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建筑 》 中外建築的文化脈絡：追逐建築   》 上海灘紀事(3)      劉元舉 Liu Yuanju

　　再也看不出那個時代的味道了。上海變了，一百倍地變了。我們一路找下去，最便宜的賓館或者飯店也不下於３００元。上海到處可以找到住人的地方，卻獨獨找不到我們可以住的。我們就在風雨奔走了兩三個小時。我這時對城市建築已經開始留心，我已經着手寫建築的書。我認識了一批建築師，其中就有上海的幾位建築師。還有陳植先生。他是我所敬重的我國第一代建築傢，跟梁思成是留美同學。我還知道美國人波特曼在這座城市設計了其大無比的商城，而這座城市的大賓館比比皆是，卻與我們無緣。擡頭看到雨網中的前方就是希爾頓大酒店，與他相親相依的是貴都大酒店，一個是淡粉色着面，一個是米色的服飾，它們都很高大巍峨，排列密集的窗口有的亮着燈有的沒亮，沒亮的比亮的多，裏面肯定空床很多，可我們衹能高山仰止。那一瞬間，我們幾位感慨不已。我們當時都是因文學嫉迷而走到一起，卻在那一個風雨夜晚我們沉默不語。我們同時感受雨水淋到臉上的滋味，流到嘴角和眼角的滋味，還有雨天走路又不知走到什麽時候的滋味，當然我們都認識杜甫，也都知道他老人傢關於廣廈和天下寒士的感慨。感慨有什麽用嗎？其中一位朋友去了日本，打工，賺錢，忽然有一天，她來了一個電話，聲音飄飄搖搖，有點像從雨中打來的。穿過歲月和空間，她是從日本打來的電話。久違了，我們都同時激動和感慨，６年了，我們彼此感受着對方的呼吸就像當年在上海街頭同時感受着風雨，感受着一處處把我們拒之門外的輝煌大酒店。她說她已經嫁給了日本人，她讓我聽她的兒子的哭聲。她笑得很甜，我弄不清是不是真甜。她問我這些年忙什麽？還在寫作嗎？我說不寫作還能幹什麽？她感嘆了好一會兒，說，太苦了，寫作太苦了！我們有一段很長的空白，彼此不知用什麽話來充填。當年，她是作過多麽嫉迷的文學夢啊！現在，她遠離了文學，遠離了中國，遠離了中國的朋友，我不知道這種選擇與那個風雨夜晚是否有關。有一點我是記着的，她感嘆着說，還得有錢呀！我提醒電話那邊：電話費挺貴的，就先說這吧。沒說完的就留着寫信吧。對方說，沒關係，這點錢算啥。那時候我要是像現在這樣——
　　她沒有往下說，衹是輕輕嘆息。還說什麽？有什麽好說的？城市總是要變化，人生的選擇也總是要變化，人各有志嘛！我仍然在過清貧的文學日子。在寫這篇文章時，我忽然想到，我已經有６年沒再去上海了。這六年上海更是翻天覆地。浦東開發，世紀大道，又有多少恢宏建築多少高級賓館矗起呢？這些建築與我無關，再去上海，可能仍然無法住進這種標準的賓館，但是，現在我不會再像當年那麽容易感慨，容易激動了。輕易，我不大希望去上海，即便去的話，我也希望那邊能有人接待，至少應該按排好住處，就像上海文藝社的小樓，在我看來，勝過希爾頓還有貴都之類。到上海住宿是要分層的，太便宜了，一元錢，是難受的，而太貴了五、六百，也不會好受（自己掏腰包）。衹是希望上海文藝出版社別黃，那個寫作之傢的小樓別改頭換面裝修，倒是應該再擴建一下，能多容一些到上海找不到地方住的文人最好。衹是價格別漲得太高。
　　１９９９年８月１６日於瀋陽　牧童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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