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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愛那麽短,遺忘那麽長 》
第70節:法拉奇:當女人愛上英雄(2)
鬍成瑤 Hu Chengyao
熊芬蘭 Xiong Fenlan
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這一次采訪衹是為了印證他們的預感。
第一次,在采訪中失去了應有的鋒芒,有一種曖昧的氣氛彌漫在空氣中,使人頭暈目眩,就像吞下鴉片的那一瞬間,眼皮發沉,身子飄了起來,周圍像有絲竹之聲響起。
那一夜,采訪完畢,本來說好要走,要坐車去旅館。可是她還是回來了。找藉口,這從來都不是她的為人之道,她是說一不二的強人。可是那天,他們都找了藉口,讓她留下。雖然采訪已經結束了,可是這兩個人之間的故事還纔開始。
依然是他的老母親,為她在古老而黑暗的房子裏臨時鋪了一張床,一張很傢常卻很舒服的床,她在他的床頭讀他寫的詩歌。希臘的男人天生會寫詩。希臘的男人是神的後裔,他們是英雄的子孫。沒有比希臘男子更適合做情人的。
可見自由和尊嚴都是退而求其次的東西,嚷嚷着把自由和尊嚴、戰鬥放在首位的人,要不就是還沒遭遇愛情,要麽就是沒有能力去擁有愛情。
法拉奇先前說: 愛的鎖鏈是自由最沉重的羈絆。是的,有了愛,她寧願沒有自由,或者她寧願背上最沉重的鎖鏈。就像中國古代笑話裏說的: 有人逢人就說豆腐是他的命,可是他一見了肉就拼命吃,別人問: 豆腐不是你的命嗎?他說,是啊,可是我見了肉,連命也不想要了。
1975年,她懷孕了,那一年,她已經46歲了。這是作為一個女人最後的受孕機會。
她為腹中的這個嬰孩寫下了少有的舒緩而憂傷的《給一個未出生孩子的信》:
我已經看過你五周時的最後一張圖片。你還不足二分之一英寸長。你的身體正發生着巨大的變化。那朵神秘的花消失了,你現在看上去倒像一條非常逗人喜愛的幼蟲;或更像一條剛長出鰭翅的小魚。那四條鰭將會長成手臂和雙腿。你的眼睛已長出兩粒細小的黑點閉封在一個圓圈中。在身體的尾部,我們可以看到一條細小的尾巴!雜志上的圖片文字說,此時,要把你與其他動物的胚胎區別開來是完全可能的: 你現在的樣子,讓人看上去仿佛多多少少就像一隻貓。事實上,你還沒有形成臉,甚至沒有形成大腦。孩子,我正在對你說話,但你不知道。因為黑暗包圍着你,你甚至不能感覺到你自己的存在: 我可以拋棄你,而你對此卻毫無知覺。你無法弄清楚我對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福祉,還是過錯?
讀過《風雲采訪錄》,習慣了她的明火執仗,習慣了她的橫槊賦詩,突然再讀這篇小文,幾乎不敢相信是出自一個人之手。如地母一樣地仁厚溫柔,對生命的那種深愛和哀傷,那種喃喃自語的傾訴,這是法拉奇嗎?為什麽女人一旦面臨生育的時候,就會突然變得溫柔而非強悍?
孩子的父親必然也是驚喜。那所古老而黑暗的宅院必然也是驚喜,人們將再聚攏來,喝酒,跳舞,慶祝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屋前挂滿橄欖枝,屋裏飄散月桂的清香。我們將要在神廟裏擺滿祭祀品感謝生育女神對我們的眷顧。
可是,孩子的父親從遠方打來電話,知道了懷孕的消息,他先是報以長時間的沉默,而後以嘶啞和結巴的聲音問打胎的費用如何分攤,建議兩人各出一半。
這樣的一個混賬男人,任誰都有拿起刀子想砍人的衝動。可他竟然是這個孩子的父親。她恨"愛"這個字眼。她譴責過"懦弱"這種行為,可是她自己何嘗不是一個懦弱的人?
她猶豫不决,不知道把這孩子生下來究竟是福祉還是過錯?這個時候孩子的父親回來了,在一次爭吵中,他飛起一腳踢在她的肚子上,她流産了。她沒能夠保護住自己的孩子。
她從醫院強撐回傢,倒在床上不斷地呻吟着。在她的心靈深處,在孩子曾經待過的地方,那裏永遠留了一個黑洞,一道裂縫,一道再也縫補不上去的縫隙。
那個子宮,本來已經衰老了,本來下定决心不為任何人漲滿風帆,唯一一次為你,為我所喜的人,用你喜悅的酒,裝滿了我的金杯,卻被你弄碎了,它從此再也不會豐盈起來,它將永遠地衰老了。
事後,孩子的父親寫來一封信:
我是來祝賀你,來告訴你你贏了。不過,這並不是因為你擺脫了妊娠和分娩的奴役,而是因為你成功地挺住了他人的意志,包括上帝的意志。在我剛好相反。……上帝是一個驚嘆號,它把所有破碎的細片重新綴合在一起: 一個人如果開始皈依上帝,就表明他慵倦了,再無力自恃。你還沒有慵倦,因為你是懷疑的精靈。上帝在你心中是一個問號,甚至是無窮無盡問號中的一個。唯有那用問號來折磨自己的人,才能前進;唯有那些不屑於信仰上帝慰藉的人,才能重新開始: 再次否定自己,再次推翻自己,再次把自己交給悲苦和悔恨。
不再相信男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女人天生不是革命傢,沒有什麽比做一個實實在在的女人更令女人幸福。這個自私的男人為了反抗上帝,把無窮無盡的災難和傷痛留給了這個女人,剝奪了她用完美的子宮孕育一個孩子的幸福使命。
這一生,她采訪過基辛格、鄧小平、巴勒斯坦領導人亞西爾·阿拉法特、以色列強硬派女總理果爾達·梅厄、印度"鐵娘子"英迪拉·甘地、巴基斯坦總理阿裏·布托、埃塞俄比亞皇帝海爾·塞拉西、伊朗最高領袖霍梅尼……她可以設下圈套,讓基辛格大放厥詞,在數年之後,基辛格回憶起來還痛心疾首,稱這次采訪是"一生中與媒體打交道最具災難性的一次"。她也敢對抗宗教領袖,氣得對方嗷嗷直叫。她也敢嘲諷政界要人,說微小得可以放進她的粉撲。這個睥睨衆生的女人,她羨慕過誰?
她說,這一生中,她衹嫉妒過有孩子的女人。
多麽沉痛的一句話。
一嚮激進和堅強的法拉奇發現: 一個女人懷孕後能否合法地做母親,仍要取决於和她相關的某男性: 他是不是願意接受這個孩子,願不願意和她結婚。這樣的一位女權主義者也承受不住社會對未婚母親的歧視、誤解:
我無法理解這究竟是為什麽,當一個女人對別人說,她是合法受孕時,每個人都會對她關懷備至。……然而對我,他們卻沉默不語、冷冷清清,要不就盡說些有關流産、墮胎的話。我把這稱為陰謀,一樁意在讓我們分離的謀劃。
革命敵不過人的天性,女權主義也敵不過社會的偏見。
女人的處境從來都比男人更艱難,可是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偉大。
燈亮了,我聽到有聲音。有人在奔跑,在絶望地高呼,但是在其他地方,成千上萬的孩子正在出生,成千上萬的女人將成為母親,生命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我,你已經死了,或許我也行將死去。但這沒有關係,因為生命不死。
在《給一個未出生孩子的信》中,她說。
1976年5月1日,一次有預謀的車禍奪走了阿萊科斯年僅37歲的生命。3年後,法拉奇為她的愛人寫了一部40萬字的長篇紀實作品《男子漢》(又翻譯為《人》)。雖然那個人踢死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孩子,他仍然是她的最愛。愛,原本就包含着相互傷害,相互寬容,包含着分離之後的再次擁抱和緬懷。
2006年9月14日夜間,奧裏亞娜·法拉奇因病在其家乡意大利佛羅倫薩市區的一傢私人診所去世,終年77歲,死於乳腺癌。生命中的後幾十年,她一直隱居在紐約。
Oriana Fallaci
奧莉婭娜·法拉奇(1929~2006),意大利作傢、世界最知名的女記者。她一生采訪過的大人物有基辛格、英迪拉·甘地、布托、阿拉法特、西哈努剋親王、鄧小平等等。法拉奇的政治人物訪談結集出版於1976年,書名為《風雲人物采訪錄》。法拉奇是一個另類的女人,她愛吸煙,愛穿長褲與男裝,她的頭腦也是男性的,思辨力與分析力一流。43歲那年,她遭遇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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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安徒生:海上明月共潮生(1) | 第2節:安徒生:海上明月共潮生(2) | 第3節:安徒生:海上明月共潮生(3) | 第4節:艾米莉·勃朗特:一個人地老天荒(1) | 第5節:艾米莉·勃朗特:一個人地老天荒(2) | 第6節:巴爾紮剋:人不風魔不成書(1) | 第7節:巴爾紮剋:人不風魔不成書(2) | 第8節:巴爾紮剋:人不風魔不成書(3) | 第9節:喬治·桑:愛情是一座聖殿(1) | 第10節:喬治·桑:愛情是一座聖殿(2) | 第11節:喬治·桑:愛情是一座聖殿(3) | 第12節:喬治·桑:愛情是一座聖殿(4) | 第13節:杜拉斯:有種愛至死方休(1) | 第14節:杜拉斯:有種愛至死方休(2) | 第15節:杜拉斯:有種愛至死方休(3) | 第16節:雨果:遇見你恍若重生(1) | 第17節:雨果:遇見你恍若重生(2) | 第18節:雨果:遇見你恍若重生(3) | 第19節:愛倫·坡:伊人杳去最傷情(1) | 第20節:愛倫·坡:伊人杳去最傷情(2) | 第21節:海明威:你說你願賭不輸(1) | 第22節:海明威:你說你願賭不輸(2) | 第23節:海明威:你說你願賭不輸(3) | 第24節:狄金森:我說愛情如苦修(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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