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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评论 》 苕溪漁隱叢話 》
捲十五
鬍仔 Hu Zai
杜牧之
《復齋漫錄》雲:“牧之《齊安城樓》詩:‘嗚咽江樓角一聲,微陽瀲瀲落寒汀,不用憑欄苦回首,故鄉七十五長亭。’蓋用李太白《淮陰書懷詩》:‘沙墩至梁苑,二十五長亭。’”苕溪漁隱曰:“魯直《竹枝詞》:‘鬼門關外莫言遠,五十三驛是皇州。’皆相沿襲也。”
許彥周《詩話》雲:“牧之《題桃花夫人廟》詩:‘細腰宮裏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𠔌墜樓人。’僕嘗謂此詩乃二十八字史論。”
苕溪漁隱曰:“牧之於題詠,好異於人,如《赤壁》雲:‘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題商山四皓廂》雲:‘南軍不襢左邊袖,四皓安劉是滅劉。’皆反說其事。至《題烏江亭》,則好異而叛於理,詩云:‘勝負兵傢不可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項氏以八千人渡江,敗亡之餘,無一還者,其失人心為甚,誰肯復附之,其不能捲土重來决矣。”
許彥周《詩話》雲:“牧之作《赤壁詩》雲:‘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意謂赤壁不能縱火,即為曹公奪二喬置之銅雀臺上也。孫氏霸業,係此一戰,社稷存亡,生靈塗炭都不問,衹恐捉了二喬,可見措大不識好惡。”
《法藏碎金》雲:“《國語》雲:‘高位疾顛,厚味臘毒。’杜牧《和州絶句》雲:‘江湖醉度十年春,牛渚山邊六問津,歷陽前事知虛實,高位紛紛見陷人。’噫,予今聊記其一,蘇秦位高金多,如何!如何1
苕溪漁隱曰:“牧之雲:‘無媒徑路草蒼蒼,自古雲林遠市朝,公道世間惟白發,貴人頭上不曾饒。’羅鄴雲:‘芳草和煙暖更青,閑門要路一時生,年年點檢人間事,惟有春風不世情。’予嘗取此二詩作一聯雲:‘白發惟公道,春風不世情。’蓋窮人不偶,遣興之作也。”
苕溪漁隱曰:“《遣懷》詩:‘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餘嘗疑此詩必有謂焉,因閱《芝田錄》雲:‘牛奇章帥維揚,牧之在幕中,多微服逸遊,公聞之,以街子數輩潛隨牧之,以防不虞。後牧之以拾遺召,臨別,公以縱逸為戒,牧之始猶諱之,公命取一篋,皆是街子輩報帖,雲杜書記平善。乃大感服。’方知牧之此詩,言當日逸遊之事耳。”
許彥周《詩話》雲:“小杜《華清宮詩》:‘雨露遍金穴,乾坤入醉鄉。’如此,天下焉得不亂。”
苕溪漁隱曰:“《宮詞》雲:‘監宮引出暫開門,隨例雖朝不是恩,銀鑰卻收金鎖合,月明花落又黃昏。’此絶句極佳,意在言外,而幽怨之情自見,不待明言之也。詩貴夫如此,若使人一覽而意盡,亦何足道哉。”
《麗情集》雲:“太和末,杜牧自侍御史出佐瀋傳師宣城幕,雅聞湖州為浙西名郡,風物妍好,且多麗色,往遊之。時刺史崔君,亦牧之素所厚者,頗諭其意,凡籍之名妓,悉為致之;牧殊不愜所望,史君復候其意,牧曰:‘願得張水戲,使州人畢觀之,俟其雲合,牧當間行寓目,冀此際或有閱焉。’史君大喜,如其言。至日,兩岸觀者如堵,迨暮,竟無所得,將罷,忽有裏姥引髽髻女年十餘歲,牧熟視之,曰:‘此真國色也。’因使語其姥,將緻舟中,姥女皆懼,牧曰:‘且不即納,當為後期。吾十年必為此郡,若不來,乃從所適。’因以重幣結之。尋拜黃、池二州,昔非意也。洎周墀入相,牧以其素善,乃並上箋於墀,乞守湖州,大中三年,移授湖州刺史,比至郡,則十四年所約之姝已從人三載而生二子矣。牧即政之夕,亟使人召之,夫母懼其見奪也,因攜幼以諧之。牧詰其母曰:‘曩許我矣,何為適人?’母拜曰:‘嚮約十年不來而後嫁,嫁已三年矣。’牧俛首曰:‘辭也直,強之不祥。’乃禮而遣之,因為悵別詩曰:‘自恨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緑葉成陰子滿枝。’”
苕溪漁隱曰;“顔魯公《題謝公塘碑陰》雲:‘太保謝公,東晉鹹和中,以吳興山水清遠,求典此郡。’故東坡《將之湖州戲贈莘老詩》雲:‘亦知謝公到郡久,應怪杜牧尋春遲,鬢絲衹好對禪榻,湖亭不用張水嬉。’”
《古今詩話》雲:“牧之為御史,分司洛陽,時李司徒罷鎮閑居,聲妓為當時第一,一日開筵,朝士臻赴,以杜嘗持憲,不敢邀飲;杜諷坐客達意,願預斯會;李馳書,杜聞命,遂赴會。中有妓百餘,皆絶色殊藝,杜獨坐妓南,(“南”原作“行”,今據宋本校改。)瞪目註視,滿飲三巵,問李曰:‘聞有紫雲者,孰是?’李指示之,杜凝睇良久曰:‘名不虛得,宜以見惠。’李俯首而笑,諸妓亦皆回首破顔。杜又自飲三爵,朗吟而起曰:‘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御史來?忽發狂言驚四座,兩行紅粉一齊回。’意氣閑逸,傍若無人。”
苕溪漁隱曰:“東坡聞李公擇飲傅國博傢,大醉,有詩云:‘不肯醒醒騎馬回,玉山知為玉人頽,紫雲有語君知否,莫喚分司御史來。’即此事也。又《侍兒小名錄》雲:‘兵部李尚書樂妓崔紫雲,詞華清峭,眉目端麗,李公為尹東洛,宴客將酣,杜公輕騎而來,連飲三觥,謂主人曰:嘗聞有能篇詠紫雲者,今日方知名不虛得,倘垂一惠,無以加焉。諸妓回頭掩笑,杜作前詩,詩罷,上馬而去。李公尋以紫雲贈之。紫雲臨行獻詩曰:從來學製斐然詩,不料霜臺御史知,忽見便教隨命去,戀恩腸斷出門時。’《侍兒小名錄》不載此事出於何書,疑好事者附會為之也。”
杜荀鶴
《藝苑雌黃》雲:“荀鶴,杜牧之之微子也。牧之會昌末,自齊安移守秋浦,時妾有娠,出嫁長林卿士杜筠,生荀鶴,有能詩名,自號九華山人,人順初,擢第,尋授翰林學士,主客員外郎,知製誥。顧雲序其集為《唐風集》焉。荀鶴與張曙同年進士,常以言相嘲謔,曙之他文不多見,《唐餘錄》載其《擊甌賦》一篇,其警句云:‘董雙成青瑣鸞驚,啄開珠網;穆天子細繮馬駭,踏碎瓊田。’似此之類,恐非荀鶴所可擬。《唐風集》中,詩極低下,如‘要知前路事,不及在傢時’,‘不覺裹頭成大漢,初看竹馬作兒童’之句,前輩方之《太公傢教》。惟《春宮怨》一聯雲:‘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為一篇警策。而歐陽永叔《歸田錄》乃雲周樸之句,不知何以雲然。”
韓緻堯
《迂叟詩話》雲:“北都使宅,舊有過馬廳。按唐韓偓詩云:‘外使進鷹初得按,中宮過馬不教嘶。’註云:‘上乘馬,必中官馭以進,謂之過馬。既乘之,然後蹀躞嘶鳴。’蓋唐時方鎮亦效之,因而名廳也。”
《東臯雜錄》雲:“北門舊有過馬廳,韓魏公為留守,更新之,榜曰雅集,賦詩云:‘過馬傳聞事莫詳,我嚴賓席在更張。不資金石升堂樂,務接芝蘭入室香,農獲大田歌滯穗,訟消群枉間甘棠,時聞雅集延諸彥,病守心間興亦長。’”
潘子真《詩話》雲:“山𠔌嘗謂餘言:老杜雖在流落顛沛,未嘗一日不在本朝,故善陳時事,句律精深,超古作者,忠義之氣,感發而然。韓偓貶逐,末後依王審知,其集中所載:‘手風慵展八行書,眼暗休尋九局圖。窗裏日光飛野馬,(“馬”原作“鳥”,今據宋本校改。)案頭筠管長蒲蘆。謀身拙為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須。滿世可能無默識,未知誰疑試齊竽。’其詞凄楚,切而不迫,不忘其君也。”
《復齋漫錄》雲:“緻堯,昭宗時以翰林承旨謫嶺表,道湖南,《謝人惠含桃詩》雲:‘金鑾歲歲長宣賜,忍淚看天憶帝都。’自註云:‘每歲初進之後,先宣賜學士。’韓子蒼《謝人惠茶》雲:‘白發前朝舊史官,風爐煮茗暮江寒,蒼竜不復從天下,拭淚看君小鳳團。’自註云:‘史官月賜竜團。’意雖本緻堯,而語益工。”
苕溪漁隱曰:“緻堯《醉著絶句》雲:‘萬裏清江萬裏大,一材桑柘一村煙,漁翁醉着無人喚,過午醒來雪滿船。’葛亞卿《集句》雲:‘萬裏清江萬裏天,一村桑柘一村煙,漁翁醉睡醒又睡,高唱夕陽孤島邊。’前輩集句詩,每一句取一傢詩,今亞卿全用緻堯前兩句,極為無工,又後兩句不是好詩,不稱前兩句,豈若緻堯之渾成也。杜荀鶴亦有《溪興絶句》雲:‘山雨溪風捲釣絲,瓦甌蓬底獨斟時,醉來睡着無人喚,流下前溪也不知。’語句俱弱,亦不若緻堯之雅健也。”
許彥周《詩話》雲:“高秀實言,元微之詩,豔麗而有骨,韓偓《香奩集》,麗而無骨。時李端叔意喜韓偓詩,誦其序雲:‘咀五色之靈芝,香生九竅;咽三危之瑞露,美動七情。’秀實雲:‘勸不得也,勸不得也。’”
半夜鐘
《復齋漫錄》雲:“《遯齋閑覽》記歐陽文忠公《詩話》,譏唐人‘夜半鐘聲到客船’之句,雲:‘半夜非鳴鐘時,疑詩人偶聞此耳。’且雲:‘渠嘗過蘇州,宿一寺,夜半聞鐘聲,因問寺僧,皆云:分夜鐘,曷足怪乎?尋聞他寺皆然。始知夜牛鐘,惟姑蘇有之。’此皆《閑覽》所載也。餘考唐詩,知歐公所記,乃張繼《楓橋夜泊》詩,全篇雲:‘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塞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此歐公所譏也。然唐詩人皇甫冉有《秋夜宿嚴維宅詩》雲:‘昔聞玄度宅,門嚮會稽峰,君住東湖下,清風繼舊蹤。秋深臨水月,夜半隔山鐘,世故多離別,良宵詎可逢。’且維所居在會稽,鐘聲亦鳴於半夜,遂知張繼詩不為誤,歐公不察,而半夜鐘亦不止於姑蘇,有如陳正敏說也。又陳羽《梓州與溫商夜別詩》:‘隔水悠揚午夜鐘。’乃知唐人多如此。”(哈哈兒錄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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