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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蝴蝶 》 廣陵潮 》
第七十一回 分香賣履故督多情 返劍還珠癡郎快意
李涵秋 Li Hanqiu
大凡世界上有兩種人最窮不得。且說是那兩種人呢?一種是無知無識的愚民,他若是平素有一碗飯安穩吃着,他倒還本本分分,幼而壯,壯而老,老而死,就如那草木一般,活着也沒有人厭他,死了也沒有人理會他。萬一到貧睏極處,他就有些不耐煩起來了,與其白白的餓死,他一定鋌而走險,小則狗偷鼠竊,大則殺人放火。叔季之世,這種人越多,那亂子便鬧得越大。所幸天心厭亂,這些大劫運卻不多見。而且這種人與我這回書中沒有干涉,我也不去細細講他。再講那一種人呢?就是讀書明理博學能文的士子了。這種人出斷然窮不得的。
這話何以見得,就拿洪憲皇帝而論,他做了民國第一任大總統,轟轟烈烈,也要算得心滿意足了,偏生因為面前有幾位通儒,說中國自上古以來,都是必須有一位皇上馭治萬民的,這個大總統名目,萬萬不能合用。於是千方百計,想出法子來大傢勸進,必要那個大總統做了大皇帝,他們纔肯甘心。是以民國成立不上三年,那皇帝名詞,又漸漸鬧起來了。有幾個不達時務的老百姓,還笑着說做皇帝,終究是姓袁的做皇帝,與他們有甚麽益處,要他們拚命價的,不惜鬧得沸反盈天,這畢竟是何苦呢。這一句話表面上看去似還有理,卻不必去苦苦駁他。我且莫講做皇帝這樣大題目,就拿在下前回書中說的乞丐做個比方。
誰知世間乞丐,也不是胡亂可以做的。那許多乞丐中間,也必須有個頭領,在我們揚州這頭領便叫做罡頭,做了罡頭,那權利身分,比較尋常乞丐就高得多了。那些乞丐明知這罡頭位分,不是人人可以希冀得來的。因為乞丐雖多,那罡頭的缺卻是有限。所以做乞丐的人,沒有一個不希望自己的親戚,或是好朋友,做了罡頭,不惜出着十二分的力,保舉得一個親戚朋友做了罡頭。這個罡頭既是我將他保舉出來的,他自然另眼看待我,我這乞丐就比別的乞丐討巧多了。這個道理就同那幾位通儒,勸袁總統做皇帝,是一個用意。你想那幾位通儒,既在朝廷裏勸進,鬧得通國騷然。劉祖翼又是個衣不就身,食不就口的寒士,他既為他的衣食打算,自然便也在乞丐裏面忙着勸進了。其實劉祖翼他若是僥幸置身朝廷,他自然也會做那通儒所做的事業。那幾位通儒,若是不幸做了測字的,他們自然也會做這個劉祖翼所做的勾當。這個就叫做通儒也,劉祖翼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平心而論我輩便日日去駡那通儒與那個劉祖翼,還是冤枉他們,也衹是個不能安貧而已。孟老二當初常說的兩句話,是甚麽無恆産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恆産,因無恆心。苟無恆心,放闢邪侈,無不為己。這幾句話其實不甚妥帖,未免將那個做士的看得太高了些。大約孟老二因為自己也是個念書的人,不肯墮落自己的身分。說話中間,有些護短,也是有的。再不然,就是孟老二所說的這個無恆産而有恆心的士,是三代以上的人,他又沒有推測未來的神機妙算,他那裏會知道如今士子所作所為的笑話兒呢。閑言休表。且說劉祖翼衹因為一念之貪,思量藉這乞丐勸進的事,做個升官發財的捷徑,滿腔火熱,原是求何其甫將那文字做好了,好達自傢目的。偏生遇見那個何其甫呆頭呆腦,劈口說了句洪憲皇帝斷斷不能成事,真像一杓冷水,淋到劉先生脊背上。便連旁邊那些許多乞丐,也沒有一個不是垂頭喪氣,便好像洪憲皇帝真個取消了一般。劉祖翼心中總承望他既這樣說法,必有一種絶大見解,到少不得側着耳朵,忍着悶氣,聽他再往下說。
那個何其甫卻不慌不忙,緩緩說道:“我何以說這洪憲皇帝必然不能成事呢?在別人意思,或者因為那個革命黨裏大頭腦兒孫文同黃興,尚在海外,目下那個蔡鍔,又打從京城裏溜到雲南去了,連日人人都講西南那邊又要造反起來,所以我也隨聲附和,幫着他們說洪憲皇帝不能成事。其實不然。那個孫、黃,是我生平最可惡的人,沒的把個好好大清,弄得成了一個民國。便是蔡鍔這時候雖然到了雲南,知道他將來還能成事不能成事?這些道理我一共也不相信,我相信的衹是我自己。我相信我自己甚麽呢?我老實告訴你們罷,我衹相信我自己的夢。”這一句話轉把劉祖翼聽得糊塗起來,說:“何先生你是做的甚麽夢?難道與這洪憲皇帝有甚麽關係不成?”
何其甫道:“我這夢雖然不曾明說與洪憲有甚麽關係,然而細細詳察,我那夢裏幾句偈語,我就料定了這洪憲不能成事,將來真能成事的,畢竟還是我們清國小皇帝宣統。這個夢並不是我今日纔編着哄騙諸君的,那一年我同幾位朋友嚮省裏赴試,便在船上得了一夢,夢見有一位四夕山人,他說我終身將來是一定要發達的。臨末便贈了我幾句話,說的是:宣化承流,統一基宇。優哉遊哉,貢於天子。我一覺醒來,也猜不出他這話裏藏着甚麽意思。最奇怪的,那一年明明是光緒皇上在位,誰也不能預先料着今上宣統繼承大寶,其時我也衹付之將信將疑罷了。及至先帝賓天之後,果不其然,宣統這兩字年號,便發現出來。
我們幾個朋友,纔恍然大悟這四句上面,第一個字卻嵌着宣統優貢四個大字,那幾個朋友都齊齊嚮我道賀說:我將來必定在宣統年代貢入成均。劉先生你如不相信我的朋友,總算是在學裏鼎鼎有名的。嚴大成、龔學禮、汪聖民一幹人,你背後去問問他們,便知道我這夢是千真萬真。所以你們適纔說的那一番袁總統想做皇帝的話,定是石光泡影,决然不會竟成事實的。你想我姓何的,一日不得優貢,這宣統帝位是一日不得取消。我們都是好朋友,我也捨不得給苦給你們吃。這個勸進的念頭,趕快消滅了罷,多少是好。”說畢,頭也不回,竟自背着月光,匆匆的走出鼓樓去了。
此處衆人好像兜頭淋了一杓冷水,大傢默默相視,更說不出甚麽。劉祖翼氣憤憤的指着何其甫駡道:“早知道他是這般人,我們又何必巴巴去請他到來,轉落得他一頓褒貶。我就不信,將來誰有這般膽氣,竟敢叫宣統小皇帝重行復闢。我猜不出他這頑固脾氣,至今竟不曾改得分毫。外間正鬧着宗社黨人,怕這何其甫不是他們一路。且放着再說,有這機會,看我去替他出首,叫他死無葬身之地。諸位千萬不要灰心,明天這道表文,還是我來親自動手。如今且別過諸位,時候已是不早了。”說着嚮衆乞丐拱一拱手,也就佯長而去,果然過了幾日,劉祖翼畢竟做了一篇似通非通的文章,想要嚮縣署親自去遞,不料便在這個當兒,蔡鍔已在雲南起了義師,接二連三的又有好多省分響應起來。袁總統見勢頭不好,知道自傢上了左右親信的當,懊悔不迭,爽爽快快下了一道命令,立時將帝製取銷。
劉祖翼得了這個消息,那裏還敢再去出風頭呢,少不得悄悄的將那篇表文,瞞着人一火燒了。好笑這時候,我們中華大國,真真鬧得烏糟糟的,簡直有些不成體統。何以見得呢?袁總統是在北京裏鬧着做皇帝,那些國民黨人不服這口鳥氣,又聯合了西南諸省反對起來。今天鬧進兵,明天講北伐,已是應接不暇。以外還有許多前清大老,故國遺臣,既不滿意袁氏登基,又不贊成黨人抗議,轉趁着這一個好機會,商議進行方法,思量重新將那大清國恢復起來,做個中興盛業。一面在蒙古聯合八旗種族,一面便在山東青島地方設立秘密機關,大傢躲在那裏見機而動。誰知力量不彀,各省防範又極嚴密,鬧了大半年,急切總沒有做出一件事來。所有各處的宗社黨,破獲的也就不少。他們此心不死,還指望袁氏同民黨兩下爭持,好收漁翁之利。那知道天不祚袁,這一年五月裏,袁大總統得了一個糖尿癥,又加着心緒惡劣,氣惱傷肝,兀自一病不起,便嗚呼哀哉了。
民黨十分得意,便同政府裏那幾位保障共和的大人物聯合起來,依然根據約法,重行奉黎副總統主持民國,南北聯成一氣,兵革頓解,衹一心一意去同宗社黨為難。你想那些宗社黨,那裏還敢再行出頭,也衹好匿跡銷聲,不再妄想了。且說那宗社黨人裏面,有一位鼎鼎有名的,起先曾在江蘇省裏,做過一任製軍,便因為光復時間,挈着傢小,避居海上,這人是誰呢?就是捕殺富玉鸞那位意海樓大人了。意海樓他是皇室近支,雖因大勢所趨,國基顛覆,未能親殉國難,然而他那一種雄心不死,日夜思量,聯合羽黨,急圖恢復,是以奔走蒙古、青島之間,惟這意海樓為最出力。所有在製軍任上積蓄的許多宦囊,都因為養着他手下同志,漸漸花費得不少。他的意思,以為毀傢紓難,原是做臣子的分內之事。衹要托祖宗福庇,萬一將這個錦綉山河,依然歸入我滿人掌握,這四海之富,皆我傢所有,那時候還愁不能占據爵位,坐擁黃白麽。他卻不料到事機不順,疊二連三的重重失意,因此異常憤懣,鬱鬱不得志,仍折回上海,終日對着那些姬妾,長吁短嘆,把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弄得興志頽唐,那鬢發之中,也就星星花白起來。
無以消遣,有時候被朋友扯出去吃酒看戲,外面看是尋樂,然而總消遣不了他的心中憂悶。可巧這一晚在戲園看戲,末了一出,演的便是甚麽鄂州血,那個裝扮瑞華儒的,偏生刻畫得窮形盡相,海樓看了半出,忽的眼面前覺得一陣漆黑,頓時口中噴出兩塊紫血來,身子直挫下去。嚇得同來的幾個朋友,驚慌無措,急遣僕人,將海樓扶入原來的馬車,坐回他的公館。到傢之後,閤家眷屬,異常震駭,自不必消說得。侍婢們擁掖着入了床帳,許多姬妾,環伺在側,少不得延聘了上海著名醫士,前來診視。原來意海樓本係少年得意,姬妾滿前,平時身子不免十分淘碌,逐年已漸漸虧損下來。所幸他們是富貴兼全的人,平居頤養,卻是與常人不同,所以並不覺得甚麽。無如自經光復以後,種種境遇,毫不遂心,此番病勢,簡直有增無減。醫士勉強訂了藥方,服下去也不見效。俄延得三五月光景,已是瘦骨支床,懨懨不起。海樓自知不能久居人世,所有身後諸務,均已摒擋一切。他於諸姬之中,最所鐘愛的便是紅珠。這一天業已不能進食,氣涌痰喘,危象已見。傢中上下人等,各各分頭辦事,專待海樓一經咽氣,便預備訃告發喪。姬妾環列床前,無不掩袖而泣。海樓喘息略定,將眼四面望了望,有氣無力的嘶喚一聲道:“四姨呢?”
衆人知他問的紅珠,大傢便含淚推着紅珠近前。紅珠此時已經哭得像淚人一樣,衹得分開衆人,欠身近榻。海樓倏的伸手執着紅珠,哽咽說道:“你在衆人中年紀最輕,你將來怎生結局,是我誤了你了。”說到此重行喘起來,雙頰驟然紅暈,半晌不能開口。紅珠心裏又怕又急,那眼淚像珍珠斷綫一般,索索落落,還滴了好些在海樓手上。良久,海樓又掙出一句說:“我當聽見你平日講過的,有個哥子住在揚州,便是我當年在製軍任上開活他的,這個人究竟你可知道他實在下落,我死之後,你便趕着寫一封信給他,叫他來接你好生回去度日罷。你的房裏所有一切的珠寶衣飾,全行交給你帶去,另外我還分付賬房裏給你一千兩現銀子,算是我同你好了一場,便留着這銀子做個紀念罷。區區之款,原算不得甚麽。我衹恨所有貲財,全行被我花費完了。到了今日,轉使你們受苦。”紅珠聽到此處,已經掩面悲啼,幾乎失聲哭出來。衹得重行忍着,低低說了一句:“大人保重。吉人自有天相,一朝半日,好得起來,便是我們極大造化。”
意海樓搖了搖頭,纔緩緩將紅珠的手放下來,勉強又同別的姬妾說了幾句,又分付他們好好照看紅珠,凡事不要叫她吃虧。停了半晌,不言不語。大傢再走近細看了看,早已手足冰冷,咽了氣了。霎時哭聲大震,紅珠不由暈倒在地。衆人忙着替海樓穿換殮衣,便沒有人照料到她。幸虧她自己房裏有兩個貼身侍婢,將紅珠攙扶起來,喚醒了她,紅珠於是坐在地下,放聲大哭。……意海樓非我這部書中重要人物,他的喪事,我這支筆卻也無暇替他揚厲鋪張,衹好權且擱過一邊。單說紅珠尚在海樓百日之內,別的姬妾平時既妒忌她專房得寵,又恨海樓彌留時候,另加青眼,各人總有些積不能平。在這當兒,早已有些冷嘲熱諷,尋出事來同紅珠起釁。紅珠初意本擬等待海樓出殯之後,方纔寄信給雲麟,着雲麟來上海接她,此時見這光景,覺得萬不能久居,所幸賬房裏果然遵着海樓遺囑,將一千兩銀子已交給自己,便揀在海樓六七這一天,在靈前痛痛哭了一場,便將自己要回揚的意思,告訴了衆人。衆人也不留她,紅珠遂請賬房裏師爺,進入內室,請他替自己寫一封信,告訴自傢哥子,又將雲麟住的地址詳細說了,信中請他哥子趕速到此接她回去。賬房師爺點了點頭,便替她寄信到揚州去了。
此處的事,且按下慢表。且雲麟本係贅在嶽傢,雖然嶽母龔氏十分憐愛,無如他的嶽翁柳剋堂,慳吝性成,覺得嫁了一個女兒,又添了一個女婿,在傢吃用,心中老大不願。不過怕龔氏生氣,不敢說出叫女兒女婿回去的話。然而平時語氣之間,都露着食指浩繁,後難為繼的意思。又恨柳春在外不務正業,專事遊蕩,老人傢一進宅門,便是長吁短嘆,簡直像似沒有一毫生趣。傢中本來用着一個蒼頭,兩名僕婦,柳剋堂又說連年兵亂,饑饉臻,不能不打算省儉的法兒,於是同龔氏鬧着,又開除了一名僕婦。所有傢中做不開的瑣務,便嘮嘮叨叨,硬逼着女兒去料理一切。偏生他那女兒又是個醉心文墨,不知主持中饋為何物的人,鎮日價衹有躲在房裏看書的功夫,米????醬醋,一概不相過問。她母親到沒有甚麽話說,柳剋堂背地裏狠是絮叨。柳氏也窺出他父親的意思,背地裏也常常同雲麟私議,說是:“長安雖好,終非久戀之鄉。嶽傢不可久居,久居便被旁人議論。好在我們傢裏雖是清貧,衹要你肯苦心讀書,雖然目前廢了科舉,舉人進士是沒有指望的了,然而你如果有滿腹經濟,不見得民國就沒有你糊口的地方。在我看起來。我們揀了好日子,便辭別了我的父母,隨你傢去苦苦度日去罷。”
雲麟也覺得他的話說得有理,笑了笑說:“衹要你能守清貧,傢去到也還好,我不過愁你在這裏一切起居飲食,是享福慣了的,萬一到了我傢,就如你跟前這個小使女就不能帶去,我傢雖也用着一個黃大媽,她是不能獨自伺候你一個人的,到那時候你不要又怨起我來。”
柳氏笑道:“啐,虧你還是讀過書的秀纔呢。一個安貧樂道的道理,都體會不來。你通不知道漢朝有個孟光,她在傢做女兒的時候不是安富尊榮的,便講她嫁給鴻梁的日子,所有妝奩,也還稱得起個堆金積玉,後來被丈夫幾句話感動她,她立時棄絶以前的態度,兀自荊釵裙布,隨着丈夫耕種度日,一生一世,沒有半句怨言。我雖然愚笨,不能學古來的大賢大德的婦女,難道便連一個孟光都學她不來。你放心,我若是將來有這享福的造化,難道你便貧睏一世,若是我命中註定應該受罪,這母傢的點點財産,我們也不能依賴一世。”
雲麟聽他這番話,心中也很敬服,隨即回傢將這意思告訴母親秦氏。秦氏也自歡喜。夫婦二人便定了主意,將這話告訴龔氏。依龔氏那裏肯捨得她愛女遠離膝下,不免痛痛哭了幾常柳剋堂卻十分願意,轉背地裏勸了龔氏幾句,又被龔氏劈頭劈臉駡了一頓。柳剋堂不敢出聲,笑嘻嘻的又跑入他店裏去了。於是過了幾日,雲麟同柳氏擇了一個好日子,真個將箱籠物件,擄掇擄掇,辭別龔氏,回傢去了。秦氏見兒媳雙雙回來,說不盡心中快樂。柳氏到傢之後,真個屏棄書捲,鎮日隨着秦氏,主持中饋,料理傢政,井井有條。雲麟看這光景,心裏也很安帖。不過食指日繁,自傢現在卻沒有一件事可做。傢中積蓄,本屬無多,連年貼補用度,行將告罄,目下狠露出拮据狀況。每遇時節,實在又銷不足的時候,衹有嚮三姑娘那裏略為藉貸。至於他那太親翁田煥那裏,連年以來,生意異常發達,積蓄狠是不少,所有雲姓店底,嚮年本月成約,每月貼給三千文,為租藉店底之價。近年期限已滿,此款亦已停付。又知道雲傢近況艱難,偶然會見雲麟,衹是支支吾吾,都說生意虧折,行將支持不住,以杜雲傢嚮他。雲麟也猜到他的用意,賭氣輕易不到田煥那裏走動。田煥夫婦又防綉春津貼母傢,監察得十分嚴密。沒有甚麽事故,也不許綉春輕易回去。有一次,雲麟傢裏米糧告罄,急切想躊躇三五十元洋錢應用。因為又不久曾嚮三姑娘藉的錢,此次不便再去唕。晚間雲麟衹是長吁短嘆,便連夜飯也不曾下咽。柳氏近來所有赤金首飾,業已陸續付之質當。便連幾件齊整衣服,也尋覓不出。當時看見雲麟愁煩,心中老大不忍,便從燈下款款的嚮雲麟笑道:“如今要說你境況不窘,你聽到耳朵裏,定要生氣。然而一定便說你沒有法子可想,也不見得。無如我說的話,打的主意,你又執意不從。大凡一個人,要講究多情,也須叫那情人心裏舒服,不替你焦煩。你衹老遠拿定你的主意,說是情人贈你的物件,便該文風不動,萬一餓死了,那件寶貝又交給誰手裏呢?便是那個情人,知道你這腐而不化,她也過意不去,她贈你這件寶貝的用意,又豈是叫你抱着他忍饑的。”
雲麟急道:“我知道你的話中用意,衹不過看不得我那一顆珠子。我豈不曉得這珠子價值甚鉅,把來換了,原可盤纏得一二年用度。衹是這珠子丟了,便是丟了我的性命一般。你是個賢惠的女子,難道衹重這珠子,便連我的性命都看輕了,她贈這珠子用意,原是聽我換錢度日,她這般深情,我如何能辜負她,便依她丟這珠子。有朝一日,我若是能遇見她,我雙手依然將這珠子取出來給她看看,也叫她知道我不是重財負義的人。你們不體諒我這顆心,朝也提這珠子,暮也提這珠子,你叫我怎樣不生氣呢!”說着便簌簌的流下淚來。柳氏笑道:“你這話又錯了。我又不是叫將這珠子賣給別人去,以後便永遠不能回頭。近來我們這揚州有好些暴發戶,在光復時間,得了運庫裏元寶,他們雖是有錢,像這樣大的珠子,眼裏也不曾瞧過,你若肯暫時押在他們那裏,他希望你沒錢取贖,包肯出着重價。”
雲麟聽到此處,將兩個耳朵掩得緊緊的,搖頭說道:“可又來了,押到人傢去,我可有取贖的指望沒有?你分明給苦給我吃,我再呆些,也不上你這當。”一頓話說得柳氏氣起來,坐在旁邊冷笑說道:“我勸你不要做夢罷,依你主意,恐怕日後遇見她,還巴巴的捧這珠子給她瞧呢。她在那珠簾綉戶,做着人傢姬妾,幾時有遇見你的機會。不是我說一句悄皮話,除非你再碰着那革命嫌疑,她同你第二次認做兄妹,或者可以暫時合攏在一處,談談體己兒,可惜如今換了朝代,再沒有那種指望的了。”
雲麟不由觸起自傢心事,又想到紅珠當日相救情分,以後真恐沒有再遇見她的指望,頓時一陣傷心,止不住淚珠滾滾下來。柳氏見他這模樣,也不忍再說甚麽,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不防這個當兒,黃大媽一拐一拐的走得進房,望着柳氏說道:“少奶奶也還不曾睡呢。太太分付我來問少奶奶一句,明天的中飯米,是一粒也沒了,太太又沒處去想法子,少奶奶同少爺還該商量商量纔好。”柳氏站起身子笑道:“我正在這裏同你們少爺商量呢。煩你好生告訴太太,叫他老人傢放心。”雲麟氣忿忿的指着黃大媽說道:“快走快走,衹是你忙得利害,難不成就單單將你餓死了。”
黃大媽冷笑說道:“哪哪哪,這又幹我甚事,少爺這樣發急,我這條老命,餓死有甚麽打緊,可憐太太將你自幼兒提攜到今日,少爺進學那一次,我們也在旁邊歡喜,總以中了一個秀纔,吃飯是不消愁得的了,不承望少爺弄得這步田地。”說着也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揩抹個不住,柳氏深恐雲麟再說出甚麽,連忙背着身子嚮他搖手,一面又催黃大媽進去。雲麟長吁短嘆了一夜。次日悶懨懨的下了床,挨到午飯光景,真是沒法,衹得嚮柳氏說了句,還等我到你們那邊去走走。柳氏含着眼淚點了點頭,雲麟匆匆走入他嶽傢時候,可是不巧,他丈母龔氏,在昨天夜裏發了肝胃氣痛,正睡在床上呻吟不絶。雲麟問了兩句,衹不好開口說藉貸的話。柳剋堂因為這事,早間趕回傢裏,此時剛蹲在天井裏,同那小婢剝韭菜。一眼瞧見雲麟當這秋深天氣,身上還薄薄的穿了一件舊湖縐夾袍,臉上青黃二色的,異常憔悴,他再玲瓏不過,手裏將那韭菜一根一根的揀在旁邊,便有一搭沒一搭,同雲麟敘述這幾年生意淡薄,簡直入不敷出。在那光復當兒,人人都說這一來可好了,沒有皇帝,就沒有關捐使費,地丁錢糧,百姓們都過快活日子了。誰知皇帝已經沒有了四五個年頭,怎麽百姓的饑荒,依舊鬧得沒有開交,比先前越發難過。譬如你丈母昨夜鬧得死去活來,論理便該為他講個醫生診視診視,衹是那裏有這閑錢呢,也衹好挨命罷了。你回去也不必將這事告訴大姑娘,免得她又鬧着回傢。並不是我小氣,委實添一個人嚼吃,那五六角錢一擔柴,五六塊錢一擔米,我真有些支撐不住,像這韭菜,往年一斤賣三五個銅錢罷咧,如今加着十倍纔買得一斤呢。我若不在這裏監察着他,都揀那瘦的炒吃,黃葉子就該拋掉了大半,那還了得。”
雲麟被他丈人說得目瞪口呆,更不耽擱,站起來便告辭要走,柳剋堂依舊蹲在那裏,自言自語的說道:“我也不虛留你了,留你吃飯也沒有菜。”雲麟也不曾聽見,一溜煙跑出大門,心裏想了想,這便怎生區處呢?事到其間,也講不得賭氣的話了,不如到姐姐那邊去設一設法也好。於是繞過兩條街巷,剛走到綉貨鋪子門首,可巧劈面撞見田煥,打從街上回來。他是陪着朋友在醉仙居面館裏吃酒,吃得滿頭的汗,比黃豆還大,抻着胸脯,將帽子取在手裏,當做扇子,衹顧撲起撲起的扇着。一腳還不曾跨進店鋪,雲麟鑒於適纔不曾嚮他丈人開口,轉被他一頓話堵塞住了,當時便不肯客氣,搶近一步,嚮田煥招呼。田煥見是雲麟,吃了一嚇,便立住腳,笑嬉嬉的問他有甚話說。雲麟剛待開口,臉上早已通紅。無可奈何,衹得低低說了一句,想同太親翁這邊藉幾升米,改日如數奉還。田煥不由大笑起來,將帽子嚮頭上一搭,拍着雙手說道:“這個可真是巧極了,說出來誰也不肯相信,米是一粒也沒。早半天又沒賣錢,我還分付福恩的媽,叫他嚮隔壁王媽媽藉兩百銅錢,買點面來,先度過今天再說。老姻侄,你不知道,我們開店的苦惱,我同你太親母忍餓不要緊,他們當夥計的,不能憋着肚皮替你做買賣。他們。……”
田煥還待望下再說,雲麟此時已是懊悔不迭,掉轉身便走,不防田煥一把將他的手緊緊揪着,笑道:“哎呀,你難道惱我不成。自傢親戚,便沒有飯好生請你,你就擾我一頓爛面,也稀鬆平常。”越是雲麟要走,他的手越是揪着不放。後來又恐怕雲麟當真在這裏吃面,纔將手鬆得下來。雲麟頭也不回,一路想起這種情形,不禁暗暗咬着牙齒,喊自己名字說道:“雲麟雲麟,你自幼兒不知道生計艱難,誤讀了幾本詩書,總以為情愛兩字,是天地間至可寶貴的物事,深厭那金錢齷齪,沒的腌了少年心地。如今這麽樣呢,世情冷暖,人面高低,他們這一班守財奴,原不足怪,衹是你上有老母,下有少妻,衹因為我一人不能自立,纍着他們忍饑挨凍。便是那個黃大媽,她半生辛苦,幫着我母親守節,我一點好處也沒有給她,昨晚還惡狠狠的同她賭氣,我還成了個甚麽人呢!你若再執迷不悟,怕那些乞丐餓殍,便是我將來的榜樣。”
因為想到田煥,覺得被他揪着的那衹手,放在鼻上聞了一聞,一股酒肉臭氣,幾乎不嘔吐起來。越想越恨,那腳步子不知走嚮那裏纔好。耳邊忽然聽見有人說話說:“哪哪哪,這不是雲少爺嗎?”雲麟吃了一驚,再擡頭望了望,原來不知不覺的,已走近伍公館門首,那個招呼他的便是伍升。雲麟遂即放慢了腳步,笑着問道:“你們老爺在傢麽?”伍升笑道:“老爺昨天便嚮省裏去了。”雲麟又道:“太太呢?”伍升道:“太太二太太同老太太都被縣署裏周太太請去吃上頓,伍貴他們都跟了去,衹剩得我在這裏守門。少爺可曾吃飯,何不請進去坐坐。”雲麟笑道:“你們公館裏也沒人,我進去則甚?”伍升笑道:“小姐在裏面呢?”雲麟驚問道:“怎麽小姐不曾同太太一齊到縣署?”伍升道:“小姐因為孝服在身,不願意去赴宴會。”
雲麟聽到這裏,更不怠慢,忙拎着衣服,匆匆直望裏走。伍升分付身邊那個小廝,你快進去稟報一句。那小廝答應了,趕在雲麟前面飛跑。淑儀淡妝素服,已盈盈的走出堂屋,彼此問了好。雲麟笑道:“姨娘他們到還高興,肯嚮縣署裏去走動。”淑儀也笑道:“這周知事原是湖北人,父親當初在那邊候補,內眷是往來慣的。這一次他們太太巴巴的親來拜會,趕在今天又請祖母同母親過去閑聚,大約停會子也該回來了。”
淑儀說着,便拿眼將雲麟打量了一番,款款的說道:“怎麽幾天不見,你又消瘦得許多了?”這一問轉觸動雲麟的心事,不由心裏一酸,眼淚便要直流下來,趕忙忍着,將個頭掉轉過去。淑儀也猜不出他甚麽用意,又不便拿話去問他。衹得搭訕說道:“姨娘同嫂嫂近來身體都好?”雲麟嘆着說道:“身體呢到沒有甚麽不好,衹是因為我一人沒有長進,纍着他們處這拮据境況。”於是便將傢中缺少柴米,早間出來設法,被他丈人同田煥奚落的話,告訴給淑儀聽。淑儀將他望了一眼,着說道:“你這人真是一點計較都沒有,既有這樣事,便不該早嚮我們這裏來斟酌,白白的繞這樣道兒。你的性情,是我知道的,幾時受過人這般冷譏熱諷。”
雲麟接着說道:“我原打算過來的,衹是纍次通融,姨父姨娘同妹妹固然沒有別的念頭,然而叫別人看着,畢竟覺得有些羞人答答的。”淑儀將個粉頸點了兩點,一扭身進了自傢臥房,立刻取出一方手帕,擱在桌上,指給雲麟說道:“這裏面有二十塊竜洋,是娘交給我零用的。我先打發伍升送過去,你耽擱一會不妨。我叫他們預備飯給你吃,也是時候了,餓了到反不好。”雲麟感激萬狀,也不道謝,衹呆呆的聽着。淑儀喚過一個僕婦,將這錢交給伍升,一面又命丫頭走嚮廚房裏催飯。不多一會,飯已齊備,那丫頭便在桌上,安放了兩付杯箸。淑儀笑道:“我是剛纔吃的點心,此時還不曾餓,你們讓雲少爺獨自吃飯罷。酒也可以不消用得。”
雲麟知道淑儀要避嫌疑,不肯同自己坐在一處,委實腹中餓得利害,也不客氣,遂坐嚮桌邊。剛待舉箸,猛的想起一事,重行跳下來,嚮那丫頭要了一盆熱水,不住的去洗那手,洗了又聞,聞了又洗。又笑嘻嘻的嚮淑儀索她親自用的桂花香皂。淑儀笑道:“你這會子忙甚麽?等吃完了再洗不遲。”
雲麟搖頭笑道:“妹妹你不知道,我今天這手腕是遭了劫來的,不洗幹淨了,如何吃得下這飯菜。”說着便將田煥握着自傢手腕,手腕上沾有酒肉臭氣的話,告訴淑儀,引得淑儀也笑起來,輕輕將一塊香皂遞得過來,笑道:“你這古怪脾氣,不知幾時,纔改得掉呢。也虧你捱下這半日來了,要是我。……”說到這裏,忍不住格格的笑。雲麟用膳已畢,款款深深的同淑儀對坐着閑話。雲麟又提到紅珠贈的那顆珠子,依柳氏便想將他押錢使用,是自傢一定不肯。又說每遇着無聊時候,衹要將那珠子在手裏摩挲一番,該愁悶的便不愁悶了,該饑餓的也不饑餓了。妹妹請你替我想一想,萬一這珠子離棄了我,我還有甚麽生趣呢。淑儀聽見,衹是低頭無語。不防伍升卻好匆匆的進來,對着他們小姐說:“已經將洋錢送得過去,雲太太命我道謝。並說等他們少爺一經得了意,再如數歸還。”一面說,一面又在懷裏掏出一封信函,轉身嚮雲麟笑道:“可是去得真巧,太太同少奶奶正接到上海的信,又不知是誰寄給少爺的,他們並不曾開封,命我帶過來交給少爺。”
雲麟此時且不去接信,轉嚮淑儀笑道:“咦,這是誰寄的?想是都督太太有甚消息給我,再不然,便又是那田福恩鬧的玄虛。”淑儀這時候並不曾回答,已從伍升手裏瞧見函封上的字跡,不禁詫異說道:“哎唷,這不是打你紅珠姐姐那裏寄來的。”
雲麟驚聽見這話,急跳起身子,接過那信,戰兢兢的去撕那封口,急切又撕不開來。還是身傍那個積伶,已遞過一柄剪子,雲麟好容易將封口鉸開,抽出內邊箋紙,同淑儀並肩立着,一行一行讀得下去,大略說是意海樓業已身故,所有第四房愛妾,着給親人領帶回傢,聞雲麟原係他的哥子,接信以後,務望從速到上海一行,以便隨同令妹,一齊遄返揚州。所有銀錢衣飾,均須當面交割。下邊註着意公館帳房謹啓。雲麟讀完之後,頓覺形如木偶,呆呆的怔了半晌,突然嚮淑儀問道:“妹妹,我可是在這裏做夢不是?天下那裏會有這種意外的事,我若是醒了,一定跑來將這怪夢告訴妹妹。”淑儀笑得將他推了推,低低說道:“青天白日,分明大傢都在這裏,斷斷不是做夢,你須得將心神定一定,這件事應該怎樣辦法,還要預先料理料理纔好。遙想紅珠姐姐這個當兒,不知怎生苦痛呢。”
雲麟重行將那信,又讀了一遍,想着紅珠遭遇這場慘變,自然是十分悲慘,她還巴巴的想念着我,命我前去接她,可想她身雖在外,一時一刻,並不曾拋掉了我,僥天之幸,今日竟還有這種美滿的希望,痛定思痛,那一行一行的眼淚,早將一封信函,灑得透濕。再說淑儀雖然替他們歡喜,然而一經想到生離究竟勝於死別,雲麟以為今生不復再同紅珠遇合,偏生上天成全他們,竟自珠還合浦,劍返延津,衹是我呢?黃土一坯,千秋永隔,形孤影衹,既無起死之丹,又少返魂之術,比較起來,我這薄命真要算是極頂了哇。想到此處,也就珠淚縱橫,愴然不樂。也不去勸慰雲麟,兩人轉對面哭起來了。伍升先前也隱隱知道紅珠這事,此時瞧見他們這種情形,轉含笑走得出去。淑儀哭了一會,覺得甚是無謂,轉哽咽着嚮雲麟說道:“你盡哭則甚?我替你想,事不宜遲,趕在明日便須往上海去走一趟了。”
雲麟適纔見淑儀垂淚,總疑惑她是替紅珠傷心,心下着實感激,忙答應道:“我這時方寸已經大亂,也不知怎樣纔好?今晚若是趕得及,我便過江去罷。”淑儀道:“這也不必忙在一時,你去接她,她自然是一準來的了。轉是她到了揚州之後,你還須先行替她租賃一處房屋,你們那邊住宅狹小,可想她還有好些什物,自然安插不下,若是等你將房屋租好,再到上海,她的望眼怕要穿了。依我主見,你明天儘管走你的。這租憑房屋一事,全行交代給我。我派人替你們辦置妥帖,她一抵碼頭,可就不用再操心了。”
雲麟疾忙上前作了一揖說:“多謝妹妹為我們費這樣心機,叫我怎生酬報?”淑儀臉上紅了紅,笑說道:“我也不一定為的是你。紅珠姐姐看待我們,也還不薄,這點點小事,又算得甚麽呢。”兩人當下又談論了一回,雲麟纔轉身回去,將這事告訴母親同他妻子。動身的川資,卻好在淑儀贈的那款子裏挪用。第二天清晨,少不得欣然就道。但是此去不知曾否將紅珠攜回,以及有無變故。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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