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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代 》 南明史 》
第三節 1651年清軍襲占廈門
顧誠 Gu Cheng
1650年(順治七年,永歷四年、魯監國五年)七月,鄭成功從廣東敗回,沒有實現以潮州為基地的願望。在兵力上,他已經在鄭氏集團中嶄露頭角,擁有的地盤卻小得可憐。鄭成功暗自决心首先要像他的父親鄭芝竜一樣成為鄭氏集團公認的霸主。這年八月,他帶領舟師嚮廈門(當時的名稱是中左所)進發,趁建國公鄭彩引兵外出,廈門衹有鄭彩之弟定遠侯鄭聯據守的機會,襲取該島。他采納施郎的建議,以親親通好為名,先給鄭聯送去稻米一千石,要求鄭聯讓自己的軍隊登岸。鄭聯正因為缺糧發愁,又認為成功畢竟是自傢人,爽快地答應了。八月十五日,鄭成功軍全部到達廈門,突然將鄭聯部士卒繳械,隨即捕殺鄭聯。鄭聯的部將陳俸、藍衍、吳豪等人都被收編。鄭彩部下將領楊朝棟、王勝、楊權、蔡新等人也在鄭成功的招徠下,漸次來歸。鄭彩失去了兵權,歸老於傢。①
鄭成功吞併了鄭彩、鄭聯兄弟的兵將、船衹,又取得廈門一帶具有戰略意義的島嶼,實力大大增強,從而改變了鄭芝竜降清後原鄭氏集團各自為政的局面。由於兵員激增,糧餉的來源成了他面臨的首要問題。正在這時,鄭成功得到廣東傳來的消息,惠來縣失守,“潮陽山賊復起,不服追徵”②。他的叔父定國公鄭鴻逵在潮州地區籌集糧餉由於賦額太重,引起百姓的反抗,又受到優勢清軍的壓力,已經陷入睏境。這年(1650)十月,鄭成功决定親自帶領主力前往潮州,留堂叔鄭芝莞率領阮引、何德部水師、藍登部陸師守禦廈門。
1651年(順治八年、永歷五年)正月,鄭成功軍到達廣東南澳,鄭鴻逵引兵來會。兩人商議後决定鴻逵回廈門,部衆交成功統一指揮攻取潮、惠①。當時,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藩下的軍隊已經基本上控製了廣東的局勢,鄭成功的舟師可以稱雄於海上,但陸戰較弱,徵取糧餉必需占領較大的地方,而且需要較長的時間才能實現。左先鋒施琅認為廈門初定,主力遠征清方兵力較強的地方,有可能變生意外。他知道鄭成功性格剛強,不敢直說鄭軍同閩、粵兩省清軍相比兵力處於劣勢,更不便以疏間親地說鄭成功的叔父未必能保住廈門,於是,他面見成功時假托自己頭天夜間做了一個夢,預示出師前景不利,請鄭成功慎重考慮。鄭成功並沒有聽出施琅弦外之音,認為他白日說夢,心存膽怯,阻礙自己的戰略部署。當即下令把施琅的左先鋒印和部下兵將移交副將蘇茂掌管,讓施琅隨定國公鄭鴻逵一道回廈門。②
三月初十日,鄭成功舟師進至大星所(今廣東平海海口),夥兵上岸砍柴,被清兵和當地百姓趕走。成功大怒,傳令紮營,進攻大星所城。部將萬禮奉命阻擊惠州來援的清軍,在竜盤嶺伏擊得勝,全殲惠州來援之敵。十五日,鄭軍攻剋大星所,繳獲了城中屯積的一些米𠔌。
就在鄭成功大軍由海上進攻廣東的時候,清朝福建巡撫張學聖、巡道黃澍、福建右路總兵馬得功獲悉鄭成功主力已經南下,廈門守兵單薄,他們對於鄭氏傢族壟斷對外貿易積纍下的巨額財富早就垂涎三尺。三人密議後,於閏二月二十七日調集軍隊乘坐小船渡海偷襲廈門。守將前衝鎮阮引、後衝鎮何德被擊敗,率領舟師撤至金門(浯州),鄭芝莞驚惶失措,乘船逃跑。三月初一日,清軍攻入中左所城內,倉猝之間成功的妻子董氏帶着鄭經懷抱祖宗牌位乘小舟逃至鄭芝莞船上。寄居廈門的大學士曾櫻自殺。清軍占領中左所後,把鄭氏傢族的金銀財寶掠奪一空,出徵將領的傢屬也深受其害。除了兵丁搶得少數財物以外,大部分金錢落入了張學聖、黃澍、馬得功的腰包。從各種史料來看,這批財物的數量相當驚人,鄭成功緻父書中說:“掠我黃金九十餘萬,珠寶數百鎰,米粟數十萬斛,其餘將士之財帛、百姓之錢𠔌何可勝計。”①鄭鴻逵在緻其兄鄭芝竜信中也說:清軍“侵掠中左,男女遭慘,不可勝數,寶物黃金,計近百萬。”②順治九年(1652)鼕,清廷有意招降鄭成功,得到報告說鄭成功因廈門財産被搶,“藉口索債,興兵結怨”④,對撫、道、鎮臣瓜分財寶隱匿不奏大為憤慨,把張學聖、馬得功、黃澍和巡按御史王應元革職,扭解京師,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會審。張學聖、馬得功、黃澍拚死不招,一口咬定城中並無財寶,若有私分情形,“甘願凌遲處死”④。這筆龐大的財富估計當事人用了相當一部分賄賂承審官員,結果三法司議罪時“三四其說”(題本後朱批語),遊移不定,最後草率了事。
廈門的失守也反映了鄭氏集團同清方的微妙關係。除了這個集團的首領鄭芝竜被軟禁在北京以外,鄭芝竜的母親黃氏和五弟鄭芝豹①居住在安海(即安平)老傢,處於清方控製區內。張學聖等决定偷襲廈門時,搜集了七十條船,其中鄭芝豹提供了八艘。馬得功之所以能輕易地攻占廈門自然同鄭芝豹有關。三月十二日,張學聖、黃澍到廈門作短暫停留(估計是去同馬得功分贓)後,馬得功仍留在島上。這時,鄭鴻逵帶領從廣東返回的部分軍隊到達廈門,“復將城圍妝。馬得功嚮張學聖求援,張派漳州參將馮君瑞領兵六百往援,遭到鄭軍阻擊,不能進城。馬得功被睏在中左所城內,無法脫身,又估計到鄭成功主力回師後必遭滅頂之災。於是,他派人去安海嚮鄭芝竜的母親求情,請黃氏寫信給鄭鴻逵讓他網開一面,放清軍返回大陸。鄭鴻逵礙於母命,除了歸還繳獲的鄭芝豹提供的八艘船外,另派三十艘兵船將馬得功及其部衆送回大陸。鄭鴻逵後來寫給鄭芝竜的信中談到這件事說:“泉鎮馬得功貪戀無厭,尚留島上,被各舟師重圍,三戰三北,援絶勢孤,乃乞命於弟。弟憐海百萬生靈紛紛逃竄,不得安生樂業,姑許其請,遂縱舟全渡人馬,使得功生還泉郡,弟之力也。”下文說“大侄”鄭成功回師後得知馬得功被他放走,非常不滿,從此“相見尤罕”②。
當使者帶來廈門失守的消息時,鄭成功大為震驚,部下將士擔心親屬安全,“哭聲遍聞”,一致主張回師廈門。這裏涉及到鄭成功統軍入粵究竟是出於什麽目的?跟隨他出徵的戶官楊英特別強調鄭成功對永歷朝廷的忠心。他在書中記載鄭成功對部下將領說:“奉旨勤王,今中左既破,顧之何益?且咫尺天顔,豈可半途而廢?國難未報,遑顧傢為?”由於“諸鎮亦來勸駕回棹,謂三軍各懷傢屬,脫巾亦是可虞。藩無奈,姑南嚮拜曰:‘臣冒涉波濤,冀近天顔,以佐恢復,不意中左失守,將士思歸,脫巾難禁。非臣不忠,勢使然也。’揮淚痛哭,三軍哀慟。入諭諸將曰:‘班回殺虜,須足糧食,先就近處取糧滿載,俟風開駕,何如,’請將曰:‘可。’”①後世學者不少人都相信楊英的說法,朱希祖在《從徵實錄》(即《先王實錄》)序中盛贊該書記載鄭成功“勤王”事跡之詳,“實為成功大增光彩”②。其實,楊英對“藩主”事跡的記載有許多溢美掩飾之詞,不能輕易相信。順治八年春(1651)廣東省處於清平、靖二藩占領之下,廣西的大部分地區也已被定南王孔有德占領,永歷帝局促於南寧,朝不保夕,孫可望的軍隊主要集中於貴州省,鄭成功的海師距離永歷朝廷的行在相當遠,完全不像楊英代鄭成功立言所說的“咫尺天顔”。如果鄭成功此舉目的在“勤王”,就必須同清平南、靖南、定南三藩進行大規模的陸上戰鬥,鄭成功未必有這樣大的决心和兵力。1653年(順治十年)鄭成功給鄭芝竜的信中說:“兒於己醜歲(1649)亦已揚帆入粵屯田數載矣。不意乘兒遠出,妄啓幹戈,襲破我中左。”鄭鴻逵給鄭芝竜的復信中也說:“辛卯春(1651,順治八年),本省撫、鎮、道覷大侄屯田於粵,侵掠中左”①。可見,鄭軍的幾次進攻廣東(包括1649年進攻臣屬永歷朝廷的郝尚久所據潮州府都是為了“屯田”,即搜括糧餉。1651年的廣東之役固然是抗清運動的組成部分,但像楊英那樣描繪得栩栩如生志在勤王,根本不符合當時的形勢。
三月二十五日,鄭成功率舟師從大星所一帶返航;四月初一日到達廈門,清軍馬得功部已逃回大陸。他瞭解了事情的來竜去脈後,極為憤怒,“引刀自斷其發,誓必殺虜。又傳令不許芝莞及定國(鄭鴻逵)與諸親相見。曰:‘渡虜來者澄濟叔(鄭芝豹),渡虜去者定國叔,棄城與虜者芝莞功叔,傢門為難,與虜何幹?’”②鄭鴻逵寫信請他回中左所城,他派人回答道:“定國公與虜通好,請我似無好意。回報定國,謂不殺虜,無相見期也。”鄭鴻逵自知鑄下大錯,回信說:“馬虜之歸,蓋以吾兄(鄭芝竜)身在於清,重以母命故耳。不然,我亦何意何心也?侄有疑吾之言,不亦惜乎?”隨即交出全部軍隊,不再參與成功軍事,衹留下部分船舶從事對外貿易,自己搬往白沙居祝四月十五日,鄭成功紮營於廈門澳仔(據陳碧笙先生考證為今廈門大學校址),召集諸將追查廈門失守的責任。鄭芝莞應召而來,成功責備道:“吾南下時,未敢以地方城池付汝,是汝自請水陸撥鎮付汝提調,有失依軍令。今有何說?”芝莞歸罪於阮引未能阻止清軍登陸。成功說:“水師未敗,而汝先搬物,身已在船矣。”下令推出處斬,諸將跪請從寬處理,成功不聽,將鄭芝莞斬首傳示軍中。阮引也被處斬;何德革職,捆責一百二十棍;藍登免罪。
①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黃宗羲《行朝錄》捲四記,魯監國五年九月,“彩與朱成功爭中左所,彩大敗,泊沙埕,具表請援。芝、進既怨瑞,而名振欲結歡於成功,反擊破彩之餘兵”。《南疆逸史》捲五十三《鄭彩傳》雲:鄭彩乃鄭芝竜族侄。“庚寅,與鄭成功搆釁,成功擊走之,襲執其妻子。成功祖母責其孫善遇之,得釋還。秋,北至武環山,欲爭平夷侯(周鶴芝)地,相攻殺者纍日,後阮進助平夷,彩遂敗走。始,閩安周瑞、蕩鬍阮進皆彩義子也,平夷侯則稱門生者也。至是互相攻殺,惟力是視矣。彩漂泊海中無所適,成功以書招之,乃歸,死於傢雲。”
②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捲一,第十二頁。
①《海上見聞錄定本》捲一記,1650年“十二月,賜姓抵揭陽,與定國公商議。賜姓欲南下,定國回廈門”。接着記1651年“正月,賜姓至南澳”。楊英《先王實錄》記1651年“正月初四日,藩駕至南澳”。據乾隆四十四年《揭陽縣志》捲七《事紀》附兵燹記載,鄭鴻逵原在揭陽,順治八年(1651)正月二十一日“帥衆還閩”。鴻逵軍離開揭陽後,清朝官員和軍隊纔陸續至縣。可見,鄭成功在1651年正月由廈門到南澳,鄭鴻逵即領軍由揭陽到南澳與他相會。阮旻錫所記有誤。
①《先王實錄》。按,鄭成功信中所列金寶糧餉數字雖然比較具體,但這封信實際上是寫給清廷看的,難免有所誇張,不能全信。比如“米粟數十萬斛”按當時清軍船衹的運載能力就不可能在短期內運回大陸。張學聖、馬得功、黃澍後來受審時也不可能隱匿這批糧食。江日升《臺灣外紀》中記鄭芝莞戰敗後“席捲珍寶,棄城下船”,成功妻董氏登上此“重載”之船,芝莞恐“識破機關”,再三請她移乘傢眷船,董氏坐而不動。後來,鄭成功“將董氏所乘芝莞船積藏金銀搬充軍餉”(見該書第九十六—九十七頁)。可見,鄭芝莞出逃時攜帶了為數可觀的金銀財寶,後來被鄭成功收回。但是,鄭成功等人的傢産無疑有相當一部分被清軍掠去。
②《先王實錄》。按,鄭成功信中所列金寶糧餉數字雖然比較具體,但這封信實際上是寫給清廷看的,難免有所誇張,不能全信。比如“米粟數十萬斛”按當時清軍船衹的運載能力就不可能在短期內運回大陸。張學聖、馬得功、黃澍後來受審時也不可能隱匿這批糧食。江日升《臺灣外紀》中記鄭芝莞戰敗後“席捲珍寶,棄城下船”,成功妻董氏登上此“重載”之船,芝莞恐“識破機關”,再三請她移乘傢眷船,董氏坐而不動。後來,鄭成功“將董氏所乘芝莞船積藏金銀搬充軍餉”(見該書第九十六—九十七頁)。可見,鄭芝莞出逃時攜帶了為數可觀的金銀財寶,後來被鄭成功收回。但是,鄭成功等人的傢産無疑有相當一部分被清軍掠去。
④見上引《鄭成功滿文檔案史料選譯》第十九頁。
①《明清史料》丁編,第一本,第六十三頁,順治九年八月十一日廂黃旗正欽尼哈番(即鑲黃旗精奇尼哈番)鄭芝竜奏副中說鄭芝豹是他的五弟。參見石井本《鄭氏宗族譜》。
②楊英《先王實錄》第九十一九十一頁。
①《先王實錄》。
②影印本《延平郡王戶官楊英從徵實錄》序。
①《先王實錄》。
②《先王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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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序論 | 凡例 | 第一章 明朝覆亡後的全國形勢 | 第二節 大順政權在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失誤 | 第三節 吳三桂叛變與山海關之戰 | 第四節 清軍占領北京和大順軍西撤 | 第五節 畿南、山東、晉北地方官紳 | 第二章 弘光朝廷的建立 | 第二節 朱由崧的監國和稱帝 | 第三節 四鎮的形成和跋扈自雄 | 第四節 弘光朝廷內部黨爭的激化 | 第五節 清廷接管畿南、山東等地和 | 第六節 1644—1645年河南的形勢 | 第三章 弘光朝廷的偏安江淮 | 第二節清廷對南明弘光政權態度的變化 | 第三節 左懋第為首的北使團 | 第四節 弘光朝廷的軍政和財政 | 第五節 弘光朝廷的腐敗 | 第六節 清廷對大順和南明用兵策略的變化 | 第四章 大順政權的覆亡 | 第二節 陝北戰役和大順軍放棄西北 | 第三節 李自成的犧牲和大順政權的失敗 | 第五章 弘光政權的瓦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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