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角落这个安静的院子,我几乎天天都要看到它。四年前我初到这个城市,住在孝闻街与广仁街交汇处的白衣巷,那一年里,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它种满了夹竹桃的后园。我曾经惊异于初夏时那花的艳丽,像一个盛装的妇人,却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步。有时散步到公园,孩子看了那花想要,我就告诉她这花是有毒的。我知道那是一井老房子。它的青砖,灰瓦,它重楼厢房前宽大的廊沿和镂空雕花的木格子窗,还有它靠近从前的贡院路和宁波府学孔庙的特殊地理位置,使我一开始就认定那是城内一个巨贾或者退休官绅的旧宅。只是我没有想到,门牌号为苍水街194号的这个院子就是本文主人公张苍水的出生地。
一月干爽的大风,让脆薄的阳光也犹豫着,不敢落到阶前的石板上来。院子里没一个人影,只有几尊形体呆板表情木然的石雕像沿着山墙陈放着(我猜想中间一个形体最高大的就是张苍水了)。在它们的后面,有一扇小门,一个画着箭头的牌子指示说此处通向一个玉石藏品展销会。我在空空的院子里游荡着,跨过一道道门槛,穿过一道道门。宽大的石板上回响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空,空,空。这声音宏大起来,却也心思恍惚。四百年前的这房子里,那个奔跑着的垂髫小儿,他无邪的诵课声和笑声,他长大后舞动剑器刺破空气的声音,像是要填满现实的空洞似的在意念中出现了。几只麻雀在庭前的空地上走来走去。两个穿着滑冰鞋的少年吹着唿哨飞快地在门前的小路一闪而过。一群前来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小学生的叽叽喳喳惊醒了那个一直瞌睡着的看门的中年男子。验票。排队。鱼贯入内。然后,从手提喇叭里传出了女教师字正腔圆的讲解声。而此刻,越来越急迫地响在耳边的,是甲辰年间的那出戏的锣鼓声。咚锵,咚锵,咚咚锵,咣采,咣采,的~~~~~~儿!咣采。
从雪交亭到续钞堂
——黄宗羲在1649年后
1.逃跑
八月的大海如同一面潮湿的镜子,坐在船上的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映照出了自己的落魄。船到离岛二十里外,海风刚猛起来,猎猎作响,像是要把天地间的一切污垢都荡涤干净。小小的舢板船在一个接一个迎头打来的波浪中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黄宗羲让吴钟峦不要再送了,这位有名无实的礼部尚书的眼里忽地涌出泪来。①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地回转老家。从这年六月得知逃往福建的鲁王回浙的消息,至海上赴行朝,到此番请辞归家,左副都御史黄宗羲在海上居留的日子不过两月,对复兴故国的信心却在这两个月里让人吃惊地由振奋走向了颓败。即便是小小一隅的山水殿堂,也不乏勾心斗角皮里阳秋,此时军旅之中定西侯张名振擅权,就是身为太傅的张肯堂也不敢与之公开冲突,其他一班文臣在张名振的眼里更是形同虚设。身处骄将悍帅之间无所作为的苦恼萦绕心头,除了在落日的海边看看海鸥,再就是与好友吴钟峦一起在船上讨论学问推算欧罗巴历法以打发时光。许多年后,黄宗羲在一本叫《鲁纪年》的小书里如是回忆那时候舟楫生涯的窘迫狼狈:一帮泪眼相对的故国遗臣自比安史之乱时的杜甫,“实不及甫,而愁苦过之”。漂泊海上的日子,每天早上起来洗脸,只一点点的水,睡在逼仄的船上,就像躺在棺材上一样。说是御舟,其实也不过是君臣议事的稍大些的河船。“落日狂涛,君臣相对,乱礁穷岛,衣冠聚谈”①,真是说不出的凄惶。
或许是乱云飞渡中的生命如飘之感击中了他心底里柔软的一角,或许是吴钟峦的眼泪让他起了不忍之心,舟如叶,人如芥,两个失意的文人在浩淼无边的海上相对大哭了一场,依依作别。
他陈情请辞的理由是为了照顾家中老母。这年夏天,被激怒了的帝国朝廷向地方各级督抚府台发布命令,凡有不肯归顺的明朝遗臣,将其家族情况悉数记录上报。黄宗羲听到这一消息,“方寸已乱”②,于是向上奏请回家。谁都看出得这只是一个堂皇的逃跑借口,但请辞既顶着孝道的美名,自无不准之理,于是黄宗羲得以体面地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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