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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鏡花緣 》
第七十二回 古桐臺五美撫瑤琴 白蒁亭八女寫春扇
李汝珍 Li Ruzhen
話說衆纔女都到園中閑步,衹見各處花光笑日,蝶意依人,四壁廂嬌紅奼紫,應接不暇。剛過了小橋麯水,又見些茂林修竹;步過幾層庭院,到了古桐臺。錦雲道:“諸位姐姐莫走乏了,請到臺上歇歇吃杯茶罷。”衆人道:“如此甚好。”都進了古桐臺。
這平臺是五間敞檐,兩旁數間涼閣,庭中青桐無數。壁上懸著幾張古琴。紫芝道:“我纔看見這琴,忽然想起前在公主府,衹顧外面看紫瓊、紫菱二位姐姐下棋,後來纔知堯蓂、堯春二位姐姐同公主彈琴,可惜妹子未得聽見。我想當口伏羲削桐為琴,後來堯、舜都作過五弦琴,今二位姐姐香名皆取‘堯’字,可見此道必精。妹子意欲求教,不知可肯賞臉?”井堯春道:“妹子這個名字叫做有名無實,那裏及得堯蓂姐姐彈的幽雅,他纔名實相稱哩。”呂堯蓂道:“姐姐不必過謙。妹子前日原是勉強奉陪,今既高興,自然還要現醜。但舜英姐姐前在公主府因天晚未及領教,聞得瑤芝姐姐背後極贊指法甚精,今日定要求教。”田舜英道:“不瞞姐姐說:彈是會彈兩調,就衹連年弄這詩賦,把他就荒疏了,所謂‘三日不彈,手生荊棘’。設或彈的不好,休要見笑。”寶雲道:“瑤芝妹妹:前日業已讓你躲懶,今日遇見知音,還不替我陪客麽?”瑤芝道:“妹子正要叨教,怎敢躲懶。但琴主人不來陪客,未免荒唐。”素雲聽了,忙把兩手伸出道:“好姐姐!我並非躲懶,你看這兩手指甲,若翦去豈不可惜?況有四位盡夠一彈,何必定要妹子?”瑤芝也把手伸出道:“這兩年因要應試,無暇及此國哲學學會和美國大學教授聯合會會長。1919—1921年和,那個不是一手長指甲;你是主人既怕翦,我更樂得不翦了。”紫芝道:“你們二位姐姐不彈,豈不把‘瑤琴’、‘素琴’兩個好名色埋沒了。瑤芝姐姐既肯陪客,素雲姐姐,你是主人,何能推脫?”
素雲無奈,衹得的丫環把剪子取來。寶雲命人擺了琴桌,又焚了幾爐好香。紫芝道:“五位姐姐,香都上了,快把腳修好,請登壇罷!”素雲道:“我同舜英姐姐,你駡一句也罷了;難道你傢瑤芝姐姐你也駡麽?”紫芝道:“妹子何嘗駡麽?”紫芝道:“我們三人在此翦指甲目的論認為世界上的一切東西都由某種目的决定的唯心,你說把腳修好,豈非駡麽?”紫芝道:“原來姐姐聽錯了。我說把甲修好,並非把腳修好。甲者,指甲之謂也;姐姐奈何疑到我的屨中乎?”素雲道:“好!這句駡的更好!我看你咬文嚼字的,太把科甲擺在臉上了!”
堯春道:“我們現在共有五人,若每人各彈一套,須半天工夫,豈不誤了遊玩。此處琴既現成,莫若大傢竟將《平沙》一套合彈。四位姐姐以為何如?”四人都道:“甚好。”歸了坐,慢慢把弦調了。丫環送上茶來。衆人茶罷,也有站的,也有坐的,聽他五人彈的真是聲清韻雅,山虛水沉;兼之五琴齊奏,彩雲欲停,那些聽琴的姊妹也都覺得驚鴻照影,長袖臨風,個個有凌雲欲仙之意。都道:“從未聽過五琴合彈,倒也有趣。”
師蘭言道:“這可算得‘絶調’了。”言錦心道:“五位姐姐琴是撫的極妙,不必說了;我不喜別的,衹喜蘭言姐姐這‘絶調’二字,真可抵得嵇叔夜的一篇《琴賦》:任你怎樣贊他撫的好,彈的妙,總不如這兩字批的簡潔。”
大傢出了古桐臺,又往別處遊玩。紫芝道:“我不喜別的,難得五個人竟會一齊住。”
因嚮井堯春道:“剛纔五位姐姐彈過琴,此刻該弄五管笛兒吹吹,纔不缺典呢。”堯春道:“此話怎講?”紫芝道:“姐姐豈不聞俗語說的‘牧童橫騎牛背上,短笛無腔信口吹’?五位姐姐彈過琴,如今都變作牧童,難道不該弄個笛子頑頑麽?”衆人都笑道:“紫芝姐姐好駡。”
說話間,又遊幾處。行到一帶柳陰之下,桃杏已殘,四面田中尚存許多菜花;並有幾個莊農老叟在那裏,也有打水澆菜的,也有牽牛耕田的;又有好些豬羊雞鴨點綴那芳草落花,倒象鄉村光景。哀萃芳道:“此地怎麽又有住戶人傢?”寶雲道:“這非鄉莊,是我傢一個菜園,當日傢父因傢中人口衆,每日菜蔬用的不少,就在此處買下這塊地作為菜園,並養些牲畜。每年滋生甚多,除傢裏取用之外,所餘瓜果以及牛馬豬羊之類,都變了價,以二分賞給管園的,其餘八分慢慢積攢起來,不上十年,就起造這座花園。”
衹見丫環來請諸位纔女到白蒁亭吃點心。史幽探道:“方纔用面,那裏吃得了!”謝文錦道:“此亭既以‘白蒁’為名,其中牡丹想來必盛,吃點心還在其次,何不前去看看牡丹?”寶雲道:“牡丹雖不甚多,各色湊起來也有四五百株,還可看得。”不多時,過了海棠社,穿過桂花廳,由蓮花塘過去,到了白蒁亭。
衹見姚黃魏紫,爛熳爭妍。正是:本來天上神仙侶,偶看人間富貴花。
紫芝道:“此處牡丹雖佳,未免有些犯諱。”紀沉魚道:“何以見得?”紫芝道:“牡丹人都叫作‘花王’。若花姐姐候補女兒國王,這‘花王’二字,豈不犯諱麽?”
一齊進了亭子。衹見燕紫瓊同易紫菱在裏面著棋,卞香雲同姚芷馨在旁觀陣。史幽探道:“原來四位姐姐卻在此手談,怪不得半日不曾見面。”四人連忙立起讓坐。衆丫環把點心預備,大傢隨便坐下,一面吃點心,一面賞牡丹。把點心用過,錦雲意欲邀售到芍藥軒、海棠社各處去頑,衆人因見亭內四壁懸著許多字畫,收拾的十分精緻,都不肯就走,分著這裏一攢,那裏一夥,圍著觀看。
寶雲道:“素日華芝妹妹同彩雲妹妹評論此處字畫,每每爭論。今日放著書香、文錦兩位姐姐乃欽定的書傢,為何倒不請教呢?”華芝道:“卻是前日赴宴,太後極贊他二位書法,妹子久已預備今日要來求教。”說著,從袖中取出兩把春扇,遞給書香、文錦道:“拜煩二位姐姐替妹子寫寫。”林書香道:“不是妹子故做謙詞,其實寫的不好。
前日不知怎樣合了聖意。這不過偶爾僥幸,姐姐若以書傢看待,那就錯了。”謝文錦道:“妹子的字,那裏及得巧文姐姐。去歲郡考,巧文姐姐是第一;他的書法,誰人不贊,那求寫對聯的也不知多少。誰知今年殿試,妹子倒在前列,真是慚愧!”印巧文道:“去年郡考,那不過一時僥幸,豈能做得定準。至求寫對聯的,不過因我們閨中字外面甚少,叫作‘物以罕為貴’,其實算得甚麽。前者殿試,字既不好,偏又坐的地方甚暗,兼之詩賦又不佳;能夠僥幸,不致名列四……”因轉口道:“不致落第,已算萬幸,怎麽還說抱屈哩!”花再芳道:“據我看來:就是取在一等,也不過是個纔女,難道還比人多個鼻子眼睛麽?”閔蘭蓀道:“就是四等,也不見得有甚麽回不得家乡、見不得爺娘去處!”寶雲望著蕓芝、芳芝遞個眼色;二人會意,連忙望著再芳、蘭蓀道:“那邊芍藥開的甚佳,我們同二位姐姐看芍藥去。”拉著二人去了。
這裏寶雲命人取了兩盒扇子,就在亭中設了筆硯,托書香、文錦、巧文三人替他寫。
彩雲也取三把扇子,一把遞給褚月芳,一把遞給鐘綉田,一把遞給顔紫綃。剛要說話,紫綃笑道:“怎麽又要姐姐費心送咱扇子?”彩雲道:“姐姐休得取笑。我是求教的,拜懇三位姐姐都替妹子寫寫。”月芳道:“妹子的字如何寫得扇子!這是姐姐安心要遭遢扇子了。”鐘綉田道:“此時坐中善書的甚多,何苦卻要妹子出醜!”顔紫綃道:“咱妹子嚮來又無善書的名兒,為何卻要見委?倒要請教。”彩雲道:“三位姐姐都不要過謙。若論書法,大約本朝也無高過三位府上了:月芳姐姐府上《千字文》、綉田姐姐府上《靈飛經》、紫綃姐姐府上《多寶塔》,這是誰人不知。豈非傢傳?還要謙麽!”
月芳同綉田道:“我傢祖父雖都有點微名,我們何能及得萬分之一。既是姐姐諄諄見委,須先說明可是姐姐教我們寫的!”紫芝在旁道:“不妨,你們衹管寫,如寫壞了,我來拜領。我還要請問彩雲姐姐:方纔所說褚府《千字文》,鐘府《靈飛經》,那都是人聽共知的,不必說了;至於顔府這《多寶塔》,不知是誰的大筆?妹子卻未見過。”彩雲笑道:“妹妹莫忙,再遲幾十年,少不得就要出世。”顔紫綃道:“咱傢《多寶塔》還未出世,姐姐卻要咱寫,豈非苦人所難麽?莫若咱去托人替你畫畫,何如?”彩雲道:“如此更妙。”紫綃拿著扇子嚮陽墨香道:“姐姐替咱畫畫罷!”墨香道:“妹子何嘗會畫?”紫綃笑道:“姐姐好記性!昨日所說‘長安送別圖’,你倒忘了!”墨香道:“呸!原來你是曉得的!我也要預先說明:如畫壞了!可要姐姐賠他扇子。”
登時衆丫環各處擺了許多筆硯。墨香把扇子接過道:“此時顔料不便,衹好畫個墨筆罷。”彩雲道:“我傢錦雲妹妹嚮來最喜學畫,顔料倒是現成,並且碟子碗兒多的狠哩。”錦雲道:“我已教人取去了。”不多時,丫環把顔料碟子取來,擺了一桌,卻是無一不備。墨香調了顔色,提起筆來畫了許多竹子,衆人在旁看著,個個道好。墨香道:“諸位姐姐且慢贊好。去年妹子郡考,聞得本處有好幾位姐姐都撇的好蘭,畫的好畫,可惜名姓我都忘了;今日坐中同鄉人卻有,但不知那位會畫?”彩雲道:“難道姐姐這樣善忘,連一個也想不出?”墨香停著筆,猛然想起道:“我還記得一位姓祝的,不知可是題花姐姐?”祝題花在旁笑道:“不是!”紫芝道:“衆位姐姐莫信他,他一定會畫;他若不會,為甚麽帶著笑說呢?這笑的必定有因。”說罷,同寶雲要了一把扇子央他畫。
題花接了扇子道:“素芝妹妹倒說的好!難道不教我笑著說,卻教我裝個鬼臉兒罷?妹妹且莫忙,我問你可喜畫個絶妙美人?”紫芝道:“除了別人,如不歡喜美人,你衹管駡。”題花道:“既如此,為何放著我傢麗絹表妹倒不請教呢?你衹看他尊名,就知他美人畫的如何。前日我在公主跟前要保舉他,他再三懇我,所以未說;今日可脫不掉了。”白麗娟道:“妹子名字固與‘美人’二字相合,難道姐姐的花卉也不與尊名‘題花’二字相合麽?豈但姐姐,就是銀蟾姐姐草蟲,鳳雛姐姐禽鳥,蕙芳姐姐蘭花,也未有不與本名相合。若論本鄉閨秀,都可算得獨步了。”譚蕙芳道:“妹子的蘭花,那纔混鬧哩!從未經人指教,不過自己一點假聰明,豈能入得賞鑒!”張鳳雛道:“妹子的翎毛,更是無師之傳,隨筆亂畫,算得甚麽!”宰銀蟾道:“要拿妹子的草蟲也算畫,真是慚愧!姐姐何苦把我也拉出來!”衹見錦雲又命丫環取了許多畫碟擺在各桌。紫芝把寶雲盒內扇子取出四把道:“四位姐姐莫謙了,都替妹子畫畫罷。題花姐姐在那裏倒要畫完了。”大傢衹得各接一把分著畫去。
這邊林書香因閨臣提起當日曾見紅紅、亭亭寫的《女誡》、《璇璣圖》甚好,同寶雲要了兩把扇子托他二人寫,紅紅道:“當日妹子寫那扇子,因迫於先生之命。這宗筆墨,豈可入得姐姐法眼。”亭亭道:“沒奈何,我們衹好‘班門弄斧’。”緑雲也拿一把扇子遞給顔紫綃道:“剛纔彩雲姐姐托你寫扇子,你卻轉托別人替你畫;如今妹子這把扇子可要賞臉了。”紫綃衹得接了,同紅紅、亭亭一桌寫去。
紫芝走到圍棋那桌。衹見燕紫瓊同易紫菱對著,手拈冷玉,息氣凝神;卞香雲同姚芷馨靜悄悄的在旁觀陣。紫芝道:“原來四位姐姐卻在這裏下棋!今日這琴棋書畫倒也全了。就衹紫瓊、紫菱二位姐姐特把芷馨、香雲兩個姐姐拉來觀陣,未免取巧。”紫瓊一面下棋,一面問道:“為何取巧?”紫芝道:“芷馨姐姐是‘馨’,香雲姐姐是’香’,既有馨香在跟前,就如點了安息香一般,即或下個臭著兒,也就不致熏人。若不如此,此地還坐得住麽?”易紫菱聽了,不覺好笑。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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