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證道西遊記   》 第七十四回 長庚傳報魔頭狠行者施為變化能      吳承恩 Wu Chengen

  【李本總批:劈頭“打開欲網,跳出情牢”八個字,極妙!可惜世人自投欲網,占住情牢耳!】
  【澹漪子曰:行者神通,變化莫測;《西遊》文字,變化亦莫測。如此數回中之魔怪,倏而巨蟒、金犼,倏而蜘蛛、蜈蚣,又倏而獅、象、大鵬,小則極小,大則極大。然蟒、執之大,猶分而為二;而獅、象、大鵬之大,乃合而為一。似此手筆,安得不謂之神奇乎?而自我言之,實無神奇,不過適如吾心之變化而已。蓋天下無大無小者,道也;有大有小者,魔也;能大能小者,心也。彼為者此心,言者此心,觀者亦此心。吾敢謂行者之心,不同於丘祖之心;丘祖之心,不同於學人之心耶?苟知此,則獅駝城邊之一佛二菩薩,亦不在吾心之外。
  獅、象、鵬三魔,結為兄弟,欲降行者而吃唐僧。象與鵬不足怪,若文殊之青獅,即昔年烏雞國之全真也。藉鼠之技,已見於前事矣,茲那得復爾?總計《西遊》一書,凡魔怪無再見者,再見者惟此一獅。然在烏雞國時,略不聞其有砍人之手,有吞人之口,而至此忽咆哮猖撅,不可嚮邇,豈亦如“士過三日,便宜颳目相待”耶?卒之主人公一到,仍不免於本相之現,真所謂“再來不值半文錢”者耳!】
  情欲原因總一般,有情有欲自如然。沙門修煉紛紛士,斷欲忘情即是禪。
  須着意,要心堅,一塵不染月當天。行功進步休教錯,行滿功完大覺仙。
  話表三藏師徒們打開欲網,跳出情牢,放馬西行。走多時,又是夏盡秋初,新涼透體,【證道本夾批: 秋。】但見那——
  急雨收殘暑,梧桐一葉驚。螢飛莎徑晚,蛩語月華明。
  黃葵開映露,紅蓼遍沙汀。蒲柳先零落,寒蟬應律鳴。
  三藏正然行處,忽見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個是摩星礙日。長老心中害怕,叫悟空道:“你看前面這山,十分高聳,但不知有路通行否。”行者笑道:“師父說那裏話。自古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豈無通達之理?可放心前去。”長老聞言,喜笑花生,揚鞭策馬而進,徑上高岩。行不數裏,見一老者,鬢蓬鬆,白發飄搔;須稀朗,銀絲擺動。項挂一串數珠子,手持拐杖現竜頭。遠遠的立在那山坡上高呼:“西進的長老,且暫住驊騮,緊兜玉勒。這山上有一夥妖魔,吃盡了閻浮世上人,不可前進!”三藏聞言,大驚失色。一是馬的足下不平,二是坐個雕鞍不穩,撲的跌下馬來,掙挫不動,睡在草裏哼哩。行者近前攙起道:“莫怕,莫怕!有我哩!”長老道:“你聽那高岩上老者,報道這山上有夥妖魔,吃盡閻浮世上人,誰敢去問他一個真實端的?”行者道:“你且坐地,等我去問他。”三藏道:“你的相貌醜陋,言語粗俗,怕衝撞了他,問不出個實信。”行者笑道:“我變個俊些兒的去問他。”三藏道:“你是變了我看。”好大聖,捻着訣,搖身一變,變做個幹幹淨淨的小和尚兒,真個是目秀眉清,頭圓臉正,行動有斯文之氣象,開口無俗類之言辭,抖一抖錦衣直裰,拽步上前,嚮唐僧道:“師父,我可變得好麽?”三藏見了大喜道:“變得好!”八戒道:“怎麽不好!衹是把我們都比下去了。老豬就滾上二三年,也變不得這等俊俏!”
  好大聖,躲離了他們,徑直近前對那老者躬身道:“老公公,貧僧問訊了。”那老兒見他生得俊雅,年少身輕,待答不答的還了他個禮,用手摸着他頭兒笑嘻嘻問道:“小和尚,你是那裏來的?”行者道:“我們是東土大唐來的,特上西天拜佛求經。適到此間,聞得公公報道有妖怪,我師父膽小怕懼,着我來問一聲:端的是甚妖精,他敢這般短路!煩公公細說與我知之,我好把他貶解起身。”那老兒笑道:“你這小和尚年幼,不知好歹,言不幫襯。那妖魔神通廣大得緊,怎敢就說貶解他起身!”行者笑道:“據你之言,似有護他之意,必定與他有親,或是緊鄰契友。不然,怎麽長他的威智,興他的節概,不肯傾心吐膽說他個來歷?”公公點頭笑道:“這和尚倒會弄嘴!”【李本旁批: 如今和尚,那個不會弄嘴?】想是跟你師父遊方,到處兒學些法術,或者會驅縛魍魎,與人傢鎮宅降邪,你不曾撞見十分狠怪哩!”行者道:“怎的狠?”公公道:“那妖精一封書到靈山,五百阿羅都來迎接;【證道本夾批: 未必。】一紙簡上天宮,十一大曜個個相欽。【證道本夾批: 未必。】四海竜曾與他為友,八洞仙常與他作會,十地閻君以兄弟相稱,社令城隍以賓朋相愛。”大聖聞言,忍不住呵呵大笑,用手扯着老者道:“不要說,不要說!那妖精與我後生小廝為兄弟朋友,也不見十分高作。若知是我小和尚來啊,他連夜就搬起身去了!”公公道:“你這小和尚鬍說!不當人子!那個神聖是你的後生小廝?”
  行者笑道:“實不瞞你說,我小和尚祖居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姓孫名悟空。當年也曾做過妖精,幹過大事。曾因會衆魔,多飲了幾杯酒睡着,夢中見二人將批勾我去到陰司。一時怒發,將金箍棒打傷鬼判,唬倒閻王,幾乎掀翻了森羅殿。嚇得那掌案的判官拿紙,十閻王僉名畫字,教我饒他打,情願與我做後生小廝。”【李本旁批: 會說夢話。】那公公聞說道:“阿彌陀佛!這和尚說了這過頭話,莫想再長得大了。”行者道:“官兒,似我這般大也彀了。”公公道:“你年幾歲了?”行者道:“你猜猜看。”老者道:“有七八歲罷了。”行者笑道:“有一萬個七八歲!【證道本夾批: 太少。】我把舊嘴臉拿出來你看看,你即莫怪。”公公道:“怎麽又有個嘴臉?”行者道:“我小和尚有七十二副嘴臉哩。”【李本旁批: 如今和尚嘴臉更多。】那公公不識竅,衹管問他,他就把臉抹一抹,即現出本象,咨牙倈嘴,兩股通紅,腰間係一條虎皮裙,手裏執一根金箍棒,立在石崖之下,就象個活雷公。那老者見了,嚇得面容失色,腿腳酸麻站不穩,撲的一跌;爬起來,又一個禋踵。大聖上前道:“老官兒,不要虛驚,我等面惡人善。莫怕,莫怕!適間蒙你好意,報有妖魔。委的有多少怪,一發纍你說說,我好謝你。”那老兒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又推耳聾,一句不應。
  行者見他不言,即抽身回坡。長老道:“悟空,你來了?所問如何?”行者笑道:“不打緊,不打緊!西天有便有個把妖精兒,衹是這裏人膽小,把他放在心上。沒事,沒事!有我哩!”長老道:“你可曾問他此處是什麽山,什麽洞,有多少妖怪,那條路通得雷音?”八戒道:“師父,莫怪我說。若論賭變化,使促掐,捉弄人,我們三五個也不如師兄;若論老實,象師兄就擺一隊伍,也不如我。“唐僧道:“正是,正是!你還老實。”八戒道:“他不知怎麽鑽過頭不顧尾的,問了兩聲,不尷不尬的就跑回來了。等老豬去問他個實信來。”唐僧道:“悟能,你仔細着。”
  好呆子,把釘鈀撒在腰裏,整一整皂直裰,扭扭捏捏,奔上山坡,對老者叫道:“公公,唱喏了。”那老兒見行者回去,方拄着杖掙得起來,戰戰兢兢的要走,忽見八戒,愈覺驚怕道:“爺爺呀!今夜做的什麽惡夢,遇着這夥惡人!為先的那和尚醜便醜,還有三分人相;這個和尚,怎麽這等個碓梃嘴,蒲扇耳朵,鐵片臉,旂毛頸項,一分人氣兒也沒有了!”【李本旁批: 如今沒人氣遍地多。】八戒笑道:“你這老公公不高興,有些兒好褒貶人,你是怎的看我哩?醜便醜,奈看,再停一時就俊了。”那老者見他說出人話來,衹得開言問他:“你是那裏來的?”八戒道:“我是唐僧第二個徒弟,法名叫做悟能八戒。纔自先問的,叫做悟空行者,是我師兄。師父怪他衝撞了公公,不曾問得實信,所以特着我來拜問。此處果是甚山甚洞,洞裏果是甚妖精,那裏是西去大路,煩公公指示指示。”老者道:“可老實麽?”八戒道:“我生平不敢有一毫虛的。”老者道:“你莫象纔來的那個和尚走花弄水的鬍纏。”八戒道:“我不象他。”
  公公拄着杖,對八戒說:“此山叫做八百裏獅駝嶺,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裏有三個魔頭。”八戒啐了一聲:“你這老兒卻也多心!三個妖魔,也費心勞力的來報遭信!”公公道:“你不怕麽?”八戒道:“不瞞你說,這三個妖魔,我師兄一棍就打死一個,我一鈀就築死一個,我還有個師弟,他一降妖杖又打死一個。三個都打死,我師父就過去了,有何難哉!”那老者笑道:“這和尚不知深淺!那三個魔頭,神通廣大得緊哩!他手下小妖,南嶺上有五千,北嶺上有五千,東路口有一萬,西路口有一萬;巡哨的有四五千,把門的也有一萬;燒火的無數,打柴的也無數,共計算有四萬七八千。這都是有名字帶牌兒的,專在此吃人。”
  那呆子聞得此言,戰兢兢跑將轉來,相近唐僧,且不回話,放下鈀,在那裏出恭。行者見了喝道:“你不回話,卻蹲在那裏怎的?”八戒道:“唬出屎來了!如今也不消說,趕早兒各自顧命去罷!”行者道:“這個呆根!我問信偏不驚恐,你去問就這等慌張失智!”長老道:“端的何如?”八戒道:“這老兒說:此山叫做八百裏獅駝山,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裏有三個老妖,有四萬八千小妖,專在那裏吃人。我們若翽着他些山邊兒,就是他口裏食了,莫想去得!”三藏聞言,戰兢兢,毛骨悚然道:“悟空,如何是好?”行者笑道:“師父放心,沒大事。想是這裏有便有幾個妖精,衹是這裏人膽小,把他就說出許多人,許多大,所以自驚自怪。有我哩!”八戒道:“哥哥說的是那裏話!我比你不同,我問的是實,决無虛謬之言。滿山滿𠔌都是妖魔,怎生前進?”行者笑道:“呆子嘴臉,不要虛驚!若論滿山滿𠔌之魔,衹消老孫一路棒,半夜打個罄盡!”八戒道:“不羞,不羞,莫說大話!那些妖精點卯也得七八日,怎麽就打得罄盡?”行者道:“你說怎樣打?”八戒道:“憑你抓倒,捆倒,使定身法定倒,也沒有這等快的。”行者笑道:“不用什麽抓拿捆縛。我把這棍子兩頭一扯叫長,就有四十丈長短;幌一幌叫粗,就有八丈圍圓粗細。往山南一滾,滾殺五千;山北一滾,滾殺五千;從東往西一滾,衹怕四五萬砑做肉泥爛醬!”八戒道:“哥哥,若是這等趕面打,或者二更時也都瞭瞭。”沙僧在旁笑道:“師父,有大師兄恁樣神通,怕他怎的!請上馬走啊。”唐僧見他們講論手段,沒奈何,衹得寬心上馬而走。
  正行間,不見了那報信的老者,沙僧道:“他就是妖怪,故意狐假虎威的來傳報,恐唬我們哩。”行者道:“不要忙,等我去看看。”好大聖,跳上高峰,四顧無跡,急轉面,見半空中有彩霞幌亮,即縱雲趕上看時,乃是太白金星。走到身邊,用手扯住,口口聲聲衹叫他的小名道:“李長庚,李長庚!你好憊懶!有甚話,當面來說便好,怎麽裝做個山林之老魘樣混我!”金星慌忙施禮道:“大聖,報信來遲,乞勿罪,乞勿罪!這魔頭果是神通廣大,勢要崢嶸,衹看你挪移變化,乖巧機謀,可便過去;如若怠慢些兒,其實難去。”行者謝道:“感激,感激!果然此處難行,望老星上界與玉帝說聲,藉些天兵幫助老孫幫助。”金星道:“有,有,有!你衹口信帶去,就是十萬天兵,也是有的。”大聖別了金星,按落雲頭,見了三藏道:“適纔那個老兒,原是太白星來與我們報信的。”長老合掌道:“徒弟,快趕上他,問他那裏另有個路,我們轉了去罷。”行者道:“轉不得,【證道本夾批: 一轉即是外道,邪魔豈不更多?】此山徑過有八百裏,四周圍不知更有多少路哩,怎麽轉得?”三藏聞言,止不住眼中流淚道:“徒弟,似此艱難,怎生拜佛!”行者道:“莫哭,莫哭!一哭便膿包行了!他這報信,必有幾分虛話,衹是要我們着意留心,誠所謂以告者,過也。你且下馬來坐着。”八戒道:“又有甚商議?”行者道:“沒甚商議,你且在這裏用心保守師父,沙僧好生看守行李馬匹,等老孫先上嶺打聽打聽,看前後共有多少妖怪,拿住一個,問他個詳細,教他寫個執結,開個花名,把他老老小小,一一查明,吩咐他關了洞門,不許阻路,卻請師父靜靜悄悄的過去,方顯得老孫手段!”沙僧衹教:“仔細,仔細!”行者笑道:“不消囑咐,我這一去,就是東洋大海也蕩開路,就是鐵裹銀山也撞透門!”
  好大聖,唿哨一聲,縱筋鬥雲,跳上高峰,扳藤負葛,平山觀看,那山裏靜悄無人。忽失聲道:“錯了,錯了!不該放這金星老兒去了,他原來恐唬我,這裏那有個什麽妖精!他就出來跳風頑耍,必定拈槍弄棒,操演武藝,如何沒有一個?”正自傢揣度,衹聽得山背後,叮叮當當、闢闢剝剝梆鈴之聲。急回頭看處,原來是個小妖兒,掮着一桿“令”字旗,腰間懸着鈴子,手裏敲着梆子,從北嚮南而走。仔細看他,有一丈二尺的身子。行者暗笑道:“他必是個鋪兵,想是送公文下報帖的。且等我去聽他一聽,看他說些甚話。”好大聖,捻着訣,念個咒,搖身一變,變做個蒼蠅兒,輕輕飛在他帽子上,側耳聽之。衹見那小妖走上大路,敲着梆,搖着鈴,口裏作念道:“我等尋山的,各人是謹慎 。堤防孫行者,他會變蒼蠅!”【李本旁批: 妙。】【證道本夾批: 四句絶妙,宛如偈頌之體。】行者聞言,暗自驚疑道:“這廝看見我了,若未看見,怎麽就知我的名字,又知我會變蒼蠅!”原來那小妖也不曾見他,衹是那魔頭不知怎麽就吩咐他這話,卻是個謠言,着他這等鬍念。行者不知,反疑他看見,就要取出棒來打他,卻又停住,暗想道:“曾記得八戒問金星時,他說老妖三個,小妖有四萬七八千名。似這小妖,再多幾萬,也不打緊,卻不知這三個老魔有多大手段。等我問他一問,動手不遲。”好大聖!你道他怎麽去問?跳下他的帽子來,釘在樹頭上,讓那小妖先行幾步,急轉身騰那,也變做個小妖兒,照依他敲着梆,搖着鈴,掮着旗,一般衣服,衹是比他略長了三五寸,口裏也那般念着,趕上前叫道:“走路的,等我一等。”那小妖回頭道:“你是那裏來的?”行者笑道:“好人呀!一傢人也不認得!”【李本旁批: 妙。】小妖道:“我傢沒你呀。”行者道:“怎的沒我?你認認看。”小妖道:“面生,認不得,認不得!”行者道:“可知道面生,我是燒火的,你會得我少。”小妖搖頭道:“沒有,沒有!我洞裏就是燒火的那些兄弟,也沒有這個嘴尖的。”行者暗想道:“這個嘴好的變尖了些了。”即低頭,把手侮着嘴揉一揉道:“我的嘴不尖啊。”真個就不尖了。那小妖道:“你剛纔是個尖嘴,怎麽揉一揉就不尖了?疑惑人子!大不好認!不是我一傢的,少會少會,可疑可疑!我那大王傢法甚嚴,燒火的衹管燒火,巡山的衹管巡山,終不然教你燒火,又教你來巡山?”行者口乖,就趁過來道:“你不知道,大王見我燒得火好,就升我來巡山。”
  小妖道:“也罷!我們這巡山的,一班有四十名,十班共四百名,各自年貌,各自名色。大王怕我們亂了班次,不好點卯,一傢與我們一個牌兒為號。你可有牌兒?”行者衹見他那般打扮,那般報事,遂照他的模樣變了,因不曾看見他的牌兒,所以身上沒有。好大聖,更不說沒有,就滿口應承道:“我怎麽沒牌?但衹是剛纔領的新牌。拿你的出來我看。”那小妖那裏知這個機括,即揭起衣服,貼身帶着個金漆牌兒,穿條絨綫繩兒,扯與行者看看。行者見那牌背是個威鎮諸魔的金牌,正面有三個真字,是“小鑽風”,他卻心中暗想道:“不消說了!但是巡山的,必有個風字墜腳。”【李本旁批: 乖猴。】便道:“你且放下衣走過,等我拿牌兒你看。”即轉身,插下手,將尾巴梢兒的小毫毛拔下一根,捻他把,叫:“變!”即變做個金漆牌兒,也穿上個緑絨繩兒,上書三個真字,乃“總鑽風”,拿出來,遞與他看了。【證道本夾批: 若此牌已與小妖相同,又何意緻?妙處全在同異之間。】小妖大驚道:“我們都叫做個小鑽風,偏你又叫做個什麽總鑽風!”行者幹事找絶,說話合宜,就道:“你實不知,大王見我燒得火好,把我升個巡風,又與我個新牌,叫做總巡風,【李本旁批: 妙猴。】教我管你這一班四十名兄弟也。”那妖聞言,即忙唱喏道:“長官,長官,新點出來的,實是面生,言語衝撞,莫怪!”行者還着禮笑道:“怪便不怪你,衹是一件:見面錢卻要哩。【李本旁批: 妙,妙。】每人拿出五兩來罷。”小妖道:“長官不要忙,待我嚮南嶺頭會了我這一班的人,一總打發罷。”行者道:“既如此,我和你同去。”那小妖真個前走,大聖隨後相跟。
  不數裏,忽見一座筆峰。何以謂之筆峰?那山頭上長出一條峰來,約有四五丈高,如筆插在架上一般,故以為名。行者到邊前,把尾巴掬一掬,跳上去坐在峰尖兒上,叫道:“鑽風,都過來!”【李本旁批: 妙,妙。】那些小鑽風在下面躬身道:“長官,伺候。”行者道:“你可知大王點我出來之故?”小妖道:“不知。”行者道:“大王要吃唐僧,衹怕孫行者神通廣大,說他會變化,衹恐他變作小鑽風,來這裏 躧着路徑,打探消息,把我升作總鑽風,來查勘你們這一班可有假的。”【李本旁批: 猴。】小鑽風連聲應道:“長官,我們俱是真的。”行者道:“你既是真的,大王有甚本事,你可曉得?”【李本旁批: 妙猴,妙猴,膽智雙絶。】小鑽風道:“我曉得。”行者道:“你曉得,快說來我聽。如若說得合着我,便是真的;若說差了一些兒,便是假的,我定拿去見大王處治。”【李本旁批: 妙,妙。】【證道本夾批: 有如此探詰之法,何假廣漢鈎距?】那小鑽風見他坐在高處,弄獐弄智,呼呼喝喝的,沒奈何,衹得實說道:“我大王神通廣大,本事高強,一口曾吞了十萬天兵。”行者聞說,吐出一聲道:“你是假的!”小鑽風慌了道:“長官老爺,我是真的,怎麽說是假的?”行者道:“你既是真的,如何鬍說!大王身子能有多大,一口都吞了十萬天兵?”小鑽風道:“長官原來不知,我大王會變化:要大能撐天堂,要小就如菜子。因那年王母娘娘設蟠桃大會,邀請諸仙,他不曾具柬來請,我大王意欲爭天,【證道本夾批:“爭天”奇。】被玉皇差十萬天兵來降我大王,是我大王變化法身,張開大口,似城門一般,【李本旁批: 此樣口,今世上級多。】用力吞將去,唬得衆天兵不敢交鋒,關了南天門,故此是一口曾吞十萬兵。”【證道本夾批: 此事在何年?無乃效猴王之顰耶?】行者聞言暗笑道:“若是講手頭之話,老孫也曾幹過。”又應聲道:“二大王有何本事?”小鑽風道:“二大王身高三丈,臥蠶眉,丹鳳眼,美人聲,匾擔牙,鼻似蛟竜。若與人爭鬥,衹消一鼻子捲去,就是鐵背銅身,也就魂亡魄喪!”行者道:“鼻子捲人的妖精也好拿。”又應聲道:“三大王也有幾多手段?”小鑽風道:“我三大王不是凡間之怪物,名號雲程萬裏鵬,行動時,摶風運海,振北圖南。隨身有一件兒寶貝,喚做陰陽二氣瓶。假若是把人裝在瓶中,一時三刻,化為漿水。”行者聽說,心中暗驚道:“妖魔倒也不怕,衹是仔細防他瓶兒。”又應聲道:“三個大王的本事,你倒也說得不差,與我知道的一樣。【李本旁批: 妙,妙。】但衹是那個大王要吃唐僧哩?”小鑽風道:“長官,你不知道?”行者喝道:“我比你不知些兒!因恐汝等不知底細,吩咐我來着實盤問你哩!”小鑽風道:“我大大王與二大王久住在獅駝嶺獅駝洞。三大王不在這裏住,他原住處離此西下有四百裏遠近。那廂有座城,喚做獅駝國。他五百年前吃了這城國王及文武官僚,滿城大小男女也盡被他吃了幹淨,因此上奪了他的江山,如今盡是些妖怪。【證道本夾批: 此一國人,不知作何罪業,遭此吞噬之慘!】不知那一年打聽得東土唐朝差一個僧人去西天取經,說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塊肉,就延壽長生不老。衹因怕他一個徒弟孫行者十分利害,自傢一個難為,徑來此處與我這兩個大王結為兄弟,合意同心,打夥兒捉那個唐僧也。”【證道本夾批: 妖魔之聲氣如此!】
  行者聞言,心中大怒道:“這潑魔十分無禮!我保唐僧成正果,他怎麽算計要吃我的人!”恨一聲,咬響鋼牙,掣出鐵棒,跳下高峰,把棍子望小妖頭上砑了一砑,可憐,就砑得象一個肉陀!自傢見了,又不忍道:“咦!他倒是個好意,把些傢常話兒都與我說了,我怎麽卻這一下子就結果了他?也罷也罷,左右是左右!”好大聖,衹為師父阻路,沒奈何幹出這件事來。就把他牌兒解下,帶在自傢腰裏,將“令”字旗掮在背上,腰間挂了鈴,手裏敲着梆子,迎風捻個訣,口裏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的就象小鑽風模樣,拽回步,徑轉舊路,找尋洞府,去打探那三個老妖魔的虛實。這正是:千般變化美猴王,萬樣騰那真本事。
  闖入深山,依着舊路正走處,忽聽得人喊馬嘶之聲,即舉目觀之,原來是獅駝洞口有萬數小妖排列着槍刀劍戟,旗幟旌旄。這大聖心中暗喜道:“李長庚之言,真是不妄!真是不妄!”原來這擺列的有些路數:二百五十名作一大隊伍。他衹見有四十名雜彩長旗,迎風亂舞,就知有萬名人馬,卻又自揣自度道:“老孫變作小鑽風,這一進去,那老魔若問我巡山的話,我必隨機答應。倘或一時言語差訛,認得我啊,怎生脫體?就要往外跑時,那夥把門的擋住,如何出得門去?要拿洞裏妖王,必先除了門前衆怪!”你道他怎麽除得衆怪?好大聖想着:“那老魔不曾與我會面,就知我老孫的名頭,我且倚着我的這個名頭,仗着威風,說些大話,嚇他一嚇看。果然中土衆僧有緣有分,取得經回,這一去,衹消我幾句英雄之言,就嚇退那門前若幹之怪;假若衆僧無緣無分,取不得真經啊,就是縱然說得蓮花現,也除不得西方洞外精。”心問口,口問心,思量此計,敲着梆,搖着鈴,徑直闖到獅駝洞口,早被前營上小妖擋住道:“小鑽風來了?”行者不應,低着頭就走。
  走至二層營裏,又被小妖扯住道:“小鑽風來了?”行者道:“來了。”衆妖道:“你今早巡風去,可曾撞見什麽孫行者麽?”行者道:“撞見的,正在那裏磨扛子哩。”衆妖害怕道:“他怎麽個模樣?磨什麽扛子?”行者道:“他蹲在那澗邊,還似個開路神;若站起來,好道有十數丈長!手裏拿着一條鐵棒,就似碗來粗細的一根大扛子,在那石崖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裏又念着:“扛子啊!這一嚮不曾拿你出來顯顯神通,這一去就有十萬妖精,也都替我打死!等我殺了那三個魔頭祭你!他要磨得明了,先打死你門前一萬精哩!”那些小妖聞得此言,一個個心驚膽戰,魂散魄飛。行者又道:“列位,那唐僧的肉也不多幾斤,也分不到我處,我們替他頂這個缸怎的!不如我們各自散一散罷。”衆妖都道:“說得是,我們各自顧命去來。”假若是些軍民人等,服了聖化,就死也不敢走。原來此輩都是些狼蟲虎豹,走獸飛禽,嗚的一聲都哄然而去了。【證道本夾批: 此一萬妖大造化,免了後來半夜一剿。】這個倒不象孫大聖幾句鋪頭話,卻就如楚歌聲吹散了八千兵!行者暗自喜道:“好了!老妖是死了!聞言就走,怎敢覿面相逢?這進去還似此言方好;若說差了,纔這夥小妖有一兩個倒走進去聽見,卻不走了風訊?”你看他
  存心來古洞,仗膽入深門。
  畢竟不知見那個老魔頭有甚吉兇,且聽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采戰爐火,俱無關於聖道,急須猛醒回頭矣。然旁門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傢,絶不關於聖道者易知,有似道而實非道者難認。故此回至七十七回,使學者早求明師口訣,識破一切旁門外道,去假修真,以歸妙覺也。
  篇首一詞,言一切情欲皆係妄念,沙門多少執空之徒,不知斷欲忘情即是真禪,而以口頭三昧為要,仍是有欲有情,禪何在乎?蓋真禪須要着意堅心,一塵不染,如明月當空,自有為而入無為,由勉強而抵自然,進步不錯,行滿功完,而成大覺金仙。如來教外別傳者,即此;道祖金丹大道者,即此。以是知仙即佛,佛即仙,仙佛同源,性命雙修也。
  “三藏師徒打開欲網,跳出情牢,放馬西行。”是已知斷欲忘情矣,何以忽見一座高山,有老者高呼:“西進的長老,且暫住!這山上有一夥妖魔,吃盡了閻浮世上人,不可前進”乎?蓋斷欲忘情,衹是性理一己之事,而進步行功,乃是他傢不死之方。若衹知有己,不知有人,冒然前進,則此間即有妖魔擋路,其不為妖魔所吃者幾希。於斯時也,急須問個實信,方能攸往攸利,行功不錯,而大道可進矣。古人云:“虛心受益”,又云:“禮下於人,必有所得。”此皆言屈已求人之效也。
  “三藏道:‘你相貌醜陋,言語粗俗,怕衝撞了他,問不出個實信。’行者道:‘我變俊些地的去。’”是未免在聲色相貌上打點,而不在真心實意處着腳,即非老實學道者。故行者變小和尚不老實去問,說出“貶解妖精起身,連夜搬去”等語,雖外恭而內不敬,外小而內自大。以致老者始而言妖精相與仙佛神聖,假話以答;既而見言語風狂,一句不應。噫!我不老實,誰肯老實?我不實信其道,誰肯說道之實信?不得實信,雖能斷欲忘情,終是有頭無尾,不通雷音大路,如何到得如來地位?學者急須以此為戒,去不老實而歸老實,則實情可得。所以八戒老實,毫無虛詐,而老者即以老實說實信矣。
  “獅”者,喻其師心自用;“駝”者,比其高傲無人。師心高傲,則雄心氣盛,故曰獅駝嶺;有己無人,則昏蔽如洞,故曰獅駝洞。此等妖魔不一而足,皆係毀謗聖道,紊亂仙經,為惡最大,為害最深,故有三個妖魔,統領四萬七八千小妖,專在此處吃人。這個妖為何妖?僅是師心高傲,不老實之妖;這個信為何信,即報師心高做不老實之信。知得此妖,知得此信,即是間出實信矣。既然知不老實,須當變而為老實,倘知而不變,仍是魔口之食,何濟於事?故金星道:“大聖衹看你變化機謀,方可過去,如若怠慢些兒,其實難行。”蓋有機謀者為妖,能變化者為聖。用機謀而不知變化,是以妖為心,則能吃人;能變化而不用機謀,是以聖為心,則能成道。變化機謀,則一切機謀盡無,斯不為獅駝所阻,可以過去得。
  最妙處,是行者扯住金星,聲聲衹叫他的小名道。“李長庚!李長庚!有話何不當面來講,怎麽裝這個模樣混我?”李為木,在東,《震》傢事;庚為金,在西,《兌》傢事。《震》為我傢,《兌》為他傢,以我求他,他來混我,《震》、《兌》合一,變化機謀,即在其中。此仙翁已叫起小名,當面來講,吾不知在獅駝洞獅駝國之老妖肯聽否?雖然,此事豈易知,亦豈易行?若非恩師訣破真鉛,萬般作用,枉自徒勞,安能變化機謀,而不為機謀變化?三豐所謂“煉己時須用真鉛”,正是此意。學者勿以傳報魔惡為實信,當知長庚傳報為實信。庚金即他傢真鉛,若欲捨此真鉛實信,而妄冀去假歸真,便是三藏欲轉別路,而過獅駝嶺,殊不知過不得此處獅駝嶺,而別路之獅駝嶺更多於此,如何轉得過去?故行者道:“轉不得”,又云:“怎麽轉得?”以見獅駝嶺為西天必由之路,正嚮西天不可不過之境,是在人之着意留心,變化機謀耳。
  “行者到空中打聽觀看,山中靜悄無人。”斷欲忘情即是禪,無機謀也。“正自揣度,聽得山背後梆鈴之聲,原來是個小妖。”有情有欲豈安然?着於聲音之小機謀也。“行者變蒼蠅兒,飛在他帽子耳邊,小妖口裏作念道:‘我等巡山的,各人要謹慎,提防孫行者,他會變蒼蠅。’”“帽”者,冒也。“蠅兒”者,嬰兒也。嬰兒即先天真乙之氣,先天之氣,居於恍惚杳冥之內,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因陰陽交感之後,激而有象,得之者立躋聖位,必有師學,非一切機謀小兒執一己而修者,聽得冒聽,所得冒傳。《悟真》雲:“恍惚之中尋有象,杳冥之內覓真精。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故仙翁雲:“原來那小妖也不曾見他,衹是那魔頭不知怎麽就吩咐他這話,卻是四句謠言,着他這等傳說。”可謂叫醒一切冒聽冒傳,不知先天大道之輩矣。“行者要打小妖,卻又停住,想道:不知三個老妖手段,等我問一問,動手未遲。’言冒聽冒傳,衹是口耳梆聲,不知就裏機謀,豈容冒然下手?下手妙訣,須要口傳心授,真知確見也。
  何以行者變燒火小妖,巡山小妖以為面生認不得、會的少乎?火屬《離》,《離》為心,行者變之真心也。真心非色非空,不着有無,乃赤子之心,娘生本面。口耳之學認假失真,不知返觀內照,與道日遠,所以一傢人,認不得一傢人,會的少。惟大修行人,認得真心,識得本面,性以處內,情以禦外,內外一氣,變化不拘,不在皮囊上作活計,全在法身上用功夫,豈等夫旁門外道,執一己而修乎?
  旁門外道,雖各執相各着空不同,然其有我無人,一個牌子號頭,繩穿綫扯,暗中無不相投。背卻鎮魔之金公,認真一己之幻相,以是為非,以邪為正。自調聞風鑽研,是亦“小鑽風”而已,何濟大事?豈知金丹之道,得一畢萬,總鑽於一處,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以真化假,依假修真,其中又用假,假中又現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特能查勘其小之真假,而且能審知其大之本事。此行者變“總鑽風”,而“小鑽風”無不隨其運用矣。
  何以行者對小妖道;“你快說來我聽,合着我便是真的,差了一些便是假的,拿去見大王處治”?特以金丹者,陰陽之氣凝結而成,兩者異,真乙之氣潛;兩者合,真乙之氣變。是在有人有己,人已相合,大小無傷,處治得法耳。天機密秘,正在於此,非善通陰陽、深明造化者,孰能與於斯哉?
  “大魔會變化,能大能小,因王母蟠桃會不曾請,意欲爭天,曾吞十萬天兵”等語,此大小禪法,師心自用,妄猜私議之學。安猜私議之條,不一而足,其間最誤人者,莫如禪關機鋒二條,故曰:“若是講口頭語,老孫也曾幹過。”
  “二魔身高三丈,臥蠶眉,丹鳳眼,美人身,匾擔牙,蚊竜鼻。若與人爭,衹消一鼻子捲去,就是銅背鐵身,也就魂亡晚喪。”此閉目靜坐,着意一處,執相守靜之學。執相守靜之條,不一而足,其間最足誤人者,莫如鼻頭閉息之一條,故曰:“鼻子捲人的妖精也好拿。”
  “三魔名號‘雲程萬裏鵬’,行動時轉風運海,振北圖南。隨身有一件寶貝,喚作‘陰陽二氣瓶’,假若把人裝在瓶內,一時三刻化為血水。”此搬運後天精氣之學。搬運之條,不一而足,其中最誤人者,莫如心腎相交之一條。彼以心氣為陰,腎氣為陽,取心腎二氣.交媾於黃庭,謂之結聖胎。殊不知日久成盅,氣血凝滯.化為血水而死者,不計其數,故曰;“妖精到也不怕,衹是仔細防他瓶兒。”
  大魔用心着空之妖,二魔用意執相之妖,三魔運氣、着空、執相兼有之妖。天下緇黃,用心意而着空執相者,十有二三,至於搬運後天之氣,而着空執相者,十中即有八九,故大魔二魔居於獅駝洞,為害固大;三魔居於獅駝國,為害尤大。三個魔頭同歸一處,邪說橫行,擾亂世道人心,大壞教門,不堪言矣。說到此處,修行人可以除去他人冒傳之梆聲,急須打探自己洞中之虛實,然要拿洞裏之妖王,必先除門前之衆怪。門前之怪為何怪?乃冒聽、冒說、冒傳之怪也。
  言者心之聲,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言不可不慎也。既雲慎言,又何說些大話嚇衆怪乎?殊不知修行人未嘗不言,特不妄言耳。說大話,說其善言也;嚇衆怪,去其不善之言也。用善言以去不善之言,言必有中,何礙於言?行者說大話,嚇散門前一萬小妖,是不容其冒聽、冒說、冒傳。真會說大話者,若能說此大話,是有大力量、大腳力、大本領,雖終日說,未嘗說。彼口耳之學,冒說大話,使小機謀傳人巡山者,烏足窺其端倪?千百年來,讀《西遊》解《西遊》者,竟將仙翁妙意埋沒,直以大話騙人目之,此孔子不得不哭麟,卞和不得不泣玉也。
  詩曰:
  着空執相道中魔,高傲欺心怎奈何?
  教外別傳藏秘訣,豈容聲色冒猜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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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I]   [II]   III   [IV]   [V]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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