上來,杯盤羅列,餚饌堆盈,酒泛金波,茶烹玉蕊。婦人玉手傳杯,秋波送意,猜枚擲骰,笑語烘春。話良久,意洽情濃;飲多時,目邪心蕩。看看日落黃昏,又早高燒銀燭。玳安、琴童自有文嫂兒管待,等閑不過這邊來。婦人又倒扣角門,僮僕誰敢擅入。酒酣之際,兩人共入裏間房內,掀開綉帳,關上窗戶,輕剔銀缸,忙掩朱戶。男子則解衣就寢,婦人即洗牝上床,枕設寶花,被翻紅浪。原來西門慶帶了淫器包兒來,安心要鏖戰這婆娘,早把鬍僧藥用酒吃在腹中,那話上使着雙托子,在被窩中,架起婦人兩股,縱麈柄入牝中,舉腰展力,一陣掀騰鼓搗,連聲響亮。婦人在下,沒口叫親達達如流水。正是:招海旌幢秋色裏,擊天鼙鼓月明中。但見:
  迷魂陣罷,攝魄旗開。迷魂陣上,閃出一員酒金剛,色魔王能爭慣戰;攝魂旗下,擁一個粉骷髏,花狐狸百媚千嬌。這陣上,撲鼕鼕,鼓震春雷;那陣上,鬧挨挨,麝蘭靉靆。這陣上,復溶溶,被翻紅浪精神健;那陣上,刷剌剌,帳控銀鈎情意乖。這一個急展展,二十四解任徘徊;那一個忽剌剌,一十八滾難掙紮。鬥良久,汗浸浸,釵橫鬢亂;戰多時,喘籲籲,枕側衾歪。頃刻間,腫眉(月囊)眼;霎時下,肉綻皮開。正是:幾番鏖戰貪淫婦,不是今番這一遭。
  
  當下西門慶就在這婆娘心口與陰戶燒了兩炷香,許下膽日傢中擺酒,使人請他同三官兒娘子去看燈耍子。這婦人一段身心已被他拴縛定了,於是滿口應承都去。西門慶滿心歡喜,起來與他留連痛飲,至二更時分,把馬從後門牽出,作別回傢。正是:盡日思君倚畫樓,相逢不捨又頻留。
  劉郎莫謂桃花老,浪把輕紅逐水流。
  
  西門慶到傢,有平安攔門稟說:"今日有薛公公傢差人送請貼兒,請爹早往門外皇莊看春。又是雲二叔傢送了五個貼兒,請五位娘吃節酒。"西門慶聽了,進入月娘房來。衹見孟玉樓、潘金蓮都在房內坐的。月娘從何千戶傢赴了席來傢,正坐着說話。見西門慶進來,連忙道了萬福。因問:"你今日往那裏,這咱纔來?"西門慶沒得說,衹說:"我在應二哥傢留坐。"月娘便說起今日何千戶傢酒席上事:"原來何千戶娘子年還小哩,今年纔十八歲,生的燈上人兒也似,一表人物,好標緻,知今博古,見我去,恰似會了幾遍,好不喜洽。嫁了何大人二年光景,房裏到使着四個丫頭,兩個養娘,兩房傢人媳婦。"西門慶道:"他是內府生活所藍太監侄女兒,嫁與他陪了好少錢兒!"月娘道:"明日雲夥計傢,又請俺每吃節酒,送了五個貼兒業,端的去不去?"西門慶說:"他既請你每,都去走走罷。"月娘道:"留雪姐在傢罷,衹怕大節下,一時有個人客闖將來,他每沒處撾撓。"西門慶道:"也罷,留雪姐在傢裏,你每四個去罷。明日薛太監請我看春,我也懶待去。這兩日春氣發也怎的,衹害這腰腿疼。"月娘道:"你腰腿疼衹怕是痰火,問任醫官討兩服藥吃不是,衹顧挨着怎的?"西門慶道:"不妨事,由他。一發過了這兩日吃,心淨些。"因和月娘計較:"到明日燈節,咱少不的置席酒兒,請請何大人娘子。連周守備娘子,荊南崗娘子,張親傢母,雲二哥娘子,連王三官兒母親,和大妗
  子、崔親傢母,這幾位都會會。也衹在十二三,挂起燈來。還叫王皇親傢那起小廝扮戲耍一日。去年還有賁四在傢,紮幾架煙火放,今年他東京去了,衹顧不見來,卻教誰人看着紮?"那金蓮在旁插口道:"賁四去了,他娘子兒紮也是一般。"這西門慶就瞅了金蓮道:"這個小淫婦兒,三句話就說下道兒去了。"那月娘、玉樓也不采顧,就罷了。因說道:"那王官兒娘,咱每與他沒會過,人生面不熟,怎麽好請他?衹怕他也不肯來。"西門慶道:"他既認我做親,咱送個貼兒與他,來不來,隨他就是了。"月娘又道:"我明日不往雲傢去罷,懷着個臨月身子,衹管往人傢撞來撞去的,交人傢唇齒。"玉樓道:"怕怎的,你身子懷的又不顯,怕還不是這個月的孩子,不妨事。大節下自恁散心,去走走兒纔好。"說畢,西門慶吃了茶,就往後邊孫雪娥房裏去了。那潘金蓮見他往雪娥房中去,叫了大姐,也就往前邊去了。西門慶到於雪娥房中,交他打腿捏身上,捏了半夜。一宿晚景題過。
  
  到次日早辰,衹見應伯爵走來,對西門慶說:"昨日雲二嫂送了個貼兒,今日請房下陪衆嫂子坐。傢中舊時有幾件衣服兒,都倒塌了。大正月不穿件好衣服,惹的人傢笑話。敢來上覆嫂子,有上蓋衣服,藉約兩套兒,頭面簪環,藉約幾件兒,交他穿戴了去。"西門慶令王經:"你裏邊對你大娘說去。"伯爵道:"應寶在外邊拿着氈包並盒兒哩。哥哥,纍你拿進去,就包出來罷。"那王經接氈包進去,良久抱出來,交與應寶,說道:"裏面兩套上色段子織金衣服,大小五件頭面,一雙環兒。"應寶接的去了。西門慶陪伯爵吃茶,說道:"今日薛內相又請我門外看春,怎麽得工夫去?吳親傢廟裏又送貼兒,初九日年例打醮,也是去不成,教小婿去罷了。這兩日不知酒多了也怎的,衹害腰疼,懶待動旦。"伯爵道:"哥,你還是酒之過,濕痰流註在這下部,也還該忌忌。"西門慶道:"這節間到人傢,誰肯輕放了你,怎麽忌的住?"
  正說着,衹見玳安拿進盒兒來,說道:"何老爹傢差人送請貼兒來,初九日請吃節酒。"西門慶道:"早是你看着,人傢來請,你怎不去?"於是看盒兒內,放着三個請貼兒,一個雙紅僉兒,寫着"大寅丈四泉翁老先生大人",一個寫"大都閫吳老先生大人",一個寫着"大鄉望應老先生大人",俱是"侍教生何永壽頓首拜"。玳安說:"他說不認的,教咱這裏轉送送兒去。"伯爵一見便說:"這個卻怎樣兒的?我還沒送禮兒去與他,怎好去?"西門慶道:"我這裏替你封上分帕禮兒,你差應寶早送去就是了。"一面令王經:"你封二錢銀子,一方手帕,寫你應二爹名字,與你應二爹。"因說:"你把這請貼兒袖了去,省的我又教人送。"衹把吳大舅的差來安兒送去了。須臾,王經封了帕禮遞與伯爵。伯爵打恭說道:"又多謝哥,我後日早來會你,咱一同起身。"說畢,作辭去了。午間,吳月娘等打扮停當
  ,一頂大轎,三頂小轎,後面又帶着來爵媳婦兒惠元,收疊衣服,一頂小轎兒,四名排軍喝道,琴童、春鴻、棋童、來安四個跟隨,往雲指揮傢來吃酒。正是:翠眉雲鬢畫中人,裊娜宮腰迥出塵。
  天上嫦娥元有種,嬌羞釀出十分春。
  
  不說月娘衆人吃酒去了。且說西門慶分付大門上平安兒:"隨問甚麽人,衹說我不在。有貼兒接了就是了。"那平安經過一遭,那裏再敢離了左右,衹在門首坐的。
  但有人客來望,衹回不在傢。西門慶因害腿疼,猛然想起任醫官與他延壽丹,用人乳吃。於是來到李瓶兒房中,叫迎春拿菜兒,篩酒來吃。迎春打發了,就走過隔壁,和春梅下棋去了。要茶要水,自有如意兒打發。西門慶見丫鬟不在屋裏,就在炕上斜靠着。露出那話,帶着銀托子,教他用口吮咂。一面斟酒自飲,因呼道:"章四兒,我的兒,你用心替達達咂,我到明日,尋出件好妝花段子比甲兒來,你正月十二日穿。"老婆道:"看他可憐見。"咂弄勾一頓飯時,西門慶道:"我兒,我心裏要在你身上燒炷香兒。"老婆道:"隨爹揀着燒。"西門慶令他關上房門,把裙子脫了,仰臥在炕上。西門慶袖內還有燒林氏剩下的三個燒酒浸的香馬兒,撇去他抹胸兒,一個坐在他心口內,一個坐在他小肚兒底下,一個安在他蓋子上,用安息香一齊點着,那話下邊便插進牝中,低着頭看着拽,衹顧沒棱露腦,往來迭進不已。又取過鏡臺來旁邊照看,須臾,那香燒到肉根前,婦人蹙眉嚙齒,忍其疼痛,口裏顫聲柔語,哼成一塊,沒口子叫:"達達,爹爹,罷了我了,好難忍他。"西門慶便叫道:"章四淫婦兒,你是誰的老婆?"婦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門慶教與他:"你說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屬了我的親達達了。"那婦人回應道:"淫婦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屬了我的親達達了。"西門慶又問道:"我會(入日)不會?"婦人道:"達達會(入日)。"兩個淫聲豔語,無般言語不說出來。西門慶那話粗大,撐得婦人牝中滿滿,往來出入,帶的花心紅如鸚鵡舌,黑似蝙蝠翅,翻復可愛。西門慶於是把他兩股扳拘在懷內,四體交匝,兩廂迎湊,那話盡沒至根,不容毫發,婦人瞪目失聲,淫水流下,西門慶情濃樂極,精邈如泉涌。正是: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覺形骸骨節熔。
  
  西門慶燒了老婆身上三處春,開門尋了一件玄色段子妝花比甲兒與他。至晚,月娘衆人來傢,對西門慶說:"原來雲二嫂也懷着個大身子,俺兩今日酒席上都遞了酒,說過,到明日兩傢若分娩了,若是一男一女,兩傢結親做親傢;若都是男子,同堂攻書;若是女兒,拜做姐妹,一處做針指,來往親戚耍子。應二嫂做保證。"西門慶聽的笑了。
  
  話休饒舌。到第二日,卻是潘金蓮上壽。西門慶早起往衙門中去了,分付小廝每擡出燈來,收拾揩抹幹淨,各處張挂。叫來興買鮮果,叫小優晚夕上壽。潘金蓮早辰打扮出來,花妝粉抹,翠袖朱唇,走來大廳上。看見玳安與琴童站在高凳上挂燈,因笑嘻嘻說道:"我道是誰在這裏,原來是你每挂燈哩。"琴童道:"今日是五娘上壽,爹分付叫俺每挂了燈,明日娘生日好擺酒。晚夕小的每與娘磕頭,娘已定賞俺每哩。"婦人道:"要打便有,要賞可沒有。"琴童道:"耶(口樂),娘怎的沒打不說話,行動衹把打放在頭裏,小的每是娘的兒女,娘看顧看顧兒便好,如何衹說打起來。"婦人道:"賊囚,別要說嘴,你好生仔細挂那燈,沒的例兒(扌奢)兒的,拿不牢吊將下來。前日年裏,為崔本來,說你爹大白裏不見了,險了險赦了一頓打,沒曾打,這遭兒可打的成了。"琴童道:"娘衹說破話,小的命兒薄薄
  的,又唬小的。"玳安道:"娘也會打聽,這個話兒娘怎得知?"婦人道:"宮外有株鬆,宮內有口鐘。鐘的聲兒,樹的影兒,我怎麽有個不知道的?昨日可是你爹對你大娘說,去年有賁四在傢,還紮了幾架煙火放,今年他不在傢,就沒人會紮。
  吃我說了兩句:'他不在傢,左右有他老婆會紮,教他紮不是!'"玳安道:"娘說的甚麽話,一個夥計傢,那裏有此事!"婦人道:"甚麽話?檀木靶,有此事,真個的。畫一道兒,衹怕(入日)過界兒去了。"琴童道:"娘也休聽人說,衹怕賁四來傢知道。"婦人道:"可不瞞那王八哩。我衹說那王八也是明王八,怪不的他往東京去的放心,丟下老婆在傢,料莫他也不肯把(毛必)閑着。賊囚根子們,別要說嘴,打夥兒替你爹做牽頭,引上了道兒,你每好圖(足麗)狗尾兒。說的是也不是?敢說我知道?嗔道賊淫婦買禮來,與我也罷了,又送蒸酥與他大娘,另外又送一大盒瓜子兒與我,要買住我的嘴頭子,他是會養漢兒。我就猜沒別人,就知道是玳安這賊囚根子,替他鋪謀定計。"玳安道:"娘屈殺小的。小的平白管他這勾當怎的?小的等閑也不往他屋裏去。娘也少聽韓回子老婆說話,他兩個為孩子好不嚷亂。常言'要好不能勾,要歹登時就','房倒壓不殺人,舌頭倒壓人','聽者有,不聽者無'。論起來,賁四娘子為人和氣,在咱門首住着,傢中大小沒曾惡識了一個人。誰不在他屋裏討茶吃,莫不都養着?倒沒處放。"金蓮道:"我見那水眼淫婦,矮着個靶子,像個半頭磚兒也是的,把那水濟濟眼擠着,七八拿杓兒舀。好個怪淫婦!他和那韓道國老婆,那長大摔瓜的淫婦,我不知怎的,掐了眼兒不待見他。"正說着,衹見小玉走來說:"俺娘請五娘,潘姥姥來了,要轎子錢哩。"金蓮道:"我在這裏站着,他從多咱進去了?"琴童道:"姥姥打夾道裏進去的。一來的轎子,該他六分銀子。"金蓮道:"我那得銀子?來人傢來,怎不帶轎子錢兒走!"一面走到後邊,見了他娘,衹顧不與他轎子錢,衹說沒有。月娘道:"你與姥姥一錢銀子,寫帳就是了。"金蓮道:"我是不惹他,他的銀子都有數兒,衹教我買東西,沒教我打發轎子錢。"坐了一回,大眼看小眼,外邊挨轎的催着要去。玉樓見不是事,嚮袖中拿出一錢銀子來,打發擡轎的去了。不一時,大妗子、二妗子、大師父來了,月娘擺茶吃了。潘姥姥歸到前邊他女兒房內來,被金蓮盡
  力數落了一頓,說道:"你沒轎子錢,誰教你來?恁出醜劃劃的,教人傢小看!"潘姥姥道:"姐姐,你沒與我個錢兒,老身那討個錢兒來?好容易籌辦了這分禮兒來。"婦人道:"指望問我要錢,我那裏討個錢兒與你?你看七個窟窿到有八個眼兒等着在這裏。今後你看有轎子錢便來他傢來,沒轎子錢別要來。料他傢也沒少你這個究親戚!休要做打踴的獻世包!'關王賣豆腐--人硬貨不硬'。我又聽不上人傢那等(毛必)聲顙氣。前日為你去了,和人傢大嚷大鬧的,你知道也怎的?驢糞球兒面前光,卻不知裏面受凄惶。"幾句說的潘姥姥嗚嗚咽咽哭起來了。春梅道:"娘今日怎的,衹顧說起姥姥來了。"一面安撫老人傢,在裏邊炕上坐的,連忙點了盞茶與他吃。潘姥姥氣的在炕上睡了一覺,衹見後邊請吃飯,纔起來往後邊去了。
  
  西門慶從衙門中來傢,正在上房擺飯,忽有玳安拿進貼兒來說:"荊老爹升了東南統製,來拜爹。"西門慶見貼兒上寫:"新東南統製兼督漕運總兵官荊忠頓首拜。
  "慌的西門慶連忙穿衣,冠帶迎接出來。衹見都總製穿着大紅麒麟補服、渾金帶進來,後面跟着許多僚掾軍牢。一面讓至大廳上敘禮畢,分賓主而坐,茶湯上來。荊
  統製說道:"前日升官敕書纔到,還未上任,徑來拜謝老翁。"西門慶道:"老總兵榮擢恭喜,大纔必有大用,自然之道。吾輩亦有光矣,容當拜賀。"一面請寬尊服,少坐一飯。即令左右放卓兒,荊統製再三致谢道:"學生奉告老翁,一傢尚未拜,還有許多薄冗,容日再來請教罷。"便要起身,西門慶那裏肯放,隨令左右上來,寬去衣服,登時打抹春臺,收拾酒果上來。獸炭頓燒,暖簾低放。金壺斟下液,翠盞貯羊羔,纔斟上酒來,衹見鄭春、王相兩個小優兒來到,扒在面前磕頭。西門慶道:"你兩個如何這咱纔來?"問鄭春:"那一個叫甚名字?"鄭春道:"他喚王相,是王桂的兄弟。"西門慶即令拿樂器上來彈唱。須臾,兩個小優哥唱了一套"霽景融和"。左右拿上兩盤攢盒點心嗄飯,兩瓶酒,打發馬上人等。荊統製道:"這等就不是了。學生叨擾,下人又蒙賜饌,何以剋當?"即令上來磕頭。西門慶道:"一二日房下還要潔誠請尊正老夫人賞燈一敘,望乞下降。在座者惟老夫人、張親傢夫人、同僚何天泉夫人,還有兩位捨親,再無他人。"荊統製道:"若老夫人尊票製,賤荊已定趨赴。"又問起:"周老總兵怎的不見升轉?"荊統製道:"我聞得周菊軒也衹在三月間有京榮之轉。"西門慶道:"這也罷了。"坐不多時
  ,荊統製告辭起身,西門慶送出大門,看着上馬喝道而去。
  
  晚夕,潘金蓮上壽,後廳小優彈唱,遞了酒,西門慶便起身往金蓮房中去了。月娘陪着大妗子、潘姥姥、女兒鬱大姐、兩個姑子在上房會的飲酒。潘金蓮便陪西門慶在他房內,從新又安排上酒來,與西門慶梯己遞酒磕頭。落後潘姥姥來了,金蓮打發他李瓶兒這邊歇臥。他陪着西門慶自在飲酒,頑耍做一處。
  
  卻說潘姥姥到那邊屋裏,如意、迎春讓他熱炕上坐着。先是姥姥看明間內靈前,供擺着許多獅仙五老定勝桌,旁邊挂着他影,因嚮前道了個問訊,說道:"姐姐好處生天去了。"進來坐在炕上,嚮如意兒、迎春道:"你娘勾了。官人這等費心追薦,受這般大供養,勾了。他是有福的。"如意兒道:"前日娘的生日,請姥姥,怎的不來?門外花大妗子和大妗子都在這裏來,十二個道士念經,好不大吹大打,揚幡道場,水火煉度,晚上纔去了。"潘姥姥道:"幫年逼節,丟着個孩子在傢,我來傢中沒人,所以就不曾來。今日你楊姑娘怎的不見?"如意兒道:"姥姥還不知道,楊姑娘老病死了,從年裏俺娘念經就沒來,俺娘們都往北邊與他上祭去來。"潘姥姥道:"可傷,他大如我,我還不曉的他老人傢沒了。嗔道今日怎的不見他。
  "說了一回,如意兒道:"姥姥,有鐘甜酒兒,你老人傢用些兒。"一面叫:"迎春姐,你放小卓兒在炕上,篩甜酒與姥姥吃杯。"不一時取到。飲酒之間,婆子又題起李瓶兒來:"你娘好人,有仁義的姐姐,熱心腸兒。我但來這裏,沒曾把我老娘當外人看承,一到就是熱茶熱水與我吃,還衹恨我不吃。晚間和我坐着說話兒,我臨傢去,好歹包些甚麽兒與我拿了去,再不曾空了我。不瞞你姐姐每說,我身上穿的這披襖兒,還是你娘與我的。正經我那冤傢,半分折針兒也迸不出來與我。我老身不打誑語,阿彌陀佛,水米不打牙。他若肯與我一個錢兒,我滴了眼睛在地。
  你娘與了我些甚麽兒,他還說我小眼薄皮,愛人傢的東西。想今日為轎子錢,你大包傢拿着銀子,就替老身出幾分便怎的?咬定牙兒衹說沒有,到教後邊西房裏姐姐,拿出一錢銀子來,打發擡轎的去了。歸到屋裏,還數落了我一頓,到明日有轎子錢,便教我來,沒轎子錢,休叫我上門走。我這去了不來了。來到這裏沒的受他的氣。隨他去,有天下人心狠,不似俺這短壽命。姐姐你每聽着我說,老身若死了,他到明日不聽人說,還不知怎麽收成結果哩!想着你從七歲沒了老子,我怎的守你到如今,從小兒交你做針指,往餘秀纔傢上女學去,替你怎麽纏手纏腳兒的,你天生就是這等聰明伶俐,到得這步田地?他把娘喝過來斷過去,不看一眼兒。"如意兒道:"原來五娘從小兒上學來,嗔道恁題起來就會識字深。"潘姥姥道:"他七歲兒上女學,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寫過,甚麽詩詞歌賦唱本上字不認的!"
  正說着,衹見打的角門子響,如意兒道:"是誰叫門?"使綉春:"你瞧瞧去。"那綉春走來說:"是春梅姐姐來了。"如意兒連忙捏了潘姥姥一把手,就說道:"姥姥悄悄的,春梅來了。"潘姥姥道:"老身知道他與我那冤傢一條腿兒。"衹見春梅進來,見衆人陪着潘姥姥吃酒,說道:"我來瞧瞧姥姥來了。"如意兒讓他坐,這春梅把裙子摟起,一屁股坐在炕上。迎春便挨着他坐,如意坐在右邊炕頭上,潘姥姥坐在當中。因問:"你爹和你娘睡了不曾?"春梅道:"剛纔打發他兩個睡下了。我來這邊瞧瞧姥姥,有幾樣菜兒,一壺兒酒,取過來和姥姥坐的。"因央及綉春:"你那邊教秋菊掇了來,我已是攢下了。"綉春去了,不一時,秋菊用盒兒掇着菜兒,綉春提了一錫壺金華酒來。春梅分付秋菊:"你往房裏看去,若叫我,來這裏對我說。"秋菊去了。一面擺酒在炕卓上,都是燒鴨、火腿、海味之類,堆滿春臺。綉春關上角門,走進在旁邊陪坐,於是篩上酒來。春梅先遞了一鐘與潘姥姥,然後遞如意兒與迎春、綉春。又將護衣碟兒內,每樣揀出,遞與姥姥衆人吃,說道:"姥姥,這個都是整菜,你用些兒。"那婆子道:"我的姐姐,我老身吃。
  "因說道:"就是你娘,從來也沒費恁個心兒,管待我管待兒。姐姐,你倒有惜孤愛老的心,你到明日管情一步好一步。敢是俺那冤傢,沒人心沒人義,幾遍為他心齷齪,我也勸他,就扛的我失了色。今日早是姐姐你看着,我來你傢討冷飯來了,你下老實那等扛我!"春梅道:"姥姥,罷,你老人傢衹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是爭強不伏弱的性兒。比不的六娘,銀錢自有,他本等手裏沒錢,你衹說他不與你。別人不知道,我知道。想俺爹雖是有的銀子放在屋裏,俺娘正眼兒也不看他的。
  若遇着買花兒東西,明公正義問他要。不恁瞞瞞藏藏的,教人看小了他,怎麽張着嘴兒說人!他本沒錢,姥姥怪他,就虧了他了。莫不我護他?也要個公道。"如意兒道:"錯怪了五娘。自古親兒骨肉,五娘有錢,不孝順姥姥,再與誰?常言道,要打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樹兒生,到明日你老人傢黃金入櫃,五娘他也沒個貼皮貼肉的親戚,就如死了俺娘樣兒。"婆子道:"我有今年沒明年,知道今日死明日死?我也不怪他。"春梅見婆子吃了兩鐘酒,韶刀上來,便叫迎春:"二姐,你拿骰盆兒來,咱每擲個骰兒,搶紅耍子兒罷。"不一時,取了四十個骰兒的骰盆來。春梅先與如意兒擲,擲了一回,又與迎春擲,都是賭大鐘子。你一盞,我一鐘。須臾,竹葉穿心,桃花上臉,把一錫瓶酒吃的罄淨。迎春又拿上半壇麻姑酒來,也都吃了。約莫到二更時分,那潘姥姥老人傢熬不的,又早前靠後仰,打起盹來,方纔散了。
  
  春梅便歸這邊來,推了推角門,開着,進入院內。衹見秋菊正在明間板壁縫兒內,倚着春凳兒,聽他兩個在屋裏行房,怎的作聲喚,口中呼叫甚麽。正聽在熱鬧,不防春梅走到根前,嚮他腮頰上盡力打了個耳颳子,駡道:"賊少死的囚奴,你平白在這裏聽甚麽?"打的秋菊睜睜的,說道:"我這裏打盹,誰聽甚麽來,你就打我?"不想房裏婦人聽見,便問春梅,他和誰說話。春梅道:"沒有人,我使他關門,他不動。"於是替他摭過了。秋菊揉着眼,關上房門。春梅走到炕上,摘頭睡了。正是:鶬鶊有意留殘景,杜宇無情戀晚暉。
  
  一宿晚景題過。次日,潘金蓮生日,有傅夥計、甘夥計、賁四娘子、崔本媳婦、段大姐、吳舜臣媳婦、鄭三姐、吳二妗子,都在這裏。西門慶約會吳大舅、應伯爵,整衣冠,尊瞻視,騎馬喝道,往何千戶傢赴席。那日也有許多官客,四個唱的,一起雜耍,周守備同席飲酒。至晚回傢,就在前邊和如意兒歇了。
  
  到初十日,發貼兒請衆官娘子吃酒,月娘便問西門慶說:"趁着十二日看燈酒,把門外的孟大姨和俺大姐,也帶着請來坐坐,省的教他知道惱,請人不請他。"西門慶道:"早是你說。"分付陳敬濟:"再寫兩個貼,差琴童兒請去。"這潘金蓮在旁,聽着多心,走到屋裏,一面攛掇潘姥姥就要起身。月娘道:"姥姥你慌去怎的?再消住一日兒是的。"金蓮道:"姐姐,大正月裏,他傢裏丟着孩子,沒人看,教他去罷。"慌的月娘裝了兩個盒子點心茶食,又與了他一錢轎子錢,管待打發去了。金蓮因對着李嬌兒說:"他明日請他有錢的大姨兒來看燈吃酒,一個老行貨子,觀眉觀眼的,不打發去了,平白教他在屋裏做甚麽?待要說是客人,沒好衣服穿。待要說是燒火的媽媽子,又不像。倒沒的教我惹氣。"因西門慶使玳安兒送了兩個請書兒,往招宣府,一個請林太太,一個請王三官兒娘子黃氏。又使他院中早叫李桂兒、吳銀兒、鄭愛月兒、洪四兒四個唱的,李銘、吳惠、鄭奉三個小優兒。不想那日賁四從東京來傢,梳洗頭臉,打選衣帽齊整,來見西門慶磕頭。遞上夏指揮回書。西門慶問道:"你如何這些時不來?"賁四具言在京感冒打寒一節,"直到正月初二日,纔收拾起身回來,夏老爹多上覆老爹,多承看顧。"西門慶照舊還把鑰匙教與他管絨綫鋪。另打開一間,教吳二舅開鋪子賣綢絹,到明日鬆江貨舡到,都卸在獅子街房內,同來保發賣。且叫賁四叫花兒匠在傢攢造兩架煙火,十二日要放與堂客看。
  
  衹見應伯爵領了李三見西門慶,先道外面承攜之事。坐下吃畢茶,方纔說起:"李三哥今有一宗買賣與你說,你做不做?"西門慶道:"甚麽買賣?"李三道:"你東京行下文書,天下十三省,每省要幾萬兩銀子的古器。咱這東平府,坐派着二萬兩,批文在巡按處,還未下來。如今大街上張二官府,破二百兩銀子幹這宗批要做,都看有一萬兩銀子尋。小人會了二叔,敬來對老爹說。老爹若做,張二官府拿出五千兩來,老爹拿出五千兩來,兩傢合着做這宗買賣。左右沒人,這邊是二叔和小
  人與黃四哥,他那邊還有兩個夥計,二分八利錢。未知老爹意下何如?"西門慶問道:"是甚麽古器?"李三道:"老爹還不知,如今朝廷皇城內新蓋的艮嶽,改為壽嶽,上面起蓋許多亭臺殿閣,又建上清寶籙宮、會真堂、璇神殿,又是安妃娘娘梳妝閣,都用着這珍禽奇獸,周彝商鼎,漢篆秦爐,宣王石鼓,歷代銅(革是),仙人掌承露盤,並希世古董玩器擺設,好不大興工程,好少錢糧!"西門慶聽了,說道:"比是我與人傢打夥而做,不如我自傢做了罷,敢量我拿不出這一二萬銀子來?"李三道:"得老爹全做又好了,俺每就瞞着他那邊了。左右這邊二叔和俺每兩個,再沒人。"伯爵道:"哥,傢裏還添個人兒不添?"西門慶道:"到根前再添上賁四,替你們走跳就是了。"西門慶又問道:"批文在那裏?"李三道:"還在巡按上邊,沒發下來哩。"西門慶道:"不打緊,我差人寫封書,封些禮,問宋鬆原討將來就是了。"李三道:"老爹若討去,不可遲滯,自古兵貴神速,先下米的先吃飯,誠恐遲了,行到府裏。吃別人傢幹的去了。"西門慶笑道:"不怕他,就行到府裏,我也還教宋鬆原拿回去。就是鬍府尹,我也認的。"於是留李三、伯爵同吃了飯,約會:"我如今就寫書,明日差小價去。"李三道:"又一件,宋老爹如今按院不在這裏了,從前日起身往兗州府盤查去了。"西門慶道:"你明日就同小價往兗州府走遭。"李三道:"不打緊,等我去,來回破五六日罷了。老爹差那位管傢,等我會下,有了書,教他往我那裏歇,明日我同他好早起身。"西門慶道:"別人你宋老爹不信的,他常喜的是春鴻,叫春鴻、來爵兩個去罷。"於是叫他二人到面前,會了李三,晚夕往他傢宿歇。伯爵道:"這等纔好,事要早幹,高材疾足者先得之。"於是與李三吃畢飯,告辭而去。西門慶隨即教陳敬濟寫了書,又封了十兩葉子黃金在書帕內,與春鴻、來爵二人。分付:"路上仔細,若討了批文,即便早來。若是行到府裏,問你宋老爹討張票,問府裏要。"來爵道:"爹不消分付,小的曾在充州答應過徐參議,小的知道。"於是領了書禮,打在身邊,徑往李三傢去了。
  
  不說十一日來爵、春鴻同李三早雇了長行頭口,往兗州府去了。卻說十二日,西門慶傢中請各堂客飲酒。那日在傢不出門,約下吳大舅、謝希大、常峙節四位,晚夕來在捲棚內賞燈飲酒。王皇親傢小廝,從早辰就挑了箱子來了,等堂客到,打銅鑼鼓迎接。周守備娘子有眼疾不得來,差人來回。止是荊統製娘子、張團練娘子、雲指揮娘子,並喬親傢母、崔親傢母、吳大姨、孟大姨,都先到了。衹有何千戶娘子、王三官母親林太太並王三官娘子不見到。西門慶使排軍、玳安、琴童兒來回催邀了兩三遍,又使文嫂兒催邀。午間,衹見林氏一頂大轎,一頂小轎跟了來。見了禮,請西門慶拜見,問:"怎的三官娘子不來?"林氏道:"小兒不在,傢中沒人。
  "拜畢下來。止有何千戶娘子,直到晌午半日纔來,坐着四人大轎,一個傢人媳婦坐小轎跟隨,排軍擡着衣箱,又是兩個青衣人緊扶着轎扛,到二門裏纔下轎。前邊鼓樂吹打迎接,吳月娘衆姊妹迎至儀門首。西門慶悄悄在西廂房,放下簾來偷瞧,見這藍氏年約不上二十歲,生的長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妝玉琢,頭上珠翠堆滿,鳳翹雙插,身穿大紅通袖五彩妝花四獸麒麟袍兒,係着金鑲碧玉帶,下襯着花錦藍裙,兩邊禁步叮咚,麝蘭撲鼻。但見:
  儀容嬌媚,體態輕盈。姿性兒百伶百俐,身段兒不短不長。細彎彎兩道蛾眉,直侵入鬢;滴流流一雙鳳眼,來往踅人。嬌聲兒似囀日流鶯,嫩腰兒似弄風楊柳。端的是綺羅隊裏生來,卻厭豪華氣象,珠翠叢中長大,那堪雅淡梳汝。開遍海棠花,也不問夜來多少;標殘楊柳絮,竟不知春意如何。輕移蓮步,有蕊珠仙子之風流;款蹙湘裙,似水月觀音之態度。正是: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
  
  這西門慶不見則已,一則魂飛天外,魄喪九霄,未曾體交,精魄先失。少頃,月娘等迎接進入後堂,相見敘禮已畢,請西門太拜見。西門慶得了這一聲,連忙整衣冠行禮,恍若瓊林玉樹臨凡,神女巫山降下,躬身施禮,心搖目蕩,不能禁止。拜見畢下來,月娘先請在捲棚內擺過茶,然後大廳吹打,安席上坐,各依次序,當下林太太上席。戲文扮的是《小天香半夜朝元記》。唱的兩折下來,李桂姐、吳銀兒、鄭月兒、洪四兒四個唱的上去,彈唱燈詞。
  
  西門慶在捲棚內,自有吳大舅、應伯爵、謝希大、常峙節、李銘、吳惠、鄭奉三個小優兒彈唱、飲酒,不住下來大廳格子外往裏觀覷。看官聽說,明月不常圓,彩雲容易散,樂極悲生,否極泰來,自然之理。西門慶但知爭名奪利,縱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惡盈,鬼錄來追,死限臨頭。到晚夕堂中點起燈來,小優兒彈唱。還未到起更時分,西門慶陪人坐的,就在席上齁齁的打起睡來。伯爵便行令猜枚鬼混他,說道:"哥,你今日沒高興,怎的衹打睡?"西門慶道:"我昨日沒曾睡,不知怎的,今日衹是沒精神,要打睡。"衹見四個唱的下來,伯爵教洪四兒與鄭月兒兩個彈唱,吳銀兒與李桂姐遞酒。
  
  正耍在熱鬧處,忽玳安來報:"王太太與何老爹娘子起身了。"西門慶就下席來,黑影裏走到二門裏首,偷看他上轎。月娘衆人送出來,前邊天井內看放煙火。藍氏已換了大紅遍地金貂鼠皮襖,林太太是白綾襖兒,貂鼠披風,帶着金釧玉珮。傢人打燈籠,簇擁上轎而去。這西門慶正是餓眼將穿,饞涎空咽,恨不能就要成雙。見藍氏去了,悄悄從夾道進來。當時沒巧不成語,姻緣會湊,可霎作怪,來爵兒媳婦見堂客散了,正從後邊歸來,開房門,不想頂頭撞見西門慶,沒處藏躲。原來西門慶見媳婦子生的喬樣,安心已久,雖然不及來旺妻宋氏風流,也頗充得過第二。於是乘着酒興兒,雙關抱進他房中親嘴。這老婆當初在王皇親傢,因是養主子,被傢人不忿攘鬧,打發出來,今日又撞着這個道路,如何不從了?一面就遞舌頭在西門慶口中。兩個解衣褪褲,就按在炕沿子上,掇起腿來,被西門慶就聳了個不亦樂乎。正是:未曾得遇鶯娘面,且把紅娘去解饞。有詩為證:燈月交光浸玉壺,分得清光照緑珠。
  莫道使君終有婦,教人桑下覓羅敷。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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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千古一奇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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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賄 設圈套浪子私挑第四回 赴巫山潘氏幽歡 鬧茶坊鄆哥義憤
第五回 捉姦情鄆哥定計 飲鴆藥武大遭殃第六回 何九受賄瞞天 王婆幫閑遇雨
第七回 薛媒婆說娶孟三兒 楊姑娘氣駡張四舅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鬼卦 燒夫靈和尚聽淫聲
第九回 西門慶偷娶潘金蓮 武都頭誤打李皂隸第十回 義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賞芙蓉亭
第十一回 潘金蓮激打孫雪娥 西門慶梳籠李桂姐第十二回 潘金蓮私僕受辱 劉理星魘勝求財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墻頭密約 迎春兒隙底私窺第十四回 花子虛因氣喪身 李瓶兒迎姦赴會
第十五回 佳人笑賞玩燈樓 狎客幫嫖麗春院第十六回 西門慶擇吉佳期 應伯爵追歡喜慶
第十七回 宇給事劾倒楊提督 李瓶兒許嫁蔣竹山第十八回 賂相府西門脫禍 見嬌娘敬濟銷魂
第十九回 草裏蛇邏打蔣竹山 李瓶兒情感西門慶第二十回 傻幫閑趨奉鬧華筵 癡子弟爭鋒毀花院
第二十一回 吳月娘掃雪烹茶 應伯爵替花邀酒第二十二回 蕙蓮兒偷期蒙愛 春梅姐正色閑邪
第二十三回 賭棋枰瓶兒輸鈔 覷藏春潘氏潛蹤第二十四回 敬濟元夜戲嬌姿 惠祥怒詈來旺婦
第   [I]   [II]   III   [IV]   [V]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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