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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董卓不亂，諸鎮不起；諸鎮不起，三國不分。此一捲正三國之所自來也。故先敘曹操發檄舉事，次敘孫堅堂先敢戰，末敘劉備三人英雄無敵。其餘諸人，紛紛滾滾，不過如白茅之藉琬琰而己。
袁術不識玄德兄弟，無足責也；本初亦是人豪，乃亦拘牽俗見，不能格外用人：此孟德之所以為可兒也。今人都駡孟德姦雄，吾恐姦雄非尋常人所可駡，還應孟德駡人不姦雄耳。
甚矣，目前地位之不足量英雄也！十八鎮諸侯，以盟主推袁紹；而後來分鼎竟屬孫、曹。且孫、曹雖為吳、魏之祖，而僭號稱尊，尚在後嗣。其異日堂堂天子正位繼統者，乃立公孫瓚背後之一縣令。嗚呼！英雄豈易量哉？公孫瓚背後之一人，為驚天動地之人；而此一人又有背後之兩人，又是驚天動地之人。英雄不得志時，往往居人背後，俗眼不能識。直待其驚天動地，而後嘆前者立人背後之日交臂失之。孰知其背後冷笑之意，固已視十八路諸侯如草芥矣。】
卻說陳宮臨欲下手殺曹操，忽轉念曰：“我為國傢跟他到此，殺之不義。【漁眉批： 前說曹操不義，後又說自殺曹操不義。若使陳宮於店中殺卻曹操，豈不大快？然使爾時即使殺卻，後那得有許多奇奇怪怪文字？彼蒼留此一人，正欲為英雄出色耳。】不若棄而他往。”插劍上馬，不等天明，自投東郡去了。【毛夾批：陳宮不隨曹操，可謂知人；然後來卻隨呂布，則猶未為知人也。】操覺，不見陳宮，尋思：“此人見我說了這兩句，疑我不仁，【毛夾批：操自以為不仁，可謂自知之明。】【漁眉批： 陳宮但說他不義，他自供出不仁來。】棄我而去。吾當急行，不可久留。”遂連夜到陳留，尋見父親，備說前事，欲散傢資招募義兵。【鐘眉批：募兵亦急務。】父言：“資少恐不成事。此間有孝廉衛弘，疏財仗義。其傢巨富，【毛夾批：富者必不疏財，疏財者必不富。今曰疏財矣，而又曰其傢巨富，何也？蓋不疏財者，善藏其富，必不使人知其有富名。其傢巨富，正在疏財上見得耳。】若得相助，事可圖矣。”操置酒張筵，拜請衛弘到傢，告曰：“今漢室無主，董卓專權，欺君害民，天下切齒。操欲力扶社稷，恨力不足。公乃忠義之士，敢求相助！”衛弘曰：“吾有是心久矣，恨未遇英雄耳。既孟德有大志，願將傢資相助。”【毛夾批：脫盡富人習套，不愧為孝廉矣。】【贄眉批：衛弘亦通。】【鐘眉批：衛弘果疏財仗義。】操大喜。於是先發矯詔，馳報各道，然後招集義兵，竪起招兵白旗一面，上書“忠義”二字。【毛夾批：有聲有色，古來真正姦雄，未有不藉此二字而起。】【贄眉批：孟德行事，綽有次第。】【漁眉批： 有聲有色，古來真正英雄未有不惜此二字起手。】【鐘眉批：“忠義”二字亦甚光明。】不數日間，應募之士，如雨駢集。
一日，有一個陽平衛國人，【鐘夾批：陽平衛國，今東昌府。】姓樂，名進，字文謙，來投曹操。又有一個山陽鉅鹿人，姓李，名典，字曼成，也來投曹操。操皆留為帳前吏。又有沛國譙人夏侯惇，字符讓，乃夏侯嬰之後。自小習槍棒，年十四，從師學武，有人辱駡其師，惇殺之，逃於外方。聞知曹操起兵，與其族弟夏侯淵兩個，各引壯士千人來會。【毛夾批：李典、樂進，各自一人來；夏侯惇、夏侯淵，卻是兩人同來，又帶着千人而來。來法各自不同。】此二人本操之弟兄：操父曹嵩，原是夏侯氏之子，過房與曹傢，因此是同族。【毛夾批：忽然替曹氏扳親敘眷。雖是再將他傢世細述一番，亦是作者閑中冷筆。】【漁眉批： 閑中點綴亦佳。】不數日，曹氏兄弟曹仁、曹洪各引兵千餘來助。【毛夾批：不姓曹而同族者既有兩人，今姓曹而同族者又有兩人。可發一笑。】曹仁字子孝，曹洪字子廉，二人弓馬熟嫻，武藝精通。操大喜，於村中調練軍馬。衛弘盡出傢財，置辦衣甲旗幡。【毛夾批：兵精。】四方送糧食者，不計其數。【毛夾批：糧足。○以上一段極寫曹氏。】
時袁紹得操矯詔，乃聚麾下文武，【鐘眉批：袁紹亦人豪。】引兵三萬，離渤海來與曹操會盟。【毛夾批：袁紹先到，正與前番致書王允相應。】【贄眉批：此時曹操、袁紹皆人豪也，惜不剋終耳。】操作檄文以達諸郡，檄文曰：
操等謹以大義佈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滅國弒君，穢亂宮禁，殘害生靈，狼戾不仁，罪惡充積。今奉天子密詔，大集義兵，誓欲掃清華夏，剿戮群兇。望興義師，共泄公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鐘眉批：囗囗（剴切）。】檄文到日，可速奉行！
操發檄文去後，各鎮諸侯，皆起兵相應：【贄眉批：此時猶然漢天下也。】【鐘眉批：名鎮起兵，此是囗然漢天下也。】第一鎮，後將軍南陽太守袁術。第二鎮，冀州刺史韓馥。第三鎮，豫州刺史孔由。第四鎮，兗州刺史劉岱。第五鎮，河內郡太守王匡。第六鎮，陳留太守張邈。第七鎮，東郡太守喬瑁。【毛夾批：音妹。】第八鎮，山陽太守袁遺。第九鎮，濟北相鮑信。第十鎮，北海太守孔融。第十一鎮，廣陵太守張超。第十二鎮，徐州刺史陶謙。第十三鎮，西涼太守馬騰。第十四鎮，北平太守公孫瓚。第十五鎮，上黨太守張楊。第十六鎮，烏程侯長沙太守孫堅。第十七鎮，祁鄉侯渤海太守袁紹。諸路軍馬，多少不等，有三萬者，有一、二萬者，各領文官武將，投洛陽來。
且說北平太守公孫瓚，統領精兵一萬五千，路經德州平原縣。正行之間，遙見桑樹叢中，一面黃旗，數騎來迎。【漁眉批： 桑對亦有照應。】瓚視之，乃劉玄德也。【毛夾批：劉玄德不列諸侯之內，卻是公孫瓚路上相遇，敘得有意無意。孰知後來虎牢關前當先出色者，卻是此人。】【漁眉批： 玄德不列諸鎮之中，卻從公孫瓚路上相遇，誰知虎牢關當先出色者就是此人。】瓚問曰：“賢弟何故在此？”玄德曰：“舊日蒙兄保備為平原縣令，今聞大軍過此，將來奉候，【鐘眉批：亦是奇緣。】就請兄長入城歇馬。”瓚指關、張而問曰：“此何人也？”玄德曰：“此關羽、張飛，備結義兄弟也。”瓚曰：“乃同破黃巾者乎？”玄德曰：“皆此二人之力。”【毛夾批：就從玄德表帶關、張，為虎牢關張本。】瓚曰：“今居何職？”玄德答曰：“關羽為馬弓手，張飛為步弓手。”瓚嘆曰：“如此可謂埋沒英雄！【毛夾批（漁眉批：千古英雄往往如此），為之一嘆。】今董卓作亂，天下諸侯共往誅之。賢弟可棄此卑官，一同討賊，力扶漢室，若何？”玄德曰：“願往。”張飛曰：“當時若容我殺了此賊，免有今日之事。”【毛夾批（漁眉批）：快人快語。又照應前文。】【贄眉批：有得他說。】【鐘眉批： 當時張飛欲殺卓，玄德力勸，留其殘生，後來幹出許多惡業，或亦漢末一劫，故天囗遂滅......】雲長曰：“事已至此，即當收拾前去。”玄德、關、張自變量騎跟公孫瓚來，曹操接着。衆諸侯亦陸續皆至，各自安營下寨，連接二百餘裏。
操乃宰牛殺馬，大會諸侯，商議進兵之策。太守王匡曰：“今奉大義，必立盟主。衆聽約束，然後進兵。”操曰：“袁本初四世三公，門多故吏，漢朝名相之裔，可為盟主。”【毛夾批：不過以門第推之。】【鐘眉批：囗囗盟囗囗是。】紹再三推辭，衆皆曰：“非本初不可。”紹方應允。次日，築臺三層，遍列五方旗幟，上建白旄黃鉞，兵符將印，請紹登壇。紹整衣佩劍，慨然而上，焚香再拜。其盟曰：
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紹等懼社稷淪喪，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剋遺育。皇天後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贄眉批：盟書甚是明切。】
讀畢歃血。衆因其辭氣慷慨，皆涕泗橫流。【贄眉批：人心不死，信然信然。】【漁眉批： 寫得淋漓痛快。始知人心不死。】【鐘眉批：囗囗不囗囗。】歃血已罷，下壇。衆扶紹升帳而坐，兩行依爵位年齒分列坐定。操行酒數巡，言曰：“今日既立盟主，各聽調遣，同扶國傢，勿以強弱計較。”【毛夾批：先喝破。】【贄眉批：大是。】袁紹曰：“紹雖不纔，既承公等推為盟主，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國有常刑，軍有紀律，各宜遵守，勿得違犯。”衆皆曰：“惟命是聽。”紹曰：“吾弟袁術總督糧草，【漁眉批： 開口就教袁術督管糧草，便有私了。】應付諸營，無使有缺。【毛夾批：與後不肯發糧相照。】更須一人為先鋒，直抵汜水關挑戰。餘各據險要，以為接應。”長沙太守孫堅出曰：“堅願為前部。”【毛夾批：此處極寫孫氏。】紹曰：“文臺勇烈，可當此任。”【贄眉批：可用。】堅遂引本部人馬，殺奔汜水關來。守關將士，差流星馬往洛陽丞相府告急。
董卓自專大權之後，每日飲宴。李儒接得告急文書，徑來稟卓。卓大驚，急聚衆將商議。溫侯呂布挺身出曰：“父親勿慮。關外諸侯，布視之如草芥。願提虎狼之師，盡斬其首，懸於都門。”卓大喜曰：“吾有奉先，高枕無憂矣！”言未絶，呂布背後一人【毛夾批（漁眉批）：呂布背後一人，那知公孫瓚背後又有人。】高聲出曰：“‘割雞焉用牛刀’？不勞溫侯親往。吾斬衆諸侯首級，如探囊取物耳！”【鐘眉批：禍患皆因強出。】卓視之，其人身長九尺，虎體狼腰，豹頭猿臂：關西人也，姓華，名雄。【漁眉批： 先寫華雄之勇，後說華雄被害，以見關公之勇。】卓聞言大喜，加為驍騎校尉。撥馬步軍五萬，同李肅、鬍軫、趙岑星夜赴關迎敵。衆諸侯內有濟北相鮑信，尋思孫堅既為前部，怕他奪了頭功，暗撥其弟鮑忠，先將馬步軍三千，徑抄小路，直到關下搦戰。華雄引鐵騎五百，飛下關來，大喝：“賊將休走！”鮑忠急待退，被華雄手起刀落，斬於馬下。【毛夾批：先寫鮑忠之死，後寫孫堅之勇。】【贄眉批（鐘眉批）：鮑忠雖敗，然其兄弟自忠義也。】生擒將校極多。華雄遣人齋鮑忠首級來相府報捷，卓加雄為都督。
卻說孫堅引四將直至關前。那四將？第一個，右北平土垠人，姓程，名普，字德謀，使一條鐵脊蛇矛。第二個，姓黃，名蓋，字公覆，零陵人也，使鐵鞭。第三個，姓韓，名當，字義公，遼西令支人也，使一口大刀。第四個，姓祖，名茂，字太榮，吳郡富春人也，使雙刀。孫堅披爛銀鎧，裹赤幘，【毛夾批：此處先寫赤幘，為後文伏綫。】橫古錠刀，騎花鬃馬，指關上而駡曰：“助惡匹夫，何不早降！”華雄副將鬍軫引兵五千，出關迎戰。程普飛馬挺矛，直取鬍軫。鬥不數合，程普刺中鬍軫咽喉，死於馬下。【毛夾批：寫程普正是寫孫堅。副將如此，主將可知。】堅揮軍直殺至關前，關上矢石如雨。孫堅引兵回至梁東屯住，使人於袁紹處報捷，就於袁術處催糧。或說術曰：“孫堅乃江東猛虎，若打破洛陽，殺了董卓，正是除狼而得虎也。今不與糧，彼軍必散。”【贄眉批：小人誤事，每每如此。】術聽之，不發糧草。【毛夾批：袁術誤事，可恨可恨。】【贄眉批：袁術可恨，或有天在，未可知也。】【漁眉批： 小人忌成，每每如此，可恨可恨。】孫堅軍缺食，軍中自亂，細作報上關來。李肅為華雄謀曰：“今夜我引一軍從小路下關，襲孫堅寨後。將軍揮其前寨，堅可擒矣。”雄從之，傳令軍士飽餐，【毛夾批：正是堅軍缺食映照。】【漁眉批： 飽餐與無糧擊，勝負可知。】乘夜下關。是夜月白風清，【毛夾批：為照見赤幘伏綫。】【漁眉批： 月白風清總為赤幘伏綫。】到堅寨時已是半夜，鼓噪直進。堅慌忙披挂上馬，正遇華雄。兩馬相交，鬥不數合，後面李肅軍到，竟天價放起火來，【毛夾批：風月之下放火，風助火勢，月助火光，分外猛烈。】堅軍亂竄。衆將各自混戰，止有祖茂跟定孫堅，突圍而走。背後華雄追來。堅取箭，連放兩箭，皆被華雄躲過；再放第三箭時，因用力太猛，拽折了鵲畫弓，衹得棄弓縱馬而奔。【漁眉批： 第三箭射着不妙，射不着又不妙，如此收場方有餘地。】祖茂曰：“主公頭上赤幘射目，為賊所識認，可脫幘與某戴之。”【毛夾批：祖茂智、勇、忠、義，色色具足。】【贄眉批：祖茂智勇忠義，色色俱足，丈夫哉！】堅就脫幘換茂盔，【毛夾批（漁眉批）：孫堅脫幘，勝於曹操棄袍。】分兩路而走。雄軍衹望赤幘者追趕，堅乃從小路得脫。祖茂被華雄追急，將赤幘挂於人傢燒不盡的庭柱上，卻入樹林潛躲。華雄軍於月下遙見赤幘，四面圍定，不敢近前。【漁眉批： 從赤幘上生情，絶好裝點。】可知孫堅英勇，敵所攝服。用箭射之，方知是計，遂嚮前取了赤幘。祖茂於林後殺出，揮雙刀欲劈華雄。雄大喝一聲，將祖茂一刀砍於馬下。【鐘眉批：壯哉祖茂，智勇忠義，色色具囗（足）。】殺至天明，雄方引兵上關。程普、黃蓋、韓當都來，尋見孫堅，再收拾軍馬屯紮。堅為折了祖茂，傷感不已，星夜遣人報知袁紹。
紹大驚曰：“不想孫文臺敗於華雄之手！”便聚衆諸侯商議。衆人都到，衹有公孫瓚後至，【漁眉批： 提出公孫瓚，出玄德有根。】紹請入帳列坐。紹曰：“前日鮑將軍之弟不遵調遣，擅自進兵，殺身喪命，折了許多軍士；今者孫文臺又敗於華雄。挫動銳氣，為之奈何？”【毛夾批：獨不說起袁術之不發糧，豈非徇私。】諸侯並皆不語。紹舉目遍視，見公孫瓚背後立着三人，【漁眉批： 公孫瓚背後一人，為驚天動地之人，而此一人背後又有驚天動地之兩人，可見英雄不得志時，往往居人背後。】容貌異常，都在那裏冷笑。【毛夾批：此處極寫劉、關、張。○如此三人，卻在人背後立着，豈不可嘆！豈不可怪！】【贄眉批：笑着恁來。】【鐘眉批：三人冷笑，氣囗關（下疑缺）。】紹問曰：“公孫太守背後何人？”瓚呼玄德出曰：“此吾自幼同捨兄弟，平原令劉備是也。”曹操曰：“莫非破黃巾劉玄德乎？”【毛夾批：偏是他記得。】瓚曰：“然。”即令劉玄德拜見。瓚將玄德功勞，並其出身，細說一遍。【贄眉批（鐘眉批）：豪傑自露一斑也。】紹曰：“既是漢室宗派，取坐來。”命坐。【毛夾批：袁本初衹重傢世，不重功勳，可笑。】備遜謝。紹曰：“吾非敬汝名爵，吾敬汝是帝室之冑耳。”玄德乃坐於末位，關、張叉手侍立於後。
忽探子來報：“華雄引鐵騎下關，用長竿挑着孫太守赤幘，【毛夾批：好照應。】【漁眉批： 還不離赤幘。】來寨前大駡搦戰。”紹曰：“誰敢去戰？”袁術背後轉出驍將俞涉，曰：“小將願往。”紹喜，便着俞涉出馬。即時報來：“俞涉與華雄戰不三合，被華雄斬了。”【毛夾批（漁眉批）：虛寫，妙。】衆大驚。太守韓馥曰：“吾有上將潘鳳，可斬華雄。”紹急令出戰。潘鳳手提大斧上馬。去不多時，飛馬來報：“潘鳳又被華雄斬了。”【毛夾批：都用虛寫，妙。○寫得華雄聲勢，越襯得雲長聲勢。】【漁眉批： 又用虛寫，妙。】衆皆失色。紹曰：“可惜吾上將顔良、文醜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懼華雄！”【毛夾批：襯入此數語，一發激惱雲長。】【漁眉批： 以顔良、文醜激出雲長，便伏後案。Ｏ誰知顔良、文醜後日皆為關公所殺。】言未畢，階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將願往斬華雄頭，獻於帳下！”【毛夾批：更耐不得矣。】衆視之，見其人身長九尺，髯長二尺，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聲如巨鐘，立於帳前。【鐘眉批：關某英囗（鋒）凜凜。】紹問何人。【毛夾批：即異日殺顔良、文醜之人也。】公孫瓚曰：“此劉玄德之弟關羽也。”紹問：“現居何職？”瓚曰：“跟隨劉玄德充馬弓手。”帳上袁術大喝曰：“汝欺吾衆諸侯無大將耶？量一弓手，安敢亂言！與我打出！”【毛夾批：一弓手今且為王、為帝、為天尊矣。袁氏兄弟，四世三公，今何在哉？即為雲長執鞭，雲長之馬亦决不肯也。】【贄眉批：一弓手今且為王為帝為天尊矣，袁氏兄弟四世三公今何在也？即為雲長執鞭，雲長之馬亦不肯也。奴才奴才。】【漁眉批： 一弓手，今且為王為帝為天尊矣，袁氏四世三公，而今安在哉？】【鐘眉批：袁術兄弟鄙陋可恥。】曹操急止之曰：“公路息怒。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試教出馬，如其不勝，責之未遲。”【鐘眉批：老瞞還有眼力。】袁紹曰：“使一弓手出戰，必被華雄所笑。”【毛夾批：袁紹、袁術，真乃難兄難弟。】【贄眉批：袁氏兄弟鄙陋可收到，真是難為兄難為弟也，不如老瞞多矣。】操曰：“此人儀表不俗，華雄安知他是弓手？”關公曰：“如不勝，請斬某頭。”操教釃熱酒一杯，與關公飲了上馬。【毛夾批（漁眉批）：阿瞞的是可兒。】關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來。”【毛夾批（漁眉批）：壯哉。】出帳提刀，飛身上馬。衆諸侯聽得關外鼓聲大振，喊聲大舉，如天摧地塌、嶽撼山崩，衆皆失驚。【毛夾批（漁眉批）：亦用虛寫，妙。】正欲探聽，鸞鈴響處，馬到中軍，雲長提華雄之頭，擲於地上。其酒尚溫。【毛夾批：寫得百倍聲勢。】【鐘眉批：一弓手，今且為王、為帝、為天尊矣！袁氏兄弟四世三公，今何在？】後人有詩贊之曰：
威鎮乾坤第一功，轅門畫鼓響咚咚。雲長停盞施英勇，酒尚溫時斬華雄。
曹操大喜。衹見玄德背後，轉出張飛，高聲大叫：“俺哥哥斬了華雄，不就這裏殺入關去活拿董卓，更待何時！”【毛夾批：快人快語。】袁術大怒，喝曰：“俺大臣尚自謙讓，量一縣令手下小卒，安敢在此耀武揚威！都與趕出帳去！”【毛夾批：袁術俗物，翼德何不以老拳斷送之。世間此等俗物極多，一一該以老拳斷送之也。】【贄眉批：袁術俗物，老翼德何不以大拳死之？今日此等俗物極多，一一該以老拳斷送之也。】【鐘眉批：袁術小人，那識老張？】曹操曰：“得功者賞，何計貴賤乎？”袁術曰：“既然公等衹重一縣令，我當告退。”操曰：“豈可因一言而誤大事耶？”命公孫瓚且帶玄德、關、張回寨。衆官皆散。曹操暗使人齋牛酒，撫慰三人。【毛夾批：阿瞞畢竟是可兒。】【漁眉批： 何計貴賤，暗買牛酒，好行事。阿瞞的是可兒。】【鐘眉批：孟德具眼三人，袁紹不及，袁術無足道矣。】卻說華雄手下敗軍，報上關來。李肅慌忙寫告急文書，申聞董卓。卓急聚李儒、呂布等商議。儒曰：“今失了上將華雄，賊勢浩大。袁紹為盟主，紹叔袁隗，現為太傅。倘或裏應外合，深為不便，可先除之。請丞相親領大軍分撥剿捕。”卓然其說，喚李催、郭汜領兵五百，圍住太傅袁隗傢，不分老幼盡皆誅絶。先將袁隗首級去關前號令。【毛夾批：袁紹外不能治其弟，內不能蔽其叔，為盟主何益。】卓遂起兵二十萬，分為兩路而來：一路先令李傕、郭汜引兵五萬，把住汜水關，不要廝殺；卓自將十五萬，同李儒、呂布、樊稠、張濟等守虎牢關。【鐘夾批：虎牢關在開封府汜水縣。】這關離洛陽五十裏。軍馬到關，卓令呂布領三萬軍去關下紮住大寨。卓自在關上屯住。
流星馬探聽得，報入袁紹大寨而來。紹聚衆商議。操曰：“董卓屯兵虎牢，截俺諸侯中路，今可勒兵一半迎敵。”【鐘眉批：此亦操囗。】紹乃分王匡、喬瑁、鮑信、袁遺、孔融、張楊、陶謙、公孫瓚八路諸侯往虎牢關迎敵。操引軍往來救應。八路諸侯，各自起兵。河內太守王匡，引兵先到。【毛夾批：先是一路人馬。】呂布帶鐵騎三千，飛奔來迎。王匡將軍馬列成陣勢，勒馬門旗下看時，見呂布出陣，頭戴三叉束發紫金冠，體挂西川紅錦百花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腰係勒甲玲瓏獅蠻帶。弓箭隨身，手持畫戟，坐下嘶風赤兔馬，果然是“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毛夾批：寫呂布聲勢，愈襯劉、關、張聲勢。】【漁眉批：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用“果然是”三字，視成語匯便成話句。下又總兩句，又於馬中暗帶着人，形容一句，說得飛活有興。】王匡回頭問曰：“誰敢出戰？”後面一將，縱馬挺槍而出。匡視之，乃河內名將方悅。兩馬相交，無五合，被呂布一戟刺於馬下，挺戟直衝過來。匡軍大敗，四散奔走。布東西衝殺，如入無人之境。幸得喬瑁、袁遺兩軍皆至，【毛夾批：又是兩路人馬。】來救王匡，呂布方退。三路諸侯各折了些人馬，退三十裏下寨。隨後五路軍馬都至，【毛夾批：又是五路人馬。八路人馬，寫得參差有勢。】一處商議。言呂布英雄，無人可敵。【毛夾批（漁眉批、鐘眉批）：此時袁術何不以“四世三公”四字退卻呂布也？】【贄眉批：此時袁術何在？何不以“四世三公”四字退卻呂布也？可發一笑。】正慮間，小校報來：“呂布搦戰。”八路諸侯，一齊上馬。軍分八隊，布在高岡。遙望呂布一簇軍馬綉旗招颭，先來衝陣。上黨太守張楊部將穆順，出馬挺槍迎戰，被呂布手起一戟刺於馬下。衆大驚。北海太守孔融部將武安國，使鐵錘飛馬而出。呂布揮戟拍馬來迎，戰到十餘合，一戟砍斷安國手腕，棄錘於地而走。八路軍兵齊出，救了武安國。呂布退回去了。
衆諸侯回寨商議。曹操曰：“呂布英勇無敵，可會十八路諸侯，共議良策。若擒了呂布，董卓易誅耳！”正議間，呂布復引兵搦戰。八路諸侯齊出。公孫瓚揮槊親戰呂布。戰不數合，瓚敗走，呂布縱赤兔馬趕來。那馬日行千裏，飛走如風。【漁眉批： 又贊馬。】看看趕上，布舉畫戟，望瓚後心便刺。傍邊一將，圓睜環眼，倒竪虎須，挺丈八蛇矛，飛馬大叫：“三姓傢奴【漁眉批： 四字駡絶。】休走！燕人張飛在此！”【毛夾批（漁眉批：殺華雄先寫雲長，戰呂布先寫翼德），都好。】【贄眉批：比袁術何如？】呂布見了，棄了公孫瓚，便戰張飛。飛抖擻精神，酣戰呂布。【鐘眉批：張飛囗（耀）武揚威，袁術更囗以小卒目之否？】連鬥五十餘合，不分勝負。雲長見了，把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竜偃月刀，來夾攻呂布。三匹馬丁字兒廝殺。【漁眉批： 好摹寫。】戰到三十合，戰不倒呂布。劉玄德掣雙股劍，驟黃鬃馬，刺斜裏也來助戰。這三個圍住呂布，轉燈兒般廝殺，【毛夾批：今日走馬燈，多用三戰呂布故事，這便是燈樣。】【贄眉批：真正好看，如今已有三戰呂布轉燈矣！這個便是燈樣，呵呵！】【漁眉批： 今人畫燈，多用三戰呂布故事，這便是燈樣。】八路人馬都看得呆了。【毛夾批：其實好看。此時衆人亦衹好看得。】【鐘眉批：好個轉燈兒樣。】呂布架隔遮攔不定，看着玄德面上，虛刺一戟，玄德急閃。呂布蕩開陣角，倒拖畫戟，飛馬便回。三個那裏肯捨，拍馬趕來。八路軍兵，喊聲大震，一齊掩殺。呂布軍馬望關上奔走，玄德、關、張隨後趕來。古人曾有篇言語，單道着玄德、關、張三戰呂布：
漢朝天數當桓靈，炎炎紅日將西傾。姦臣董卓廢少帝，劉協懦弱魂夢驚。曹操傳檄告天下，諸侯奮怒皆興兵。議立袁紹作盟主，誓扶王室定太平。溫侯呂布世無比，雄纔四海誇英偉。護軀銀鎧砌竜鱗，束發金冠簪雉尾。參差寶帶獸平吞，錯落錦袍飛鳳起。竜駒跳踏起天風，畫戟熒煌射秋水。出關搦戰誰敢當？諸侯膽裂心惶惶。踴出燕人張冀德，手持蛇矛丈八槍。虎須倒竪翻金綫，環眼圓睜起電光。酣戰未能分勝敗，陣前惱起關雲長。青竜寶刀燦霜雪，鸚鵡戰袍飛蛺蝶。馬蹄到處鬼神嚎，目前一怒應流血。梟雄玄德掣雙鋒，抖擻天威施勇烈。三人圍繞戰多時，遮攔架隔無休歇。喊聲震動天地翻，殺氣迷漫牛鬥寒。呂布力窮尋走路，遙望傢山拍馬還。倒拖畫桿方天戟，亂散銷金五彩幡。頓斷綫滌走赤兔，翻身飛上虎牢關。【贄眉批：韻語不俗。】
三人直趕呂布到關下，看見關上西風飄動青羅傘蓋。張飛大叫：“此必董卓！追呂布有甚強處？不如先拿董賊，便是斬草除根！”【毛夾批（漁眉批）：快人快語。】【贄眉批：翼德千古快人。】拍馬上關，來擒董卓。【毛夾批：每回之末，定作異樣驚人語。妙絶。】【鐘眉批：囗囗囗（畢竟要）囗（如）此。】正是：
擒賊定須擒賊首，奇功端的待奇人。
未知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 前董卓以玄德自身有功不報，今袁氏兄弟又以雲長弓手不欲序用，若非孟德具限，英雄遂無出頭之期矣。即此一事，孟德何可及也！彼袁紹者，何以為盟主哉！何以為盟主哉!
袁術小人，不識玄德兄弟，無責也。本初亦是人豪，乃亦拘牽俗見，不能格外用人。嗚呼，天生豪傑，豈可於資格中求載？此孟德之所以為可兒也；今人都駡孟德姦雄，吾恐姦雄非尋常人所可駡也，還
應孟德駡人不姦雄耳。
曹操暗以牛酒來慰玄德兄弟，此何如舉動也，即袁紹不及之矣，況餘人乎?操真姦雄，何可及也!】
【鐘敬伯總評： 天生豪傑，必於格外相賞。雲長為馬弓手，袁紹不能破格用之，竟同其弟拘牽俗見，紹固不可為盟主；彼袁術者，定當藉呂布之戟以刺之也。
世態炎涼，誰識英雄？玄德兄弟當年落落，曹操暗以牛酒來慰，亦可謂具眼英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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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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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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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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