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论衡校释   》 解除第七十五      王充 Wang Chong

  盼遂案:庄子人间世篇云:“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之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郭象注:“巫祝解除,弃此三者。”此“解”义之初见于古籍者。
  世信祭祀,谓祭祀必有福;又然解除,谓解除必去凶。
  解除初礼,先设祭祀。比夫祭祀,若生人相宾客矣。先为宾客设膳,食已,驱以刃杖。鬼神如有知,必恚止战,不肯径去;孙曰:“必恚止战”,与上下文义均不相应。且既云“必恚”,不得云“止战”矣;既云“止战”,不得云“不去”矣。“止”疑当作“与”,草书形近而误。下文云:“挺剑操杖,与鬼战斗。”又云:“其驱逐之,与战斗无以异也。”并可证此文不当云“止战”矣。晖按:疑当作“必恚战不肯径去”。“止”涉“恚”字下半“心”字而误。“止”一作“□”,与“心”形近。若怀恨,反而为祸。“若”犹“或”也。如无所知,不能为凶,解之无益,不解无损。且人谓鬼神何如状哉?如谓鬼有形象,形象生人,生人怀恨,必将害人。如无形象,与烟云同,驱逐云烟,亦不能除。形既不可知,心亦不可图。鬼神集止人宅,欲何求乎?如势欲杀人,当驱逐之时,避人隐匿;驱逐之止,则复还立故处。孙曰:下“驱逐之”三字疑涉上而衍。盼遂案:“之”字衍文。“驱逐止”三字为句。如不欲杀人,寄讬人家,虽不驱逐,亦不为害。
  贵人之出也,万民并观,填街汉巷,争进在前。士卒驱之,则走而却;士卒还去,即复其处;士卒立守,终日不离,仅能禁止。何则?欲在于观,不为壹驱还也。“还”当作“退”,形近又涉上下文诸“还”字而误。上文云:“士卒驱之,则走而却。士卒还去,即复其处。”下文云:“士卒驱逐,不久立守,则观者不却。”即此不以壹驱而退之义。“还”字未妥。使鬼神与生人同,有欲于宅中,犹万民有欲于观也,士卒驱逐,不久立守,则观者不却也。然则驱逐鬼者,不极一岁,鬼神不去。今驱逐之,终食之间,则舍之矣;舍之,鬼复还来,何以禁之?暴谷于庭,鸡雀啄之,“雀”,宋、元本作“鸟”,朱校同。主人驱弹则走,纵之则来,不终日立守,鸡雀不禁。使鬼神乎?不为驱逐去止。使鬼不神乎?与鸡雀等,不常驱逐,不能禁也。
  虎狼入都,弓弩巡之,虽杀虎狼,不能除虎狼所为来之患。盗贼攻城,官军击之,虽却盗贼,不能灭盗贼所为至之祸。虎狼之来,应政失也;与遭虎篇宗旨相违。盖俗习共然,故因为说。盗贼之至,起世乱也;然则鬼神之集,为命绝也。杀虎狼,却盗贼,不能使政得世治;然则盛解除,驱鬼神,不能使凶去而命延。
  病人困笃,见鬼之至,性猛刚者,挺剑操杖,与鬼战斗。战斗壹再,错指受服,汉书文三王传:“李太后与争,门措指。”晋灼曰:“许慎云:措置字,藉以为笮耳。”师古曰:“音壮客反,谓为门扉所窄。”此“错指”谓为杖所击。知不服,必不终也。“知”,王本、崇文本作“如”。夫解除所驱逐鬼,与病人所见鬼无以殊也;其驱逐之,与战斗无以异也。病人战斗,鬼犹不去;宅主解除,鬼神必不离。“必”,宋本作“犹”,朱校元本同。由此言之,解除宅者,何益于事?信其凶去,不可用也。
  且夫所除,宅中客鬼也。宅中主神有十二焉,青龙、白虎列十二位。龙、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飞尸流凶,安敢妄集,“安”,崇文本作“不”。犹主人猛勇,奸客不敢窥也。有十二神舍之,舍之,止息之也。宅主驱逐,名为去十二神之客,恨十二神之意,安能得吉?如无十二神,则亦无飞尸流凶。无神无凶,解除何补?驱逐何去?
  解逐之法,缘古逐疫之礼也。注谢短篇。昔颛顼氏有子三人,生而皆亡,皆亡去。一居江水为虐鬼,一居若水为魍魉,一居欧隅之间,此为小儿鬼。“欧隅”当作“区隅”。文选东京赋注、后书礼仪注引汉旧仪、路史余论引礼纬、通志礼略三、前订鬼篇并作“区隅”。主疫病人。三子皆然。出礼纬。注订鬼篇。故岁终事毕,驱逐疫鬼,因以送陈、迎新、内吉也。世相仿效,故有解除。夫逐疫之法,亦礼之失也。行尧、舜之德,天下太平,百灾消灭,虽不逐疫,疫鬼不往;行桀、纣之行,海内扰乱,百祸并起,虽日逐疫,疫鬼犹来。衰世好信鬼,愚人好求福。周之季世,信鬼修祀,以求福助。郊祀志曰:“周史苌弘欲以鬼神之术辅尊灵王,会朝诸侯,而周室愈微,诸侯愈叛。”愚主心惑,不顾自行,功犹不立,治犹不定。故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国期有远近,人命有长短。如祭祀可以得福,解除可以去凶,则王者可竭天下之财,以兴延期之祀;富家翁妪,可求解除之福,以取逾世之寿。案天下人民,夭寿贵贱,皆有禄命;操行吉凶,皆有衰盛。祭祀不为福,福不由祭祀,世信鬼神,故好祭祀。祭祀无鬼神,故通人不务焉。祭祀,厚事鬼神之道也,犹无吉福之验,况盛力用威,驱逐鬼神,其何利哉?
  祭祀之礼,解除之法,众多非一,且以一事效其非也。夫小祀足以况大祭,一鬼足以卜百神。
  世间缮治宅舍,凿地掘土,功成作毕,解谢土神,名曰“解土”。孙曰:后汉书来历传:“时皇太子惊病不安,避幸安帝乳母野王君王圣舍。太子乳母王男、厨监邴吉等,以为圣舍新缮修,犯土禁,不可久御。”钟离意传注引东观记曰:“意在堂邑,抚循百姓如赤子。初到县,市无屋。意出奉钱帅人作屋,入赍茅竹,或持材木,争起趋作,决日而成。功作既毕,谓解土祝曰:‘兴工役者令,百姓无事。如有祸祟,令自当之。'人皆大悦。”裴氏新言:“俗间有土公之神,云土不可动。玄有五岁女孙,卒得病,诣市卜云犯土。即依方治之,病即愈。然后知天下有土神矣。”(据周广业意林附编辑引。)晖按:齐民要术载祝□文曰:“东方青帝土公,南方赤帝土公,西方白帝土公,北方黑帝土公,中央黄帝土公,主人某甲谨相祈请”云云。御览方术部引江氏家传:“江统为太子洗马,谏愍怀太子曰:臣闻土者民之主,用播殖筑室,营都建邑,着在经典,无禁忌犯害之文。惟末俗小巫,乃有言佛书凡禁入地三尺,有四时方面,不皆禁也。窃见禁土令,不得缮治坛垣,动移屋瓦。此远典制,不可为永制。”容斋四笔:“今世俗营建宅舍,或小遭疾厄,皆云犯土。故道家有谢土司章醮文。”沈濂怀小编卷十五曰:“今道家章醮文正与齐民要术祝□文相似。”为土偶人,以像鬼形,令巫祝延,以解土神。“祝延”注言毒篇。已祭之后,心快意善,谓鬼神解谢,殃祸除去。如讨论之,乃虚妄也。何以验之?
  夫土地犹人之体也,普天之下,皆为一体,头足相去,以万里数。人民居土上,犹蚤虱着人身也。蚤虱食人,贼人肌肤,犹人凿地,贼地之体也。蚤虱内知,有欲解人之心,相与聚会,解谢于所食之肉旁,人能知之乎?夫人不能知蚤虱之音,“音”疑是“意”之坏字。犹地不能晓人民之言也。胡、越之人,耳口相类,心意相似,对口交耳而谈,尚不相解,况人不与地相似,地之耳口与人相远乎!“远”旧作“达”。孙曰:“地之耳口与人相达”,与上下文义均不相应。“达”当作“远”,字之误也。下文云:“今所解者地乎?则地之耳远不能闻也。”是其证。晖按:孙说是也。宋本、朱校元本正作“远”。今据正。盼遂案:“达”当为“违”,字之误也。上句“人不与地相似”,此正申明其说也。或谓当为“远”字,则与上下“文地之耳远,不相闻也”句不相符。今所解者地乎?则地之耳远,不能闻也。所解一宅之土,孙曰:此下疑脱“乎”字。则一宅之土,犹人一分之肉也,安能晓之?如所解宅神乎?则此名曰“解宅”,不名曰“解土”。
  礼,入宗庙,无所主意,斩尺二寸之木,名之曰主,注乱龙篇。主心事之,不为人像。今解土之祭,为土偶人,像鬼之形,何能解乎?神,荒忽无形,出入无门,故谓之神。今作形像,与礼相违,失神之实,故知其非。象似布藉,“似”疑当作“以”。不设鬼形。解土之礼,立土偶人,如祭山可为石形,祭门户可作木人乎?
  晋中行寅将亡,召其太祝,欲加罪焉,曰:“子为我祀(祝),此文出新序杂事篇。“祀”当据改作“祝”。下文“君苟以祝为有益于国乎”,即承此为文,是其证。又下文云:“今世信祭祀,中行子之类也。不修其行,而丰其祝。”则知仲任本作“祝”,非异文也。牺牲不肥泽也?且齐戒不敬也?“且”犹“抑”也。“也”并读作“邪”。“齐”读作“斋”。使吾国亡,何也?”祝简对曰:“昔日(者),“日”为“者”之坏字。宋本作“者”,与新序合。吾先君中行密子新序作“穆子”。有车十乘,新序作“皮车”。不忧其薄也,忧德义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车百乘,不忧〔德〕义之薄也,“不忧德义之薄也”,与上“忧德义之不足”正反相承为文,“义”上当有“德”字。今据新序增。唯患车之不足也。夫船车□即“饰”字。则赋敛厚,赋敛厚则民谤诅。君苟以祀(祝)为有益于国乎?诅亦将为亡矣!此文以“祝”、“诅”对言,作“祀”非也。新序正作“祝”。一人祝之,一国诅之,一祝不胜万诅,国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中行子乃惭。今世信祭祀,中行子之类也。不修其行朱校元本作“德”。而丰其祝,不敬其上而畏其鬼;身死祸至,归之于祟,谓祟未得;得祟修祀,祸繁不止,“繁”,元本作“系”,朱校同。归之于祭,谓祭未敬。夫论解除,解除无益;论祭祀,祭祀无补;论巫祝,巫祝无力。竟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明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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