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媒體人許知遠的青春自述:那些憂傷的年輕人   》 曬太陽(1)      許知遠 Xu Zhiyuan

  據說一天第歐根尼在曬太陽的時候,亞歷山大大帝親切地來慰問這位智者,您需要什麽幫助嗎?第歐根尼愛搭不理地回答,別擋着我的太陽。這個可能是杜撰出來的故事被很多人用來說明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而我對於第歐根尼的話直接的反應,曬太陽是智慧的象徵。我估計那時候的第歐根尼還有其他古希臘學者們沒事就愛找個地方蹲着曬太陽,可能連小板凳都懶得搬。然後邊曬邊和別人聊點什麽。希臘所處的愛琴海一帶本來就是個陽光地帶,天氣可能總是晴的,輝煌的希臘文明就是在這裏被曬出來的吧。
  當然,我對於這曬太陽的推崇是為了如下一個最簡單的邏輯推斷:曬太陽可以孕育智慧,我喜歡曬太陽,所以我可能是智慧的。北大裏大概是圖書館、靜園草坪、三教都是適合曬太陽的地方,它們在不同的季節發揮着美妙的功效。
  北大的新圖書館.由於寬敞,桌椅舒服幾乎適合在任何時候曬太陽。早晨起來,拿着一兩本經典名著,坐在二樓的大閱覽室內,窗外的太陽正在發出嫩嫩的光,它柔柔地穿過玻璃,披在你身上。梭羅說你應該把清晨的時光獻給閱讀偉大的著作。的確此時頭腦正是最清晰的時刻,陽光幾乎穿透你的心靈,讓你變得透明起來,而這正是接受那些不朽思想的最佳時刻。這可能也是一天中最能享受閱讀快樂的時刻,當你突然為那位古人的言行而快樂時,不妨把頭擡起來,迎着太陽光,縱情地笑一笑。管周圍的人怎麽看你呢,況且早晨的圖書室總是地廣人稀。陽光與人文傳統正在把你包圍,在這種狀況之下,一顆年輕的心靈是不可能不涌現出某種偉大的情感的,甚至是一種英雄主義的氣概,它讓你血脈賁張,讓你迫不及待地去實現這些理想。所以,我真心建議校方建一所巨大的玻璃房子,再也不要把寶貴的清晨安排成什麽公共英語或者高等數學。讓所有的青年人集中到這些玻璃房子中,讓陽光刺醒他們年輕的眼睛與心靈,我們一起朗讀李白的詩篇,一起誦讀希臘的成就,這似乎比一切工具化的教育更有效。年輕的靈魂最需要的是理想主義、生命的激情與陽光的照耀,這種情感會促使他們正確地選擇自己的生活,對於世界充滿了樂觀的希望。
  到了中午,太陽爬到了更高的位置,你也應該爬到四樓的期刊室內。這時候,太陽已經失去了最初的純真了,它有點猛烈了。這種光綫讓人的頭腦有點昏沉,捧起一本《大西洋月刊》或者是《新共和》,總之是一本看上去顯得你很有品位的雜志,它們可以幫助你休息和虛榮心,至少可以裝模作樣地把你和那些閱讀《讀者》的人區分開。顯然,你一會兒就要睏了,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你也無需和睏倦作鬥爭,趴在那些著名的期刊上睡一覺D巴。或許在睡眠中,你可以會見那些剛纔閱讀過的人,那些密密麻麻中英文或許拉丁文的文字可以化作一個軟軟的床墊,而那些偉大的思想偉大的人物可以成為一個鵝毛般舒適的枕頭,世界流行期刊則是那些幫你放鬆的按摩,這是一場多有意義的睡眠啊!
  對於寒冷的鼕天來說,三教的南面一排教室是曬太陽的理想場所。北京的鼕天冷且乾燥,且常常北風怒吼。這時候,如果你踏人了三教那些教室,你立刻會感到一陣無法言說的溫暖。記得大三那年的政治課,我總是早早地去搶占最後一排靠窗座位。三教的教室被密封得極好,暖氣供應得極充足,以致我們可以穿着襯衫也不覺冷。於是下午兩點的課開始時、找就開始趴在桌子上,心滿意足地聽着窗外北風的吼叫,然後我眼皮一閉,也不管老師在講什麽高舉什麽理論的旗幟,那一切似乎都極具催眠作用。這纔是生活啊,有時候,我一覺醒來,發現和我一排的同學全都趴在桌子上,姿勢各異,但無疑都在快活地享受着陽光的照耀,心甘情願地做了睡眠的俘虜。最誇張的是,一次上課當中,一位睡夢中人竟然開始說夢活,肯定是陽光讓他太舒服了,以至於得意忘形而開始鬍言亂浯。他似乎在叫一個姑娘的名字,他的含混卻宏亮的聲音頓時讓政治課老師一時啞語,然後一場哄笑驚醒了另一片夢中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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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海南出版社
目錄自序:46年之後那些曾經年輕的人啊 一(1)那些曾經年輕的人啊 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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