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心靈體操   》 第72節:迎面吹來涼爽的風      劉心武 Liu Xinwu

  迎面吹來涼爽的風
  散步路過大花壇,有人喚我:"劉老師!"
  扭過頭,認不出,但能猜到--果然,是我教過的學生。
  命運安排我非常年輕時就到北京一所中學任教,那算得一所名校,當時是男校,我頭一次走到講臺,班長喊"起立",我和學生們實實在在是"面面相覷",他們發現我太小,而我發現他們個個都未免太大,我們的磨合難度可想而知。
  我衹比我教的頭一班學生大七歲。他們全是跟五星紅旗同齡的人。
  喚我的學生說出他的名字,又報出幾位當年同窗的名字,倏地,若幹41年前的花瓣青果從記憶庫裏飛舞而出……
  還用算嗎?他和他的同屆學子們55歲了。這也正是我們身旁大花壇所慶賀的那個壽數。如果能讓他們那一屆的學子,包括當時女校的成員,找一批來站在這花壇當中,或者竟完全由他們的生命之花構築成瑰麗的禮壇,該更能引人高歌長吟吧?
  55,這是個多麽凝重的生命數碼。我面前挺立着一棵成材大樹。
  "沙場秋點兵",當年同窗逐個數。他知道很多,我也略知一二。有的成了專傢、學者,有的經商發財,有的定居海外,有一位現在是知名藝術傢,還有一位當了局級幹部……但大多數,還都屬於托舉着上述成功人士的普通社會存在。
  站在我面前的已經是位高級工程師。他說,他們這一茬人,自身生命的年輪,比任何其他茬的,都更鮮明地記錄着五星紅旗的飄揚軌跡。我望着他,經過風雨後的成熟,戒除戾氣後的澄明,摸石過河歷練出的睿智,以及在良性突破中永不後退的勇氣,都細微而又藴藉地體現於他明亮的眸子、眼角的魚尾、燦爛的微笑、挺拔的脊梁與渾身噴溢的旺盛生命力中。因此,是不是也可以說,五星紅旗那獵獵飄揚的風采,也更多地體現出他們這個同齡群體的生命律動,似乎在為他們傳輸着更多的祝福與激勵。
  他身旁還有一個年輕人。他這樣給我介紹:"我命運的轉折點,幾乎恰好在55年生命的一半處。我們這一茬人大都如此。就在那個轉折之後,我的生命也開花結果,現在這果實就在您的眼前……"原來那是他正攻讀博士學位的兒子,小夥子謙和地對我點頭微笑,與我緊緊握手。我望着這父子倆,思緒綿厚。是啊,單個的生命會漸漸老去,最後會消失,但是生命的群體會生氣勃勃地延續。5,10,15,20……40,50,55……健康的生命不僅會在每一個銜接點上閃光,即使是在普通的日日夜夜,也會積極地儲留記憶,總結經驗,汲取教訓,長嘯歡歌,跋涉不息。
  我們一起朝前散步。不知不覺來到北海公園,進去繼續邊走邊聊。年輕人告訴我,他目前所鑽研的,是建立和發展最後達到基本完善的社會保障體係這一課題。儘管我平時也經常思考這一問題,知悉不少相關觀點與論爭,但他的許多零散的隨機的議論,還是令我感到驚奇與欣喜。構建五星紅旗下的社會保障體係,這是多麽迫切而神聖的事業。我深知談何容易,但若我們每個人都能做些有益於推動這一功業的小事,如愚公移山,如精衛填海,那麽,共同小康就不會衹是歌中詞、畫中景,而會演化為神州大地上的活生生的存在。
  當我們一起倚欄望水時,我的老學生打斷兒子的高談闊論,說"一張一弛,文武之道",應該好好地欣賞一下那默默不語的白塔,還有那似乎總在喁喁低唱的湖波,他哼起了那首幾代人都唱過,並且還有往下傳唱可能的歌麯。他停下哼唱發表意見:"這首歌裏最具警句意味的,是'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迎面果然吹來了涼爽的風。55年,多種多樣的風吹動過我們的旗。55歲,企盼今後會有更穩健的涼爽之風,迎面給熱切地從事良性變革的生命--單個的與群體的--以撫慰,以鼓勵。
  剋服病態審美心理
  樂山大佛,與峨眉山一起,並列為一項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産。那裏的人文景觀本已相當飽滿,完全沒必要去畫蛇添足。可是樂山市卻將景區承包給了一傢公司,這傢公司要贏利,而且想贏大利,覺得光靠祖傳的大佛還不足以滿碗滿鉢地賺,於是在國傢重點文物保護區內,大興土木,建造所謂的"東方佛都"。其最得意的一筆,就是鑿山破石,復製阿富汗那被塔利班轟毀了的巴米揚大佛。且不追問他們對佛教歷史究竟有多少研究,把阿富汗的大佛與樂山大佛搞在一起是否合適,也且不追問所謂"東方佛都"究竟是個什麽"都",光從樂山大佛景區的地質結構、自然生態與人文內涵來說,他們此舉的破壞性,已經駭人聽聞。
  峨眉山呢,提出了"打造天下第一名山"的口號。這是一個非常古怪的口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它收入"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産",並非是因為它是"世界第一名山",而是衝着它固有的個性而去的,如果把它"打造"--其實也就是脫胎換骨地改造,搞過度到瘋狂地步的旅遊開發--為"天下第一名山",峨眉山也就不成其為峨眉山了。搞"天下第一",也就是要自動把峨眉山從"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産"名單裏刪除。
  樂山和峨眉山文化與自然景觀被粗暴破壞,吃"景"發財是惡劣的動機,此外值得一說的,是病態的審美觀。病態審美觀,一個表現是以堆砌為美,完全不懂得真正的美感全在於適度。這種毛病也不是現在纔有,比如明代的傢具,綫條明快,裝飾趣味點到為止,雅緻優美,可是到了清代,就漸漸變得構件煩瑣,裝飾性細節重疊堆砌,衹有匠藝感而無靈氣可言了。病態審美觀的另一表現,是誤以為越大越美,"第一"纔美,其實巨大和"第一",未必就美,倒往往是並不那麽巨大的事物,並非"天下第一"的山川房屋,更具驕人的美感。把本來以適度展現而顯得挺美的事物,愣往大了拉扯,硬去爭"天下第一",那無異於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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