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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證道西遊記 》
第七十三回 情因舊恨生災毒心主遭魔幸破光
吳承恩 Wu Chengen
【李本總批:蜈蚣前號百眼魔君,後來卻成瞎子。使盡聰明,到底成個大呆子也。此喻最妙。
七個大蜘蛛,一條老蜈蚣,人以為怪矣,毒矣,豈知不過是你妄心別號,切不可看在外邊也。】
【澹漪子曰:天下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蜘蛛與蜈蚣亦所謂聲氣相屬也。既有盤絲洞,自有黃花觀,夫何足怪?獨是行者之神通,易於天蓬而難於金光,則疑蜈蚣之虐過於蜘蛛,而不知天蓬有質,金光無質。有質者易毀,故叉兒棒可以成功;無質者難破,故必有藉於毗藍之綉花針。而耍之棒固非真,針亦是假。《遺教經》有雲:“煩惱毒蛇,睡在汝心。”則蜘蛛、蜈蚣,要不過汝心毒蛇之類耳。人但能絶思
慮、息嗔恚,是即吾心之叉兒棒、綉花針矣,豈待外求哉?
又曰:百眼魔君,脅下有千眼,其面上固未嘗無雙眼也。乃金光一破,不但喪其千眼,且並雙眼而失之。始乎多目,終乎瞎子,然則聰明其可用盡耶?】
話說孫大聖扶持着唐僧,與八戒、沙僧奔上大路,一直西來。不半晌,忽見一處樓閣重重,宮殿巍巍。唐僧勒馬道:“徒弟,你看那是個什麽去處?”行者舉頭觀看,忽然見——
山環樓閣,溪繞亭臺。門前雜樹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豔豔。柳間棲白鷺,渾如煙裏玉無瑕;桃內囀黃鶯,卻似火中金有色。雙雙野鹿,忘情閑踏緑莎茵;對對山禽,飛語高鳴紅樹杪。真如劉阮天台洞,不亞神仙閬苑傢。
行者報道:“師父,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也不是豪富人傢,卻象一個庵觀寺院,到那裏方知端的。”三藏聞言,加鞭促馬。師徒們來至門前觀看,門上嵌着一塊石板,上有“黃花觀”三字。三藏下馬,八戒道:“黃花觀乃道士之傢,我們進去會他一會也好,他與我們衣冠雖別,修行一般。”沙僧道:“說得是,一則進去看看景緻,二來也當撒貨頭口。看方便處,安排些齋飯與師父吃。”長老依言,四衆共入,但見二門上有一對春聯:“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士傢。”行者笑道:“這個是燒茅煉藥,弄爐火,提罐子的道士。”三藏捻他一把道:“謹言,謹言!我們不與他相識,又不認親,左右暫時一會,管他怎的?”說不了,進了二門,衹見那正殿謹閉,東廊下坐着一個道士在那裏丸藥。【證道本夾批: 此道士自可與人無爭者,豈非其天性兇毒使然耶?】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頂紅豔豔戧金冠,穿一領黑淄淄烏皂服,踏一雙緑陣陣雲頭履,係一條黃拂拂呂公縧。面如瓜鐵,目若朗星。準頭高大類回回,唇口翻張如達達。道心一片隱轟雷,伏虎降竜真羽士。
三藏見了,厲聲高叫道:“老神仙,貧僧問訊了。”那道士猛擡頭,一見心驚,丟了手中之藥,按簪兒,整衣服,降階迎接道:“老師父失迎了,請裏面坐。”長老歡喜上殿,推開門,見有三清聖象,供桌有爐有香,即拈香註爐,禮拜三匝,方與道士行禮。遂至客位中,同徒弟們坐下。急喚仙童看茶,當有兩個小童,即入裏邊,尋茶盤,洗茶盞,擦茶匙,辦茶果。忙忙的亂走,早驚動那幾個冤傢。
原來那盤絲洞七個女怪與這道士同堂學藝,自從穿了舊衣,喚出兒子,徑來此處。正在後面裁剪衣服,忽見那童子看茶,便問道:“童兒,有甚客來了,這般忙冗?”仙童道:“適間有四個和尚進來,師父教來看茶。”女怪道:“可有個白胖和尚?”道:“有。”又問:“可有個長嘴大耳朵的?”道:“有。”女怪道:“你快去遞了茶,對你師父丟個眼色,着他進來,我有要緊的
話說。”果然那仙童將五杯茶拿出去。道士斂衣,雙手拿一杯遞與三藏,然後與八戒、沙僧、行者。茶罷收鐘,小童丟個眼色,那道士就欠身道:“列位請坐。”教:“童兒,放了茶盤陪侍,等我去去就來。”此時長老與徒弟們,並一個小童出殿上觀玩不題。
卻說道士走進方丈中,衹見七個女子齊齊跪倒,叫:“師兄,師兄!聽小妹子一言!”道士用手攙起道:“你們早間來時,要與我說什麽話,可可的今日丸藥,這枝藥忌見陰人,所以不曾答你。如今又有客在外面,有話且慢慢說罷。”衆怪道:“告稟師兄,這樁事,專為客來方敢告訴,若客去了,縱說也沒用了。”道士笑道:“你看賢妹說話,怎麽專為客來纔說?卻不瘋了?且莫說我是個清靜修仙之輩,就是個俗人傢,有妻子老小傢務事,也等客去了再處。怎麽這等不賢,替我裝幌子哩!且讓我出去。”衆怪又一齊扯住道:“師兄息怒,我問你,前邊那客,是那方來的?”道士唾着臉不答應,衆怪道:“方纔小童進來取茶,我聞得他說,是四個和尚。”道士作怒道:“和尚便怎麽?”衆怪道:“四個和尚,內有一個白麵胖的,有一個長嘴大耳的,師兄可曾問他是那裏來的?”道士道:“內中是有這兩個,你怎麽知道?想是在那裏見他來?”女子道:“師兄原不知這個委麯。那和尚乃唐朝差往西天取經去的,今早到我洞裏化齋,委是妹子們聞得唐僧之名,將他拿了。”道士道:“你拿他怎的?”女子道:“我等久聞人說,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延壽 長生,故此拿了他。後被那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把我們攔在濯垢泉裏,先搶了衣服,後弄本事,強要同我等洗浴,也止他不住。他就跳下水,變作一個鮎魚,在我們腿襠裏鑽來鑽去,欲行姦騙之事,果有十分憊懶!他又跳出水去,現了本相,見我們不肯相從,他就使一柄九齒釘鈀,要傷我們性命。若不是我們有些見識,幾乎遭他毒手。故此戰兢兢逃生,又着你愚外甥與他敵鬥,不知存亡如何。我們特來投兄長,望兄長念昔日同窗之雅,與我今日做個報冤之人!”那道士聞此言,卻就惱恨,遂變了聲色道:“這和尚原來這等無禮!這等憊懶!你們都放心,等我擺布他!”衆女子謝道:“師兄如若動手,等我們都來相幫打他。”道士道:“不用打,不用打!常言道,一打三分低,你們都跟我來。”衆女子相隨左右。他入房內,取了梯子,轉過床後,爬上屋梁,拿下一個小皮箱兒。那箱兒有八寸高下,一尺長短,四寸寬窄,上有一把小銅鎖兒鎖住。即於袖中拿出一方鵝黃綾汗巾兒來,汗巾須上係着一把小鑰匙兒。開了鎖,取出一包兒藥來,【證道本夾批: 今日所丸者,莫非即是此藥?】此藥乃是——
山中百鳥糞,掃積上千斤。是用銅鍋煮,煎熬火候勻。
千斤熬一杓,一杓煉三分。三分還要炒,再鍛再重熏。
製成此毒藥,貴似寶和珍。如若嘗他味,入口見閻君!
道士對七個女子道:“妹妹,我這寶貝,若與凡人吃,衹消一釐,入腹就死;若與神仙吃,也衹消三釐就絶。這些和尚,衹怕也有些道行,須得三釐。快取等子來。”內一女子急拿了一把等子道:“稱出一分二釐,分作四分。”卻拿了十二個紅棗兒,將棗掐破些兒,揌上一釐,分在四個茶鐘內;又將兩個黑棗兒做一個茶鐘,着一個托盤安了,對衆女說:“等我去問他。不是唐朝的便罷;若是唐朝來的,就教換茶,你卻將此茶令童兒拿出。但吃了,個個身亡,就與你報了此仇,解了煩惱也。”七女感激不盡。
那道士換了一件衣服,虛禮謙恭走將出去,請唐僧等又至客位坐下道:“老師父莫怪,適間去後面吩咐小徒,教他們挑些青菜蘿蔔,安排一頓素齋供養,所以失陪。”三藏道:“貧僧素手進拜,怎麽敢勞賜齋?”道士笑雲:“你我都是出傢人,見山門就有三升俸糧,何言素手?敢問老師父,是何寶山?到此何幹?”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寺取經者。卻才路過仙宮,竭誠進拜。”道士聞言,滿面生春道:“老師乃忠誠大德之佛,小道不知,失於遠候,恕罪,恕罪!”叫:“童兒,快去換茶來,一廂作速辦齋。”那小童走將進去,衆女子招呼他來道:“這裏有現成好茶,拿出去。”那童子果然將五鐘茶拿出。道士連忙雙手拿一個紅棗兒茶鐘奉與唐僧。他見八戒身軀大,就認做大徒弟,沙僧認做二徒弟,見行者身量小,認做三徒弟,所以第四鐘纔奉與行者。行者眼乖,接了茶鐘,早已見盤子裏那茶鐘是兩個黑棗兒,他道:“先生,我與你穿換一杯。”道士笑道:“不瞞長老說,山野中貧道士,茶果一時不備。纔然在後面親自尋果子,止有這十二個紅棗,做四鐘茶奉敬。【李本旁批: 此段也有光景。】小道又不可空陪,所以將兩個下色棗兒作一杯奉陪,此乃貧道恭敬之意也。”行者笑道:“說那裏話?古人云,在傢不是貧,路上貧殺人。你是住傢兒的,何以言貧!象我們這行腳僧,纔是真貧哩。我和你換換,我和你換換。”三藏聞言道:“悟空,這仙長實乃愛客之意,你吃了罷,換怎的?”行者無奈,將左手接了,右手蓋住,看着他們。
卻說那八戒,一則饑,二則渴,原來是食 腸大大的,見那鐘子裏有三個紅棗兒,拿起來國的都咽在肚裏。師父也吃了,沙僧也吃了。一霎時,衹見八戒臉上變色,沙僧滿眼流淚,唐僧口中吐沫,他們都坐不住,暈倒在地。這大聖情知是毒,將茶鐘手舉起來,望道士劈臉一摜。道士將袍袖隔起,當的一聲,把個鐘子跌得粉碎。道士怒道:“你這和尚,十分村鹵!怎麽把我鐘子碎了?”行者駡道:“你這畜生!你看我那三個人是怎麽說!我與你有甚相幹,你卻將毒藥茶藥倒我的人?”道士道:“你這個村畜生,闖下禍來,你豈不知?”行者道:“我們纔進你門,方敘了坐次,道及鄉貫,又不曾有個高言,那裏闖下甚禍?”道士道:“你可曾在盤絲洞化齋麽?你可曾在濯垢泉洗澡麽?”行者道:“濯垢泉乃七個女怪。你既說出這話,必定與他苟合,必定也是妖精!不要走!吃我一棒!”
好大聖,去耳朵裏摸出金箍棒,幌一幌,碗來粗細,望道士劈臉打來。那道士急轉身躲過,取一口寶劍來迎。他兩個廝駡廝打,早驚動那裏邊的女怪。他七個一擁出來,叫道:“師兄且莫勞心,待小妹子拿他。”行者見了越生嗔怒,雙手輪鐵棒,丟開解數,滾將進去亂打。衹見那七個敞開懷,腆着雪白肚子,【證道本夾批: 此腹不負妖怪,妖怪負此腹耳。】臍孔中作出法來:骨都都絲繩亂冒,搭起一個天篷,把行者蓋在底下。
行者見事不諧,即翻身念聲咒語,打個筋鬥,撲的撞破天篷走了,忍着性氣,淤淤的立在空中看處,見那怪絲繩幌亮,穿穿道道,卻是穿梭的經緯,頃刻間,把黃花觀的樓臺殿閣都遮得無影無形。行者道:“利害,利害!早是不曾着他手!怪道豬八戒跌了若幹!似這般怎生是好!我師父與師弟卻又中了毒藥。這夥怪合意同心,卻不知是個甚來歷,待我還去問那土地神也。”
好大聖,按落雲頭,捻着訣,念聲“唵”字真言,把個土地老兒又拘來了,戰兢兢跪下路旁叩頭道:“大聖,你去救你師父的,為何又轉來也?”
行者道:“早間救了師父,前去不遠,遇一座黃花觀。我與師父等進去看看,那觀主迎接。纔敘話間,被他把毒藥茶藥倒我師父等。我幸不曾吃茶,使棒就打,他
卻說出盤絲洞化齋、濯垢泉洗澡之事,我就知那廝是怪。纔舉手相敵,衹見那七個女子跑出,吐放絲繩,老孫虧有見識走了。我想你在此間為神,定知他的來歷。是個什麽妖精,老實說來,免打!”土地叩頭道:“那妖精到此,住不上十年。小神自三年前檢點之後,方見他的本相,乃是七個蜘蛛精。他吐那些絲繩,乃是蛛絲。”行者聞言,十分歡喜道:“據你說,卻是小可。既這般,你回去,等我作法降他也。”那土地叩頭而去。行者卻到黃花觀外,將尾巴上毛捋下七十根,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七十個小行者;又將金箍棒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七十個雙角叉兒棒。每一個小行者,與他一根。他自傢使一根,站在外邊,將叉兒攪那絲繩,一齊着力,打個號子,把那絲繩都攪斷,各攪了有十餘斤。裏面拖出七個蜘蛛,足有巴鬥大的身軀,一個個攢着手腳,索着頭,衹叫:“饒命,饒命!”【證道本夾批: 技止此耳,何謂神通?】此時七十個小行者,按住七個蜘蛛,那裏肯放。行者道:“且不要打他,衹教還我師父師弟來。”那怪厲聲高叫道:“師兄,還他唐僧,救我命也!”那道士從裏邊跑出道:“妹妹,我要吃唐僧哩,救不得你了。”行者聞言,大怒道:“你既不還我師父,且看你妹妹的樣子!”好大聖,把叉兒棒幌一幌,復了一根鐵棒,雙手舉起,把七個蜘蛛精,盡情打爛,卻似七個曖肉布袋兒,膿血淋淋。【證道本夾批: 美人安在哉?】卻又將尾巴搖了兩搖,收了毫毛,單身輪棒,趕入裏邊來打道士。那道士見他打死了師妹,心甚不忍,即發狠舉劍來迎。這一場各懷忿怒,一個個大展神通,這一場好殺——
妖精輪寶劍,大聖舉金箍。都為唐朝三藏,先教七女嗚呼。如今大展經綸手,施威弄法逞金吾。大聖神光壯,妖仙膽氣粗。渾身解數如花錦,雙手騰那似轆轤。乒乓劍棒響。慘淡野雲浮。曖言語,使機謀,一來一往如畫圖。殺得風響沙飛狼虎怕,天昏地暗鬥星無。
那道士與大聖戰經五六十合,漸覺手軟,一時間鬆了筋節,便解開衣帶,忽辣的響一聲,脫了皂袍。行者笑道:“我兒子!打不過人,就脫剝了也是不能彀的!”原來這道士剝了衣裳,把手一齊擡起,衹見那兩脅下有一千衹眼,眼中迸放金光,十分利害。
森森黃霧,豔豔金光。森森黃霧,兩邊脅下似噴雲;豔豔金光,千衹眼中如放火。左右卻如金桶,東西猶似銅鐘。此乃妖仙施法力,道士顯神通。幌眼迷天遮日月,罩人爆燥氣朦朧;把個齊天孫大聖,睏在金光黃霧中。
行者慌了手腳,衹在那金光影裏亂轉,嚮前不能舉步,退後不能動腳,卻便似在個桶裏轉的一般。無奈又爆燥不過。他急了,往上着實一跳,卻撞破金光,撲的跌了一個倒栽蔥,覺道撞的頭疼,急伸頭摸摸,把頂梁皮都撞軟了,自傢心焦道:“晦氣,晦氣!這顆頭今日也不濟了!常時刀砍斧剁,莫能傷損,卻怎麽被這金光撞軟了皮肉?【證道本夾批: 金光不若天篷之嚴密,能撞天篷而不能撞金光,殊不可解。】久以後定要貢膿,縱然好了,也是個破傷風。一會傢爆燥難禁,卻又自傢計較道:“前去不得,後退不得,左行不得,右行不得,往上又撞不得,卻怎麽好?往下走他娘罷!”
好大聖,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個穿山甲,又名鯪鯉鱗。真個是——
四衹鐵爪,鑽山碎石如撾粉;滿身鱗甲,破嶺穿岩似切蔥。兩眼光明,好便似雙星幌亮;一嘴尖利,勝強如鋼鑽金錐。藥中有性穿山甲,俗語呼為鯪鯉鱗。
你看他硬着頭,往地下一鑽,就鑽了有二十餘裏,方纔出頭。原來那金光衹罩得十餘裏。出來現了本相,力軟筋麻,渾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淚,忽失聲叫道:“師父啊——
當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來苦用工。大海洪波無恐懼,陽溝之內卻遭風!”
美猴王正當悲切,忽聽得山背後有人啼哭,即欠身揩了眼淚,回頭觀看。但見一個婦人,身穿重孝,左手托一盞涼漿水飯,右手執幾張燒紙黃錢,從那廂一步一聲哭着走來。行者點頭嗟嘆道:“正是流淚眼逢流淚眼,斷腸人遇斷腸人!這一個婦人,不知所哭何事,待我問他一問。”那婦人不一時走上路來,迎着行者。行者躬身問道:“女菩薩,你哭的是甚人?”婦人噙淚道:“我丈夫因與黃花觀觀主買竹竿爭講,被他將毒藥茶藥死,我將這陌紙錢燒化,以報夫婦之情。”行者聽言,眼中淚下。那婦女見了作怒道:“你甚無知!我為丈夫煩惱生悲,你怎麽淚眼愁眉,欺心戲我?”
行者躬身道:“女菩薩息怒,我本是東土大唐欽差禦弟唐三藏大徒弟孫悟空行者。因往西天,行過黃花觀歇馬。那觀中道士,不知是個什麽妖精,他與七個蜘蛛精,結為兄妹。蜘蛛精在盤絲洞要害我師父,是我與師弟八戒、沙僧救解得脫。那蜘蛛精走到他這裏,背了是非,說我等有欺騙之意。道士將毒藥茶藥倒我師父師弟共三人,連馬四口,陷在他觀裏。惟我不曾吃他茶,將茶鐘摜碎,他就與我相打。正嚷時,那七個蜘蛛精跑出來吐放絲繩,將我捆住,是我使法力走脫。問及土地,說他本相,我卻又使分身法攪絶絲繩,拖出妖來,一頓棒打死。這道士即與他報仇,舉寶劍與我相鬥。鬥經六十回合,他敗了陣,隨脫了衣裳,兩脅下放出千衹眼,有萬道金光,把我罩定。所以進退兩難,纔變做一個鯪鯉鱗,從地下鑽出來。正自悲切,忽聽得你哭,故此相問。因見你為丈夫,有此紙錢報答,我師父喪身,更無一物相酬,所以自怨生悲,豈敢相戲!”
那婦女放下水飯紙錢,對行者陪禮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難者。纔據你說將起來,你不認得那道士。他本是個百眼魔君,又喚做多目怪。你既然有此變化,脫得金光,戰得許久,必定有大神通,卻衹是還近不得那廝。我教你去請一位聖賢,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行者聞言,連忙唱喏道:“女菩薩知此來歷,煩為指教指教。果是那位聖賢,我去請求,救我師父之難,就報你丈夫之仇。”婦人道:“我就說出來,你去請他,降了道士,衹可報仇而已,恐不能救你師父。”行者道:“怎不能救?”婦人道:“那廝毒藥最狠,藥倒人,三日之間,骨髓俱爛。你此往回恐遲了,故不能救。”行者道:“我會走路;憑他多遠,千裏衹消半日。”女子道:“你既會走路,聽我說:此處到那裏有千裏之遙。那廂有一座山,名喚紫雲山,山中有個千花洞。【李本旁批: 好洞名。】洞裏有位聖賢,喚做毗藍婆。他能降得此怪。”行者道:“那山坐落何方?卻從何方去?”女子用手指定道:“那直南上便是。”行者回頭看時,那女子早不見了。行者慌忙禮拜道:“是那位菩薩?我弟子鑽昏了,不能相識,千乞留名,好謝!”衹見那半空中叫道:“大聖,是我。”行者急擡頭看處,原是黎山老姆,趕至空中謝道:“老姆從何來指教我也?”老姆道:“我纔自竜華會上回來,見你師父有難,假做孝婦,藉夫喪之名,免他一死。你快去請他,但不可說出是我指教,那聖賢有些多怪人。”行者謝了,辭別,把筋鬥雲一縱,隨到紫雲山上,按定雲頭,就見那千花洞。那洞外——
青鬆遮勝境,翠柏繞仙居。緑柳盈山道,奇花滿澗渠。香蘭圍石屋,芳草映岩辱。流水連溪碧,雲封古樹虛。野禽聲聒聒,幽鹿步徐徐。修竹枝枝秀,紅梅葉葉舒。寒鴉棲古樹,春鳥嗓高樗。夏麥盈田廣,秋禾遍地餘。四時無葉落,八節有花如。每生瑞靄連霄漢,常放祥雲接太虛。
這大聖喜喜歡歡走將進去,一程一節,看不盡天邊的景緻。直入裏面,更沒個人兒,見靜靜悄悄的,雞犬之聲也無,心中暗道:“這聖賢想是不在傢了。”又進數裏看時,見一個女道姑坐在榻上。你看他怎生模樣——
頭戴五花納錦帽,身穿一領織金袍。腳踏雲尖鳳頭履,腰係攢絲雙穗縧。
面似秋容霜後老,聲如春燕社前嬌。腹中久諳三乘法,心上常修四諦饒。
悟出空空真正果,煉成瞭瞭自逍遙。正是千花洞裏佛,毗藍菩薩姓名高。
行者止不住腳,近前叫道:“毗藍婆菩薩,問訊了。”那菩薩即下榻,合掌回禮道:“大聖,失迎了,你從那裏來的?”行者道:“你怎麽就認得我是大聖?”毗藍婆道:“你當年大鬧天宮時,普地裏傳了你的形象,誰人不知,那個不識?”行者道:“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象我如今皈正佛門,你就不曉的了!”毗藍道:“幾時皈正?恭喜,恭喜!”行者道:“近能脫命,保師父唐僧上西天取經,師父遇黃花觀道士,將毒藥茶藥倒。我與那廝賭鬥,他就放金光罩住我,是我使神通走脫了。聞菩薩能滅他的金光,特來拜請。”菩薩道:“是誰與你說的?我自赴了盂蘭會,到今三百餘年,不曾出門。我隱姓埋名,更無一人知得,你卻怎麽得知?”行者道:“我是個地裏鬼,不管那裏,自傢都會訪着。”毗藍道:“也罷,也罷,我本當不去,奈蒙大聖下臨,不可滅了求經之善,我和你去來。”行者稱謝了,道:“我忒無知,擅自催促,但不知曾帶什麽兵器。”菩薩道:“我有個綉花針兒,能破那廝。”行者忍不住道:“老姆誤了我,早知是綉花針,不須勞你,就問老孫要一擔也是有的。”毗藍道:“你那綉花針,無非是鋼鐵金針,用不得。我這寶貝,非鋼,非鐵,非金,乃我小兒日眼裏煉成的。”【證道本夾批: 當名太陽針。】行者道:“令郎是誰?”毗藍道:“小兒乃昴日星官。”行者驚駭不已。
早望見金光豔豔,即回嚮毗藍道:“金光處便是黃花觀也。”毗藍隨於衣領裏取出一個綉花針,似眉毛粗細,有五六分長短,拈在手,望空拋去。少時間,響一聲,破了金光。行者喜道:“菩薩,妙哉,妙哉!尋針,尋針!”毗藍托在手掌內道:“這不是?”行者卻同按下云頭,走入觀裏,衹見那道士合了眼,不能舉步。行者駡道:“你這潑怪裝瞎子哩!”【證道本夾批:百眼化為無眼,多目化為無目,自是盈虛之理,不如此何以結金光之局?】耳朵裏取出棒來就打。毗藍扯住道:“大聖莫打,且看你師父去。”
行者徑至後面客位裏看時,他三人都睡在地上吐痰吐沫哩。行者垂淚道:“卻怎麽好,卻怎麽好”!毗藍道:“大聖休悲,也是我今日出門一場,索性積個陰德,我這裏有解毒丹,送你三丸。”行者轉身拜求。那菩薩袖中取出一個破紙包兒,內將三粒紅丸子遞與行者,教放入口裏。行者把藥扳開他們牙關,每人扌思了一丸。須臾,藥味入腹,便就一齊嘔噦,遂吐出毒味,得了性命。那八戒先爬起道:“悶殺我也!”三藏沙僧俱醒了道:“好暈也!”行者道:“你們那茶裏中了毒了,虧這毗藍菩薩搭救,快都來拜謝。”三藏欠身整衣謝了。八戒道:“師兄,那道士在那裏?等我問他一問,為何這般害我!”行者把蜘蛛精上項事說了一遍,八戒發狠道:“這廝既與蜘蛛為姊妹,定是妖精!”行者指道:“他在那殿外立定裝瞎子哩。”八戒拿鈀就築,又被毗藍止住道:“天蓬息怒,大聖知我洞裏無人,待我收他去看守門戶也。”行者道:“感蒙大德,豈不奉承!但衹是教他現本象,我們看看。”毗藍道:“容易。”即上前用手一指,那道士撲的倒在塵埃,現了原身,乃是一條七尺長短的大蜈蚣精。毗藍使小指頭挑起,駕祥雲徑轉千花洞去。八戒打仰道:“這媽媽兒卻也利害,怎麽就降這般惡物?”行者笑道:“我問他有甚兵器破他金光,他道有個綉花針兒,是他兒子在日眼裏煉的。及問他令郎是誰,他道是昴日星官。我想昴日星是衹公雞,這老媽媽子必定是個母雞。雞最能降蜈蚣,所以能收伏也。”
三藏聞言頂禮不盡,教:“徒弟們,收拾去罷。”那沙僧即在裏面尋了些米糧,安排了些齋,俱飽餐一頓。牽馬挑擔,請師父出門。行者從他廚中放了一把火,把一座觀霎時燒得煨燼,卻拽步長行。正是,
唐僧得命感毗藍,了性消除多目怪。
畢竟嚮前去還有什麽事體,且聽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采戰之徒,自害本身。此回批燒煉之術,終落空亡。
蓋以世人惑於“金丹”二字,隨疑為世間凡鉛凡汞燒煉而成,信任邪師,傾傢敗産,指底罄囊而莫悟,甚至吞服五金八石,傷生害命,古今來遭其禍者,不可枚舉。故仙翁於提綱深批其毒,使學者早自醒悟,以歸正道耳。曰:“情因舊恨生災毒”者,言聽信燒煉邪師之言,便是遇着舊恨有仇之人,而即生災毒矣。曰:“心主遭魔幸破光”者,言一信金石之術,而邪魔入內,良心即壞,急須看破,方不受纍耳。
“黃花觀”,黃者,黃芽;花者,金花,皆修煉者升煉之藥名。詩中“白鷺”,“黃鶯”,“煙裏玉”,“火中金”,總以形容黃花觀為燒煉之處。故行者一見“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士傢”之句,即笑為燒茅煉藥,弄爐火的道士也。獨可異者,黃芽白雪,《悟真篇》中常道;瑤草琪花,仙翁前詩亦云。此處何以謂之爐火?殊不知古仙所云,皆以有象化無象,以有形喻無形,使人以此悟彼,易於聆會;而後世迷徒,不求明師真訣,直認比喻有形有象之物為真實,何其愚迷之甚乎?況金石之藥,乃天地濁氣所化而成,皆有毒之物,一經火煉,火毒藥毒,共合一處,其毒愈重,人之清氣,能有幾何?以毒氣而攻清氣,取死之道,安得長生?此仙翁提綱立“舊恨”二字,以誅燒煉者之心為最毒也。
“三藏見道士丸藥,高叫老神仙。”是蓋以弄爐火者即是神仙,未免走到冤傢對頭之地矣。從來學采戰者,必學爐火;學爐火者,必學采戰。大約以采戰為內丹,以爐火為外丹。女妖道士,同堂學藝,勢所必然。“女妖說出盤絲洞濯垢泉故事,要道士作個報冤之人,欲要幫打。”是內恃采戰,外憑爐火,內外兼修,妄冀延年。“道士道:‘不用打,一打三分低。’取梯子上屋梁上,取下一包藥來。”爐火傢,多以升打為下等藥,以煅煉為上等藥,或以七年為七返,九年為九還,其意取其濁陰退盡為佳也。詩中“百鳥糞”,“積千斤”,“煉三分”,“再熏蒸”,“毒藥製成”,“入口見閻君。”俱是實事。“凡人吃衹消一釐就死,神仙吃衹消三釐就死,將棗掐破,揌上三釐,分在四衹茶盅內,但吃了個個身亡。”藥雖輕而其毒大,服之者不能長生,反緻早死,勢必破爛肢體,而不得全屍。服一個,死一個,個個身亡,豈虛語哉?
“行者早見了,欲穿換一杯。”是真明鑒萬裏,智察秋毫,足使姦人膽戰,邪何能為?乃唐僧已入術中,執固不解,以為受客之意,誠心信受,豈能免當時就死乎?“道士道:‘你可在盤絲洞化齋麽?你可在濯垢泉洗澡麽?’行者道:‘你既說出這話,必定與她苟合。’”總以見無知之徒,以采戰爐火為內外雙修,合而行之,妄想成丹。最妙處,是道土道:“你這村畜生,撞下禍來,你豈不知?”自古及今,聖賢仙佛之成道,皆係去讒遠色,賤貸貴德,乃無知之徒,不知聖賢根本實學,反在財色上作功夫,以致采戰喪德,爐火喪命,自撞其禍,其村野不堪極矣。謂之畜生,真畜生耳。若非有明眼人,識得此等邪說淫辭,是天話蓬人之物,早知回頭,自求生路,安能逃得出羅網耶?既能逃出,則當事者迷,旁觀者清,自可見盲師邪行亂道之迷人利害,又可知自己癡思妄想之昏蔽更深。觀之七妖落後,歸結一着,采戰擋不住死,爐火救不得生,獨以亂性傷命,殺其軀而已。安得有個大修行人,間世而出,將這些煽惑人心,攪亂聖道,在膿血皮袋上作事之迷徒,一概收來,狠力一棒,盡情打爛,息邪說而防淫辭,為世道人心出一口不平之氣乎?雖然,采戰邪師,人所易識;爐火偽道,人所難認。蓋以采戰乃色道中事,與仙道絶不相關,若遇正人君子,一見能辨其真假。至於爐火,竊取古仙金丹入口,點化凡軀之說以籠人,雖有正人君子,亦難窺測其機關。
“道士解開衣帶,脫了皂袍,兩手一齊擡起,兩脅下有一千衹眼。迸發金光,將大聖罩在金光黃霧中,嚮前不能舉步,退後不能動腳,往上撞頭,變穿山甲,往地下方纔鑽出頭來。”蓋以諸傢爐火,門戶不一,或言服丹,可以解脫本殼;或言取丹,可以拔宅飛升;或言服丹,可以兩脅風生。似此等類,千條有餘,總藉金丹一個名色,籠罩正人君子,倘不知利害,誤入其中。性好嚮前者,即有兩脅風生之爐火來誘;性好退後者,即有解脫本殼之爐火來投;性好往上者,即有拔宅飛升之爐火來近。真令人以嚮前不能,退後不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危哉!危哉!當斯時也,苟非自知懸虛無益,從實地上硬尋出個出頭之路,其不為毒害性命者見希。提綱所謂“情因舊恨生災毒”者,即此意。金丹大道,至於如是,尚忍言哉?仙翁慈悲度世,不忍衆生罹此大禍,故於大道凄涼之時,藉老母現身說法,指示聖賢生物之心,開化群迷也。
“紫雲山”,正陽之氣結就;“千花洞”,煥耀之光籠成。有一位聖賢,喚作毗藍婆,坐落南方者,南為《離》位,屬心,明示聖賢心,即婆心也。“行者入千花洞,見靜悄悄,雞犬之聲也無”者,聖賢以婆心為重,而無雞鳴狗盜之行也。“毗藍婆認得行者”,惟聖人能知聖人也。“行者請毗藍去滅金光者”,惟聖人能知聖人有婆心也。“毗藍自赴了魚籃會,三百餘年,隱姓埋名,更無一人知得”者,聖人惟知婆心度世,而人之知與不知,所不及料也。“綉花針兒”者,小兒也,小兒之心為赤子之心,赤子之心,至善而無惡,非同一切忍心、硬心、毒心、傷人之心。故曰:“我有個綉花針兒,能破那廝。”又曰:“我這寶貝,非銅、非鐵、非金,乃我小兒日眼裏煉成的。”赤子之心,正大光明,從本性中流出,所以能破諸惡而無遺。
“毗藍隨於衣領內,取出一個綉花針,似眉毛粗細,有五六分長短,拈在於,望空拋去,少時間,響一聲,破了金光。”以見聖賢作事,生平涵養清高,不肯輕露圭角,即或不得已而救度苦難,總是一個真心用事,不大聲色;粗細長短,機活神圓;隨手拈來,頭頭是道;救真破假,其應如響。真金針暗度之法,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神妙莫測之行,為然雖莫測,亦足令人心悅誠服,早贊其妙。所謂“大人者成已成物、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夫此赤子之心,悟之者,近在掌握之中;迷之者,遠隔千裏之遙。是在一語一迷之間耳。“道士合了眼,不能舉動。行者駡道:“你這潑怪,裝瞎子哩!”言一切爐火之流,皆是盲修瞎煉,損人利己,而不知聖賢有此金針暗度之婆心也。
“行者見三人吐痰、吐沫,垂淚道:‘怎麽好?’毗藍道:‘也是我出門一場,索性積個陰德。’”聖賢一舉一動,以陰德為重,俱有益於世道人心,彼傷生害命之徒,肆行無忌,陰德何在?“取出一個破紙包兒內,將三粒紅丸子,每人口內揌了一丸,一齊吐出毒物,得了性命。”一個破紙包,分明“心”字一勾;三粒紅丸子,分明“心”字三點。可知解毒丹,即陰德心也。“每人揌上一丸”,人人當存陰德心;“一齊吐出毒物”,個個須除惡毒念。存陰德而去惡毒,方是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聖賢之婆心。如多目怪,始而以爐火誤人,終而以爐火殺身,出乎爾者反乎爾,堂堂七尺之軀,何不知積德,而乃陰毒如蜈蚣也?噫!損陰德者即歸死路,積陰德者必上天堂。此仙翁指出善惡兩途,叫天下後世修行人看個榜樣,自裁自取。至幹迷而不悟者,雖仙翁婆心,亦無如之何矣。
最提醒人處,是行者道:“昴星是個公雞,這老姆姆必定是個一母雞。”蓋修行正理,有德必有道,有道必有德。德屬陰,性理上事;道屬陽,命理上事。立德以後,再加修道,陰陽並用,性命雙修;以德助道,以道成德,仙佛可望。故結雲:“唐僧得命感毗藍,了性消除多目怪。”
詩曰:
五金八石煉丹砂,到底無成破盡傢。
世人盲師多狠毒,何如積德是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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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西遊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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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 西遊原旨讀法、新說西遊記總批 | 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 第二回悟徹菩提真妙理斷魔歸本合元神 | 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類盡除名 | 第四回官封弼馬心何足 名註齊天意未寧 | 第五回亂蟠桃大聖偷丹 反天宮諸神捉怪 | 第六回觀音赴會問原因 小聖施威降大聖 | 第七回八卦爐中逃大聖 五行山下定心猿 | 第八回我佛造經傳極樂 觀音奉旨上長安 | 清本第九回 陳光蕊赴任逢災江流僧復仇報本 | 明本第九回袁守誠妙算無私麯 老竜王拙計犯天條 | 第十回二將軍宮門鎮鬼 唐太宗地府還魂 | 第十一回還受生唐王遵善果 度孤魂蕭瑀正空門 | 第十二回玄奘秉誠建大會觀音顯象化金蟬 | 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 | 第十四回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 | 第十五回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繮 | 第十六回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山怪竊袈裟 | 第十七回 孫行者大鬧黑風山觀世音收伏熊羆怪 | 第十八回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行者降魔 | 第十九回雲棧洞悟空收八戒浮屠山玄奘受心經 | 第二十回黃風嶺唐僧有難 半山中八戒爭先 | 第二十一回護法設莊留大聖須彌靈吉定風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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