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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 》 全唐文 》
第08部·卷七百五十四
董诰 Dong Gao
阮元 Yuan Yuan
◎ 杜牧(七)
◇ 战论(并序)
兵非危也,谷非殚也,而战必挫北,是曰不循其道也。故作《战论》焉。
论曰: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珠玑苟无,岂不活身,四支苟去,吾不知其为人。何以言之?夫河北者,俗俭风浑,淫巧不生,朴毅坚强,果於战耕。名城坚垒,{山各}薛相贯,高山大河,盘互交锁。加以土息健马,便於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後以为富也。天下无河北则不可,河北既虏,则精甲锐卒利刀良弓健马无有也。卒然夷狄惊四边,摩封疆,出表里,吾何以御之?是天下一支兵去矣。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虏冲,是六郡之师,严饬护疆,不可他使,是天下二支兵去矣。六郡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已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洛,经数千里,赤地尽取,才能应费,是天下三支财去矣。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吓呼膻臊,彻于帝居,周秦单师,不能排辟,於是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戍兵,是天下四支财去矣。乃使吾用度不周,徵徭不常,无以膏齐民,无以接四夷。礼乐刑政,不暇修治,品式条章,不能备具。是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而已。焉有人解四支,其自以能久为安乎?
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无事之时,殿阁大臣,偷处荣逸,为家治具,战士离落,兵甲钝弊,车马元刂弱,而未尝为之简帖整饬,天下杂然盗发,则疾殴疾战。此宿败之师也,何为而不北乎!是不练之过者,其败一也。夫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裨,操其馀赢,以虏壮为幸,以师老为娱,是执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筑垒未乾,公囊已虚。此不责实科食之过,其败二也。夫战辄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一月累封,或凯旋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宅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奇外死勤於戎乎。此赏厚之过,其败三也。夫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菜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於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夫大将将兵柄不得专,恩臣诘责,第来挥之,至如堂然将阵,殷然将鼓,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佯,忄晃骇之间,虏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元和时,天子急太平,严约以律下,常团兵数十万以诛蔡,天下乾耗,四岁然後能取,此盖五败不去也。长庆初,盗据子孙,悉来走命,是内地无事,天子宽禁厚恩,与人休息,未几而燕、赵甚乱,引师起将,五败益甚。登坛注意之臣,死窜且不暇,复焉能加威於反虏哉。今者诚欲调持干戈,洒扫垢污,以为万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为也。古之政有不善,士传言,庶人谤。发是论者,亦且将书于谤木,传于士大夫,非偶言而已。
◇ 守论(并序)
往年两河盗起,屠囚大臣,劫戮二千石,国家不议诛洗,束兵自守,反修大历、贞元故事,而行始息之政,是使逆辈益横,终倡患祸。故作《守论》焉。
论曰: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钺钝,含宏混贷,煦育逆孽,殆为故常。而执事大人,曾不历算周思,以为宿谋,方且嵬岸抑扬,自以为广大繁昌莫已若也。呜呼!其不知乎?其俟蹇顿颠倾而後为之支计乎?且天下几里,列郡几所,而自河以北,蟠城数百,金坚蔓织,角奔为寇,伺吾人之憔悴,天时之不利,则将与其朋伍,罗络郡国,将骇乱吾民於掌股之上耳。今者及吾之壮,不图擒取,而乃偷处恬逸,第第相付,以为後世子孙背胁疽根,此复何也?
今之议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以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拂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後以为快也。」愚曰:大历、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待之,贷以法故,於是乎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养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录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允,皇子嫔之,装缘采饰,无不备之。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於是土田名器,分划殆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饱其志者也。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倡,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馀混Е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後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犯猎哉。
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罚於国,征伐於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历、贞元之间,尽反此道,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愚见为盗者非止於河北而已。呜呼!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 论相
吕公善相人,言女吕後当大贵,宜以配季。季後为天子,吕後复称制天下,王吕氏子弟,悉以大国。隋文帝相工来和辈数人,亦言当为帝者,後篡窃果得之。诚相法之不谬矣。吕氏自称制通为後,凡二十馀年间,隋文自篡至灭,凡三十六年间,男女族属,杀灭殆尽。当秦末,吕氏大族也,周末,杨氏为八柱国,公侯相袭久矣,一旦以一女子一男子偷窃位号,不三二十年间,壮老婴儿,皆不得其死。不知一女子为吕氏之福耶,为祸耶?一男子为杨氏之祸耶,为福耶?得一时之贵,灭百世之族,彼知相法者,当曰此必为吕氏、杨氏之祸,乃可为善相人矣。今断一指得四海,凡人不欲为,况以一女子一男子易一族哉。余读荀卿《非相》,因感吕氏、杨氏,知卿为大儒矣。
◇ 塞废井文
井废辄不塞,於古无所据。今之州府厅事有井,废不塞,居第在堂上有井,废亦不塞,或匣而护之,或横木以土覆之,至有岁久木朽,陷人以至於死,世俗终不塞之,不知出何典故而井不可塞?井虽列在五祀,在都邑中,物之小者也。若盘庚五迁其都,若社稷宗庙,尚毁其旧,而独井岂不塞邪!古者井田,九顷八家,环而居之,一夫食一顷,中一顷树蔬凿井,而八家共汲之,所以籍齐民而重泄地气。以小喻大,人身有疮,不医即死,木有疮,久不封即亦死。地有千万疮,於地何如哉?古者八家共一井,今家有一井,或至大家至於四五井,十倍多於古。地气漏泄,则所产脆薄,人生於地内,今之人不若古之人浑刚坚一,宁不由地气泄漏哉?《易》曰:「改邑不改井」,此取象言安也。非井不可塞也。天下每州,春、秋二时,天子许抽常所上赋锡宴,其剌史及州吏必廓其地为大宇,以张其事。黄州当是地,有古井不塞,故为文投之而实以土。
◇ 三子言性辩
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人性恶,杨子言人性善恶混。曰喜、曰哀、曰惧、曰恶、曰欲、曰爱、曰怒,夫七者情也,情出於性也。夫七情中,爱者怒者,生而自能。是二者性之根,恶之端也。乳儿见乳必求,不得即啼,是爱与怒与儿俱生也,夫岂知其五者焉。既壮,而五者随而生焉。或有或亡,或厚或薄,至於爱、怒,曾不须臾与乳儿相离,而至於壮也。君子之性,爱怒淡然,不出於道。中人可以上下者,有爱拘於礼,有怒惧於法也。世有礼法,其有逾者,不敢恣其情;世无礼法,亦随而炽焉。至於小人,虽有礼法而不能制,爱则求之,求之不得即怒,怒则乱。故曰爱、怒者,性之本,恶之端,与乳儿俱生,相随而至於壮也。凡言性情之善者,多引舜、禹,言不善者,多引丹朱、商均。夫舜、禹二君子,生人以来,如二君子者凡有几人?不可引以为喻。丹朱、商均为尧、舜子,夫生於尧、舜之世,被其化,皆为善人,况生於其室,亲为父子,蒸不能润,灼不能热,是其恶与尧、舜之善等耳。天止一日月耳,言光明者,岂可引以为喻。人之品类,可与上下者众,可与上下之性,爱怒居多。爱、怒者,恶之端也。荀言人之性恶,比於二子,荀得多矣。
◇ 题荀文若传後
荀文若为操画策取兖州,比之高、光不弃关中、河内;官渡不令还许,比楚、汉成皋。凡为筹计比拟,无不以帝王许之,海内付之。事就功毕,欲邀名於汉代,委身之道,可以为忠乎?世皆曰曹、马。且东汉崩裂纷披,都迁主播,天下大乱,操起兵东都,提献帝於徒步困饿之中,南征北代,仅三十年,始定三分之业。司马懿安完之代,窃发肘下,夺偷权柄,残虐狡谲,岂可与操比哉。若使操不杀伏後,不诛孔融,不囚杨彪,从容於揖让之间,虽惭於三代,天下非操而谁可以得之者?纣杀一比干,武王断首烧尸而灭其国。桓、灵四十年间杀千百比干,毒流其社稷,可以血食乎?可以坛单父天拜郊乎?假使当时无操,献帝复能正其国乎?假使操不挟献帝以令天下,英雄能与操争乎?若使无操,复何人为苍生请命乎?教盗穴墙发柜,多得金玉,已复不与同挈,得不为盗乎?何况非盗也。文若之死,宜然耶。
◇ 罪言
国家大事,牧不当言,言之实有罪,故作《罪言》。
生人常病兵,兵祖於山东,允於天下,不得山东,兵不可死。山东之地,禹画九土,一曰冀州。舜以其分野太大,离为幽州,为并州,程其水土,与河南等,常重十一二。故其人沉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自魏、晋已下,衍浮羡淫,工机纤杂,意态百出,俗益卑蔽,人益脆弱。唯山东敦五种,本兵矢,他不能荡而自若也。复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所以兵常当天下。冀州,以其恃强不循理,冀其必破弱,虽已破弱,冀其复强大也。并州,力足以并吞也。幽州,幽阴惨杀也。故圣人因其风俗以为之名。黄帝时,蚩尢为兵阶,自後帝王多居其地,岂尚其俗都之邪?自周劣,齐霸不一世,晋文常佣役诸侯。至秦萃锐三晋,经六世乃能得韩,遂折天下脊,复得赵,因拾取诸国。秦未韩信联齐有之,故蒯通知汉、楚轻重在信。光武始於上谷,成於高阝。魏武举官渡,三分天下有其二。晋乱胡作,至宋武号为英雄,得蜀得关中,尽得河南地,十分天下有其八,然不能使一人渡河以窥胡。至于高齐荒荡,宇文取得,隋文因以灭陈,五百年间,天下乃一家。隋文非宋武敌也。是宋不得山东,隋得山东,故隋为王,宋为霸。由此言之,山东,王者不得,不可为王;霸者不得,不可为霸;猾贼得之,是以致天下不安。
国家天宝末,燕盗徐起,出入成皋、函、潼间,若涉无人地,郭、李辈常以兵五十万不能过邺。自尔一百馀城,天下力尽,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义无有敢窥者。国家因之畦河修障戍,塞其街蹊,齐、鲁、梁、蔡,被其风流,因亦为寇。以里拓表,以表撑里,混Е回转,颠倒横斜,未尝五年间不战,生人日顿委,四夷日猖炽,天子因之幸陕、幸汉中,焦焦然七十馀年矣,呜呼!运遭孝武,浣衣一肉,不畋不乐,自卑冗中拔取将相,凡十三年,乃能尽得河南、山西地,洗削更革,罔不顺适,唯山东不服,亦再攻之,皆不利以返。岂天使生人未至於帖泰耶?岂其人谋未至耶?何其艰哉,何其艰哉!
今日天子圣明,超出古昔,志於理平。若欲悉使生人无事,其要在先去兵,不得山东,兵不可去,是丘杀人无有已也。今者上策莫如自治。何者?当贞元时,山东有燕、赵、魏叛,河南有齐、蔡叛,梁、徐、陈、汝、白马津、盟津、襄、邓、安黄、寿春,皆戍厚兵,凡此十馀所,才足自护治所,实不辍一人以他使,遂使我力解势弛,熟视不轨者,无可柰何。阶此蜀亦叛,吴亦叛,其他未叛者,皆迎时上下,不可保信。自元和初至今二十九年间,得蜀得吴,得蔡得齐,凡收郡县二百馀城,所未能得,唯山东百城耳。土地人户,财物甲兵,校之往年,岂不绰绰乎?亦足自以为治也。法令制度,品式条章,果自治乎?贤才奸恶,搜选置舍,果自治乎?障戌镇守,干戈车马,果自治乎?井闾阡陌,仓廪财赋,果自治乎?如不果自治,是助虏为虐,环土三千里,植根七十年,复有天下阴为之助,则安可以取。故曰:上策莫如自治。中策莫如取魏。魏於山东最重,於河南亦最重。何者?魏在山东,以其能遮赵也,既不可越魏以取赵,固不可越赵以取燕,是燕、赵常重於魏,魏常操燕、赵之性命也。故魏在山东最重。黎阳距白马津三十里,新乡距盟津一百五十里,陴垒相望,朝驾暮战,是二津虏能溃一,则驰入城皋不数日间,故魏於河南间亦最重。今者愿以近事明之。元和中,纂天下兵,诛蔡诛齐,顿之五年,无山东忧者,以能得魏也。昨日诛沧,顿之三年,无山东忧者,亦以其能得魏也。长庆初诛赵,一日五诸侯兵四出溃解,以失魏也。昨日诛赵,一日罢如长庆时,亦以失魏也。故河南、山东之轻重,常悬在魏,明白可知也。非魏强大能致如此,地形使然也。故曰:取魏为中策。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兵多粟多,殴人使战者,便於守;兵少粟少,人不殴自战者,便於战。故我尝失於战,虏常困於守。山东之人,叛且三五世矣,今之後生所见,言语举止,无非叛也,以为事理正当如此,沉酣入骨髓,无以为非者。指示顺向,诋侵族脔,语曰叛去,酋酋起矣。至於有围急食尽,饣炎尸以战,以此为俗,又岂可与决一胜一负哉。自十馀年来,凡三收赵,食尽且下。尧山败,赵复振;下博败,赵复振;馆陶败,赵复振。故曰:不计地势,不审攻守,为浪战,最下策也。
◇ 原十六卫
国家始踵隋制,开十六卫,将军总三十员,属官总一百二十八员,署守分部,夹峙禁省,厥初历今,未始替削。然自今观之,设官言无谓者,其十六卫乎。本原事迹,其实天下之大命也。始自贞观中,既武遂文,内以十六卫畜养戎臣之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或有不幸,方二三千里为寇土,数十百万人为寇兵,蛮夷戎狄,践踏四作,此时戎臣当提兵居外。至如天下平一,暴勃消削,单车一符,将命四走,莫不信顺,此时戎臣当提兵居内。当其居内也,官为将军,绶有朱紫,章有金银,千百骑趋奉朝谒,第观车马,歌儿舞女,念功赏劳,出於曲赐。所部之兵,散舍诸府,上府不越一千二百人,三时耕稼,衤发衤<耒加>耒,一时治武,骑剑兵矢。裨卫以课,父兄相言,不得业他。籍藏将府,伍散田亩,力解势破,人人自爱,虽有蚩尤为师帅,雅亦不可使为乱耳。及其当居外也,缘部之兵,被檄乃来,受命於朝,不见妻子,斧钺在前,爵赏在後,以首争首,以力搏力,飘暴交ㄏ,岂暇异略。虽有蚩尤为师帅,雅亦无能为叛也。自贞观至于开元末百三十年间,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圣人所能柄统轻重,制障表里,圣算神术也。
至於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诏曰:「可。」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搏四夷。」诏曰:「可。」於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无一人矣。起辽走蜀,缭络万里,事五强寇,十馀年中,亡百万人,尾大中乾,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烬燃,七圣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观之,戎臣兵伍岂可一日使出落钤键哉。然为国者,不能无也。居外则叛,居内则篡,使外不叛,内不篡,兵不离伍,无自焚之患,将保颈领,无烹狗之谕,古今已还,法术最长,其置府立卫乎。
近代已来,於其将也。弊复为甚也。人嚣曰,廷诏命将矣,名出视之,率市儿辈,盖多赂金玉,负倚幽阴,折券交赀所能也,绝不识父兄礼义之教,复无慷慨感概之气。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强杰愎勃者,则挠削法制,不使缚已,斩族忠良,不使违已,力壹势便,罔不为寇。其阴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敛,委於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为别馆。或一夫不幸而寿,则戛割生人,略匝天下,是以天下每每,兵乱涌溢,齐人乾耗,乡党风俗,淫窳衰薄,教化恩泽,壅抑不下,召来灾殄,被及牛马。嗟乎,自愚而知之,人其尽知之乎?且武者任诛,如天时有秋;文者任治,如天时有春。是天不能倒春秋,是豪杰不能总文武。是此辈受钺诛暴乎?曰於是乎在。某人行教乎?曰於是乎在。欲祸蠹不作者,未之有也。伏惟文皇帝十六卫之旨,谁复而原,其实天下之大命也,故作《原十六卫》。
◇ 书处州韩吏部孔子庙碑阴
天不生夫子於中国,中国当何如?曰不夷狄如也。荀卿祖夫子,李斯师荀卿,一日宰天下,尽诱夫子之徒与书坑而焚之,曰:「徒能乱人,不若刑名狱吏治世之贤也。」彼商鞅者,能耕能战,能行其法,基秦为强,曰:「彼仁义虱官也,可以置之。」自董仲舒、刘向,皆言司马迁良史也,而迁以儒分之为九,曰:「博而寡要,劳而无功,不如道家者流也。」自有天地以来,人无有不死者,海上迂怪之士特出言曰:「黄帝炼丹砂为黄金以饵之,昼日乘龙上天,诚得其药,可如黄帝。」以燕昭王之贤,破强齐,几於霸。秦始皇、汉武帝之雄材,灭六强,擗四夷,尽非凡主也。皆甘其说,耗天下捐骨肉而不辞,至死而不悟。莫尊於天地,莫严於宗庙社稷。梁武帝起为梁国者,以┺脯面牲为荐祀之礼,曰:「佛之教,牲不可杀。」以天子之尊,舍身为其奴,散发布地,亲命其徒践之。有天地日月为之主,阴阳鬼神为之佐,夫子巍然统而辩之,复引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为之助,则其徒不为劣,其治不为僻。彼四君二臣,不为无知,一旦不信,背而之他,仍族灭之。傥不生夫子,纷纭冥昧,百家斗起,是已所是,非已所非,天下随其时而宗之,谁敢非之。纵有非之者,欲何所依据而为其辞。是杨、墨、骈、慎已降,百家之徒,庙貌而血食,十年一变法,百年一改教,横斜高下,不知止泊。彼夷狄者,为夷狄之俗,一定而不易,若不生夫子,是知其必不夷狄如也。
韩吏部《夫子庙碑》曰:天下通祀,惟社稷与夫子。社稷坛而不屋,取异代为配,未若夫子巍然当座,用王者礼,以门人为配,自天子至於庶人,亲北面而师之。夫子以德,社稷以功,固有次第哉。因引孟子曰:「生人已来,未有如夫子者也。」自古称夫子者多矣,称夫子之德,莫如孟子,称夫子之尊,莫如韩吏部,故书其碑阴云。
◇ 唐故江西观察使武阳公韦公遗爱碑
皇帝召丞相延英便殿讲议政事,及於循吏,且称元和中兴之盛,言理人者谁居第一?丞相墀言:「臣尝守土江西,目睹观察使韦丹有大功德,被于八州,殁四十年,稚老歌思,如丹尚存。」丞相敏中、丞相植皆曰:「臣知丹之为理,所至人爱,所去人思,江西之政,熟於听闻。」乃命守臣核于众,上丹之功状。大中三年正月二十日,诏书授史臣尚书司勋员外郎杜牧曰:「汝为丹序而铭之,以美大其事。」
臣某伏念天宝、建中艰难之馀,根於河北,枝蔓於齐、鲁、梁、蔡,辟为章句书生,以蜀叛,为宗室老,以吴叛。其他高下其目而欲飞者,往往皆是。宪宗皇帝高听古议,广谏益圣,任贤使能,考校法度,号令未出,威先雷霆。十有四年,擒殛凶狠,方行四海,罔不率伏。当是时,凡五徵兵,解而复合,仅八周岁,天下晏然,不告劳苦,实以守土多循良吏,而丹居第一。周召伯治人於陕西,召穆公有武功於宣王时,仲尼采《甘棠》《江汉》之诗,弦而歌之,列於《风》《雅》。班固叙汉宣帝中兴名臣,言治人者亦首述黄霸、龚遂,次将相下。今下明诏,刻丹治效,令得与元和功臣,彰中兴得人之盛,悬於无穷,用古道也。
谨按韦氏自汉丞相贤已降,代有达官,孝宽有大功於後周,封郧国公。郧公曾孙幼平,为岐州参军。生抱贞,为梓州刺史。生政,为汉州雒县丞,赠右谏议大夫。雒县生武阳公。公字文明,以明五经登科,授校书郎咸阳尉,以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佐张献甫於宁府。徵为太子舍人,迁起居郎检校吏部员外郎侍御史河阳行军司马,未行,改驾部员外郎。会新罗国以丧来告,且请立君,拜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章服金紫,吊册其嗣。新罗再以丧告,不果行,改容州经略使,筑州城环十三里,因悉城管内十三州,教种茶麦,多开屯田,黄贼畏服,诏加大中大夫。贞元末,拜河南少尹,连拜检校秘书监兼御史中丞郑滑行军司马,皆未至。拜右谏议大夫。宪宗即位,刘辟以蜀叛,议者欲行贞元故事,请释不诛。公再上疏曰:「今不诛辟,则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两京耳,此外而谁不为叛?」因循剑南东川节度使兼御史大夫。时刘辟急攻梓州,公至汉中,表言攻急守坚,不可易帅,高崇文客军远斗,无所资,若与梓州,缀其士心,必能有功。遂召拜晋、慈、隰三州观察使。不半岁,元和二年二月拜洪州观察使。洪据章江,上控百越,为一都会。屋居以茅竹为俗,人火之馀烈,日久风竹戛自焚,小至百家,大至荡空。霖必江溢,燥必火作,水火夹攻,人无固志,倾摇懈怠,不为旬月生产计。公始至任,计口取俸,除去冗事,取公私钱,教人陶瓦,伐山取材,堆叠亿计。人能为屋,取官材瓦,免其半赋,徐责其直,自载酒食,以勉其劳,初若艰勤,日成月就,不二周岁,凡为瓦屋万四千间,楼四千二百间,县市营厩,名为栋宇,无不创为。派湖入江,节以斗门,以走暴涨。辟开广衢,南北七里,荡渫污壅,筑堤五尺,长十二里。堤成明年,江汉堤平。凿六百陂塘,灌田一万顷,益劝桑苎,机织广狭,俗所未习,教劝成之。凡三周年,成就生遂,手为目睹,无不如志。公之为政,去害兴利,机决势去,如孙、吴乘敌,不可当向。辅以经术,仁抚智诱,慈母之心,赤子之欲,求必得之。故人自尽力,所指必就。子产治郑,未及三年,国人尚谤,黄霸治颍川,前後八年,始曰愈治。考二古人行事,与公相次第,不知如何。元和五年薨,年五十八。其铭曰。
章武皇帝,披攘经营,凡十四年,五大徵兵。人不告病,肩於太宁。将相是矣,岂无循良。考第理行,谁高武阳?武阳所至,为人父母。於洪之功,洞无前古。洪始有居,水火是苦。二者夹攻,死无处所。曰天所然,不嗟不诉。武阳始至,材瓦是聚。公钱不足,以俸为助。能为居宇,贳贷付与。日载酒肴,如抚稚乳。不督不程,诱以美语。未二周星,创数万堵。几半重楼,如诗羽。锢以长堤,缭四千步。明年水平,人始歌舞。灾久事钜,一日除去。灌田万顷,益种桑苎。俗所未有,罔不完具。寂寥千年,谁守滋土。大中圣人,元和是师。图赞功劳,武阳岂遗。乃命史臣,刻序碑辞。宠假武阳,为人慰思。训劝守吏,勉於为治。
◇ 自撰墓铭
牧字牧之。曾祖某,河西陇右节度使。祖某,司徒平章事岐国公,赠太师。考某,驾部员外,累赠礼部尚书。牧进士及第,制策登科宏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江西团练巡官,转监察御史里行御史淮南节度掌书记,拜真监察御史,分司东都。以弟病去官,授宣州团练判官殿中侍御史内供奉,迁左补阙史馆修撰,转膳部比部员外郎,皆兼史职。出守黄、池、睦三州,迁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转吏部员外。以弟病乞守湖州,入拜考功郎中知制诰。周岁拜中书舍人。牧平生好读书,为文亦不由人。曹公曰:「吾读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深矣。」因注其书十三篇,乃曰:「上穷天时,下极人事,无以加也。後当有知之者。」去岁七月十日,在吴兴梦人告曰:「尔当作小行郎。」复问其次,曰:「礼部考功为小行也。」言其终典耳。今岁九月十九日归,夜困,亥初就枕寝,得被势久酣而不梦,有人朗告曰:「尔改名毕。」十月二日,奴顺来言「炊将熟甑裂」。予曰:「皆不祥也。」十一月十日,梦书片纸「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傍有人曰:「空谷,非也,过隙也。」予生於角星昴,毕於角为第八宫,曰病厄宫,亦曰八杀宫,土星在焉,火星继木。星工杨曰:「木在张於角为第十一福德宫,木为福德,大君子救,於其旁,无虞也。」予曰:「自湖守不周岁,迁舍人,木还福於角足矣,土火还死於角,宜哉。」复自视其形,视流而疾,鼻折山根,年五十,斯寿矣。某月某日,终於安仁里。妻河东裴氏,朗州刺史偃之女,先牧若干时卒。长男曰曹师,年十六;次曰祝尼,年十二。别生二男,曰兰、曰兴,一女曰真,皆幼。以某月日葬於少陵司马村先茔。铭曰:
後魏太尉禺,封平安公,及予九世,皆葬少陵。嗟尔小子,亦克厥终,安于尔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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