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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曠世纔女魂歸何處:張愛玲傳 》
《傳奇》世界(下)(4)
餘斌 Yu Bin
薇竜心中的惘然、虛飄之感正像白霧,用一幅輕紗將那房子罩在一片朦朧的氛圍之中,也就在這氛圍中,讀者延長了感覺的時間。
在《傾城之戀》中,我們發現的是另一種例子。流蘇離了婚的丈夫的死亡在白公館裏引起騷動,家庭內部矛盾的突然明朗化把流蘇推離日常情感的軌道,劇烈震動之後的心境中,原本熟悉的環境頓時變得陌生:
……門掩上了,堂屋裏暗着,門的上端玻璃格子裏透進兩個黃色的燈光,落在青磚地上。朦朧中可以看見堂屋裏順着墻高高下下堆着一排書箱、紫檀匣子,刻着緑泥款識。正中天然幾上,玻璃罩子裏,擱着琺藍自鳴鐘,機括早壞了,停了多年。兩旁垂着珠紅對聯,閃着金色壽字團花,一朵花托着一個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裏,一個個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離着紙老遠。流蘇覺得自己就是對聯上的一個字,虛飄飄的,不落實地。白公館有這麽一點像神仙的洞府,這裏悠悠忽忽過了一天,世上已經過了一千年。可是這裏過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為每天都是一樣的單調與無聊。
突然的轉折引起的對於習慣了的事物的重新發現--熟悉的變成陌生的--不僅是對環境,也包括構成環境一部分的人。葛薇竜有了在豪華梁宅的第一次經驗之後,傢裏的傭人便顯得有些異樣。
……(陳媽)身穿一件簇新藍竹布罩褂,漿得挺硬,人一窘便在藍布褂裏打磨旋,擦得那竹布淅瀝沙啦響,她和梁太太傢的睇睇和睨兒一般地打着辮子,她那辮子卻紮得殺氣騰騰,像武俠小說裏的九節鋼鞭。薇竜忽然之間覺得自己並不認識她……
《傳奇》中的意象新穎、豐富而生動,這後面躍動的是作者活潑潑的直覺。白流蘇在黑夜中能直覺地知道花的顔色,張愛玲的直覺則有着更廣阔的活動天地。她習慣於具象式的思考,總是希望憑藉直覺挖掘出表象後面的本質,而又使抽象的東西感性化。她在很小的時候便樂於相信自己的直覺,比如,憑着“英格蘭”、“法蘭西”幾個字,她便相信前者“應該是藍天下的小紅房子”,後者是“微雨的青色”。她的直覺當然並不總是這樣幼稚。她的意象經常具有這樣的功能,她能讓讀者在習見事物構成的表象中直觀生活的某些本質方面,或者說她能讓讀者在感性事物中感覺到本質。在上面引述過的一個段落中,白流蘇對那幅對聯的重新發現,對於一種氣氛的陌生感,不僅披露人物內心感受,那對聯,那些擺設……總之,物象本身就在顯示着舊式生活特有的情調,體驗了那種“悠悠忽忽”的感受,你也便把握了這種生活的某個本質的方面。
白流蘇在香港碼頭下船時的新奇感受不僅展示她內心的波動,而且透過她的感受讓讀者對香港生活情調有一種直觀的把握。
……好容易靠了岸,她方纔有機會到甲板上去看海景。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着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桔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緑油油的海水裏,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衝的色彩躥上落下,在水裏廝殺得異常熱鬧。流蘇想着,在這誇張的城裏,就是栽個跟頭,衹怕也比別處痛些……
“犯衝”、“刺激”,種種不和諧、生硬強烈的對照,不唯香港的南國地方色彩,而且連同殖民地生活固有的雜湊、畸形的情調這些難以言傳的本質特徵在這裏通過流蘇的感官而具象化了。那種生活仿佛具體地表現為某種色彩、某種物象,自象景物的意象簡直一身二任,它是自身,是人物的感官印象與心理反應的統一,又通過自身呈現着某種本質,不僅符合個別情境的規定、心境的規定,而且符合表象後面的本質的規定。這樣的例子在《傳奇》中還有,比如初訪梁府時葛薇竜細緻觀察之下的梁傢的室內陳設,因引文過長,茲不再舉。
《傳奇》中的意象功用繁多,它被用來增加小說的畫面感,用來強調感官印象,用來映現人物的心理狀態。她用不同的手法來使意象顯得新奇,它們都服從於一個總的要求:增加小說的感受性--讓讀者“感覺到”。不論是外界物象,還是內心世界,都讓其呈現出感性的面貌,《傳奇》世界因而是一個充滿了色彩、氣味、聲音的感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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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南京大學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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