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宋詞鑒賞辭典   》 葉夢得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夢得(1077-1148)字少藴,長洲(今江蘇蘇州)人。紹聖四年(1097)進士,授丹徒尉。崇寧初授婺州教授,召為議禮武選編修官,纍遷翰林學士。建炎二年(1128)除戶部尚書,三年遷尚書左丞。紹興間,任江東安撫製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宮留守,全力抗金。後隱居湖州卞山石林𠔌,自號石林居士。紹興十八年卒,年七十二。》宋史《有傳。精熟掌故,於》禮記《、》春秋《、》老子《諸書,均有考釋。著有》石林燕語《十捲,》避暑錄話《二捲,》石林詩話《二捲,》建康集《八捲。》全宋詞《收錄其詞一百零二首。
  ●虞美人
  雨後同幹譽、纔卿置酒來禽花下
  《夢得
  落花已作風前舞,又送黃昏雨。
  曉來庭院半殘紅,惟有遊絲千丈罥晴空。
  殷勤花下同攜手,更盡懷中酒。
  美人不用斂蛾眉,我亦多情無奈酒闌時。
  《夢得詞作鑒賞
  這首小詞以健筆寫柔情,以豪放襯婉約,頗得東坡婉約詞之妙。
  上片寫景,景中宴情。昨夜一場風雨,落花無數。曉來天氣放晴,庭院中半是殘花。內容極為簡單,寫來卻有層次,且有氣勢。從時間來看,重點清晨,也即“曉來”之際;昨夜景象是從回憶中反映出來的。意境頗類李清照《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但李詞較凝煉,葉詞較舒展。一般寫落花,都很哀婉低沉,如歐陽修《蝶戀花》“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秦觀《千秋歲》“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均極凄婉之致。可是這裏卻用另一種手法,不說風雨無情,摧殘落花,而以落花為主語,說它風前飛舞,把“黃昏雨”給送走了。創意甚新,格調亦雅。曉來殘紅滿院,本易悵觸愁情,然詞人添上一句“唯有遊絲千丈晴空”,情緒遂隨物象揚起,給人以高騫明朗之感,音調也就高亢起來。
  下片抒情,情真意切。前二句正面點題,寫詞人雨後同幹譽、纔卿兩位友人來禽花下飲酒。來禽,即林檎,南方叫花紅,北方名沙果。此時詞人蓋已致仕居湖州卞山下,故能過此閑適生活。“殷勤花下同攜手”,寫主人情意之厚,友朋感情之深,語言簡練通俗而富於形象性,令人仿佛看到這位賢主人殷勤地拉着幹譽、纔卿入座。“花下”當指林檎樹下。還“更盡杯中酒”,一方面見出主人殷勤勸飲,猶如王維《送元二使安西》中所說的“勸君更淨杯酒”;一方面也顯出詞情的豪放,如歐陽修《朝中措》中所寫的“揮毫萬字,一飲千鐘”。
  結尾二句寫得最為婉轉深刻,麯折有味。所以明人瀋際飛評曰:“下場頭話,偏自生情生姿,顛播妙耳。”(《草堂詩餘正集》捲二)古代達官、名士飲酒,通常有侍女或歌妓侑觴。此雲“美人不用斂蛾眉,我亦多情無奈酒闌時”,“美人”即指侍女或歌妓而言,意為美人愁眉不展,即引起我不歡。其中“酒闌時”乃此二句之規定情境。酒闌意味着人散,人散必將引起留戀、惜別的情懷,因而美人為此而斂起蛾眉,詞人也因之受到感染,故而設身處地,巧語寬慰,幾有同其悲歡慨。
  明人毛晉稱其詞“不作柔語殢人,真詞傢逸品”(《石林詞跋》),確為有識之見。
  ●水調歌頭
  《夢得
  秋色漸將晚,霜信報黃花。
  小窗低戶深映,微路繞鬂斜。
  為問山翁何事,坐看流年輕度,拚卻鬢雙華。
  徙倚望滄海,天淨水明霞。
  念平昔,空飄蕩,遍天涯。
  歸來三徑重掃,鬆竹本吾傢。
  卻恨悲風時起,冉冉雲間新雁,邊馬怨鬍笳。
  誰似東山老,談笑靜鬍沙!
  《夢得詞作鑒賞
  靖康之難前,葉夢得幾次因獲罪於宦官而落職閑居。其晚年,他退居於風景如畫的寫程卞山。該地北臨太湖,奇石封列,又有數萬藏書。他終日讀書賞景,嘯詠自娛,生活極為悠閑。可是,面對着日益嚴重的邊患和腐敗的朝政,他於心難平,不能忘卻抗金戰事,始終牽挂着國傢安危,此詞即為葉氏自敘平生、抒寫懷抱工作。詞的上片寫詞人的閑居生活,下片寫作者雖傢閑居,卻對國事憂心忡忡。
  上片起首兩句點明時令。黃花盛開報來了霜降的消息,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寫秋景,一般多寫得蕭瑟,衰颯,這裏卻把秋景寫得很美,反映出詞人的開朗胸懷,其實,他的內心並不是怎麽平靜的,它是為下邊的抒發感慨作勢。三、四兩句,點明住地:簡樸的房子,掩映黃花叢中,外邊環繞着蜿蜒的小道。這是個幽靜偏僻的所,很適合於過隱居生活。
  “為問”三句,為詞人的內心獨自;意謂自己乃隱居山林的老翁,不甘心閑居而又衹能空耗流光,徒增白發。此三句委婉麯折地表達出詞人對朝政的不滿,抒寫出自己壯志難酬、英雄空老的沉重感喟。歇拍兩句寫詞人走出了“小窗低戶”,沿着崎嶇的小路來到了太湖邊上,凝視着浩茫無際的滄海一般的湖波,天宇澄淨,綺麗的彩霞波光裏閃動。此二句看似閑適、衝淡,卻孕育着詞人心中更為動蕩的情感波瀾。
  過片二句從空間上再一次感嘆自己的一事無成。“歸來”兩句化用陶淵明《歸去來辭》“三徑就荒,鬆竹猶存”。“本”字表現自己歸隱的决心。下邊陡轉:“卻恨悲風時起,冉冉雲間新雁,邊馬怨鬍笳。”他鬱結於心的就是這個“恨”——恨的是蕭蕭的寒風裏,從北嚮南的新雁帶來了邊疆的訊息:強敵壓境,邊馬哀怨。這裏化用蔡琰《悲憤詩》“鬍笳動兮邊馬鳴,孤雁歸兮聲嚶嚶!”但換用“恨”、“悲”、“怨”幾個字,就顯得比原詩更加蒼涼激楚,構成了這幾句詞語的基調,唱出了自己的心聲,流露出對於當朝割讓大片土地換取偏安局面的不滿情緒。就是這個大恨梗塞於胸,使得他“小窗低戶”,不能安居;黃花、鬆竹無心觀賞;萬頃碧波也無意領略。結拍兩句隱然以從隱居的東山進入仕途並取得淝水之戰勝利的東晉名相謝安自況,抒寫了自己雖退隱而心懷天下的情懷。這兩句是從李白的《永王東巡歌》“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鬍沙”化來,表現了作者念念不忘收復失地的抗金意志。但着以“誰似”二字,又透露出自己願為謝安而不可得的感慨。
  詞人的晚年,退隱與國事是矛盾的:他想卞山以山水自娛,但又無法忘懷國傢的安危,時刻惦念着抗金戰事。這種矛盾而又痛苦的心態,此詞中得到了集中體現。詞人矛盾復雜的感情中,對國傢命運的關註是主要的,所以詞的末句纔顯得激越凄楚而慷慨悲涼。
  ●水調歌頭
  《夢得
  九月望日,與客習射西園,餘病不能射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
  寒聲隱地初聽,中夜入梧桐。
  起瞰高城回望,寥落關河千裏,一醉與君同。
  疊鼓鬧清曉,飛騎引雕弓。
  歲將晚,客爭笑,問衰翁:平生豪氣安?
  走馬為誰雄?
  何似當筵虎士,揮手弦聲響處,雙雁落遙空。
  老矣真堪愧,回首望雲中。
  《夢得詞作鑒賞
  這首詞的小題,曾慥《樂府雅詞》作:“九月望日,與客習射西園,餘偶病不能射。客較勝相先。將領嶽德,弓強二石五鬥,連發三中的,觀者盡驚。因作此詞示坐客。前一夕大風,是日始寒。”以此參驗詞意,知為九月十五日西園習射,有感於“當筵虎士”之勇而自嘆流年,衰病,感慨無力報國之作。其具體寫作年代不可確考,大約作於織興八年(1138)作者再次知建康府時期。當時,北方大片國土為金兵所據,南宋王朝衹擁有半壁河山,建康已成為扼江守險、支援北伐年需的重鎮。詞中所寫秋事,習射等均與宋金戰事有關。
  上片寫夜飲,一片蕭瑟凄涼的氣氛中,出現了一個“起瞰高城回望,寥落關河千裏,一醉與君同”的詞人形象。
  起首一句,寫深秋時節,寒霜遍地,碧天清肅。
  第二句,“秋事”,指秋收、製寒衣等事,着此二字,表達了詞人西風相催、寒鼕將至之際對前方將士的深切關註之情。“寒聲”二句,生動地描繪出寒聲不是一響而過,而是直入梧桐的枝葉深處,鳴響不止。此二句熔情於景,寄寓了詞人,內心深處的沉憂。“起瞰”三句,為排遣國土淪喪、山河破碎的沉痛之感,衹好藉酒銷愁,與客同醉。歇拍兩句詞意頓時揚起,寫清曉習射的情景:正當詞人與客酣飲之際,軍中響起密集的鼓聲,一片喧鬧聲中,報道東方欲曉,演武場上走馬馳射,場面緊張而熱烈。
  下片寫西園習射的情景。“歲將晚”句至“雙雁”句,寫座中客客正當盛年,武場較勝,歡談笑語,爭相誇美,不禁引起遲暮之年的詞人對往事的回憶,使他以自詰的語氣喟嘆英雄已老、虎士威猛,嘆惜自己壯志未酬身先老,羨慕“當筵虎士”英武驍勇報國有期,抒發了詞人渴望為國效力的雄心壯志。結拍兩句,以慷慨悲涼的筆觸,既抒寫出詞人因年事已高無力報國而慚愧不己的心情,又表達出“烈士暮年、壯心不己”的豪邁情懷。此二句筆力雄健,詞情沉鬱而又蒼勁。
  此詞為葉夢得的代表作之一。全詞筆力雄健,詞情沉鬱而又蒼健,顯示了作者高超的藝術功力。詞中上片言“回望”,結句說“回首”,前後貫通,反復言說,係念國事,北伐中原之意至為深切,深深反映了詞人“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情懷。整首詞於衰病之嘆中,“與客習射的雄健背景上,透着高遠與豪邁,讀來令人為作者赤誠的愛國心所鼓舞和振奮。
  ●臨江仙·與客湖上飲歸
  《夢得
  不見跳魚翻麯港,湖邊特地經過。
  蕭蕭疏雨亂風荷。
  微雲吹散,涼月墮平波。
  白酒一杯還徑醉,歸來散發婆娑。
  無人能唱採蓮歌。
  小軒倚枕,檐影挂星河。
  《夢得詞作鑒賞
  此詞抒寫作者與客湖上飲歸的情懷。詞之片寫宴集既散,餘興未盡,下片寫湖上歸來後的心情。全詞風格於簡淡中見含蓄。
  上片起首兩句寫詞人於宴集結束後,興致猶濃,特地繞道來到湖邊,原想看看湖邊港灣水草茂密之處那些翻跳出水、閃着白光的魚兒,但夜色朦朧,湖水平靜,衹聽得雨聲稀朗,打落隨風翻亂的荷葉上。
  這首兩句是倒裝句,表現出作者的體物入微。“卻傍水邊行,葉底跳魚浪自驚。”(《南鄉子》)觀看魚兒從水中跳起又落下本是他的樂趣,但眼前天暗波平,衹有晚風疏雨翻亂荷葉的蕭蕭之聲。忽然,風過處,雲散去,一片涼月,影入湖中。這裏不說是月影,而要說月墮平波,乃是由於作者正註目沉沉湖水,忽然湖清見月,幾疑月兒從天上落下。
  過片謂詞人於酒宴之上僅僅飲下一點白酒,就竟然頗有醉意“”散發婆娑“,極寫自己披頭散發,徘徊納涼,以解除酒後燥熱煩悶之感。”無人“句是說想聽支採蓮小麯,聊以解悶,但夜深人靜,無人放歌,而愁悶也衹好鬱積心底,無從排遣。這裏的”無人“,其實是藉以說明作者的沉憂和孤獨感,也是深一層的寫法。
  結尾兩句寫夜深之後,作者於小軒中倚枕而臥,難以入睡,但見月光之下,屋宇飛檐,投影於地,十分清晰,天上銀河垂懸,好似挂檐角之上。通過這一靜景描寫突出了作者月夜沉思的形象。
  作者月下沉思的具體內容,詞中沒有點透,這就為讀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間,給人以意藴深長之感。
  ●八聲甘州·壽陽樓八公山作
  《夢得
  故都迷岸草,望長淮、依然繞孤城。
  想烏衣年少,芝蘭秀發,戈戟雲橫。
  坐看驕兵南渡,沸浪駭奔鯨。
  轉盼東流水,一顧功成。
  千載八公山下,尚斷崖草木,遙擁崢嶸。
  漫雲濤吞吐,處問豪英。
  信勞生、空成今古,笑我來、何事愴遺情。
  東山老,可堪歲晚,獨聽桓箏。
  《夢得詞作鑒賞
  此為懷古傷今之作,寫於紹興三年(1133)前後,是作者被排擠出朝後復雜心態的反映。詞的上片是對淝水之戰的回想,下片寫作者的感慨。全詞抒發了對時局的感慨以及深沉的愛國情懷。宋人關註稱贊葉詞“其詞婉麗,綽有溫、李之風。晚歲落其華而實之,能於簡淡中出雄傑,合處不減靖節、東坡之妙。”(《題材詞》)此詞即是一首“簡淡中出雄傑的作品。”上片追憶淝水之戰。開頭三句從眼前的城和水寫起下一“迷”字,給全篇營造出深沉、蒼涼的歷史縱深感,並且預示了“物是人非”的主題。以下七句,集中寫淝水之役。這幾句,先用渲染法,塑造出謝傢子弟的英武形象,然後用對比和反襯法表現東晉軍隊以少勝多、大勝異族的輝煌戰績。“烏衣”,巷名,故址今南京市東南,晉代曾是王、謝等名門貴族居住的地方。淝水之戰中,謝安的弟弟謝石,侄兒謝玄,兒子謝琰等年輕將領顯示了出色的軍事才能,所以詞中說“烏衣年少”。“芝蘭秀發”用《世說新語》中謝玄的話“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比喻年輕有為的子弟。“戈戟雲橫”,字面的意思是:戈戟等武器象陣雲一樣橫列開去,這裏有雙關作用,一是藉指東晉部隊的軍容、軍威,一是暗用《世說新語》中“見鐘士季(會)如觀武庫,但睹戈戟”的典故,贊譽謝安等人滿腹韜略、足智多謀。“驕兵”指苻堅的軍隊。“奔鯨”,謝朓《和王著作融八公山詩》:“長蛇固能剪,奔鯨自此曝。”《文選》李善註說:“奔鯨,喻堅也。”下片用麯筆、逆筆抒寫詞人面對陳跡、回首往事而生發的深深感慨。“千載”三句仍從眼前落墨,上下兩闋之間起着過渡作用:把這三句同“望長淮、依然繞孤城”對看,那麽詞人分明是喟嘆“山河依舊,古人不再”;把這幾句同“漫雲濤吞吐,無處問豪英”對看,則一說草木皆兵,一說朝中無人,作者懷古的用意差不多全其中了。“漫雲濤吞吐,無處問豪英”正面寫對英雄的仰慕:“信勞生、空成今古”卻從反面說謝氏子侄勞碌為國,也不過空成過去。“笑我來何事愴遺情”從反面說“我”不必為往事悲傷,好象是作者的自我否定;結拍三句,卻又明明訴說豪情受到冷落後的強烈不滿(句中那個“獨”字,反映了比與孝武帝“共”聽桓箏的謝安更加寂寞的處境)。
  詞之下片,正說、反說、直筆、麯筆交替使用,將詞意層層推進。這種寫法,使詞人的浩蕩心事表達得迴旋往復,委婉麯折。
  ●點絳唇·紹興乙卯登絶頂小亭
  《夢得
  縹緲危亭,笑談獨千峰上。
  與誰同賞,萬裏橫煙浪。
  老去情懷,猶作天涯想。
  空惆悵。
  少年豪放,莫學衰翁樣。
  《夢得詞作鑒賞
  此詞作於宋高宗紹興五年(1135)作者去任隱居吳興卞山時,為作者登臨卞山絶頂亭有感而發之作。詞中抒發了作者歸居後既曠達超邁又不免孤寂惆悵的矛盾情懷。
  起首一句徑直點題。危亭,《說文》:“危,高而懼也。”此言亭之高,應題目的“絶頂”,絶頂亭就是因所位置之高而命名。縹緲,隱隱約約,亦因其高而之似可見似不可見,應題目中的“小亭”。
  第二句由亭而寫到人,應題目的“登”字。由於小亭位於“絶頂”,故登亭之人有“千峰上”之感。這年作者已經五十九歲,看來登上絶頂亭不會是一個人來。從下文“少年豪放,莫學衰翁樣”看,同登的應該還有他的兒輩,很可能是他的少子葉模。這個字還有它特殊的意義,表示出雖老而仍登此絶頂小亭的歡暢心情。
  上片末兩句,“萬裏”,喻其廣遠,指吳興以北直至淪陷了的中原地區,此時宋室南渡已八個年頭了。“煙浪”形容煙雲如浪,與“萬裏”相應。北望中原,煙霧迷茫,不知恢復何日。“賞”字不衹為了協韻,還含有預想失土恢復後登臨賞覽的意思內。
  “與誰同賞”即沒有誰與之同賞,回應“獨”字。“獨”而推及“同賞”,“同賞”又感嘆“與誰”;歡快味的“賞”字與壓抑感的“獨”字連翩而來,表現了作者心中此時的復雜情緒。
  過片兩句,可聯繫詞人身世來理解。“天涯想”,指有志恢復中原萬裏河山。年齡雖老,壯志未衰,“猶作”二字流露出“天涯想”的強烈感情。又想起此身閑居卞山,復出不知何日,獨自登臨送目,縱有豪情,也衹能是“空惆悵”。“空惆悵”三個字收住了“天涯想”。而胸中熱情,又不甘心熄滅,便藉吩咐隨侍的兒輩說:“少年豪放,莫學衰翁樣。”這裏的“衰翁樣”指的是“空惆悵”,藉“少年豪放”藉回覆到“天涯想”的豪情壯志上去。“少年豪放”。一句與第二句的“笑談”二字相呼應,針綫綿密。
  ●念奴嬌
  《夢得
  峰橫起,障吳關三面,真成尤物。
  倒捲回潮,目盡處、秋水粘天無壁。
  緑鬢人歸,如今雖,空有千莖雪。
  追尋如夢,漫餘詩句猶傑。
  聞道尊酒登臨,孫郎終古恨,長歌時發。
  萬裏雲屯,瓜步晚、落日旌旗明滅。
  鼓吹風高,畫船遙想,一笑吞窮鬢。
  當時曾照,更誰重問山月。
  《夢得詞作鑒賞
  這首詞是作者兼知建康府(今南京)時,登鎮江北固山有感而作。此詞步蘇軾名作《念奴嬌。赤壁懷》古詞原作之韻,構思和謀篇上與東坡之詞有頗多類似。
  詞的上片是藉景抒懷。起句“雲峰橫起”,奇峰突起,氣勢不凡。下句“障吳關三面”,是寫雲峰分佈情景:雲霧繚繞的山峰象屏障一樣把古吳國所屬地區遮去了三面。三面,是指東、西、南三面。吳關,泛指吳國轄境,此處指今江蘇沿江一帶。接下去“真成尤物”,是作者對雲峰的贊嘆。尤物,原意指尤異的人物,一般是指女性,這裏藉指雲峰的奇特可愛。
  緊接以下兩句寫從江幹極目望去,回潮倒捲之處,水天渾然一體,無邊際可尋。這句是用韓愈《祭河南張員外文》“洞庭汗漫,粘天無壁”的下一句,很切合詞意,押“壁”字韻,可謂天衣無縫。一個“秋”字點出時令。下面五句由寫景轉入抒情。前面說過,作者曾兩次出知建康府,第一次到建康時不過五十歲多一點,還不算老,“緑鬢人歸”,回去時頭髮還是青的;可是這次重返故地,已是過了花甲的人了,人雖還活着,但已是滿頭白發,回想當年情景,有如大夢一場,衹有詩情未減,下筆仍象往日那樣雄渾奔放。
  作者這裏雖然感到年歲日增,精力已不如前,但並無傷感情緒,還以“詩句猶傑”自豪,胸襟是很開朗的。
  詞的下片,則是作者看了眼前景物,思潮起伏,興起了一係列的感慨。首先他想到東漢末年崛起江東的孫策,也常攜酒登臨此山遊宴,時而引吭高歌。當時孫策正值英年,手握雄兵,有澄清天下之志。可惜他壯志未酬就短命死了,飲恨千秋。“萬裏”以下五句,應是作者興盡下山,回到自己座船以後的思想活動。他嚮西望去,萬裏濃雲綿亙,此時北岸臨江的瓜步一帶,夕陽正照着軍營中的旌旗或明或暗,鼓角聲隨着秋風飄來,詞人不禁想到:淮水以北地區已被金兵占領,南宋政權岌岌可危,收復失地渺不可期。安得有一天王師北定中原,大軍直入金人腹地,以實現舉國父老的願望。“窮髮”一詞出自《莊子。逍遙遊》,指最遙遠的北方,詞裏是指金人的後方,“吞窮髮”也就是嶽飛所說的“直搗黃竜府”之意。這幾句表達了作者的愛國思想。結尾兩句,寫月亮從東山升起了,就是這個月亮,曾照遍古往今來的人,其中既有孫策,也有率軍南下進駐瓜步的北魏太武帝,當年的情景,月亮通通可以作證。這些歷史事件,可是有誰去問過它呢!“更誰重問山月”這一結句,既有景又有情,讓人回味無窮。
  宋人王灼認為葉夢得詞“學東坡得六七”(《碧雞漫志》);清人馮煦也認為他的詞“挹蘇氏之餘波”(《宋六十一傢詞選例言》)。這樣的評價較為中肯。這首詞雖似東坡詞之神俊,但行文有緻虛實相生,情調健康且氣緻生動自然,自有一些可嘉許之處。
  ●虞美人
  《夢得
  睡起流鶯語。
  掩蒼苔、房櫳嚮晚,亂紅無數。
  吹盡殘花無人見,惟有垂楊自舞。
  漸暖靄、初回輕暑。
  寶扇重尋明月影,暗塵侵、上有乘鸞女。
  驚舊恨,遽如許。
  江南夢斷橫江渚。
  浪粘天、葡萄漲緑,半空煙雨。
  無限樓前滄波意,誰采蘋花寄與。
  但悵望、蘭舟容與。
  萬裏雲帆何時到,送孤鴻、目斷千山阻。
  誰為我,唱金縷。
  《夢得詞作鑒賞
  此詞上片是靜景,並靜景中體現出作者的內心幽情,下片為想象,承上“舊恨”展示心頭情感波瀾。
  上片起首三句描繪詞人午睡乍醒,已是傍晚時分,忽聞鶯聲婉轉,“流鶯語”,以細聆鶯囀來突出環境的幽寂,也即“鳥鳴山更幽”之意。環顧四周,但見地上點點青苔,片片落花,說明春光已盡,令人不勝惋惜。“吹盡”兩句,進一層描寫庭院景象,通過殘花吹盡、楊柳自舞的物象,勾勒出暮春時節的寂寥景況,渲染出詞人孤獨、寂寞的心境。
  “漸暖靄”三句,先從時節轉移寫起。春去夏來,暖風帶來初夏的暑熱,由於想到消暑而引出了寶扇:這是一把布滿塵灰的扇子,但它上面那隱約可見的那位月宮“乘鸞女”卻使他陷入了沉思。關於“乘鸞女”,原本有着一個月中仙女的傳說。據說唐明皇九月十五遊月宮,“見素娥千餘人,皆皓衣乘白鸞”(《竜城錄》)。那扇面上模糊的素衣仙女畫像,引起他的聯想,勾起了他隱藏於內心深處的“舊恨”,使他自己也感到驚訝的是那“舊恨”,竟會如此猛烈地涌上心頭。
  過片“江南”三句,是說昔年樂事已成而今“舊恨”,伊人遠去,猶如乘鸞仙女,無由再見。“江南”,是昔日相會之地:“夢斷”則是說舊時情事如昨夢前塵,已成過去,故言“斷”。夢已斷而復思之,意承上“驚舊恨”而來,以下即寫所思江南其地其人。洲渚橫江,江水緑漲,江浪拍天,化為半空煙雨。先寫江景,為下文鋪墊。李白《襄陽歌》:“遙看江水鴨頭緑,恰似葡萄初醱醅。”這裏“葡萄漲緑”即本李白詩。“無限”三句,遙想伊人倚樓凝望,但見煙波蒼茫,情思無限,能采蘋花寄我否?“采蘋”由上“江渚”生發,所謂“汀洲采白蘋,日暖江南春”(柳惲《江南麯》)。而采蘋以寄所思之故人,古詩中不少見。“誰采蘋花寄與”從男子方面着想:果采蘋花寄與我否?采得後能寄到否?我也衹能悵然想望着她泛蘭舟容與於江上吧。這裏意思當從《楚辭。九歌》化出。《湘夫人》雲:“搴汀洲兮杜若,以遺兮遠者。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容與”多義詞,此為閑暇自得貌,言欲寄無由,衹能從容等待。“萬裏”兩句,更深一層,寫兩人之間隔着千山萬水,舟船難通,衹能目送徵鴻,黯然魂銷。結末兩句深恨無人為自己唱起《金縷麯》。《金縷》即杜秋娘所唱《金縷衣》。其辭曰:“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有深悔年少光陰虛過之意。
  關註《題石林詞》中對葉夢得的詞評論道:“味其詞婉麗,綽有溫、李之風。晚歲落其華而突之,能於簡淡時出雄傑”。此詞風格婉麗,是葉氏早期之作中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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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王禹稱寇準錢惟演
陳堯佐潘閬林逋楊億
陳亞夏竦范仲淹柳永
張先晏殊張昪石延年
李冠宋祁梅堯臣葉清臣
歐陽修王琪解昉韓琦
第   [I]   [II]   III   [IV]   [V]   [VI]   [VII]   [VIII]   [IX]   [10]   [XI]   [X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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