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诗人都相信:谁静卧草地或寂静山坡,侧耳倾听,必能领悟天地间万物之奥义。
"倘有柔情袭来,诗人必以为自然在与他们恋爱:
"她悄悄俯身他们耳畔,密授天机,软语温存:于是他们炫耀自夸于众生之前!
"哦,天地间万物之奥义,唯有诗人与之梦魂相连!
"尤其在诸天之上:因为众神都是诗人的譬喻,诗人的诡词!
"真的,我们总是被诱往高处--那缥缈云乡;我们在其上安置我们的五彩玩偶,然后名之神和超人。
"所有这些神和超人,它们于这底座诚然足够轻飘!
"唉,我如何厌倦一切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唉,我如何厌倦诗人!"〔2〕《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全集》第6卷,第187-188、289页。
尼采毕竟是个现代人,已经失去人类童年的天真,不能像他神往的希腊人那样与自然大化浑然一体了。他赋予世界以审美的意义,可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诗人的譬喻,因而所赋予的意义时时有失落的危险。他做梦,沉醉,可他心灵的至深处却醒着,并且冷眼审视这梦着醉着的自己,生出了一种悲哀和厌倦。
但尼采毕竟又是个诗人。他之为诗人是由于天性:"我惭愧于我仍然必须是个诗人!"〔2〕"我怕我太是个音乐家,势将难于不做浪漫主义者了。"致勃兰兑斯的信。转引自威尔都兰: 《古今大哲学家之生活与思想》,第669页。他之为诗人又是出于必要:"倘若人不是诗人、解谜者和偶然的拯救者,我如何能忍受做一个人!"〔5〕《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全集》第6卷,第206、172页。英雄的渴望"只有在美之中才能静息和沉抑"。〔5〕尼采用艺术来拯救这无意义的世界,他同时也是在拯救他自己的灵魂,这颗渴望超越的灵魂如果没有艺术形而上学的慰藉,将堕入悲观主义的地狱而不能自拔了。
唉,艺术形而上学终究只是个慰藉!
诗意的思
关于哲学究竟是科学还是诗的争论恐怕永远不会有一个结论,实在也不必强求一个结论,就像不必强求一切人气质相同一样。一个理智型的人治理哲学不能不如同治理科学,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科学家。一个情感型的人不能不把哲学当作诗,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诗人。尼采当然属于后者。
尼采称学院哲学为"血蝠主义",抽象的观念如同吸血蝙蝠一样,吸尽了哲学家的血,使他变得贫血苍白,使他心灵枯竭。参看《快乐的科学》第372节。尼采看见这样的哲学家阴郁地从知识之林中归来,衣衫褴褛,悬挂着他的猎物,那丑陋的真理;也悬挂着许多棘刺,可是没有一朵玫瑰花。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高尚者》。不,哲学是不该如此丑陋、枯燥、艰难的,尼采要把欢笑、美、幻梦、谜渗入哲学,使它如同诗一样闪射奇异的光彩,使人可以在其中自由逍遥,流连忘返。参看《朝霞》第427节。
那些在哲学中寻找严密逻辑体系的人一定会对尼采哲学感到失望,就像尼采也对以往一切哲学体系感到失望一样。尼采根本就反对构造体系。他说:"我不信任一切体系构造者,并且避开他们。构造体系的意愿是一种诚实的缺如。"《偶像的黄昏》。《尼采全集》第8卷,第64页。诚实的哲学家投身人生的激流,珍惜自己的闪耀着浪花之美的真实感受,其中交织着他的爱和恨、欢乐和痛苦。体系构造者却远离人生,如树丛里的蜘蛛,编织蛛网,还自以为他的灰色的体系之网笼罩了整个大千世界。
在尼采看来,一个真正的哲学家本质上必然也是一个诗人。诗人的心灵,哲学家的头脑,这两样东西难道能够分开吗?一个人不正是因为有了一颗富于感受的热爱人生的心,才会去对人生之谜作哲学的探索吗?那么,同样道理,在作这种探索时,他又怎会不再受诗的激情支配呢?哲学家和诗人是息息相通的,他们都是不实际的、不世故的,进入他们视野的是人生和世界的大问题,他们为同一个谜所吸引,寻找着同一个梦境。
诗意的思,首先是真情实感的思。"使母鸡咯咯、使诗人歌唱的是痛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全集》第6卷,第424页。哲学家如同诗人一样,因孕育的痛苦而写作,他的全部哲思从心底流泻。
诗意的思,又是强调哲学的思必如同诗的灵感一样,在一闪光中才能袭取存在之真理。尼采的哲学著作多以格言形式写成,不独出于爱好,在他看来乃是出于必需。表达方式取决于思考方式,思考方式又取决于思考对象本身。尼采在谈到他的思考方式时写道:"我对待深刻的问题如同对待冷水浴--赶快进去,赶快出来……大寒使我快捷!--顺便一问: 一件事在一瞬间被触及、瞥见、照亮,就真是未被理解和认识吗?务必稳坐其上,像孵卵一样吗?……至少有一种特别羞怯敏感的真理,除了突取便不可得,--或者突袭之,或者只好放弃……"《快乐的科学》第381节。《尼采全集》第5卷,第341页。存在喜欢隐匿自身,一切至深的人生奥秘和存在奥秘,都要靠突袭获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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