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二十首
【答徐无党第一书】
修白。人还,惠书及《始隐》、《书论》等,并前所寄《获麟论》文,辞驰
骋之际,岂常人笔力可到?于辨论经旨,则不敢以为是。盖吾子自信甚锐,又尝
取信于某,苟以为然,谁能奉夺?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
以自出之说汨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
尽去,则水清而明矣。
鲁隐公南面治其国,臣其吏民才十余年,死而入庙,立谥称公,则当时鲁人
孰谓息姑不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与诸侯盟会、行师、命将,一以公书之,
于其卒也,书曰“公薨”,则圣人何尝异隐于他公也?据《经》,隐公立十一年
而薨,则左氏何从而知其摄,公羊、谷梁何从而见其有让桓之迹,吾子亦何从而
云云也?仲尼曰“吾其为东周乎”,与吾子起于平王之说,何相反之甚邪!故某
常告学者慎于述作,诚以是也。秋初许相访,此不子细,略开其端,吾子必能自
思而得之。不宣。某书白。
【答徐无党第二书〈庆历三年〉】
修再拜白。前夜自外归,灯下得吾子书,言陈烈事。亟读之,未暇求陈君之
所为,犹爱吾子辞意甚质,径知吾子之有成,不负其千里所以去父母而来之之意。
修亦粗塞责,不愧于吾子之父母与亲戚邻里乡党之人。甚善甚善。
修今岁还京师,职在言责,值天下多事,常日夕汲汲,为明天子求人间利病,
无小大,皆躬自访问于人。又夏大暑,老母病,故不得从今学者以游,得少如前
岁之乐。自入京来,便闻陈君之名,数以问于人,多不识,今得吾子所言,如见
其面矣。幸母病今已愈,望时过,且谋共见陈君。
【与陈之方书】
某白陈君足下。某忧患早衰之人也,废学不讲久矣。而幸士子不见弃,日有
来吾门者,至于粹然仁义之言,韪然闳博之辩,蔚然组丽之文,阅于吾目多矣。
若吾子之文,辩明而曲畅,峻洁而舒迟,变动往来,有驰有止,而皆中于节,使
人喜慕而不厌者,诚难得也。某固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尽某所见,如吾子之文,
岂一二可数哉?为而不止,行而必至,畜厚而发益远。吾虽不能悉得天下之士,
然天下之士如吾子者,可一二而数也。某老矣,心耗力惫,有所不能,徒喜后生
之奋于斯也,恨不得鸣跃于其间而从之。姑奉此为谢。
【与集贤杜相公书〈庆历四年秋〉】
修皇恐顿首。三两日,不审尊体动止何似。某被催赴任,不得躬造门下,岂
胜恋恋之诚!保州叛卒,必欲招之,而外不退兵,虽使忠臣孝子,不免疑惑。今
又闻有筑城之请,虽知朝廷不以为是,而便宜之旨已下军前,万一他事尽如筑城
之缪,遂不请而便宜从事,脱有败误,则一方之事系天下安危。伏惟聪明,何以
裁处?
某才薄力劣,不足以备急缓之用,若止于调发输饷,此俗吏之所能为,故自
请愿与田、李共议兵事,至今寝而不报。内窃自度,不报诚宜。然朝廷既已力排
言事者,而托以用才于外,今反疑之而不任以事,何以解言者之惑哉?此某之不
可谕也。秋暑尚繁,伏惟为国自重。
【与田元均论财计书〈皇祐二年〉】
修启。承有国计之命,朝野欣然。引首西望,近审已至阙下。道路劳止,寝
味多休。弊乏之余,谅烦精虑。建利害、更法制甚易,若欲其必行而无沮改,则
实难;裁冗长,塞侥幸非难,然欲其能久而无怨谤,则不易。为大计,既迟久而
莫待;收细碎,又无益而徒劳。凡相知为元均虑者,多如此说,不审以为如何?
但日冀公私蒙福尔。春暄,千万为国自厚。不宣。修再拜。
【答陈知明书〈皇祐二年〉】
修再拜启。人至,辱书,有秦燕玉马之说,何其谦之甚邪!某昨在广陵,一
相见于众人中,未有相知之意,及食,将撤案,方接足下以言,而始知其非众人
也。然尚不暇少留,以尽修之所欲得者,后常以为恨也。去年辱书于颍,又客之
来自滁者皆能道足下之事,于是判然以为士之相知,或相望于千里,或相追于异
世,知其道而已,不必接其迹也,则广陵之不留,无足以为恨。此前书所道,勤
勤备矣。
某于足下,不必见其文章之自述,然后以为知也明矣。盖尝辱示诗及书,读
而爱之不已,以谓闳博高深,必有放纵奔驰而可喜者,虽得之多,宜不厌也。因
复辄有求于足下者,譬之垂涎已啖一脔之味,而思快意于五鼎之间也,何足怪哉!
幸足下无惜。
【又答宋咸书〈至和三年〉】
某启。去年冬承惠问,时以奉使契丹,不皇为答。兹者人至,辱书,岂胜感
愧。某区区于此,无补当时,徒于京师大众中,汩汩人事,旧学都废,耳不闻仁
义之言久矣。惟吾子不以甘荣禄、走声利之徒见待,时有所教,幸甚幸甚。天日
之高,以其下临于人者不远,而自古至今,积千万人之智测验之,得其如此。故
时亦有差者,由不得其真也。圣人之言,在人情不远,然自战国及今,述者多矣,
所以吾侪犹不能默者,以前人未得其真也。然亦当积千万人之见,庶几得者多而
近是,此所以学者不可以止也。足下以为如何?倘或不然,当赐教。向热,为政
外自重,以副所怀。不宣。某再拜。
【答李大临学士书〈皇祐二年〉】
修再拜。人至,辱书,甚慰。永阳穷僻而多山林之景,又尝得贤士君子居焉。
修在滁之三年,得博士杜君与处,甚乐,每登临览泉石之际,惟恐其去也。其后
徙官广陵,忽忽不逾岁而求颍,在颍逾年,差自适,然滁之山林泉石与杜君共乐
者,未尝辄一日于心也。今足下在滁,而事陈君与居。足下知道之明者,固能达
于进退穷通之理,能达于此而无累于心,然后山林泉石可以乐,必与贤者共,然
后登临之际有以乐也。
足下所得与修之得者同,而有小异者。修不足以知道,独其遭世忧患多,齿
发衰,因得闲处而为宜尔,此为与足下异也。不知足下之乐,惟恐其去,能与修
同否?况足下学至文高,宜有所施于当世,不得若某之恋恋,此其与某异也。得
陈君所寄二图,览其景物之宛然,复思二贤相与之乐,恨不得追逐于其间。因人
还,草率。
【与王深甫论世谱帖】
修启。惠借《颜氏谱》,得见一二,大幸前世常多丧乱,而士大夫之世谱未
尝绝也。自五代迄今,家家亡之,由士不自重,礼俗苟简之使然。虽使人人自求
其家,犹不可得,况一人之力,兼考于缪乱亡失之余,能如所示者,非深甫之好
学深思莫能也。《颜谱》且留,愚有未达,须因见过得请。《集古录》未始委僮
奴,昨日大热,艰于检寻,今送,不次。修再拜。
【与王深甫论裴公碣〈嘉祐八年〉】
修启。辱示,承旦莫体佳。高阳说如此,为得之矣。载初元年正月,乃永昌
年之十一月尔,当与永昌同年。天授庚寅,载初己丑尔。然自天授至长安四年甲
辰,凡十五年,使自武德不除周年,则乾元己亥乃一百四十二年,除周年,则大
历乙卯为一百四十年。乙卯,大历十年也,哥舒晃事在八年。又江西出兵,不当
越数千里出于明州,此又可疑。前日奉答后再将校勘,却未敢书,更俟面议也。
盖江西出岭,路绝近,次则出湖南,已为稍远,就令出明州,非江西可节制也。
病嗽无悰,姑此为报。修顿首。
【再与王深甫论裴公碣】
修启。蒙疏示,开益已多,感服何已!唐除周岁,诚如所谕,兼密罢明州在
建中二年,则大历八、九年后,儆为明守而密代之,以年数推之,与乾元之说不
较可知。但恐除周之年,前人未必如此,难以臆断为定,当两载之,使来者自择
也。高阳门徒之说,恐便是高阳人,未知何如?《郭子仪家传》等先送,碑当续
驰。修再拜。
所推诚好,然更深思唐人除周之说,恐未必然也。则天是天授中改周,惟复
是载初,相较亦只一年尔。
【与王深甫论五代张宪帖〈景祐□年〉】
修启。辱教甚详,蒙益不浅。所疑所论,皆与修所考验者同。今既疑之,则
欲著一小论于传后,以哀其忠,如此得否?修之所书,只是变赐死为见杀,于宪
无所损益。宪初节其明,但弃城而走不若守位而死,已失此节,则见杀与赐死同
尔。其心则可喜,但举措不中尔。更为不见《张昭传》中所载,或为录示,尤幸。
目痛,草草不次。修再拜。
庄宗月一日遇弑,存霸在河中闻变,走太原见杀,而宪亦走忻州。明宗初三
日入洛,十日监国,二十日即位,宪二十四日死,初以此疑之。又本传言明宗郊
天,宪得昭雪,则似非明宗杀之。更为思之,如何?
【再与王深甫论五代张宪帖】
修启。辱教,益详尽,多荷多荷。存霸奔太原,人言其马秋鞦断,疑其战
败而来,存霸乃以情告,仍自髡,衣僧衣,见符彦超曰:“愿为山僧,望公庇护。”
彦超亦欲留之俟朝命,为军众所杀,若此,则宪似知庄宗已崩,据张昭劝宪奉表,
则知新君立明矣。但不知其走忻州何故也。此意可喜,而死不得其所尔。食后见
过,更尽高议,可乎?修再拜。
【问王深甫五月一日会朝帖】
修启。信宿为况清佳。前日贪奉笑言,有一事数日欲咨问,偶忘之。唐时有
五月一日会朝之礼,略记其始本出于道家,是日君臣集会,其仪甚盛。而其说不
经,不知起自何帝,亦记得是开元已后方有,略与批示其时为幸。修再拜。
中间尝罢,后又复行,复行恐是宪宗朝,亦不记子细。
【与杜论祁公墓志书〈嘉祐二年〉】
修启。专人至,辱书,伏承暑热,孝履支福,深慰企想。所要方字,终不曾
得的实葬日,以谓卜日尚远,遂未曾铨次,忽辱见索,亦莫知葬其远近。为一儿
子患伤寒,三次劳发,已一月在床,虚乏可忧。日夕忧迫,心绪纷乱,不能清思
于文辞,纵使强为之,辞亦不工,有玷清德。如葬其逼,乞且令韩舍人将行状添
改作志文。修虽迟缓,当自作文一篇记述。平生知己,先相公最深,别无报答,
只有文字是本职,固不辞,虽足下不见命,亦自当作。然须慎重,要传久远,不
斗速也。苟粗能传述于后,亦不必行,况治命不用邪?若葬期未有日,可待,即
尤好也,然亦只月十日可了。若以愚见,志文不若且用韩公行状为便,缘修文字
简略,止记大节,期于久远,恐难满孝子意。但自报知己,尽心于纪录则可耳,
更乞裁择。
范公家神刻,为其子自增损,不免更作文字发明,欲后世以家集为信,续得
录呈。尹氏子卒,请韩太尉别为墓表。以此见朋友、门生、故吏,与孝子用心常
异,修岂负知己者!范、尹二家,亦可为鉴,更思之。然能有意于传久,则须纪
大而略小,此可与通识之士语,足下必深晓此。但因葬期速,恐仓卒不及,遂及
斯言也,幸察。京师区区中,日为病患忧煎,不时遣人致问。夏热,节哀自爱。
【再与杜论祁公墓志书〈嘉祐二年〉】
修启。秋凉,不审孝履何似?前于递中辱书,所示志文今已撰了,为无得力
人,遂托李学士送达。修愚鄙,辱正献公知遇,不比他人。公之知人推奖,未有
若修之勤者;修遇知己,未有若公知之深也。其论报之分,他事皆云非公所欲,
惟纪述盛德,可以尽门生故使之分。然以衰病,文字不工,不能次序万分之一,
此尤为愧恨也。然所纪事,皆录实,有稽据,皆大节与人之所难者。其他常人所
能者,在他人更无巨美,不可不书,于公为可略者,皆不暇书。〈如作提刑断狱
之类。〉然又不知尊意以为何如?苟见信,甚幸,或择一真楷书而字画不怪者书
之,亦所以传世易晓之意也。刻石了,多乞数本,为人来求者多。葬事知定十月,
不知何人篆盖?早了为善,昨礼院定谥曰正献。〈清白守节曰贞,今曰正,避御
名,音同所改也。文贤有成曰献,义兼文节,文正矣。〉知己今不可得,每临公
事,但知感涕尔。渐寒,侍亲千万节哀自爱。不宣。修再拜。
【问刘原甫侍读入阁仪帖】
入阁之礼,起自何年,〈阁是何殿?〉开延英,亦起何年?五日一起居,遂
废正衙不坐,起何年?三者,孤陋所不详,乞示其本末。
修启。辱示,其烦尊用。然得以开释未悟,其幸尤多,感刻、感刻。问此一
事,本为明宗置内殿起居,又复入阁,当时缘昭宗朝误缪,不合故事也。朔望宣
政一事,尤失紫宸入阁本制也。〈然不见初起年代。〉今乃入阁却御前殿,〈此
自昭宗失之。延英之对与入阁合仪,〈亦自昭宗失之。〉起居而废正衙,〈自明
宗失之,至今遂尔。〉含元大殿,〈大朝会。〉宣政常朝,〈谓之正衙。本为玄
宗朔望以陵寝荐食,不复御正殿,始于便殿召入宰臣本已下,此入阁之渐。今云
朔望御宣政殿,大失之矣。〉延英便殿,〈亦谓入阁,乃五日一开,与宰臣议事,
宣政立而奏事讫,赐坐茶汤。延英赐坐而论事,盖渐密而渐亲也。昭宗始一日中
九度开延英入阁,仍于一度开延英,一日行之。〉前殿入阁,〈唐末,即于朔望
日前殿正观殿行入阁,自后唐至国朝,并于文明殿行入阁皆非便殿。或指朔宣正
为入阁,尤误说也。〉修于史已不熟,于制度又不熟,乞为参详之。
【与蔡君谟求书集古录目序书〈嘉祐八年〉】
修启。曏在河朔,不能自闲,尝集录前世金石之遗文,自三代以来古文奇字,
莫不皆有。中间虽罪戾摈斥,水陆奔走,颠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忧患悲愁,
无聊仓卒,未尝一日忘也。盖自庆历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卷,
顾其勤至矣,然亦可谓富哉!窃复自念,好嗜与俗异驰,乃得区区收拾世人之所
弃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辄自叙其事,庶以见其志焉。
然顾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则自视前所集录,虽浮屠、老子诡妄之说,
常见贬绝于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废者,何哉?岂非特以其字画之工邪?然
则字书之法虽为学者之余事,亦有助于金石之传也。若浮屠、老子之说当弃而获
存者,乃直以字画而传,是其幸而得所托尔,岂特有助而已哉?仆之文陋矣,顾
不能以自传,其或幸而得所托,则未必不传也。由是言之,为仆不朽之托者,在
君谟一挥毫之顷尔。窃惟君子乐善欲成人之美者,或闻斯说,谓宜有不能却也,
故辄持其说以进而不疑。伏惟幸察。
【与乐秀才第一书〈景祐三年〉】
某白秀才乐君足下。昨者舟行往来,皆辱见过,又蒙以所业一册,先之启事,
宛然如后进之见先达之仪。某年始三十矣,其不从乡进士之后者于今才七年,而
官仅得一县令,又为有罪之人,其德、爵、齿三者,皆不足以称足下之所待,此
其所以为惭。自冬涉春,阴泄不止,夷陵水土之气,比频作疾,又苦多事,是以
阙然。
闻古人之于学也,讲之深而言之笃,其充于中者足,而后发乎外者大以光。
譬夫金玉之有英华,非由磨饰染濯之所为,而由其质性坚实,而光辉之发自然也。
《易》之《大畜》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谓夫畜于其内者实,而后发为
光辉者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谓也。
古人之学者非一家,其为道虽同,言语文章未尝相似。孔子之系《易》,周公之
作《书》,奚斯之作《颂》,其辞皆不同,而各自以为经。子游、子夏、子张与
颜回同一师,其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于道耳。今之学者或不然,不务深讲
而笃信之,徒巧其词以为华,张其言以为大。夫强为则用力艰,用力艰则有限,
有限则易竭。又其为辞不规模于前人,则必屈曲变态以随时俗之所好,鲜克自立。
此其充于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
窃读足下之所为高健,志甚壮而力有余。譬夫良骏之马,有其质矣,使驾大
辂而王良驭之,节以和銮而行大道,不难也。夫欲充其中,由讲之深,至其深,
然后知自守。能如是矣,言出其口而皆文。修见恶于时,弃身此邑,不敢自齿于
人。人所共弃而足下过礼之,以贤明方正见待,虽不敢当,是以尽所怀为报,以
塞其惭。某顿首。
【代曾参答第子书〈不类公作,今附书末。〉】
参白诸足下。闻吾党之士思夫子而莫得见也,以有子之貌似夫子,欲假设其
位以夫子师之,诸足下必其然乎否邪?吾试为诸足下陈夫子之道以为断。
诸足下知天之有四时乎?春能生物而不能长也,夏能长之而不能成也,秋能
有成而不能有敛也,敛之者其在冬矣。自生民以来,有大圣德,居大圣位,而作
法以济世者,类不过八九。三皇经始之,五帝缵明之,禹、汤、文、武该洽之,
周公祖述之。经始者春也,缵明之,该洽之者夏也,祖述之者秋也。天恐斯文之
中未有以折衷,乃生吾夫子于衰乱之世。前圣之所未立者,俾夫子立之;前圣之
所未作者,俾夫子作之。上规圣明,下救沦坏,垂之百王而不变,稽之千古而不
疑。虽百周公、百尧舜复出于世,亦无以过夫子也。是夫子于列圣有成岁之功也,
是列圣不能敛而夫子敛之也。
吾以谓夫子之道,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吾与诸足下
奚所识知?幸而生于时,得以登其门,望其堂,而传其道,以光荣其身。吾与诸
足下犹众无名之星也,夫子犹日月之明也,以无名之星代日月之明,虽积累万数,
吾未见其可,况一焉而已乎!诸足下奈何乃不察于是也?天则有一冬,而诸足下
有二冬乎?苟有子升夫子之席,而吾与诸足下趋进于左右,敛衣而立,负墙而请,
当是时,有子能勿愧乎?吾有以知彼之必愧也。吾侪有所问而不能答,有所辨而
不能断,哗然而往,默然而来,铿然而叩,寂然而应,当是时,有子能勿惭乎?
吾又知彼之必惭也。昔者吾友子渊,实有圣人之德,不幸短命,前夫子而死。使
子渊尚在,而设之于夫子之席,吾犹恐天下之不吾信也。足下以有子之道义,孰
与子渊?德明而仁备,孰与子渊?夫子称而叹之,孰与子渊?群弟子服其为人,
孰与子渊?达夫子之道而邻夫子之性,孰与子渊?是数者皆无一可,而独以其容
貌之似,而欲升师之席,窃师之位,不亦难乎!
夫容貌之似者,非独有子也,阳虎亦似矣。如欲其大似,则当以阳虎为先,
奚先于有子哉?诸足下果欲何邪?复欲睹夫子之容乎?复欲闻夫子之道乎?如止
欲睹夫子之容,则图之可也,木之可也,何必取弟子之似者以僣其称而悖其位?
如必欲闻夫子之道,不可以苟而已也。
且吾闻之:师其道,不必师其人;师其人,不必师其形。如欲师其道,则有
夫子之六经在,《诗》可以见夫子之心,《书》可以知夫子之断,《礼》可以明
夫子之法,《乐》可以达夫子之德,《易》可以察夫子之性,《春秋》可以存夫
子之志。是之弗务,而假设以为尚,此吾所以悼痛而不敢知也。且昔夫子果何师
哉?师尧、舜者也,师文王者也,师周公者也。惟曰师其道而已,未闻其假设而
师之,则似尧、舜者,似文王者,似周公者,终身而不得见矣。苟不见其人,则
亦弗师其道乎?夫麟之于兽也,凤之于鸟也,出乎其类而处乎长者也。不幸而麟
以死,凤以亡,则亦假设而为之乎?诸足下盍姑止,不然吾恐万世之后,完口者
寡矣。死而无知则已,如其有知,则子渊、子路辈将瞋目流涕而有责于足下也。
诸足下其思之!不宣。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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