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我的秘密之花   》 (7)      Hai Nan

  也许正是她的性感给她带来了灾难,在来五七干校之前,她被一个男人强奸过,或者说在不乐意的情况下被迫跟一个男人发生了性关系,这是她发疯的缘由之一。
  在不知不觉中她开始夜游:那正是我躺下睡觉的时候,那也正是土胚屋中熄灭煤油灯的时候。她让裤子从身上滑落下去,整个土坯屋都可以从黑夜中听见那种滑落,她像是一个堕落天使般,光着大腿跑出了土坯屋,从黑夜深处会传来她的或高或低的叫声……
  也就是在那些黑夜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发出了梦魇的尖叫,简言之,我的神经衰弱症从1966年就开始蒙发了。在梦魇之中,我总是看见一个女人在游荡,她在起伏不平的丘陵中央游荡,她已经游荡到了高耸入云的悬崖之中,她似乎往下掉,她似乎压住了我的身体。
  1968年那个酷热的季节,一个午后,人们在金沙江河湾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我随同孩子大人们奔往那道窄小的向前延伸出去的河流,我只是好奇,我并没有想象出这是死亡。
  她的尸身并不像我记忆中的鸟尸一样纤巧,在金沙江水灿烂而灼热的烈日暴晒之下,她呈现在我眼前:一具挑衅性的肉身,仿佛在挑衅整个黑夜,仿佛在撕开自己肉身的疼痛和疯狂。完全是裸露的,连一丝阴影也没有,那是一具肉身的裸露,她那洁白纤长的脖颈微微地朝后倾斜,枕着金沙江湾道的一只枕头,仿佛想由此沉睡在她所寻找到的那个安宁的世界里。
  我母亲的手即刻之间把我拉出去,拉到了离这肉尸很远的地方,母亲的脸显得惊恐失措,她想用她的一次灼热的的拥抱借以让我摆脱掉那个死亡的场景,而当我扑进母亲怀抱时,我还不住地回过头去,因为我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那个躺在沙滩河湾上的赤裸裸的肉身已经剥离出去。妇女们的土坯屋中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了,再也听不到那个女人半夜脱下裤子的声音,那种滑落的声音凝聚着她发疯的身体一种耻辱般的记忆,所以,她总是穿越在黑夜深处,她撕碎了那些挂在她身体上的布,也许是荆棘,从而让自己赤裸裸地奔向汹涌的金沙江。
  1968年,我开始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状:每天半夜我都会被一场梦魇覆盖住肉身,我睡在母亲一侧,仍然感觉不到这个世界是安全的,当我幼小的生命失去安全时,也许我惟一的选择就是轻声尖叫。不过这种痛苦后来被母亲治愈好了,她从一个民间医生手中获得了一张药谱,我很快就嗅到了中草药在周围弥漫的味道,一只土罐中煨着中药,不久,我不再轻声尖叫了,然而我的记忆是不可能剥离出去的:那具金沙江畔的女尸贯穿在我整个生命中,只是为了激荡起一种残酷的美学原则。
  1969:孵小鸡的好时光
  一天上午,在母亲带领下,我们开始孵小鸡。那时候,母亲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国营肉铺店排队买猪肉,猪肉凭票供应,票是按人头分配的。除了票证之外,买猪肉也需要走后门,而无后门可走的,就只有起一个大早,排队买猪肉。我跟母亲去买过猪肉,那是快过年的时候,我和母亲在黎明中奔到国营猪肉铺店前,哪知道那里已经排有二十多个人了,队伍像一条
  弯曲的龙,排队的每一个人都不时地扬起头来,用力呼吸着从肉铺店中弥漫出来的生猪肉味道……
  母亲没有太多时间排队,因为常常买一次猪肉就要耽误一个上午的时间。于是,母亲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从乡间带回来的好办法:让我们一家人学会孵小鸡,这样就能解决肉食问题了。母亲从小镇集市上买回了一只只竹箩,随后一只老母鸡和一只公鸡再一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之中。
  从开始孵小鸡,我就充满了期待感。当母亲把几十个鸡蛋放在竹箩中的米糠里时,我还不知道有一天会从中脱颖而出一群小鸡。一个闷热的夏季下午,一只只小脑袋突然从鸡蛋壳中探出来,寻找它们生存的领地,这就是生命破壳而出的时刻,就像四周的竹芽以同样的方式穿越土层,露出地面来。
  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开始穿越我们的菜园。它们转动小脑袋觅食时,我就站在一边,我可以站很长时间观察着它们,或许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有一种探索世界的好奇感,所以,我比别人更关心它们的成长,我给它们拌鸡饲料,我给它们清理睡铺:那是一只简易鸡架。在更多的时候,小鸡们并不需要除了老母鸡怀抱之外的世界,它们总是在需要时簇拥在老母鸡金灿灿的羽毛下面,不知道是为了取暖,还仅仅是为了与母亲接触。
  当然,它们也在依循自然规则,不知不觉地离开那只老母鸡,于是,老母鸡必然面临着消失。
  过年的时候,父亲回家来了。父亲从老远的地方带回了甘蔗。父亲有一种习惯,就是在宁静的下午坐在一只木凳上削甘蔗,然后把削好的甘蔗分成小块,让我们品尝。过年了,父亲削好一节节甘蔗,然后……就是杀鸡,因为那只老母鸡已经太老了。
  当父亲磨刀时,我听见了霍霍的声音,听见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来自世俗生活的声音……不过父亲杀鸡时,我总是会藏起来,我从来就没有勇气看父亲把刀架在鸡脖子上的情景。但是一旦鸡味从炉上炖着的那只土锅中,从一排排丝瓜架中弥漫出来时,我是那么馋啊。那时候,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鸡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鸡,才能穿新衣服。那时候,过年往往是我们的成长史上最为快乐的时光,我们穿着来之不易的新衣服,在炖着鸡的火炉旁边跳来跳去,品尝着父亲削好的甘蔗,甜蜜的嘴像是涂了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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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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