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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代 》 楚國史 》
第五章 楚莊王立威定霸
魏昌 Wei Chang
一、楚莊王即位初應付危局與三年“不蜚”、“不鳴”
公元前641年(楚穆王十二年),楚穆王卒,子旅(侶)立,是為楚莊王(前613年)。楚莊王即位年輕(《國語·楚語上》:“莊王方弱。”韋昭註:“方弱,未二十。”),外有勁敵晉國虎視眈眈,內有貴族野心勃勃,隨時蓄謀叛亂,可謂內憂外患,形勢極其嚴峻。
公元前613年(楚莊王元年),楚莊王即位不久,晉就會宋、魯、陳、衛、鄭、許等國國君於新城(今河南商丘西南,一說今密縣東南)結盟,把矛頭對準楚國。其時,群舒不穩定,楚令尹子孔和太師潘崇率軍前去攻討。留守在郢都的公子燮(莊王傅)和子儀(莊王師)乘機發動叛亂,在郢都加修城墻,準備抗拒子孔、潘崇統兵回攻都城。又派人前往謀殺子孔,未能得逞。公子燮與子儀於是挾楚莊王將往商密(今河南淅川西)一帶逃跑,為廬(今湖北南漳東)大夫戢梨與叔麇所誘殺。楚莊王還郢,“二子作亂”徹底失敗。公子燮,王族,謀求令尹之職而不得,故對王室不滿。子儀,即若敖氏鬥剋,公元前635年(楚成王三十七年)晉、秦攻時被秦所俘,公元前627年晉、秦[餚殳]之戰後,秦因被晉打敗,就釋放了子儀,與楚結好。子儀認為自己有功,卻得不到重用,故亦對王室不滿,與公子燮一起叛亂(《左傳·文公十四年》。)楚莊王平定了這場叛亂,從而清除了內患,統治纔較穩定。第二年,即公元前612年(楚莊王二年),晉以蔡不參加新城盟會,又出兵攻伐,迫使蔡與之訂立城下之盟。至此,原從楚之中原諸國又改從晉,給楚國以極大的壓力。
公元前611年(楚莊王三年)秋,楚國發生大饑荒,周邊民族紛紛起來反叛,嚴重地威脅着楚國的安全。據《左傳·文公十六年》載,戎(山夷)先在西南反叛,楚軍出擊,又移兵東南作亂,至於陽丘(今地名不詳),以犯訾枝(一說今湖北鐘祥境,一說今湖北枝江)。庸(今湖北竹山西)與群蠻(庸附近)、麇(今湖北西北)、百濮亦伺機叛楚。楚國形勢緊張,“於是申、息之北門不啓”,封鎖了通嚮中原的門戶,以加強對晉及中原諸國的防備。面對這一嚴重現實,楚國君臣不安,擬遷都於楚之險地阪高(今湖北當陽長阪,一說今湖北襄陽西)。賈力排衆議,說:“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不如伐庸。夫麇與百濮,謂我饑不能師,故伐我也。若我出師,必懼而歸。百濮離居,將各走其邑,誰暇謀人?”賈的意見很明確,庸首先挑起了這次叛亂,衹要把庸製服了,群蠻百濮自然懾服自退。如遷都,是自己被動挨打,你遷到哪裏,他也可以打到哪裏。楚莊王接受了賈的建議,果斷地出軍回擊,麇與百濮不久果然罷歸。
楚莊王於是集中力量攻打庸人。由於當時糧食匱乏,楚莊王“振廩同食”,上下無異,與士卒吃同樣伙食。進軍至句(今湖北均縣西北),派廬戢梨進擊庸人,兵抵庸方城(今湖北竹山東有方城,是為庸之方城,非楚國方城),遭到庸人的猛烈抵抗,楚將子楊窗被俘。子楊窗逃出來後報告說,庸與群蠻人衆,聲勢浩大,不如盡起楚國軍隊會合進攻。大夫師叔(潘)反對,他建議援用先君[蟲分]冒徵服陘隰的驕兵之計,才能取勝。楚莊王采納了這一意見,派少量軍隊與庸人接戰,七戰七敗(佯敗),庸人果為所惑,以為楚軍不堪一擊,就不設備。正在句督戰的楚莊王見反擊時機已到,即乘[馬日](傳車),趕到前綫,會師於臨品(今湖北均縣境),直接指揮作戰。他兵分兩路,命子越自石溪、子貝自仞(石溪、仞均今均縣境)攻打庸人。秦、巴其時亦出兵相助。在楚莊王親自指揮的楚、秦、巴聯軍打擊下,群蠻懾服,與楚莊王訂盟而退。楚莊王又乘勝一舉滅掉庸國。
楚莊王滅庸服群蠻百濮,具有重要意義。楚國從此進一步鞏固了後方,加強了與巴、秦的聯繫,可以全力北上圖霸。顧棟高說:
滅庸而楚內亂夷矣,連巴秦而楚之外援固矣,滅庸以塞晉之前,結秦以撓晉之後,斯不待陸渾興師,而早知其有窺覦周鼎之志矣。(顧棟高《春秋大事表》。)
可見,滅庸之役,不僅顯示了楚莊王的傑出才幹,也為後來立威定霸奠定了基矗
如前所述,楚莊王即位初,內憂外患,形勢危急,嚴重地考驗着這位年輕的君主。結果,楚莊王鎮靜若定,安然地渡過了難關。但楚莊王畢竟是一位青年人,執政初幼弱,無經驗,而是經過苦心磨煉纔成熟起來的。《史記·楚世傢》載:
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莊王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鐘鼓之間,伍舉曰:“願有進隱。”曰:“有鳥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莊王曰:“三年不蜚,蜚將衝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矣,吾知之矣。”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王曰:“若不聞令乎?”對曰:“殺身以明君,臣之願也。”於是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悅,是歲滅庸。
《呂氏春秋》、《韓非子》等亦有類似記載。可見楚莊王即位後,一方面依靠賢佐舊臣應付睏難局面(如廬戢梨、叔麇憤而起來平定“二子作亂”、賈反對遷都力主出兵回擊、子越、子貝疾速進兵等),另一方面又寓淫樂之中觀察忠姦動靜,以鑒別清濁,整飭吏治。“三年不蜚,蜚將衝天;三年不鳴,鳴則驚人”,實際上就是蓄意磨煉意志,內理朝政、外爭強敵這一抱負的自白。故其“淫樂”是一種手段,結果則是“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政治上煥然一新。“是歲滅庸”、“國人大悅”,正是經過刷新政治後,纔使全國軍民團结一致、上下一心,很快取得了平叛內亂的重大勝利的。當然,《史記》等古籍記載是很簡略的,且頗富有神秘色彩,但聯繫楚穆王卒後的楚國動亂政局及稍後若敖氏叛亂看,楚莊王即位後“自靜三年”(賈誼《新書·先醒》),外不啓北門,內整肅朝政,則是符合歷史真實的。
二、觀兵周疆,問鼎輕重
楚莊王經平定內亂與滅庸後,統治已趨穩定,遂萌北上圖霸之志。其時,中原國傢仍以晉實力最強,它西抑秦東製齊,秦、齊雖漸上升或恢復,仍非晉之強勁對手。但晉當時國君晉靈公,卻十分殘暴無道,對內殘害臣民,對外受賂無信,故國內統治既不穩定,國外威信也日益下降,這就為楚莊王北上提供了有利時機。
公元前610年(楚莊王四年),晉會衛、陳等諸侯於扈(鄭地,今河南原陽西),以鄭有二心於楚,拒絶鄭穆公與會,經鄭子傢書告趙盾,申辯鄭居大國之間不得不從強令的苦衷,晉纔允於請和。從中亦可知楚已復強,鄭不得不考慮與楚改變關係。公元前608年(楚莊王六年),鄭即以晉無信,伐齊、伐宋,皆因受齊、宋賂,半途而廢,於是叛晉而“受盟於楚”(《左傳·宣公元年》。)附晉之鄭,現在主動與楚結盟,說明隨着楚國的穩定與實力的增強,一些中原國傢,開始看風使舵,認真選擇自己的出路了。恰在這時,陳國國君共公卒,楚莊王不派人前往吊[口言],陳靈公一氣之下,與晉結盟。楚莊王見時機已到,立即親領大軍攻陳,接着又攻宋。晉趙盾率軍會宋、陳、衛、曹諸國軍隊於林(今河南新鄭北),攻鄭以救陳、宋。楚莊王派賈率軍救鄭,與晉軍遇於北林(今新鄭),晉軍敗,大夫解揚被俘,晉軍衹得退回。
同年鼕,晉為擺脫被動局面,攻打秦之與國崇,想迫使秦來救,然後便於嚮秦求成,不料秦國並不理會。晉又攻鄭,以報北林之役。這樣,第二年,即公元前607年(楚莊王七年)春,鄭受楚命攻宋,以打擊晉國。鄭、宋戰於大棘(宋地,今河南睢縣南),宋軍大敗,鄭囚華元(右師),獲樂呂(司寇),及甲車四百六十乘。華元逃歸,為宋築城。築城之役人歌而諷刺說:“[目旱](大目貌)其目,皤(大腹貌)其腹,棄甲而復。於思於思(多須貌),棄甲復來。”(《左傳·宣公二年》。)秦為報復去年晉侵崇之役,出兵攻晉,圍焦(今河南陝縣南)。秦、晉關係緊張。同年夏,晉趙盾解焦圍,接着聯合衛、陳攻鄭,以報大棘之役。楚莊王立即命鬥椒(子越)領兵救鄭,趙盾以鬥椒屬若敖氏“殆將斃矣,姑益其疾”(同上。)為由,悄然退去。鄭攻宋、秦攻晉,以及趙盾不敢與鬥椒正面交鋒,都說明其時楚國實力日益上升,晉國則在走下坡路,“不競於楚”(《左傳·宣公六年》。)正當晉國外爭不利時,國內又因晉靈公暴虐,這年為趙穿所殺,趙盾等立公子黑臀為國君,是為晉成公。晉成公初立,即於公元前606年(楚莊王八年),就率軍攻打鄭國,抵達延阝](今河南鄭州北),鄭被迫與晉和,訂立了盟約。
同年春,楚莊王親領大軍北上,攻打陸渾之戎(即薑戎,散居黃河南、熊耳山北之陰地,又稱陰地戎),至於洛水,直抵周天子都城洛邑附近,在周王室邊境陳兵示威,“觀兵於周疆”(《左傳·宣公三年》。)周定王惶恐不安,派周大夫王孫滿慰勞楚莊王。楚莊王在接見王孫滿時,問九鼎之大孝輕重。九鼎相傳為夏禹所鑄,象徵九州,夏、商、周奉為傳國之寶,是天子權力的標志。楚莊王問九鼎,意在“示欲逼周取天下”(《左傳·宣公三年》杜註),由自己取而代之。王孫滿見楚國國勢熾盛,衹得委婉地答道:“在德不在鼎。……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左傳·宣公三年》。)楚莊王一方面以“楚國折釣之喙,足以為九鼎”(《史記·楚世傢》),表示蔑視;另一方面也意識到取代周王室條件還不成熟,便退兵了。
楚莊王現兵周疆、問鼎輕重,是我國歷史上一件大事,它標志着楚國已進入空前強盛時代,實際上支配着中原局勢。
夏,楚莊王觀兵周疆後,為了打擊晉成公,即移兵攻打鄭國(《左傳·宣公三年》:“夏,楚人侵鄭,鄭即晉故也。”故攻打鄭國,實為教訓晉成公),晉未出兵對抗。此後,楚莊王連續北上用兵,聲威也日益遠播。
三、鎮壓若敖氏叛亂
若敖氏源自春秋初楚國國君熊儀。熊儀即君位後,又號稱若敖,熊儀之子鬥伯比即以若敖為氏,因別封鬥邑,故亦稱鬥氏。因此,若敖氏之族屬王族的分支,在熊儀之後,特別是在武、成、穆、莊諸代,均居高位,是楚國舉足輕重的大姓之一,對楚國的發展與強大,作過突出的貢獻。如鬥伯比正值熊通(楚武王)稱王發展時代,在楚武王攻隨服隨與稱王中就立了大功。另一位若敖之後鬥廉,不僅是一位軍事統帥,而且也是一位春秋初期著名的思想傢。他提出“卜以决疑,不疑何卜”的觀點,閃爍着唯物主義戰鬥精神。楚武王創設的令尹,也是首先從若敖氏之族中挑選出的鬥祁充任的。楚成王初立,子元亂國,為鬥班所殺。鬥𠔌於菟(子文)任令尹,其弟子良任司馬。子文“毀傢紓難”,佐楚成王東徵北戰,爭霸立業,功勳卓著。其後,子玉任令尹,子西任司馬。子玉死後,子上曾繼任令尹。就是到楚穆、莊時,若敖氏出任令尹的,也有四人(楚穆王時任令尹為成文心、子孔。楚莊王時令尹除子孔外,還有子揚、子越),可見若敖氏之族長盛不衰,在楚國擴展過程中,權勢日趨膨脹熾盛,不僅與王室存在矛盾,而且也招致其他貴族大姓的不滿。公元前637年(楚成王三十五年),子文薦子玉接替自己繼任令尹時,大夫叔伯([艹/為]呂臣)就以“子若國何”(《左傳·僖公二十三年》),表示懷疑與非難。城濮之戰前夕,子玉在[艹/為]治兵,[艹/為]賈又在子文面前抨擊子玉說:“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左傳·僖公二十七年》。)斷定子玉必敗。子玉對此很反感,嚮楚成王請戰(圍宋攻晉)之理由,就是“願以間執讒匿之口”(《左傳·僖公二十八年》。)矛盾竟演化到甚至想在戰爭中以僥幸取勝來回敬對方的抨擊。楚成王在關鍵時刻,看來是支持賈、貶抑子玉的,如他要子玉撤宋圍,說晉文公是“有德者不可敵”的。當子玉派子越去嚮楚成王請戰時,“王怒,少與之師,唯西廣、東宮與若敖之六卒實從之”(同上。)一方面與賈攻擊相呼應,另一方面又“少與之師”,並以若敖氏武裝充數,一反常態,完全不是從戰爭大局考慮的。戰爭拉開後,楚左右兩軍受挫,子玉親自指揮的中軍(主力)卻安然無恙,照理是過中有功,子玉卻被迫自殺,連晉文公也感到意外。司馬子西不久被貶為商公,呂臣則被任為令尹。以子玉為首的若敖氏成為城濮敗北的犧牲品。從中可見楚成王對有軍事指揮才幹、卻又鋒芒畢露的子玉是信不過的,王權與若敖氏的矛盾,已呈現表面化。
楚穆王即位後,雖先後以子玉之子成大心及其弟子孔為令尹,但王室與若敖氏的矛盾並未消退。原被貶為商公的子西,心懷不滿,沿漢[氵斥]江將入郢(顧炎武《補正》:“(子西)將入郢為亂。”),恰好被正在渚宮(渚宮,楚之別宮,地在今湖北江陵城內。)的楚成王發現了,楚成王並未深究,仍任為工尹。公元前617年(楚穆王九年),子西又串通子傢(仲歸)謀殺楚穆王,謀泄,兩人均為楚穆王所殺。
楚穆王卒,楚莊王剛即位不久,子儀(鬥剋,若敖氏之族)與公子燮乘令尹子孔、太師潘崇領軍去攻打群舒之機,發動叛亂,結果被廬大夫戢梨所殺。這場叛亂,子儀是利用公子燮求令尹不得的不滿情緒而發動起來的,顯然是主要策劃者。楚莊王雖仍以子孔(若敖氏)為令尹,但又不出號令,日夜淫樂,暗中觀察動靜,當與若敖氏有關。三年後大刀闊斧地整頓朝政,任伍舉(疑為伍參)、蘇從以政,若敖氏之政敵賈也被任為工正。
公元前605年(楚莊王九年),正當楚莊王伐陸渾之戎、觀兵周疆凱旋回來時,若敖氏、氏這兩大姓之間的鬥爭也愈益尖銳化。其時,若敖氏子楊(鬥般,子文子)、子越(鬥椒,子良子)分別擔任令尹和司馬,主宰着楚國軍政大權,賈則為工正。子越是個狀似熊虎、聲若豺狼的野心傢,為其伯子文所厭惡。《左傳·宣公四年》記載說:“初,楚司馬子良(子文弟)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殺之!是子也,熊虎之狀而豺狼之聲;弗殺,必滅若敖氏矣。諺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子良不可。子文以為大戚。及將死,聚其族,曰:‘椒也知政,乃速行矣,無及於難。’且泣曰:‘鬼猶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餒而!’”這不免有宿命論的色彩,但也反映了深諳楚國政治的子文,對若敖氏權力膨脹而引起的後果的嚴重憂慮。事情果不出子文所料,子越為司馬時,野心不死,賈看清了這一點,便誣陷令尹子揚(鬥般,子文子),子揚被楚莊王所殺,子越得以晉升為令尹,賈亦升任為司馬。但鬥爭並未結束,子越的野心也並未因升任令尹而熄滅。《佐傳·宣公四年》載:“子越又惡之(指賈),乃以若敖氏之族,圍伯嬴(即賈)於陽而殺之,遂處蒸野,將攻王。”另據《史記·楚世傢》載:“九年(楚莊王九年),相若敖氏(指令尹子越)。人或讒之王,恐誅,反攻王。”從這兩則史料記載,可以獲知賈與子越矛盾又告激化,“子越又惡之”、“人或讒之王”,都指的賈在楚莊王面前攻擊子越,子越於是傾其族將賈囚殺。同時,若敖氏與王權矛盾繼續尖銳化,看來楚莊王是支持賈的,故子越孤註一擲,先殺賈,再謀害楚莊王,奪取政權。至此,若敖氏經武文成穆諸代的興盛與挫折,終於與王室攤牌,挺而走險了。
若敖氏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叛亂的聲勢也很浩大。楚莊王從大局出發,開始采取妥協態度,提出以“三王之子(楚文、成、穆王之子孫)”為人質(《左傳·宣公四年》。)談判解决。但子越驕狂已極,拒不接受。楚莊王於是親領大軍出徵,會師於漳。同年秋,王軍與若敖氏之族戰於臯滸(今湖北襄陽西)。子越嚮楚莊王連射兩箭,一箭射在銅鉦上,一箭穿過車蓋,均幾乎傷着楚莊王,軍隊驚恐,開始後退。楚莊王急中生智,派人傳令說:先君楚文王剋息時曾得到三支利箭,子越偷走了兩支,現已射完,用不着害怕了,軍隊纔穩定下來。楚莊王接着親自擊鼓,王軍奮勇進擊,很快把若敖氏的叛亂鎮壓了下去。
子文之孫剋黃,時任箴尹,子越率族叛亂時,正出使齊國,回來至宋時,聽到鎮壓叛亂消息,有人勸他不要回去,他以君命為重,還是回國嚮楚莊王復命,然後自拘於司敗,主動請罪伏法。楚莊王念及子文之功,仍使剋黃擔任箴尹,改名為“生”(《左傳·宣公四年》。)楚莊王鎮壓了若敖氏叛亂,消除了隱患,加強了王權,鞏固了統治,有利於楚國的圖霸與發展,是有積極意義的。不過,若敖氏在楚國歷史上是有功勞的,不應因子越領其族叛亂而予以根本否定。
四、“孫叔敖治楚”
孫叔敖([艹/為]敖、[艹/為]艾獵、[艹/為]饒),期思(今河南固始境,一說今河南淮濱境)鄙人,楚國君冒之後。其父賈(曾任工正、司馬),其祖父為呂臣(曾任令尹),與若敖氏並為楚國之大姓。[艹/為]賈被子越(若敖氏)殺後,其子孫叔敖不得不從邑避居期思野鄙,過着“處士”(《史記·循吏列傳》:“孫叔敖者,楚之處士也。”處士,古時稱有纔德而隱居不仕的人,即所謂隱士。)的生活。公元前605年(楚莊王九年),若敖氏叛亂被鎮壓後,當時令尹虞丘(瀋尹)薦舉孫叔敖代己而任令尹。故孫叔敖出自公族,他的出任令尹,除“决期思之水而灌雲雩之野,莊王知其可以為令尹”(《淮南子·人間訓》。)、享有一定名望(《呂氏春秋·贊能》:“期思之鄙人有孫叔敖者,聖人也。”)外,也同孫叔敖之父為若敖氏所殺、楚莊王决心起用氏之後有關,當非偶然。
楚莊王在位二十三年,據史籍記載,擔任令尹的除孫叔敖外,還有其他五人(先後擔任令尹的有子孔、子揚、子越、虞丘、子佩等五人。)《韓詩外傳》、《列女傳·樊姬》謂“孫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國霸”。桓譚《新論·國是》則稱“孫叔敖相楚,期年而楚國大治,莊王以伯”。可見孫叔敖任令尹時政績最突出,佐楚莊王成霸立業,名垂史册。楚莊王時先後既有六位令尹,故孫叔敖任令尹時間當不會太長,應在楚莊王稱霸高峰時期。
孫叔敖擔任令尹期間,楚國經濟、政治、軍事均有重大發展,這當然是楚莊王即位後,內平隱患、外抗強晉,實行開明治國路綫的結果,但與孫叔敖以身作則、勤於政事、精明幹練、忠心輔佐也是分不開的。所謂“孫叔敖治楚”,即指孫叔敖任令尹前及任內,為民辦事,政績斐然,不愧為一代名相。
首先,興建水利工程,發展農業生産。按《淮南子·人間訓》說法,孫叔敖在出任令尹前,就“决期思之水,而灌雲雩之野”,即帶領當地人民興建水利工程,灌溉農作物,這項水利工程,就是我國古代歷史上著名的“期思陂”(《大平御覽·地部》:“楚相作期思陂,灌雲雩之野。”)。
孫叔敖任令尹後,繼續興建水利工程,據《史記·循吏列傳》裴[馬因]集解引《皇覽》說:“或曰孫叔敖激沮水作雲夢大澤之池也。”古沮、漳水入江通雲夢澤,此項工程當在沮、漳水下遊,建成後對以郢都為中心的農業水利灌溉帶來極大方便。另據《七國考·楚食貨》載:“孫叔敖為楚相,截汝墳之水,作塘以溉田,民獲其利。”這樣,楚國南之沮漳水流域,北之汝水流域,都興建了水利工程,形成了南、北灌溉網絡。《繹史·孫叔敖碑》說:“宣導川𠔌,陂障源泉,灌溉沃澤,堤防湖浦,以為池沼,鐘天地之美,收九澤之利,以殷潤國傢,傢富人喜。”孫叔敖註重興修水利、發展農業的方針與實踐,不僅為楚莊王爭霸中原奠定了物質基礎,而且也為我國水利建設樹立了光輝的榜樣,有着深遠的影響。
其二,自律廉潔,註重法治。孫叔敖出自期思“鄙人”,與鄉裏父老群衆相處較密切,如《說苑敬慎》載,他出任令尹時,吏民皆來祝賀,有一位父老卻穿粗衣,戴白帽來吊,孫叔敖立即正衣冠出迎。父老見孫叔敖態度誠懇,語重心長地告誡說:“位已高而意益下,官益大而心益小,祿厚而慎不敢取,君謹守此三者,足以治楚矣。”《淮南子·道應訓》則記有一狐邱丈人告孫叔敖說人有“三怨”:“爵高者士妒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處之。”孫叔敖答以“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荀子》、《韓詩外傳》等亦有類似記載。這說明孫叔敖出任令尹,受到吏民的關懷,紛紛告誡,孫叔敖亦能虛懷若𠔌,認真聽取,任令尹後勤於職守,處處自律,留下了許多歷史佳話。如《新論·國是》載:“叔敖妻不衣帛,馬不食粟,嘗乘棧車,牝馬,披羊之裘。從者曰:‘車新則安,馬肥則疾,孤裘則溫,何不為也?’叔敖曰:‘吾聞君子服美,益恭;小人服美,益倨,吾無德以堪之矣。’”《韓非子》、《????鐵論》等亦有類似記載。《孫叔敖碑》則稱他“專國寵權而不崇華,一旦可得百金,於歿齒而無分銖之蓄。破玉塊不以寶財遺子孫。……病其臨卒,將無棺[木郭]”。據《史記·滑稽列傳》載,孫叔敖卒後不久,其“妻子窮睏負薪而食”,足見孫叔敖生不寵權,死無積財,堪稱念國憂民、“奉法守職”的“廉吏”。
孫叔敖在執政中註重法治。據《說苑·至公》載,薦孫叔敖為令尹的虞丘(莊王封為國老),傢裏有人犯法,孫叔敖法不徇情,“執而戮之”。虞丘亦喜,稱贊孫叔敖“奉國法而不黨,施刑祿不,可謂公平”。由於孫叔敖奉公律己,帶頭執法,楚國吏治清明,人民生活比較安定。《史記·循吏列傳》載,孫叔敖執政後,“施教導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緩禁止,吏無姦邪,盜賊不起。秋鼕則勸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樂其生”。《列女傳》更稱其時“道不拾遺,門不閉關,而盜賊自食”。
其三,整頓軍製,增強戰鬥力。《左傳·宣公二十年》載:“敖為宰,擇楚國之令典,軍行,右轅,左追蓐,前茅慮無,中權,後勁,百官象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能用典也。”意即謂孫叔敖選擇楚國有關行之有效的軍政典令,進行軍事改革。在行軍時,右軍從將軍之轅所嚮而進退,左軍追求草藤為宿備,前軍探道,以旌為標幟告後軍,以防不測。中軍製謀,後以精兵為殿,百官各建其旌旗,以表明其地位與職司,並依此而行動。這樣,孫叔敖將軍隊分為五個部分,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組織嚴密,靈活作戰,做到“軍政不戒而備”,具有更大的戰鬥力。正因為孫叔敖進行了有效的軍事改革,故在楚、晉之戰中,楚獲大勝,楚莊王因而得以稱霸。
為了加強北境建設,孫叔敖又築沂城(今河南正陽境)。他遣封人(具體籌辦者)籌度工程,上報司徒。封人計量工程、時間、人員、材料、[飠侯]糧(幹糧),結果三十天完成,順利地實現了預定計劃。這項工程不僅建立了北進之基地,加強了與晉爭戰的實力,而且也說明孫叔敖重科學技術,具有突出的治國才幹,正如杜預所稱“《傳》言叔敖之能使民”(《左傳·宣公十一年》及杜註。)其四,求實務實,開楚國一代政治新風。據《史記·循吏列傳》載,“楚莊王以為幣輕,更以小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業”。市令嚮孫叔敖報告說:“市亂,民莫安其處,次行不定。”孫叔敖聽後,立即命令罷去新幣,恢復舊幣。然後嚮楚莊王作了稟報,楚莊王贊同,結果“下令三日而市復如故”。又載,“楚民俗好庳(下,指底座低下)車,王以為庳車不便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數下,民不知所從,不可。王必欲高車,臣請教閭裏使高其捆(門限)。乘車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數下車。’王許之。居半歲,民悉自高其車”。司馬遷評論說;“此不教而民從其化,近者視而效之,遠者四面望而法之。”《皇覽》記載說:“民傳孫叔敖曰:‘葬我廬江陂,後當為萬戶邑。’”可見孫叔敖求實務實作風,深受吏民歡迎,樹立起一代政治新風。
孫叔敖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賢相,司馬遷作《循吏列傳》,把他列為第一人,司馬貞《索隱》贊其“奉職循理,為政之先”。《呂氏春秋·情欲》說:“世人之事君者,皆以孫叔敖之遇荊莊王為幸。……孫叔敖日夜不息,不得以便生為故,故使莊王功績著乎竹帛,傳乎後世。”楚莊王的立威定霸,與孫叔敖的奉職循理、忠心輔佐是分不開的。楚莊王、孫叔敖“主明臣賢”(《韓詩外傳》),其霸業政績,永垂史册。
五、德刑並重,威服陳、鄭
陳、鄭地處楚、晉中間地帶,故楚、晉爭霸,必首先爭奪陳、鄭。楚莊王鎮壓若敖氏叛亂後,任孫叔敖為令尹,政治穩定,國力增強,就全力北上攻陳伐鄭,與晉展開了正面交鋒。陳是小國,力量不強,故時而親楚,時而附晉,受到晉、楚兩國交互攻伐。公元前604年(楚莊王十年),楚莊王剛平亂後,即興兵伐鄭,陳懼,轉而附楚。晉毫不示弱,亦立即出兵救鄭,伐陳。次年,晉為討伐陳國親楚,又繼續攻打陳國。楚則攻打鄭國,鄭被迫與楚和。公元前602年(楚莊王十二年),鄭又轉而與晉和,晉成公於是會宋、魯、衛、鄭、曹等國國君於黑壤(即黃父,今山西翼城東北)。在此形勢下,次年,陳衹得與晉和,楚不放手,立即出兵攻陳,陳又轉而附楚。公元前600年(楚莊王十四年),晉成公又會宋、衛、鄭、曹等國國君於扈(鄭邑,今河南原陽西),陳不與會,表明陳已堅定從楚,不畏懼晉等中原國傢的壓力。但陳國國君陳靈公卻是一個荒淫無恥之徒,與大臣孔寧、儀行父一起與夏姬(鄭穆公之女,陳大夫禦叔之妻)通姦,他們三人還穿着夏姬的汗衣,“以戲於朝”。大夫氵曳]冶諫阻,反而被殺。這件事影響很壞,據說孔子還進行了抨擊《左傳·宣公九年》。)過一年,即公元前599年(楚莊王十五年),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變本加厲,竟然在夏姬傢喝酒取樂,謂“其子為似以為戲”(《左傳·宣公十年》及杜註。)夏姬之子夏徵舒已年大為卿,見此情景,惱羞成怒,射殺陳靈公,孔寧、儀行父奔楚,陳靈公太子午奔晉。夏徵舒自立為君(《史記·陳世傢》。)第二年夏,楚莊王經伐鄭服鄭後,即與鄭、陳盟於辰陵(陳邑,今河南睢陽西北)。據《左傳·宣公十一年》載,這年鼕,“楚子為陳夏氏亂政,伐陳”。對此,楊伯峻《春秋左傳註》釋:“今年楚莊猶以夏徵舒為陳侯而與之盟,則此鼕討徵舒,非僅因其殺君而已。或者夏徵舒殺靈公而自立,陳國必有不服者,自易生亂,楚亦因而討之。”可見楚莊王為了穩定陳國局面,再一次舉兵伐陳。攻入陳後,“殺夏徵舒,諸慄門。因縣陳”(《左傳·宣公十一年》。)楚莊王滅陳為縣後,百官皆賀,唯楚大夫申叔時出使齊國回來後復命而退,不賀。楚莊王使人責問其故,申叔時答道:“夏徵舒弒其君,其罪大矣;討而戮之,君之義也。抑人亦有言曰:‘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牽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奪之牛,罰已重矣。諸侯之從也,曰討有罪也。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召諸侯,而以貪歸之,無乃不可乎?”(同上。)申叔時以“蹊田奪牛”的故事告誡楚莊王,行義討伐亂國之臣,諸侯是歡迎的,如因此而貪其地滅其國,則又會失去諸侯的。楚莊王聽後立時清醒過來,高興地說:“善哉!吾未之聞也。”(同上。)仍恢復了陳國,迎陳靈公子午為國君,是為陳成公。孔寧、儀行父也被送回陳國。為顯耀武功,從陳國鄉取一人,集居一起,謂之夏洲(據《清一統志》說,其地在今湖北漢陽北)。楚莊王滅陳後又復陳一事,當時影響很大,受到普遍稱贊。如《淮南子·人間訓》載:“諸侯聞之,皆朝於楚。”《孔子傢語·好生》載:“孔子讀史至楚復陳,喟然嘆曰:‘賢哉楚王!輕千乘之國,而重一言之信。’”楚莊王在討陳服陳的同時,也全力與晉爭奪鄭國。從公元前604年(楚莊王十年)至公元前597年(楚莊王十七年)的七年間,楚伐鄭六次,幾乎年年出兵,晉有時救鄭,有時因鄭與楚和又轉而伐鄭,爭奪極其激烈,鄭國憂心忡忡,深受其苦。如公元前600年(楚莊王十四年),楚伐鄭,晉來救,鄭敗楚師於柳棼(鄭地),“國人皆喜,唯子良(公子去疾)憂曰:‘是國之災也,吾死無日矣。’”(《左傳·宣公九年》。)第二年夏,鄭懼楚報復,請和,楚與之盟。晉以鄭叛之,立即會宋、衛、曹之師伐之,鄭又與晉和。鼕,楚莊王以鄭附晉,又舉兵攻討,晉亦又會宋、衛、曹救鄭,逐楚師於穎北(今河南禹縣之北)。隨後晉等四國軍隊還駐守在鄭國,以防備楚國的進攻。
公元前598年(楚莊王十六年)春,楚莊王從爭霸戰略出發,再一次親率大軍攻鄭,進抵鄭邑櫟(今河南禹縣),鄭國難以支持,惶恐不安,子良說:“晉、楚不務德而兵爭,與其來者可也。晉、楚無信,我焉得有信?”(《左傳·宣公十一年》。)遂從楚。晉這次未出兵往救,說明楚勢旺,晉已回避。楚莊王見陳,鄭已服,遂與之盟於辰陵(陳邑,今河南睢縣西北)。但楚莊王以為鄭在晉、楚交兵過程中,時而親晉,又時而親楚,故從楚是迫不得已的,“自是楚未得志焉”(同上。)尤其是鄭在辰陵之盟後,“又徼(求)事於晉”(同上),故於第二年(公元前597年)春,為徹底服鄭,楚莊王又親率大軍攻伐。這次攻鄭聲勢浩大,晉不敢及時來救,鄭窮睏已極,鄭襄公衹得肉襢牽羊迎楚請罪。《左傳·宣公十二年》對此作了詳細記述:
十二年春,楚子圍鄭,旬有七日。鄭人卜行成,不吉;卜臨(哭)於大宮(太祖之廟),且巷出車,吉。國人大臨(哭),守陣者哭。楚子退師,鄭人修城。進復圍之,三月,剋之。入自皇門,至於逵路。鄭伯肉襢牽羊以逆,曰:“孤不夭,不能事君,使君懷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唯命是聽?其俘諸江南,以實海濱,亦唯命;其翦以賜諸侯,使臣妾之,亦唯命。若惠顧前好,徼福於厲、宣、桓、武,不泯其社稷,使改事君,夷於九縣,君之惠也,孤之願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君實圖之。”左右曰:“不可許也,得國無赦。”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幾乎!”退三十裏而許之平。子良出質。
楚莊王對陳、鄭均采取寬容懷柔態度,先以兵討之,後以德服之,充分顯示了這位霸主的睿智大度。《左傳·宣公十二年》記晉士會語:“楚君討鄭,怒其二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捨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歲入陳,今茲入鄭,民不罷勞,君無怨[[讀言](音獨,痛怨),政有經矣。”這種評論是很恰當的,楚莊王之所以能立威定霸,與這種德刑並重的政策是分不開的。
六、[必阝]之戰
公元前597年春,楚攻鄭時,“鄭告患晉”(《史記·晉世傢》。)但延至夏六月,晉纔派荀林父率三軍救鄭,這樣晉、楚發生大戰,史稱[必阝]之戰。
晉軍以荀林父將中軍,先𠔌佐之;士會將上軍,[𠔌阝]剋佐之;趙朔將下軍,欒書佐之。還有其他諸多大夫將領,陣容齊整。當他們領大軍趕到黃河邊時,聞鄭已附楚,荀林父認為“無及於鄭而剿民,焉用之?楚歸而動,不後”,主張撤回,待楚軍走後再伐鄭。士會除贊同荀林父意見外,還詳盡地分析了楚國情況,認為其時楚國“德立、刑行,政成、事時,典從、禮順”,是難以戰勝的。先𠔌則堅决反對,並擅以其部過河。知莊子(下軍大夫)指斥先𠔌行為,認為遇敵必敗,即使免於戰死而歸,“必有大咎”。韓獻子(司馬)對荀林父說:“彘子(先𠔌)以偏師陷,子罪大矣。子為元帥,師不用命,誰之罪也?失屬亡師,為罪己重,不如進也。事之不捷,惡有所分。與其專罪,六人同之,不猶愈乎?”荀林父遂率全軍南渡。
其時,楚莊王駐軍於[延阝](鄭地,今河南鄭州市北)。瀋尹(一說瀋尹即孫叔敖)將中軍,子重將左,子反將右,聞晉軍已渡河,楚莊王想回師。嬖人(寵臣)伍參主戰,令尹孫叔敖不想戰,兩人爭執不下。伍參進而對楚莊王說:“晉之從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𠔌剛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帥者,專行不獲。聽而無上,衆誰適從?此行也,晉師必敗。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楚莊王接受了這一意見,要令尹孫叔敖命令軍隊掉轉車頭北進,駐於管(今鄭州市北)。
晉軍渡河後駐敖、[高阝]二山之間(今河南滎陽北)。鄭卿皇戌奉命至晉軍前,表示鄭已服楚,衹是權宜之計,對晉國並無二心;又說楚軍已疲勞不堪,鄭軍堅决協同作戰,楚國必敗。先𠔌更加得意,認為“敗楚、服鄭”,在此一舉。欒武子(即欒書)認為楚勢正盛,且早有準備,不能輕信鄭卿皇戌之言。趙括(中軍大夫)、趙同(下軍大夫)支持先𠔌;知莊子、趙朔(下軍主將)支持欒武子。晉國將領之間的意見分歧進一步加深,荀林父也就更加舉棋不定。此時,楚莊王仍爭取議和,派出使者到晉軍駐地,對荀林父等將領說楚國此次出兵,衹是教訓鄭國,並非想得罪晉國。士會也說晉軍是為鄭國而來,與楚國無關。先𠔌則使趙括更改士會對楚使者說的話,稱晉軍此來是奉命把楚軍趕出鄭國,非與楚戰不可。楚莊王毫不介意,又遣使“求成於晉”。但由於雙方陳兵相持,劍拔弩張,故雙方將領都出現了私下挑戰事件。如楚許伯等先單車挑戰,晉魏[釒奇]先挑戰,後趙旃夜至楚軍挑戰,楚莊王怒不可遏,親以左廣(三十乘戰車)追逐趙旃,晉軍為接應魏[釒奇]、趙旃,亦出陣迎戰。令尹孫叔敖說:“進之!寧我薄(追)人,無人薄我。”乘勢號令三軍,迅速進發,於是“車馳、卒奔,乘晉軍”,像潮水般壓來,晉軍中軍主帥荀林父不知所措,擊鼓宣佈:“先濟者有賞!”中軍、下軍爭舟搶渡,先上船的以刀砍掉後攀船舷的人指,船中的斷指多得可用手捧。士會率領的上軍較謹慎,故未敗損。至黃昏,楚軍進駐於(今河南滎陽東北)。晉軍殘部已潰不成軍,“宵濟,亦終夜有聲”。
第二天,楚軍移駐衡雍(今河南原陽境)。晉軍屍橫遍野,楚大夫潘黨建議收晉屍築武軍(收晉屍而封土),建京觀(建表木以書之)以示子孫勿忘武功。楚莊王不以為然,認為周武王伐紂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衆、豐財”,自己則無一德,何有武功以示子孫?於是衹在黃河邊祭祀河神,修建神廟,嚮祖先神靈告捷後,就率軍回國了(之戰經過,詳見《左傳·宣公十二年》。)[必阝]之戰是楚、晉爭霸具有决定意義的一次大戰。從此,楚國聲威大振,晉國一時不敢南嚮與楚抗衡,為楚國稱霸中原鋪平了道路。楚國之所以能取得勝利,主要原因是楚莊王在關鍵時刻能聽取臣下建議,善於捕捉戰機,果斷進擊。在戰爭中又身先士卒,帶頭衝鋒陷陣,極大地鼓舞了全軍將士的士氣,一舉而取得了勝利。同時,令尹孫叔敖與楚莊王息息相通、配合默契,伍參精闢分析對方軍情,為楚莊王决策提供了正確的依據,也是取得勝利的重要因素。楚國其時政治穩定,國力強盛,舉國團结一致,在這次戰鬥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戰爭結束後,楚莊王拒絶了關於“築武軍而收晉屍以為京觀”的建議,深感自己“使二國暴骨,暴矣;觀兵以威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猶有晉在,焉得定功?所違民欲猶多,民何安焉?無德而強爭諸侯,何以和衆?利人之幾,而安人之亂,以為已榮,何以豐財?”(《左傳·宣公十二年》。)所以楚莊王不僅軍事上爭霸,也重政治影響,做到“叛而伐之,服而捨之”(同上),這也是這位霸主可貴的地方。
[必阝]之戰後,這年鼕,楚莊王又乘勝伐蕭。宋以蔡師相救,蕭人還俘虜了楚公子丙和大夫熊相宜僚。楚莊王使人告之勿殺,我即退兵,但蕭人不予理會,竟將兩人殺了。楚莊王憤怒至極,遂圍蕭。時值隆鼕,將士多寒,“王巡三軍,拊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絲棉)”(同上),士氣高昂,很快就擊潰了蕭國。
七、圍而不攻,逼宋從楚
晉、楚爭霸中原,爭奪宋國是主要目標,宋之臣服與否,也是稱霸的重要標志。昔日楚成王敗宋,稱霸中原;楚穆王於宋“田孟諸”,亦有實霸中原的標幟。故楚莊王平群蠻百濮後,即於公元前608年(楚莊王六年),與晉爭奪宋國,並於北林(今河南新鄭)大敗晉軍,晉大夫解楊被俘。第二年,楚又命鄭伐宋,戰於大棘(宋地,今河南睢縣南),宋軍又敗,宋被迫築城。其後,楚莊王重點打擊陳、鄭,對宋暫置一旁,宋則堅定附晉。
公元前598年(楚莊王十六年),楚莊王以陳、鄭已服,形勢對己有利,就命左尹子重攻宋,自己也前往前綫聲援(《左傳·宣公十一年》:“王待諸[延阝]。”楊伯峻《春秋左傳註》:“此[延阝]當離陳、宋、鄭不遠。”),但無結果。[必阝]之戰後,楚莊王率軍攻蕭時,宋竟然以蔡國軍隊相救。蕭潰,宋又參加晉、衛、曹等國的清丘之盟。盟後,宋即援引“討繁(《左傳·宣傳十二年》。)的盟約,討伐附楚的陳國,公然與楚國為敵。
楚莊王為了徹底降服宋國,在[必阝]之戰後,把矛頭指嚮了宋國。公元前596年(楚莊王十八年),楚莊王為報復宋救蕭之舉,親領軍攻宋,但這衹是教訓性的。第二年,當作好了充分準備後,楚莊王决定派申舟出使齊國,指示他“無假道於宋”(《左傳·宣公十四年》。楊伯峻《春秋左傳註》:“無假道者,不請於宋而逕過其地也。楚莊禁其假道而欲其逕過宋國,正欲以挑釁。”《儀禮·聘禮》有“過邦假道”之禮。)申舟在楚穆王“田孟諸”時,又因“宋公違命”,申舟“[扌失](笞擊)其僕(宋公之卿)以徇(示衆)”(《左傳·文公十年》),得罪過宋國。故楚莊王的用意在於嚮宋國挑釁,試探宋人的態度。申舟至宋時,宋人果然製止。宋國執政華元說:“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以宋為楚國之野鄙)也。鄙我,亡也。殺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左傳·宣公十四年》。)竟殺了申舟。楚莊王獲此消息後大怒,“投袂而起。履及於窒息,劍及於寢門之外,車及於蒲胥之市”(同上。)這一年(公元前595年,楚莊王十九年)秋九月,楚莊王親率大軍攻宋,把宋國團團包圍。
宋國君臣驚恐,派樂嬰齊赴晉告急求救。晉景公想派兵救援,大夫伯宗反對,認為“天方授楚,未可與爭”(《左傳·宣公十五年》),待楚衰後再見機行事。但宋一直是晉之盟國,失去它又很痛心,所以宋景公派大夫解揚(原被楚俘,此時則已歸晉)去宋詭稱晉軍即至,不要降楚。解揚過鄭時被鄭人所俘,並獻給了楚軍。楚莊王要他反其言(晉軍不來救),不料解楊在宋軍前大呼晉軍即將來救,切莫降楚。楚莊王開始想殺他,既而又感其為臣講信難得,就把他釋放了。
過一年(公元前594年)五月,楚軍圍宋已很久了,糧食將盡,宋又堅守不降,楚莊王準備撤軍。申舟之子申犀要求為父復仇,繼續攻宋。申叔時獻“築室,反耕者”(同上。)之計,即在宋境修建軍營,屯兵耕作,以示持久圍城不去之意。據《史記·宋微子世傢》載,其時,“宋城中急,無食,華元乃夜私見楚將子反。子反告莊王。王問:‘城中何如?’曰:‘折骨而炊,易子而食。’莊王曰:‘誠哉言!我軍亦有二日糧。’以信故,遂罷兵去”。《左傳·宣公十五年》記敘得較詳細,《史記·楚世傢》記敘略同。楚莊王見宋已服,就與宋結盟,宋以華元為質,楚釋圍罷兵而回。楚莊王圍宋,前後達九個月之久(《春秋》、《左傳》等記從公元前595年秋九月至第二年夏五月,前後為九個月。《史記》則稱圍宋五月。此從《春秋》),晉國始終不敢出兵,足見楚國霸勢強盛。楚莊王逼宋從楚,不輕易舉兵攻城,後見其窮睏難支,又主動撤兵。這種兵臨城下,圍而不破、逼其誠服之舉,也屬我國軍事史上罕見的戰例,具有深遠的影響。
圍宋之役,震撼了中原國傢。如魯國大臣孟獻子(公孫歸父)建議魯國遣使去宋嚮楚莊王“聘而獻禮”,“謀其不免也”(《左傳·宣公十四年》),魯宣公贊同,派孟獻子去宋拜見楚莊王,加強了楚、魯之間的關係。
楚莊王在位期間,繼承祖業,發揚楚人“篳路藍縷”精神,一生戎馬倥傯,南徵北戰,“並國二十六,開地三千裏”(《韓非子·有度》),稱霸中原,威播四方,使楚國霸業進入了鼎盛時期,“天下大事盡在楚”(顧棟高《春秋大事表》。)楚莊王在爭霸的同時,又能舉賢賞勞,發展生産,整頓吏治,以法治國,國內政治相對安定。楚莊王不愧為春秋時期著名的霸主之一,我國古代一位傑出的政治傢和軍事傢。
八、鞍之戰與蜀之盟
[必阝]之戰後,晉受楚挫,轉而嚮東擴張,大規模地對赤狄用兵。公元前594年滅潞(赤狄一支,今山西潞城東北)。次年,晉又攻取申氏(今山西屯留北,一說今河北永年東北)、留籲(今屯留南)、鐸辰(今長治市東)等赤狄其他各部。當取得上述進展後,晉景公即欲會盟諸侯,以圖在東方確立霸勢。為使盟會成功,於公元前592年春,晉景公遣[𠔌阝]剋聘齊,要齊國參加。適魯國季孫行父、衛國孫良夫亦至。[𠔌阝]剋跛,良夫眇,行父禿,齊頃公母親蕭同叔子見到好笑(三傳、《史記》等所記略同。)𠔌阝]剋怒,回國後請求伐齊。晉景公不同意,說:“子之怨,安足以煩國?”(《史記·晉世傢》。)但[𠔌阝]剋立誓要報復此辱。
這年夏,晉景公會魯、衛、曹、邾等國國君於斷道(今河南濟源西),謀討背晉之國。齊頃公懼盟會中受辱,派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四大夫赴會。齊四大夫果然受辱,並拒絶齊國參與盟會。晉、齊兩國矛盾進一步加深。
公元前591年(楚莊王二十三年)春,晉景公聯合衛世子臧攻打齊國,兵至陽𠔌(今山東東平西北),齊頃公被迫請盟,齊公子強質於晉,晉軍撤回。魯國與齊國本來不和,不願事齊,見齊與晉結盟,便遣使赴楚乞師伐齊。這年七月,楚莊王病逝,楚共王初立,楚以喪辭魯之請,故“楚師不至”(《左傳·宣公十八年》。)魯懼,次年與晉結盟,投靠了晉國。齊亦與楚結好。魯國慮及齊、楚會出兵討伐,於是治理軍賦、修繕城郭,準備抵禦。這時,楚經料理楚莊王喪事後,也把註意力轉嚮東方,一方面與齊結盟,另一方面把矛頭指嚮晉國,爭奪晉的與國。
公元前589年(楚共王二年)春,齊軍攻打魯國北鄙,攻取了竜(今山東泰安東南),南攻至巢丘(距竜不遠)。衛為援魯,出兵攻齊(《史記·衛世傢》),敗於新築(衛地,今河北魏縣南)。魯、衛緊急嚮晉求援,晉派出七百乘兵車往救。[𠔌阝](晉中軍主帥)說七百乘兵車是當年城濮之戰的兵力,自己無法與昔日先大夫相比,請求派出八百乘兵車。晉景公同意了,[𠔌阝]剋於同年夏,率兵會同魯、衛兩國軍隊,攻打齊國。雙方大戰於鞍(今山東濟南市西北),齊軍大敗,晉軍進抵丘輿、馬徑(今山東淄博南,一說益都西南),齊被迫歸還魯之“汶陽之田”《左傳·成公二年》。)鼕,楚為救齊,令尹子重盡起楚師伐魯,先攻打衛國,後又從蜀(魯地,今山東泰安東南)攻魯,兵抵陽橋(今泰安西北)。魯國不支,衹得嚮楚求和,賂之以執斫(木工)、執針(縫工)、織[糹壬](織工)各百人,以公子公衡為質。子重允許,接着,與魯、蔡、許等國國君及秦、宋、陳、衛、鄭、齊等國大夫會盟於蜀。晉在楚北上伐衛、魯及會盟各國中,始終不敢出兵對抗(同上。)蜀之盟,規模大,與國多,除中原一些國傢參加外,連當時大國齊、秦亦與盟,是春秋時期一次著名的盟會。此事雖發生在楚莊王卒後二年,但楚共王即位年幼,掌握軍政大權的是原令尹子重,故此盟實際上是楚莊王霸業的繼續。童書業在論及楚莊王霸業時說:“楚共王即位,成二年:侵衛,遂侵魯,師於蜀,侵及陽橋,魯及楚平,楚合齊、魯、宋、衛、鄭、陳、蔡、許、秦、曹、邾、薛、[曾阝]十四國盟於蜀。此為楚霸之頂點。”(童書業《春秋左傳研究》。)然而楚莊王畢竟已卒,故各國懾於楚威,並無誠意,人稱“匱盟”(《左傳·成公二年》:“……於是乎畏晉而竊與楚盟,故曰‘匱盟’。”匱,匱乏,意謂此為缺乏誠意的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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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言 | 敘言 | 第一章 楚人的早期歷史與文化 | 第二章 商周時期楚國的建立與發展 | 第三章 春秋時期楚國的崛起 | 第四章 楚成、穆王爭霸中原 | 第五章 楚莊王立威定霸 | 第六章 晉、楚並霸與弭兵 | 第七章 吳破郢與春秋末楚國的復興 | 第八章 春秋時期楚國社會經濟的發展和封建生産關係的産生 | 第九章 春秋時期楚國文化的發展 | 第十章 戰國初楚國的內外形勢與吳起變法 | 第十一章 楚宣、威王統治時期楚國的鼎盛 | 第十二章 戰國中後期楚國的逐步衰落 | 第十三章 楚國的敗亡 | 第十四章 戰國時期楚國經濟的迅速發展 | 第十五章 戰國時期楚國文化的重大成就 | 第十六章 楚國民族關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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