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梁太太只要出门就一定会往身上喷点香水,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香水这种东西,就是从梁太太那里长的见识。上个世纪的50年代,“苏联老大哥”援建的项目正如火如荼,梁总作为
高级专家也在我们厂呆过很长的时间,每当他的太太到我们厂来找他,在她走过去十分钟内,楼道里还有香水味儿。那时候苏联制造的东西讲究傻、大、笨、粗,连香水的味道都格外刺激。只要她一来,我们就关上楼道两头的大门,禁止闲杂人员随便出入,以尽可能多保留一会楼道的香气。
“文革”一开始梁总被打成“美国特务”,但他大腹便便,体胖心宽,在厂里挨完斗,回家换一件干净衣服像没事人似的上街混在人堆里看大字报。1968年春天,我刚结婚不久,床铺、柜子、饭桌都是用旧木料自己胡乱打成的,因此非常想有一个新的写字台。可一般的写字台我的小屋里放不下,有天下班后在劝业场花32块钱买到一张小号的“一头沉”,可没带绳子,用自行车驮不走。我只好将桌子搬到大街上,等着看见个熟人就有办法了,那个时候城市小而我们工厂大,再加上物质匮乏,大家有空就大街上踅摸点吃的或便宜的东西,在市中心会经常碰上同事或熟人。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儿工夫就看到梁总顺着街边的大字报溜达过来了,我冒叫一声,吓得他一激灵,我赶紧凑过去小声说:“我得给您找点麻烦,是您回家给我拿条绳子来,还是在这儿替我看着桌子,我去找绳子。”他选择了后者,等我找来绳子还帮着我把一头沉的小写字台捆到自行车的后架上……
想起这些往事,我忍不住想笑,便直起身子学着梁总的口吻说:“好,水边写水字,字水灵,人滋润。”梁总身边的老太太扫了我一眼,到底是留苏的,气势还像“苏联老大哥”那么冲:“什么叫水字?这是地书,懂吗?我们有个正经八百的地书协会,会员比在纸上写字的书法家协会的人还多!”
我赶紧改口:“失敬失敬,地面练地书,越练越地道。”
老先生也借机站直了身子,看我半天才笑模悠悠地说:“你是大笔杆子(这是我在工厂时的外号)?”
我笑了:“您果然是梁老总,几十年没见却在这儿碰上了。”
“你一定是几十年没到公园来了?人们不是经常感叹世界真小吗?何况一个城市!”
“不错,一个留美的炼钢老博士,一个学机械的留苏专家,如今都成了地书协会的会员,好风雅,好情趣,越老越精神!”
梁总摆摆手:“行啦,别咬文嚼字,我知道你的本意是想说,水边写水字,越写越水,字水人也水……”
“不敢,不敢!”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赶忙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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