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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曠世纔女魂歸何處:張愛玲傳 》
《傳奇》世界(下)(5)
餘斌 Yu Bin
張愛玲在製造精巧的意象方面可謂慘淡經營,而她在選擇細節、組合意象時,並非僅僅為了適合情節內容,她同時希望藉助這些意象間接地評判具體情節的道德面。因而《傳奇》中的許多意象往往具有雙重含意,既是規定情境中的動作,又是人物處境或是人物之間關係的隱喻和象徵。
《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竜由一個單純、自信,希望保持自己人格完整的少女到幻想的貶值、自信的破滅終至於人格的喪失,這個過程被一係列隱喻巧妙地暗示出來。
梁夫人處置亂了她算盤的丫頭睇睇的一幕是薇竜悲劇命運的預演。睇睇以為可以一走了之,離開香港便不再受梁夫人的挾持,然而梁夫人胸有成竹地斷言:“你跑不了!”她輕而易舉地將睇睇製服了:
梁太太趿上了鞋,把煙捲嚮一盆杜鵑花裏一丟,站起身來便走。那杜鵑花開得密密層層的,煙捲兒窩在花瓣子裏,一霎時就燒黃了一塊。
睇睇的遭際就像這杜鵑花,梁太太隨手一扔之下,她整個毀了。這也正是很快就要應在薇竜身上的事,薇竜料想不到那會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她也以離開香港作盾牌抵抗她的悲劇命運,梁太太老謀深算,綿裏藏針的一席話很快使她屈服--她跑不了。無論具體的原因有何不同,她和睇睇的命運是一樣的慘,上面那個意象暗示了這一點,同時又點明了薇竜與姑媽關係的實際含意。故事的結尾,作者有意將喬其喬口中銜着的煙捲的火星形容為一朵花,以回應這個意象:“火光一亮,在那凜冽的寒夜裏,他的唇上仿佛開了一朵橙紅色的花,花立時謝了,又是寒冷與黑暗……”假如盛開的杜鵑象徵着薇竜人格上的完整,那麽火星的熄滅則意味着薇竜整個人格的崩潰。
類似的隱喻在這篇小說中一再出現。初到梁宅的第二天,薇竜站在窗前發呆:
窗外就是那塊長方形的草坪,修剪得齊齊整整,灑上些曉露,碧緑的,緑得有點牛氣。有衹麻雀,一步一步試探着用八字腳嚮前走,走了一截子,似乎被這愚笨的緑色祖國大陸給弄糊塗了,又一步一步走了回來。
麻雀是薇竜的化身,麻雀在“緑得有點牛氣”的草坪上的惶惑,恰恰點明了薇竜與她所面臨的這個陌生環境的關係。
喬其喬對薇竜攤牌說他不願結婚的一場戲中有這樣的描寫:
薇竜抓住他的外衣翻領,擡着頭,哀懇似地註視着他的臉。她竭力地在他的黑眼鏡裏尋找他的眼睛,可是她衹看見眼鏡裏反映的她自己的影子,縮小的,而且慘白的。
張愛玲在此顯示了她製造隱喻的靈巧的手腕。映現在墨鏡上的影子,當然是縮小的,然而這裏陳述的不是一個物理事實,作者還想藉助這個極其自然的意象,來說明薇竜希望的萎縮、理想的貶值。
《沉香屑:第二爐香》中的隱喻有所不同,它們是靠人物感受與幻覺的重複出現來實現的。
經歷了新婚之夜的不愉快之後,羅傑登門找回愫細,一時言歸於好,準備一起回傢,在樓下又碰到被潛在的歇斯底裏病癥弄得性情冷僻的蜜秋靡麗笙,當她陰鬱地說出話來時,羅傑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靡麗笙輕輕地哼了一聲,也不知道她是笑還是呻吟。她說,媽,到底愫細比我勇敢,我後來沒跟弗蘭剋在電話上說過一句話,她提到她丈夫弗蘭剋的名字時,薄薄的嘴唇嚮上一掀,露出一排小小的牙齒來,在燈光下,白得發藍。小藍牙齒……羅傑打了一個寒噤。
燈光下的牙齒顯得發藍,這是視覺上正常的印象,而羅傑是一種怔忡不寧的心境,下意識的聯想把他帶入可怕的幻覺之中--小藍牙齒實質上不存在,它衹存在於羅傑異樣的心理氣氛中。
羅傑回到傢中,愫細在她眼中成了神秘不可解的生物,當他希望找回對愫細的真實感、現實感時,他又陷入了幻覺:
(愫細)把雙手掩住了眼睛,頭嚮後仰着,笑的時候露出一排小小的牙齒,白得發藍……小藍牙齒?但是多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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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資料來源】南京大學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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