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三家注史记   》 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裴骃 Pei Yin    司马贞 Sima Zhen    张守节 Zhang Shoujie

  老子者,【正义】:硃韬玉札及神仙传云:“老子,楚国苦县濑乡曲仁里人。姓李,名耳,字伯阳,一名重耳,外字摐,身长八尺八寸,黄美眉,长耳大目,广额疏齿,方口厚脣,额有三五达理,日角月悬,鼻有双柱,耳有三门,足蹈二五,手把十文。周时人,李母八十一年而生。”又玄妙内篇云:“李母怀胎八十一载,逍遥李树下,乃割左腋而生。”又云:“玄妙玉女梦流星入口而有娠,七十二年而生老子。”又上元经云:“李母昼夜见五珠,大如弹丸,自天下,因吞之,即有娠。”张君相云:“老子者是号,非名。老,考也。子,孳也。考教众理,达成圣孳,乃孳生万理,善化济物无遗也。”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集解】:地理志曰苦县属陈国。【索隐】:按:地理志苦县属陈国者,误也。苦县本属陈,春秋时楚灭陈,而苦又属楚,故云楚苦县。至高帝十一年,立淮阳国,陈县、苦县皆属焉。裴氏所引不明,见苦县在陈县下,因云苦属陈。今检地理志,苦实属淮阳郡。苦音怙。【正义】:按年表云淮阳国,景帝三年废。至天汉脩史之时,楚节王纯都彭城,相近。疑苦此时属楚国,故太史公书之。括地志云:“苦县在亳州谷阳县界。有老子宅及庙,庙中有九井尚存,在今亳州真源县也。”厉音赖。晋太康地记云:“苦县城东有濑乡祠,老子所生地也。”姓李氏,【索隐】:按:葛玄曰“李氏女所生,因母姓也。”又云“生而指李树,因以为姓”。名耳,字摐,【索隐】:按:许慎云“摐,耳曼也”。故名耳,字摐。有本字伯阳,非正也。然老子号伯阳父,此传不称也。正义摐,耳漫无轮也。神仙传云:“外字曰摐。”按:字,号也。疑老子耳漫无轮,故世号曰摐。周守藏室之史也。【索隐】:按:藏室史,周藏书室之史也。又张苍传“老子为柱下史”,盖即藏室之柱下,因以为官名。【正义】:藏,在浪反。
  孔子適周,将问礼於老子。【索隐】:大戴记亦云然。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索隐刘氏云:“蓬累犹扶持也。累音六水反。说者云头戴物,两手扶之而行,谓之蓬累也。”按:蓬者,盖也;累者,随也。以言若得明君则驾车服冕,不遭时则自覆盖相携随而去耳。【正义】:蓬,沙碛上转蓬也。累,转行貌也。言君子得明主则驾车而事,不遭时则若蓬转流移而行,可止则止也。蓬,其状若皤蒿,细叶,蔓生於沙漠中,风吹则根断,随风转移也。皤蒿,江东呼为斜蒿云。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索隐】:良贾谓善货卖之人。贾音古。深藏谓隐其宝货,不令人见,故云“若虚”。而君子之人,身有盛德,其容貌谦退有若愚鲁之人然。嵇康高士传亦载此语,文则小异,云“良贾深藏,外形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不足”也。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与淫志,【正义】:恣态之容与淫欲之志皆无益於夫子,须去除也。是皆无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於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1
  老子脩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索隐】:李尤函谷关铭云“尹喜要老子留作二篇”,而崔浩以尹喜又为散关令是也。【正义】:抱朴子云:“老子西游,遇关令尹喜於散关,为喜著道德经一卷,谓之老子。”或以为函谷关。括地志云:“散关在岐州陈仓县东南五十二里。函谷关在陕州桃林县西南十二里。”强,其两反。为于伪反。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彊为我著书。”於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馀言而去,莫知其所终。【集解】:列仙传曰:“关令尹喜者,周大夫也。善内学星宿,服精华,隐德行仁,时人莫知。老子西游,喜先见其气,知真人当过,候物而迹之,果得老子。老子亦知其奇,为著书。与老子俱之流沙之西,服臣胜实,莫知其所终。亦著书九篇,名关令子。”【索隐】:列仙传是刘向所记。物而迹之,谓视其气物有异而寻迹之。又按:列仙传“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正义】:太史公疑老子或是老莱子,故书之。列仙传云:“老莱子,楚人。当时世乱,逃世耕於蒙山之阳,莞葭为墙,蓬蒿为室,杖木为床,蓍艾为席,菹芰为食,垦山播种五穀。楚王至门迎之,遂去,至於江南而止。曰:‘鸟兽之解毛可绩而衣,其遗粒足食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六十馀岁,或言二百馀岁,【索隐】:此前古好事者据外传,以老子生年至孔子时,故百六十岁。或言二百馀岁者,即以周太史儋为老子,故二百馀岁也。【正义】:盖,或,皆疑辞也。世不旳知,故言“盖”及“或”也。玉清云老子以周平王时见衰,於是去。孔子世家云孔子问礼於老子在周景王时,孔子盖年三十也,去平王十二王。此传云儋即老子也,秦献公与烈王同时,去平王二十一王。说者不一,不可知也。故葛仙公序云“老子体于自然,生乎大始之先,起乎无因,经历天地终始,不可称载”。以其脩道而养寿也。
  自孔子死之後百二十九年,【集解】:徐广曰:“实百一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索隐】:按:周秦二本纪并云“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又合,合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然与此传离合正反,寻其意义,亦并不相违也。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隐君子也。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於段干。【集解】:此云封於段干,段干应是魏邑名也。而魏世家有段干木、段干子,田完世家有段干朋,疑此三人是姓段干也。本盖因邑为姓,左传所谓“邑亦如之”是也。风俗通氏姓注云姓段,名干木,恐或失之矣。天下自别有段姓,何必段干木邪!宗子注,【索隐】:音铸。【正义】:之树反。注子宫,宫玄孙假,【索隐】:音古雅反。【正义】:作“瑕”,音霞。假仕於汉孝文帝。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齐焉。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索隐】:按:绌音黜。黜,退而後之也。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索隐】:此太史公因其行事,於当篇之末结以此言,亦是赞也。按: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此是昔人所评老摐之德,故太史公於此引以记之。【正义】:此都结老子之教也。言无所造为而自化,清净不挠而民自归正也。
  庄子者,蒙人也,【集解】:地理志蒙县属梁国。【索隐】:地理志蒙县属梁国。刘向别录云宋之蒙人也。【正义】:郭缘生述征记云蒙县,庄周之本邑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正义】:括地志云:“漆园故城在曹州冤句县北十七里。”此云庄周为漆园吏,即此。按:其城古属蒙县。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闚,然其要本归於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馀万言,大抵率寓言也。【索隐】:大抵犹言大略也。其书十馀万言,率皆立主客,使之相对语,故云“偶言”。又音寓,寓,寄也。故别录云“作人姓名,使相与语,是寄辞於其人,故庄子有寓言篇”。【正义】:率音律。寓音遇。率犹类也。寓,寄也。作渔父、盗跖、胠箧,【索隐】:胠箧犹言开箧也。胠音袪,亦音去。箧音去劫反。【正义】:胠音丘鱼反。箧音苦颊反。胠,开也。箧,箱类也。此庄子三篇名,皆诬毁自古圣君、贤臣、孔子之徒,营求名誉,咸以丧身,非抱素任真之道也。以诋訿孔子之徒,【索隐】:诋,讦也。诋音郏訿音紫。谓诋讦毁訾孔子也。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索隐】:按:庄子“畏累虚”,篇名也,即老聃弟子畏累。邹氏畏音於鬼反,累音垒。刘氏畏音乌罪反,累路罪反。郭象云“今东莱也”。亢音庚。亢桑子,王劭本作“庚桑”。司马彪云“庚桑,楚人姓名也”。【正义】:庄子云:“庚桑楚者,老子弟子,北居畏累之山。”成莫云:“山在鲁,亦云在深州。”此篇寄庚桑楚以明至人之德,卫生之经,若槁木无情,死灰无心,祸福不至,恶有人灾。言庄子杂篇庚桑楚已下,皆空设言语,无有实事也。然善属书离辞,【正义】:属音烛。离辞犹分析其辞句也。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正义】:剽,疋妙反。剽犹攻击也。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己,索隐洸洋音汪羊二音,又音晃养。亦有本作“瀁”字。【正义】:洋音翔。己音纪。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闻庄周贤,【正义】:威王当周显王三十年。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索隐】:孤者,小也,特也。原为小豚不可得也。【正义】:不群也。豚,小猪。临宰时,原为孤小豚不可得也。子亟去,【索隐】:音棘。亟犹急也。无污我。【索隐】:污音乌故反。我宁游戏污渎【索隐】:音乌读二音。污渎,潢污之小渠渎也。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正义】:庄子云:“庄子钓於濮水之上,楚王使大夫往,曰:‘原以境内累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二千岁矣,巾笥藏之庙堂之上。此龟宁死为留骨而贵乎?宁生曳尾泥中乎?’大夫曰:‘宁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於涂中。’”与此传不同也。
  申不害者,京人也,【索隐】:申子名不害。按:别录云“京,今河南京县是也”。【正义】:括地志云:“京县故城在郑州荥阳县东南二十里,郑之京邑也。”故郑之贱臣。学术以干韩昭侯,【索隐】:按:术即刑名之法术也。昭侯用为相。内脩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彊,无侵韩者。【索隐】:王劭按:纪年云“韩昭侯之世,兵寇屡交”,异乎此言矣。
  申子之学本於黄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集解】:刘向别录曰:“今民间所有上下二篇,中书六篇,皆合二篇,已备,过於太史公所记也。”索隐今人间有上下二篇,又有中书六篇,其篇中之言,皆合上下二篇,是书已备,过於太史公所记也。【正义】:阮孝绪七略云申子三卷也。
  韩非者,【正义】:阮孝绪七略云:“韩子二十卷。”韩世家云:“王安五年,非使秦。九年,虏王安,韩遂亡。”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集解】:新序曰:“申子之书言人主当执术无刑,因循以督责臣下,其责深刻,故号曰‘术’。商鞅所为书号曰‘法’。皆曰‘刑名’,故号曰‘刑名法术之书’。”【索隐】:著书三十馀篇,号曰韩子。而其归本於黄老。【索隐】:按:刘氏云“黄老之法不尚繁华,清简无为,君臣自正。韩非之论诋駮浮淫,法制无私,而名实相称。故曰‘归於黄老’。”斯未为得其本旨。今按:韩子书有解老、喻老二篇,是大抵亦崇黄老之学耳。非为人口吃,【正义】:音讫。不能道说,而善著书。与李斯俱事荀卿,【正义】:孙卿子二十二卷。名况,赵人,楚兰陵令。避汉宣帝讳,改姓孙也。斯自以为不如非。
  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索隐】:韩王安也。韩王不能用。於是韩非疾治国不务脩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彊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於功实之上。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正义】:介,甲也。胄,兜鍪也。今者所养非所用,【索隐】:言非疾时君以禄养其臣者,乃皆安禄养交之臣,非勇悍忠鲠及折冲御侮之人也。所用非所养。【索隐】:又言人主今临事任用,并非常所禄养之士,故难可尽其死力也。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索隐】:又悲奸邪谄谀之臣不容廉直之士。观往者得失之变,【正义】:韩非见王安不用忠良,今国消弱,故观往古有国之君,则得失之变异,而作韩子二十卷。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索隐】:此皆非所著书篇名也。孤愤,愤孤直不容於时也。五蠹,蠹政之事有五也。内外储,按韩子有内储、外储篇:内储言明君执术以制臣下,制之在己,故曰“内”也;外储言明君观听臣下之言行,以断其赏罚,赏罚在彼,故曰“外”也。储畜二事,所谓明君也。说林者,广说诸事,其多若林,故曰“说林”也。今韩子有说林上下二篇。说难者,说前人行事与己不同而诘难之,故其书有说难篇。
  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於秦,不能自脱。
  说难曰:【索隐】:说音税。难音奴干反。言游说之道为难,故曰说难。其书词甚高,故特载之。然此篇亦与韩子微异,烦省小大不同。刘伯庄亦申其意,粗释其微文幽旨,故有刘说也。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正义】:凡说难识情理,不当人主之心,恐犯逆鳞。说之难知,故言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乃为难。又非吾辩之难能明吾意之难也;【正义】:能分明吾意以说之,亦又未为难也,尚非甚难。又非吾敢横失能尽之难也。【索隐】:按:韩子“横失”作“横佚”。刘氏云:“吾之所言,无横无失,陈辞发策,能尽说情,此虽是难,尚非难也。”正义横,扩孟反。又非吾敢有横失,词理能尽说己之情,此虽是难,尚非极难。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索隐】:刘氏云:“开说之难,正在於此也。”按:所说之心者,谓人君之心也。言以人臣疏末射尊重之意,贵贱隔绝,旨趣难知,自非高识,莫近几会,故曰“说之难”也。乃须审明人主之意,必以我说合其情,故云“吾说当之”也。【正义】:前者三说并未为难,凡说之难者,正在於此。言深辨知前人意,可以吾说当之,闇与前人心会,说则行,乃是难矣。
  所说出於为名高者也,【索隐】:按:谓所说之主,中心本出欲立高名者也。,故刘氏云“稽古羲黄,祖述尧舜”是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索隐】:谓人主欲立高名,说臣乃陈厚利,是其见下节也。既不会高情,故遇卑贱必被远斥矣。所说出於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索隐】:亦谓所说之君,出意本规厚利,而说臣乃陈名高之节,则是说者无心,远於我之事情,必不见收用也。故刘氏云“若秦孝公志於彊国,而商鞅说以帝王,故怒而不用”。所说实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索隐】:按:韩子“实”字作“隐”。按:显者,阳也。谓其君实为厚利,而详作欲为名高之节也。【正义】:前人必欲厚利,诈慕名高,则阳收其说,实疏远之。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若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索隐】:谓若下文云郑武公阴欲伐胡,而关其思极论深计,虽知说当,终遭显戮是也。【正义】:前人好利厚,诈慕名高,说之以厚利,则阴用说者之言而显不收其身。说士不可不察。此之不可不知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正义】:事多相类,语言或说其相类之事,前人觉悟,便成漏泄,故身危也。如是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则身危。【正义】:人主有过失之端绪,而引美善之议以推人主之恶,则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亡,【索隐】:按:谓人臣事上,其道未合,至周之恩未霑渥於下,而辄吐诚极言,其说有功则其德亦亡。亡,无也。韩子作“则见忘”,然“见忘”胜於“德亡”也。【正义】:渥,霑濡也。人臣事君未满周至之恩泽,而说事当理,事行有功,君不以为恩德,故德亡。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索隐】:又若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是恩意未深,辄评时政,不为所信,更致嫌疑,若下文所云邻父以墙坏有盗,卻为见疑,即其类也。【正义】:说事不行,或行有败坏,则必致危殆,若此者身危也。夫贵人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则身危。【正义】:与音预。人主先得其计己功,说者知前发其踪迹,身必危亡。彼显有所出事,乃自以为也故,说者与知焉,则身危。【索隐】:谓人主明有所出事乃自以为功,而说者与知,是则以为间,故身危也。【正义】:人主明所出事,乃以有所营为,说者预知其计,而说者身亡危。彊之以其所必不为,【索隐】:刘氏云:“若项羽必欲衣锦东归,而说者彊述关中,违旨忤情,自招诛灭也。”【正义】:彊,其两反。人主必不欲有为,而说者彊令为之。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索隐】:刘氏云:“若汉景帝决废栗太子,而周亚夫强欲止之,竟不从其言,後遂下狱是也。”【正义】:人主已营为,而说者彊止之者,身危。故曰: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正义】:间音纪苋反。说彼大人之短,以为窃己之事情,乃为刺讥间也。与之论细人,则以为粥权。【索隐】:按:韩非子“粥权”作“卖重”。谓荐彼细微之人,言堪大用,则疑其挟诈而卖我之权也。【正义】:粥音育。刘伯庄云:“论则疑其挟诈卖己之权。”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正义】:说人主爱行,人主以为借己之资籍也。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正义】:论说人主所憎恶,人主则以为尝试於己也。径省其辞,则不知而屈之;【索隐】:按:谓人主意在文华,而说者但径捷省略其辞,则以说者为无知而见屈辱也。【正义】:省,山景反。汎滥博文,则多而久之。【索隐】:按:谓人主志在简要,而说者务於浮辞汎滥,博涉文华,则君上嫌其多迂诞,文而无当者也。【正义】:汎滥,浮辞也。博文,广言句也。言浮说广陈,必多词理,时乃永久,人主疲倦。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正义懦音乃乱反。说者陈言顺人主之意,则或怯懦而不尽事情也。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正义】:草野犹鄙陋也。广陈言词,多有鄙陋,乃成倨傲侮慢。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敬,【索隐】:按:所说谓所说之主也。饰其所敬者,说士当知人主之所敬,而时以言辞文饰之。而灭其所丑。【索隐】:丑谓人主若有所避讳而丑之,游说者当灭其事端而不言也。彼自知其计,则毋以其失穷之;【正义】:前人自知其失误,说士无以失误穷极之,乃为讪上也。自勇其断,则毋以其敌怒之;【索隐】:按:谓人主自勇其断,说士无以己意而攻间之,是以卑下之谋自敌於上,以致谴怒也。【正义】:断音端乱反。刘伯庄云:“贵人断甲为是,说者以乙破之,乙之理难同,怒以下敌上也。”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索隐按:概犹格也。刘氏云:“秦昭王决欲攻赵,白起苦说其难,遂己之心,拒格君上,故致杜邮之僇也。”正义概,古代反。规异事与同计,誉异人与同行者,则以饰之无伤也。【正义】:刘伯庄云:“贵人与甲同计,与乙同行者,说士陈言无伤甲乙也。”有与同失者,则明饰其无失也。【索隐】:按:上文言人主规事誉人,与某人同计同行,今说者之词不得伤於同计同行之人,仍可文饰其类也。又若人主与同失者,而说者则可以明饰其无失也。【正义】:人主与甲同失,说者文饰甲之无失。大忠无所拂悟,【索隐】:拂音佛。言大忠之人,志在匡君於善,君初不从,则且退止,待君之说而又几谏,即不拂悟於君也。正义拂悟当为“咈忤”,古字假借耳。咈,违也。忤,逆也。辞言无所击排,【索隐】:谓大忠说谏之辞,本欲归於安人兴化,而无别有所击射排摈。按:韩子作“击摩”也。乃後申其辩知焉。此所以亲近不疑,【正义】:言大忠之事,拟安民兴化,事在匡弼。君初亦不击排,乃後周泽霑濡,君臣道合,乃敢辩智说焉。此所以亲近而不见疑,是知尽之难。知尽之难也。【集解】:徐广曰:“知,一作‘得’。难,一作‘辞’。”【索隐】:谓人臣尽知事上之道难也。按:徐广曰“知,一作‘得’,难,一作‘辞’”。今按韩子作“得尽之辞”也。【正义】:言说士知谈说之难也,为能尽此谈说之道,得当人主之心,君臣相合,乃是知尽之难也。得旷日弥久,索隐谓君臣道合,旷日已久,是诚著於君也。而周泽既渥,【索隐】:谓君之渥泽周浃於臣,鱼水相须,盐梅相和也。深计而不疑,交争而不罪,乃明计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正义】:夫知尽之难,则君臣道合,故得旷日弥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君不疑,与君交争而不罪,而得明计国之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任爵禄於身,以此君臣相执持,此说之成也。
  伊尹为庖,【正义】:殷本纪云“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王道”是也。百里奚为虏,【正义】:晋世家云袭灭虞公,及大夫百里以媵秦穆姬也。皆所由干其上也。故此二子者,皆圣人也,犹不能无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汙也,【正义】:汙音乌故反。庖虏是汙。则非能仕之所设也。【索隐】:按:韩子作“非能士之所耻也”。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正义】:其子邻父说皆当矣,而切见疑,非处知则难乎!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正义】:世本云:“胡,归姓也。”括地志云:“胡城在豫州郾城县界。”乃以其子妻之。因问群臣曰:“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关其思曰:“胡可伐。”乃戮关其思,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此二说者,其知皆当矣,【正义】:当,当浪反。然而甚者为戮,薄者见疑。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矣。
  昔者弥子瑕见爱於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至刖。既而弥子之母病,人闻,往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而出。君闻之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而犯刖罪1与君游果园,弥子食桃而甘,不尽而奉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念我1及弥子衰而爱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尝矫驾吾车,又尝食我以其馀桃。”故弥子之行未变於初也,前见贤而後获罪者,爱憎之至变也。故有爱於主,则知当而加亲;见憎於主,则罪当而加疏。故谏说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後说之矣。
  夫龙之为蟲也,【正义】:龙,蟲类也。故言“龙之为蟲”。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索隐】:按:几,庶也。谓庶几於善谏说也。【正义】:说者能不犯人主逆鳞,则庶几矣。
  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1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後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集解】:战国策曰:“秦王封姚贾千户,以为上卿。韩非短之曰:‘贾,梁监门子,盗於梁,臣於赵而逐。取世监门子梁大盗赵逐臣与同社稷之计,非所以励群臣也。’王召贾问之,贾答云云,乃诛韩非也。”
  申子、韩子皆著书,传於後世,学者多有。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
  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於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申子卑卑,【集解】:自勉励之意也。【索隐】:刘氏云:“卑卑,自勉励之意也。”施之於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集解】:礉,胡革反。用法惨急而鞠礉深刻。【索隐】:惨,七感反。礉,胡革反。按:谓用法惨急而鞠礉深刻也。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索隐述赞】伯阳立教,清净无为。道尊东鲁,迹窜西垂。庄蒙栩栩,申害卑卑。刑名有术,说难极知。悲彼周防,终亡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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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史记索隐序史记索隐后序三皇本纪
史记正义序史记正义论例史记集解序
史记正义佚序太史公书名考卷一五帝本纪第一
卷二夏本纪第二卷三殷本纪第三卷四周本纪第四
卷五秦本纪第五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卷七项羽本纪第七
卷八高祖本纪第八卷九吕太后本纪第九卷一十孝文本纪第十
卷一十一孝景本纪第十一卷一十二孝武本纪第十二卷一十三三代世表第一
卷一十四十二诸侯年表第二卷一十五六国年表第三卷一十六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第   [I]   II   [III]   [IV]   [V]   [VI]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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