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致命的狂欢   》 曹雪芹在艺术上对《金瓶梅》的反拨(2)      石钟扬 Dan Zhongyang

  在《红楼梦》中,曹雪芹不仅洗净了贾珍与秦可卿乱伦的风月故事,他还借警幻仙姑之口,将“淫”剥析出两个精神层次来:一为“皮肤滥淫”,只知道“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美女尽供我片时之趣兴”;二为“意淫”,为“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前者多被理解为指宝玉之外的淫鬼色魔,后者即为宝玉。其实若从发展眼光来看,前者或可指《风月宝鉴》中的宝玉,后者则为《红楼梦》中的宝玉。这样,宝玉的性格就有了根本性的改变与升华。他就由一个西门庆式的滥淫之徒,变成了“闺阁良友
  ”。成为一个被世俗世界“百口嘲谤、万目睚眦”的形象;被贾雨村视为“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被脂砚斋论为:“听其囫囵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触之心,审其痴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见之人,亦是未见之文字”。同时作者又写进了众多“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的女性形象,创造了一个芳香净洁的女儿国——大观园。这就使全书之立意也有了根本性改变,由“戒妄动风月之情”到“大皆谈情”。这过程,有如列夫·托尔斯泰对安娜·卡列尼娜与玛丝洛娃的改造一样,是彻底改弦易辙式的。
  这就是说,《红楼梦》正是曹雪芹在小说美学领域中的自我革命,从而超越《金瓶梅》的伟大成果。
  《红楼梦》对《金瓶梅》的超越,前人也多有发现。就艺术创造而言,邱炜萲有云:“(《金瓶梅》)文笔拖沓懈怠,空灵变化不及《红楼梦》”(《五百洞天挥麈》);哈斯宝则说:“《金瓶梅》中预言浮浅,《红楼梦》中预言深邃,所以此工彼拙”(《新译〈红楼梦〉》)。就艺术概括而言,杨懋建说:“《金瓶梅》极力摹绘市井小人,《红楼梦》反其意而用之,极力摹绘阀阅大家,如积薪然,后来居上矣”(《梦华琐簿》)。就艺术境界而言,张其信说:“此书(指《红楼梦》)从《金瓶梅》脱胎,妙在割头换像而出之”(《〈红楼梦〉偶评》);诸联在《红楼评梦》中也说:“书本脱胎于《金瓶梅》,而亵嫚之词,淘汰至尽。中间写情写景,无些黠牙后慧。非特青出于蓝,直是蝉蜕于秽。”这些论述,都是可取之处。
  以今天的眼光视之,《金瓶梅》的作者既不见《三国》中的仁君贤相,也无望于《水浒》中的呼群保义,更找不到《西游》中美猴王,于是将愤世的锋芒插入玩世的刀鞘,虽将黑暗势力推上了因果报应的刀俎,也是以美来审丑,自己毕竟尚畏缩在宿命论的泥淖中裹足不前。曹雪芹则从中国传统文化与他所处时代中反拨出理想的诗情与光束,于萧瑟中觅春温,于死灭中寻火种,给假恶丑以抨击,给真善美以歌颂。因而同是百科全书式的小说,《金瓶梅》只是晚明社会的百丑图,《红楼梦》则是一支动人心弦的人生交响曲,从而登上了中国人情小说的光辉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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