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包勇正在屋里款留不住,见大爷同两位奶奶进来,赶忙站开。佩金道:“哥哥,刚才我婆婆妈吩咐,叫你搬到咱们这里来,书房后身有几间屋子,让给你住,院子宽大,随你使拳弄棒,也很爽快。”柳绪道:“咱们哥儿姐妹都在一处,彼此有个照应,我要跟你学点武艺。包勇又与你合式,还有些事儿要你代我去办,你回去干什么?”宝书道:“你一个人孤孤凄凄的回家去,谁给你烧茶煮饭,合你说个话儿呢?别三心二意的,依着亲家妈说,快些去搬来。”冯富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很有理,想了一想,说道:“使得。我依着你们就去搬来。”折转身往外就走。柳绪命包勇派人同去搬家。
夫妻们进去回过太太,各人料理明日请客的内外酒席,向亲戚家借铺垫、桌椅、碗盏、灯彩,几个人忙了一日。听说冯富搬来,柳太太命宝书去看着给他收拾房屋。冯富笑道:“你们叫了那些人去干什么?谁有工夫去收拾东西?我只将祖传的几件兵器同这床被窝搬来,还有几腿獯獐、腌鹿请亲家老太太。余下一切东西都分散左右街坊,叫他们各人去抢,省了许多累坠。”宝书笑道:“你也过于爽快,二姑娘的东西该给他带些回来。”冯富道:“谁耐烦拿来,都给孟大妈们抢去了。只有二姑娘的这对双手带、这枝枪,大妹妹给带了进去。”宝书指道:“弹弓又是谁的?”冯富道:“那是我父亲使的铁弹弓,我兄妹未曾学这武艺,是件无用之物。”宝书笑道:“既是闲着,我倒有用处。”取在手内开了一开,倒还合手,心中甚为欢喜。听见有群大雁远远飞来,弯身拾起个小圆石子,对冯富道:“瞧我打那第三只大雁。”说毕,扯满弹弓,后手一撒,冯富见那第三只大雁滴溜溜掉了下来,心中大喜,说道:“原来大妹妹有这手段,还怕什么。”宝书笑道:“这不过是个玩意,算不了正经本事。等着你明日再教我几路枪法。”冯富道:“交给我,只要你肯学。”宝书命丫头拿着两件兵器,来到上房回过太太,将双刀、长枪送到西屋。自家得了弹弓,心中欢喜之至。
次日饭后,男女亲友陆续到齐,里外张罗热闹。正要坐席,有人飞报:“本府桂太守的夫人亲来拜会。”众亲友听见,赶忙回避。里面那些怕见人的乡下奶奶们,亦赶着躲藏的影儿不见一个。柳太太领着两个媳妇在中厅等着迎接。先着柳绪往大门外远接。只听着鸣锣喝道之声,见柳绪扶轿进来,后面是蟾珠的一乘大轿,一齐抬到中厅歇下。轿夫们都退了出去,跟班家人各将轿帘卸下,两边姑娘、嫂子们伺侯太太、小姐下轿。
柳绪请安说道:“母亲在此迎接。”柳太太婆媳连忙上前,金夫人母女彼此执手相见,说几句初见客话。
柳太太让进上屋,宾主行礼。蟾珠拜见已毕,宝书、佩金过来拜见。金夫人问道:“那位是我薛二姐姐的三姑娘?”宝书应道:“侄女就是。”宝书指着佩金道:“这是前日新娶的冯氏佩金。”金夫人问道:“是谁新娶的?”柳太太笑道:“请夫人坐下再说这缘故。”蟾珠姐妹拜见完毕,挨次让坐。
丫头、老妈端上茶来,宝书、佩金接着亲自递茶。饮毕之后,金夫人说道:“同在京中,未曾拜见。贾大姐姐甚称太太母仪盛德,实闺门中师范。真是天佑善人,得此佳儿、佳妇。贾府上无人不深为惦记。我起身时,贾姐姐、薛二姐姐们再三谆嘱,叫我与太太府上常相往来,琏亲家妹妹与宝姑奶奶真是托了又托。还有那梦玉女婿,更是念切之至,他说叫我常见柳家,就如见他一样。我因老爷到任未久,料理署中一切事务,是以拜迟。将来可以不时来往。”柳太太亦提起贾府恩德,并薛姨太太途中之事,絮絮不休。听说琏二哥出家,珍姑娘去世,婆媳两个不胜伤感。蟾珠亦止不住纷纷落泪。
两位太太彼此诉说了一会,金夫人又问起:“这位是谁新娶的媳妇?怨不得今日如此热闹,是有喜事,我很短礼。”柳太太将前日柳绪出城被虎咬住,冯哥相救招亲,今日请客之事,详说一遍。金夫人大惊,说道:“骇死我了!原来绪哥儿几遭大难!怨不得刚才见他脸上斑儿点儿的好些伤处,真是神佛保佑,得全性命。”叫佩金过来,拉着手儿说道:“前日是咱们多留他耽搁,出城很晚,几乎送他性命。幸亏令兄相救,不然叫咱们置身无地,真是令人感激。如不弃我,你同宝书姐姐咱们认个母女罢。”柳太太甚喜,忙叫宝书、佩金摆椅磕头。金夫人受礼。两位太太拜亲家。蟾珠们认姐妹。叫柳绪进来拜岳母,与蟾珠行礼。
那些亲眷家奶奶、姑娘躲躲藏藏,东张西望。金夫人等着拜完之后,说道:“你请来的太太们都是道喜的客人,快请出来,咱们一堆儿坐坐。这会儿我也算是主人。”柳太太听说,叫老妈们去请诸位出来相见。那些奶奶、姑娘们,你推我让,闹了半日,好容易这个刚走出来,那个又抽身缩了进去。宝书们心中发烦,再三央及众人,无奈挨挨挤挤,都到上屋,三个一攒,五个一堆,各人手中拿着一柄白纸扇遮着脸。金夫人从未见过这样范,甚觉好笑。站了一会,无人过来见礼,彼此点头而已,只得让坐。柳太太吩咐内外收拾摆席。佩金姐妹忙去料理。丫头、老妈端桌子,摆椅子,抬板凳,七手八脚,乒乒乓乓,东碰西响,蟾珠坐在一边,瞧着十分好笑。
金夫人对面坐着一位胖太太,约有五十来年纪,插着一头金花首饰,身上穿着豆绿、翠蓝两件绸绫棉袄,外面罩着一件大红绫子单衫,系着绿缎碎花裙子,蓝缎花鞋,白木外高底,指上带两个银指甲,手上两只银响镯,脸前排着一串银三事,满面得意样儿。金夫人问道:“这位太太尊姓?”那女人答道:“我姓黄,就住在东沿儿。不拘到那里提起孝义村黄牛家,谁也知道很有个名儿。不瞒太太说,我家有六十来条牛,三十几条驴。就是西沿儿的耿家、鲍家、谢家他们都不过二三十条牛一家,那里比得上我家的牛多。只有我大姑娘婆婆家,住南头儿,有名的黑牛金家,现今有七八十条牛。我二姑娘嫁在高家新庄,离咱们这村子有十里道儿,也是很有名的,叫做牛张。我二姑爷今年春间花费了好些银子,进了武学,城里那些衙门谁不认得他。学里两位老师认他做干儿子。那孩子也本来好,遇着村里汤猪的日子,他定要称两斤肉去请干爷干妈。前这八月间祭过丁,两位老师公分,请咱们进城赏桂花,逛了一日。那天四衙的赵太太也来赴席,瞧见咱们真好亲热。赶着一口一声的叫我大姐姐,又给孩子们东西、荷包,定要扯着到衙门里去住两天。那赵老爷做人很好,也跟着他太太叫我姐姐。咱们这会儿当亲眷来往,差不多有一点半点事儿,都是咱们给他去说个话。不瞒太太说,不拘到那里,谁也不敢欺负咱们。”金夫人只是点头答应,无话可说。
柳太太过来让金夫人坐席,金夫人先尽客坐。柳太太道:“你今日是新亲家上门,理应专席。”金夫人那里肯坐,让了一会,说道:“我同这位黄太太,再请两位过来,带着蟾珠就坐在这里,不必再让。”柳太太道:“竟遵命罢。”过去邀了吴千总太太、汪举人的奶奶同黄太太陪金夫人、小姐坐了一桌。
余外亲眷各按长幼次序而坐。佩金本无父母,今日桂太太相认为女,又颇亲爱,心中感激,时刻依依左右,如蟾珠母女一样。
金夫人亦待之如女,并无客气。里面坐席之后,外厅上尽一边摆设几席。又在书房内亦摆两桌。柳绪往来照应。冯富不愿陪客,在后屋里一人独饮。包勇先料理太守衙门的跟班爷们,又开发轿夫、衙役、职事人等酒饭。本村乡保、总甲并汛上的老将,知道桂太太在此,汛官派了几名汛兵前来伺候,弹压闲人。
包勇都叫款待酒饭。
此时,本村及左右村庄,都知道柳家同新太守是往来的亲戚。那些人往往来来,见柳家门口十分热闹,里面酒过数巡,菜已三上,金夫人见日已平西,离城尚远,知道柳绪前日之事,不敢多坐,连忙告辞。柳太太亦不便款留,吩咐外面伺候。金夫人扯着两个女儿道:“一半天我来接你们去见父亲。”佩金们俱连声答应。蟾珠对两个姐姐道:“到家去要多住几天才兴回来。”宝书点头应允。金夫人向着各位太太、奶奶们告辞,谢过亲家,众人俱送夫人上轿。桂夫人力止不住,一同来到中厅。那些家人、小子都站在轿前伺候,姑娘、嫂子扶着太太、小姐上轿,挂上门帘。轿夫进来抬起前后两乘,缓缓出去。外面吆喝开锣,柳绪送出大门,扶着轿去有半箭多路。金夫人吩咐转去,柳绪答应,站在路旁,看那执事轿马、跟的衙役,拥着两乘冉冉而去。
柳绪回到家中,将书房酒席移出厅来,陪着亲友开怀畅饮。
里面太太们刚才因太守的夫人在坐,未免拘束,这会儿饮酒说笑,十分欢乐。那位胖子黄太太,见两个奶奶是夫人的姑娘,衙门中可以常相往来,心中甚为钦敬,言语之间夸赞不已,对着佩金道:“咱们沾大奶奶的光,同桂太守也赖着是亲眷,将来也得进去拜望拜望才是。等着稻子收完,自然备些儿礼去送送。”柳太太答道:“将来慢慢商量。”赶着催上酒菜,里外吃的杯盘狼藉,直到上灯时候纷纷散去。
柳绪送客之后,吩咐关上大门,去到后院来看冯富,见他光着脊梁,拿着一条铁棍,在院子中间正舞的高兴。看了一会,不敢惊动,抽身出来,命小子们给冯大爷点灯。自己来到上房,给母亲请安道乏。娘儿们又说了一会话,彼此安寝。次日,各处送还物件。柳太太们到书房后院,来看冯富来开剥老虎。金夫人差人谢酒,送两位小姐物件。
不言柳家之事。且说那胖黄太太回到家里对儿子媳妇们夸说:“今日陪太守夫人吃酒,他很亲热,将来还要去拜。他同柳家是亲家,咱们亲眷必得给他拉件事儿,就可走动。”大儿黄其祖说道:“不必去找别的,就是咱们家里一件很可办得的事,不过难以下手。现今放着这样门子错过不办,甚是可惜。”
胖黄问道:“咱们家有件什么好事可办,你说出来,娘儿们商量。”黄其祖道:“二婶子年轻轻的不肯嫁人,偏要守那两三岁孩子,情愿将家私叫人诳骗,眼睁着三十条牛定要败光而后已。去年小红庙的孟思美瞧见二婶子,定要娶他,想了多少主意,央人请马的来说媒,他总不依。孟思美至今还丢不下,同我商量过几磨儿。他说:‘你想出法来,叫你婶子嫁了我,他名下应有的家私、房粮地土全是你的,我一点光儿不要。’我虽应他,总想不出个主意,如今放着这样门子,岂可错过!”
胖黄点头,尚未开口,大媳妇赖氏笑道:“只要门子结实,事情倒还容易,须得如此这般去办。照会孟思美,休叫一个人知道,只要办的干净。趁他这几天正病着不走,起先给他散个谣言,叫人动了疑,咱们就可用计。衙门里再使上几个钱,怕不是个发官卖叫,孟思美买了回去,又省了他日后起调。”胖黄娘儿们只是点头。想了一会,黄其祖道:“这主意很好,只是指不出一个奸夫,恐官府不依,倒说咱们谎告,不是玩的。”
赖氏道:“这容易。官府问奸夫是谁,你只说他娘家亲戚侄儿不住的往来,鬼鬼祟祟,知道谁是他的奸夫。横竖官府动起刑来,他受不住疼,不怕他不混扯一个。”娘儿两个听说大喜,深赞道:“这主意真赛过诸葛亮,将来得了他的家私,总叫你穿吃一辈子,受用到老。”赖氏笑道:“这算得什么,不想这些主意,如何保得家财富足,子孙久远。”胖黄点头道:“得他的家私过来,咱们子孙真是穿吃不了。”黄其祖道:“事不宜迟,我就去散起谣言,料理下手。明日去找孟思美,叫他赶办那件东西。”胖黄欢喜,各人分头去办不提。
原来黄其祖这个亲叔子名叫黄秉礼,是个饱学秀才。虽是祖上分得一分大家私,他全不经营,只爱念书,每日同学中几个名士朝夕讲论经史。娶妻何氏美而且贤,内外一切家务都是何氏一人经理。黄秉礼深得内助之力,伉俪之间十分恩爱。谁知红颜薄命,夫妻相聚无多,黄秉礼少年夭折,竟赴修文之选,丢下娇妻幼子并一分家私。何氏苦守孤儿,冰心自励。族中人见他青年守志,无不钦心赞叹。就是街坊邻里,平日称其贤德,知道自丈夫死后,悲劳成病,时常卧床不起,因节省银钱,又不肯请医服药。近日街坊忽然听见些暗昧不明的说话,彼此私相议论,疑信之间,并无一点痕迹。正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谁肯去管闲事。
可怜这何氏那里想得到有人算计。这日晌午,昏昏沉沉躺在炕上,耳内听闻有人叫唤,急转身过来,见是黄其祖同赖氏站在面前问道:“婶子好好的,怎么又害起病来?这几天家里有事,总不得空儿过来,今日偷着空儿来瞧婶子。刚才有丫头、嫂子们领着相公都在门口,听说婶子睡着觉呢,来了一会也不敢惊动。”何氏坐起身来说道:“我因心里发烦,叫他们都去领着你兄弟闲逛,让我静睡一会。他们瞧见大爷、大奶奶来了,也该进来通知,倒茶。”赖氏道:“是咱们叫他别进来的,自家人要拘什么礼。”何氏让他夫妻坐下。黄其祖道:“我瞧着二婶子不像害病,不过面皮黄些。”赖氏道:“那年我坐月子也像婶子这样,周身发困,只想睡觉,后来满了月,身子才好。今日瞧着婶子这个样范儿,也倒像做过月子一样。”何氏笑道:“大奶奶倒会说笑话。”赖氏道:“我成天在家同你侄儿说,婶子这样年轻,是开不足一朵鲜花,这样天长地久,日子如何熬得过去。人生一世,草生一春,称着这好风光,落得寻点快活。”黄其祖笑道:“婶子是个聪明人,有什么不会寻快活,还用咱们来劝。”何氏听他夫妻两个说话甚不入耳,坐在炕前低头不语。黄其祖们坐了一会,辞别家去,说一半天再来瞧婶子。何氏勉强酬谢几句。看他夫妻去后,不觉悲苦一番,连日不能起炕。
何家弟兄、亲戚每天往来不绝。这天何氏稍好,坐在炕上同娘家两个女亲眷说闲话,听着黄其祖夫妻在院子里高声说道:“我们又来瞧婶子,不知好些没有?”何氏心中十分厌烦,也不答应,见他夫妻急急走进房门,赖氏说道:“一股什么味儿?好臭!”黄其祖道:“不错,好臭!等我瞧瞧。”说着,走到炕前蹲下身子,伸手在炕洞里抓出一个破布包裹,就在炕前当众打开,一看是个干孩子。黄其祖登时发起喊来说道:“原来养了私孩子,躲着装病,这件丑事断不能歇手,定要经官,追出奸夫来治罪。给咱们打嘴伤脸,那是不依的。”赖氏冷笑道:“我说呢,年轻轻的要守着不嫁,等着盖贞节牌坊,原来是这样守法。我早知道也该在家守着,倒比明家的舒服。这是何苦呢!”黄其祖道:“你不用多说,瞧着孩子,我去投保报官。”那两位亲戚太太们,那里拦挡得住。何二奶奶气满腔膛,晕了过去。黄其祖一路大喊大叫,走到门外找着地邻乡约,告知其事。几个有年纪的劝他不用报官,有关颜面,从长计议。他那里肯依,跑到家去骑上牲口,一直跑进城来。找着县门口写呈子戚代书,将来意同他商量明白,写下一张呈子。
黄其祖不识字,叫戚代书念与他听。上写着:具呈人黄其祖,年二十八岁,系本县孝义村人。为恶婶败坏门风,恳恩究治,以维风化事。窃身胞叔生员黄秉礼,娶妻何氏,素不循良,居心恶毒。身叔日受欺凌,气成痨瘵,前年病故。何氏逞其淫恶,大肆奸贪,丑声四著。以有关颜面,不信浮言。今亲在恶婶房中搜出私孩一个,臭恶不堪,实有奸情证据。伤风败俗,莫此为甚。为此义忿上诉,伏乞恩准立拘究治,实为德便。
黄其祖听他念完,十分得意。这日正是放告日期,戚代书用了图记,交黄其祖到县衙门去投递。这位知县戴太爷看了呈词,立刻委捕厅去验看孩子,一面出差拘犯干各证到案审讯。
黄其祖见县里准究,赶着托人上下打点,照应了说话。连忙出城回家听信。此时村中传讲新闻惊动黄家,远近合族同那些年老街坊邻里,都知何氏平日贤能端谨,青年守志,未必有此丑事,其中必有隐情。况黄其祖素不安分,人所共知。又是他出头首告,更难凭信。众人都替何氏深抱不平。此刻捕厅验过死孩,仍旧将原物包好,贴上封皮,交地保收存候结。何氏请了父兄过来,正在哭诉,要寻死上巾,适黄家几位老族长都来追问这件丑事。何氏将自丈夫死后,大房里屡次硬要作媒,逼他改嫁,因立志不从,与他母子深有口角,彼此不甚往来。
新近夫妻忽来探望,今日又来在炕洞里找出这死孩子,“明摆着是他们的奸计,污蔑害我,求诸位长辈给我洗清这个名节,我死也瞑目”。何氏哭的死去活来,十分悲切。众人听他说话,见此光景,都也猜着这个缘故。一面劝住何氏,彼此商量。族中连名递何氏节孝公呈。何家的父兄们情愿破产,替女儿打这件名节官司,彼此分头去办。那县太爷也落得做人情,将黄其祖申饬一顿,呈子不准。
黄其祖势难歇手,同赖氏商议妥当,连夜上府,在太守衙门告了一状。这位桂太守办事最是认真,不拘大小事件,到他衙门,立刻就要亲审,从不稍延时日。因他公正廉洁,无不敬畏。这天桂太守见黄其祖呈状,是有关服制名节之事,犹其不容稍缓。立刻仰县拘齐人犯,带地保亲族,围着何氏轿子进城。
可怜将这个青年寡妇,身不由己,一腔悲苦,怨气冲天。胖黄母子夫妻见太守提审,十分惊喜,连忙商议,备下礼物银两,胖黄带着亲自来见柳太太,说:“何氏奸情败露,难以遮盖,叫儿子到县里首告不准,现今在府衙门告准,即日提审,为此备下礼物,请柳大奶奶们送进府去,求太守将何氏断发官卖,..”胖黄未曾说完,柳太太婆媳听了大惊,说道:“何二婶子平日为人端谨,又且青年守志,族中谁不钦敬!他不像有这样丑事。你们忒也孟浪,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去告状。这个桂太守铁面冰心,岂是乱惹得的?况我们家训,不许子孙夤缘过付预闻公事,断不敢从命,破我柳家规矩。是非自有公论,何必送他这些东西?”胖黄听柳太太一番说话,就像掉下冰缸,冷透了五脏,勉强说道:“这也不算什么过付,不过给他们送点儿礼去。借你们柳府的光儿,又破什么规矩家法呢?”柳太太回过头去,不言不答。薛宝书道:“送礼也是个常事,只消自己送去,何必又要转弯?咱们大爷从来不干这些。大婶子另拿主意,倒别耽搁工夫。”胖黄见此光景,只得扫兴回去。谁知黄其祖是原告,赖氏是证,只道柳家已去走了门路,夫妻两个扬扬得意,同着原差上府听审去了。胖黄无法,只得在家听信。
且说桂太守知道人证到齐,随即升坐大堂。县尊上前参谒,下来闪过一边伺候。书役人等站定堂规。县里原差将一干人犯点名过堂。桂恕点到何氏,见他周身上下满罩着一腔悲苦,原告见证都带着得意之样。点名之后,且不问原告,先叫黄家族长上来,细问黄家世居产业,已未分居同爨,并黄其祖侄婶平日为人,有何口角事故。诸族长各将平日情形详细跪禀。桂恕点头,吩咐下去。命带何氏上来,说道:“你所犯奸情并非死罪,从实招来,免受刑法。”何氏两泪交流,不胜悲楚,就将自丈夫死后,黄其祖夫妻屡来逼嫁,致生口角,彼此不甚来往。
前日病中,正在昏沉睡着,他夫妻支开丫头、奶子,忽来房中探病;昨日又来搜出死孩子,不知是何人放在炕洞的,只求青天恩断。桂太守细听供词,反复详问搜出情形。何氏从头哭诉一遍。吩咐跪在一边,带黄其祖上来,问他是怎样搜出来的。
黄其祖将夫妻同去探病,闻见臭味,到他炕洞里搜出死孩,立刻报官究治,因指不出奸夫是谁,县太爷不准,只得来府上控,总求严治,合族感恩。桂恕坐在暖阁内,听他供毕,不觉呵呵笑道:“你刚进房门,怎么知道死孩子一定藏在那里,拣直去拿了出来?昨日委官相验,孩尸是枯干已久,怎么只有你夫妻两个闻出臭来?这些主意是谁教你的,从直招来!”黄其祖出其不意,被太守问着短处,一时回答不来,张遑失措,朝上尽着磕头。桂太守大怒,将惊堂一拍,骂道:“该死的狗才!你要他产业,设计污人名节,胆敢上控,其情可恶!”吩咐动大刑。两班皂隶大声响应,将夹棍呈验往地下一撩,惊天动地的合堂一声吆喝,黄其祖骇得魂不附体。皂隶们过来抓着刚将两脚套上,黄其祖就像杀猪一样喊将起来,说道:“不要夹!我情愿直招。”皂隶们吆喝道:“快些直招上去!”黄其祖将如何定计,孟思美是怎么去找死孩,那一天故意探病藏尸,昨日搜出控告,前后一箍脑儿都说了出来。原来孟思美正挤在何、黄众亲族中,听发官卖的好信,谁知黄其祖供了出来。正待脱身要跑,何、黄亲族都认识的,动了公忿,将他一把抓住,拥上公堂。不知孟思美怎样分辨,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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