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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蜃樓志 》
第六回赫緻甫別院藏嬌 李匠山麯江遇俠
愚山老人 Yu Shanlaoren
濁世佳公子,芳情屬綺羅。
百年餘恨少,一事放懷多。
粉黛迷離境,溫柔安樂窩。
羊城天路遠,那問世如何。
三載辭傢客,珠江手乍分。
雪寧遭犬吠,鶴已去雞群。
日照韶關路,帆飛贛水雲。
班荊畝縞紵,何處再逢君。
話說蘇笑官自服了調衛養營湯之後,病根日減,又服了十劑十全大補湯,方纔元氣如常。因先生不許他出房,足足的坐了一月有餘,方由他自便。因一心記挂素馨,到園中散步。這十月中旬,天氣漸冷,穿着羽毛緞錦袍,外罩珍珠皮馬褂,意欲從園中一路轉至惜花樓,再到上房頑耍。
走至折桂軒前,想起前情,低回不捨。卻好素馨輕移蓮步而來,笑官一見,笑逐顔開,忙上前說道:“姐姐,我衹道不能見面了,誰知卻又相會。”素馨原不曉得他生病,今日卻為岱雲而至,見他此話,正觸着自己病源,因淡淡的說道:“此話何來?我不過因看芙蓉,暫到這裏。”笑官道:“這就是我與姐姐的緣分了。”輓他的手來到軒中,意欲就在榻上試他一月多的精神。素馨不肯,說道:“如今不比從前了,這裏往往有人到來,倘然撞破,你我何顔?”笑官衹是歪纏,素馨衹得任他舞弄一番,笑官也覺得較前鬆美。素馨仍恐岱雲闖至,略一迎承,笑官病後虛囂,早已做了出哇的仲子。素馨忙忙起身回去,心上要想個謝絶他的法兒,衹得與岱雲訂於傍晚相會。
後來笑官到園,再不見面。自己進去看他,又是個不瞅不睬的樣子。
正摸不着頭路,卻好烏傢的聘期已到。
這日,溫傢鼓吹喧闐,親友熱鬧,匠山與萬魁亦俱在座,又邀請同窗與席。笑官婉辭謝了,悶悶的坐在房中,想道:“不料素馨這等薄情,竟受烏傢之聘。怪不得前兩天有這等冷淡神氣。”又想道:“他是女孩兒傢,怎能自己做主?他父母已經許下,料也無可如何了。衹恨我生了這場瘟病,弄得一些不知,不曉得他還怎樣怪我呢,我如何反去怪他?但是他果不願意,為什麽不透個風與我?這事實難决斷。”又想道:“前日軒中相敘,不但情意不似從前,就是那個東西,也不比從前緊湊。不要我生病之時,被這姓烏的得了手。若果然如此,我與老烏就勢不兩立了。”又轉念道:“如今實授是他奔子,我自已虧心,怎麽還好與老烏作對?我衹說道喜,進去見他,便知端的。”
於是打個大寬轉,從大廳巷中走到上房,衹見史氏陪了許多女親在那裏忙亂。笑官作揖道喜。史氏道:“大相公,為什麽不在前頭吃杯喜酒?”笑官道:“侄兒病後調養,吃不得厚味,多謝了。我還要到姐姐跟前去道喜。”史氏道:“他害羞,躲在房裏。我不得空,叫丫頭陪你去罷。”笑官走至後樓,上了扶梯,衹見素馨房門緊閉,忙敲了一下,說道:“姐姐,道喜的來了。”裏頭再不做聲。立了一會,覺得無味,衹得掃興下樓。
卻見蕙若從前邊走進,笑官立住,說了原故。蕙若低低的說道:“我也不料姐姐這樣改變。
我前日得了消息,再三問他,他衹說父母作主,輓回不來。
我仔細察來,其中還另有原故,勸你趁早丟了這條心罷。
但是你我肌膚既親,死生靡改,須趁早與奴做主。倘有差誤,惟命一條。此後見面為難,千祈珍重!”一頭說,那淚珠早已流下。怕有人看見,緩步上樓,將手一搖,揮笑官出去。
笑官也不更到外邊,竟由花園中走出,一心惱恨素馨,一心愛憐蕙若,覺得蕙若方纔的話何等激烈,何等細密,卻想不出這”另有原故”、”見面為難”兩句意思。看官聽說,這是蕙若見了素馨破綻,恐怕岱雲波及於他,所以藉詞婉告母親,求他請父親將園門堵斷,他父親已經允了。
笑官昏昏悶悶的過了一宴,次早起來,服了些滋補之藥,一面打算覺察岱雲,一面打算回去懇告母親,作速行聘。
到了傍晚,看見岱雲園中去了,他便慢慢的跟尋。走到軒旁,聽得有人言語,因踅至後邊細聽,衹聽得說道:“不要盡命的用力,前一回因你弄得太重了,你奄子疼了半夜,小腹中覺得熱刺刺的,過了兩天纔好。”又聽得說道:“不用點力有什麽好處?明年娶你回傢,還有許多妙法教你。”笑官想道:“果然有此原故!”因好好嚮窗縫中望去,衹見素馨仰躺在炕沿上,岱雲站在地下,着實的大往小來,看了這棒槌樣的東西,也就自慚形穢, 想道:“怪不得素馨這般冷落我。他們既為夫婦,我又何必管他,我衹守着我蕙妹妹罷,不要弄到尋獐失兔了。快回轉書房,稟過先生,回傢要緊。”正是:花謝花殘花滿地,任蜂任蝶任春風。
再說赫公謀任粵海關監督,原不過為財色起見。自從得了萬魁這註銀子,那幾千幾萬的,卻也不時有些進來。
又出了一張牌票,更換這潮州、惠州各處口書,再打發許多得力傢人,坐在本關總口上,一切正稅之外較前加二,名曰”耗銀”。其不當稅之物,如衣箱包裹、什用器物等類,也格外要些銀子,名曰”火燭銀”,都是包進纔打算。這老赫終日守着這一班雌兒,漸漸的覺得傢味平常,想嘗這廣東的野味,因與傢人馬伯樂商議。伯樂回道:“這事何難!廣東花艇都係番禺縣河泊所管轄,衹要小的去告訴烏必元一聲,叫他選幾十名送來,候老爺挑選,小心伺候了,賞他們幾個花邊就是。”老赫道:“你認真辦去,須要拿出眼力來。”伯樂答應了,便坐轎往番禺縣河泊所來。
那烏必元聽說海關差人,自然格外趨奉,忙趕至儀門接不進來坐下,必元道:“小弟不知大爺壞光,有失迎候。”伯樂道:“沒事呢,也不敢到這裏,因奉着咱老爺的鈞諭,有事相商。”
必元心上一驚,想道:“難道海關也想監收花粉之稅麽?”因說道:“不知大人有甚分付?”伯樂道:“咱老爺帶着官眷到來,使喚的人很少,要烏爺在河下挑選幾十個女孩子進去。老爺收了,自然賞銀子出來。”必元道:“這事自當遵辦,但不知大人要年紀小的呢,還要大些的?”伯樂笑道:“烏爺又不是讀書人,怎麽說這呆話。這使喚的丫頭,大的小的,要他何用?不過十四歲以上,十八歲以下的就是了。”必元連聲道:“是。”一面備酒款待,一面叫老鴇、衙役們伺候。伯樂仍恐妓女們知風遠遁,當日即同必元下河,從揚幫一路挑去。那蛋戶雖不願依,因見本官的大駕、海關的勢頭,衹得任從挑選,選中的上了簿子。差不多選了兩天,這伯樂挑上四十四名,雇了轎子送至海關,必元親自押送。
老赫看了稟揭,分付必元外邊伺候,衆女子進西花廳候挑,自己領了一班姬妾,顛倒簡閱,選得色藝俱佳者四名,琴韻、愛濤、阿錢、似徽;姿色純粹,未經破瓜者四名,又佳、環肥、可兒、媚子。餘外的一概發回,賞出一千銀子。將八人分四院居住,各派丫頭、老婆子伺候,又叫愛妾品經、品婷二人教習儀製,內賬房總管品娃,按月各給月銀四兩。老赫慢慢的挨次賞鑒。正是:位置群芳隨蝶采,不勞????汁引羊車。
這笑官從園中看破岱雲、馨姐私情以後,也便丟下這一條思戀之心,回傢將息幾天,懇他母親求聘蕙若”那毛氏對萬魁說了,央媒求帖。溫仲翁羨慕蘇傢之富,而且笑官是個髫年美貌的秀纔,久已有心,再無不允。一切行盤過禮已畢,笑官方至書房讀書。這回因定了親事,史氏等倍加親熱,而姊妹兩人卻躲得影都不見。溫商因女兒們大了,也就叫匠人將惜花樓側門堵斷,連那烏岱雲也衹好面墻浩嘆,有翅難飛。
光陰迅速,不覺已朔風吹凍,嶺畔舒梅。李匠山會集東傢,說明即日解館並新正回傢,不能再畝之故。衆人還未答應,萬魁接口道:“先生回府,允遂孝思,料想白駒難輓。衹是小兒久蒙訓誨,小弟又屢荷栽培,報德何時,此心曷已!”匠山道:“三載棲遲,或幸免素餐之誚,但諸郎天資各異,弟貽誚青出於藍,實還抱愧。”萬魁道:“趁溫親臺、烏親臺在此,弟有肺腑之言,還求先生慨允。”匠山道:“未審有何見諭?”萬魁道:“弟聞先生大世兄年已十四,弟女珠兒,忝屬同庚,敢煩溫兄為媒,小女願奉先生大世兄巾櫛。”匠山大笑道:“蘇兄此話說得太遠了。弟僻處鄉隅,傢素寒儉,男耕女織,稍事詩書,不要說令愛小姐,閨閣名姝,難於褻瀆,就是吾兄這等品格,衹怕蓽門圭竇,有軔高軒,此議斷乎不妥。”萬魁道:“小弟承先生開導之後,久知富不足恃,貧大可為,先生反以貧富之見居心,轉非從前一番教訓本懷了。府上道路遙遠,衹要先生一紙書來,小弟自當親送小女到府。弟意已决,幸勿固辭。”說畢,身邊取出紅緞庚帖,包着雙鳳銜珠金釵一股,遞與仲翁,轉送匠山。匠山衹得收下,亦取翠玉鎮紙一方,權為聘物。兩下又交拜了,方纔開筵暢飲,盡歡而別。笑官跟着父親回去。這富翁與貧士結親,旁人未免笑話,萬魁轉覺欣然,實是難得。自此臘盡春回,匠山定了行期,各處辭行,衆人送的程儀概不收受。拜別申象軒,申公又囑了幾句,同着蔭之,主僕五人雇船回去。溫商父子在碼頭餞行,烏岱雲亦到,還有嚮來認得的幾個朋友,惟有萬魁父子不來與餞。匠山並不介懷,衆人卻深詫異。
匠山別了衆人開船,至花田地面,遠遠望見一個花姑艇上,船頭站着多人,卻原來就是蘇傢父子。攏船相見,說道:“親臺此去,正如黃鶴衝天,不可復接,弟深愧少年孟浪,作事乖張,未審臨別贈言,何以起死人而肉白骨,願奉明教以畢餘生。”匠山道:“親臺賦性惟聰,覺迷最早,世間惟‘樂善好施’四字,庶可奉以終身,但不可祈求福田利益耳。”匠山又對笑官道:“吉士年正髫齡,自宜潛心經史,聖人三戒一章,最當三復。”笑官答應了。萬魁道:“親臺之訓,愚父子時刻銘心。弟於前日接到京中來信,小兒加捐貢生,預作北闈張本。將來師生一同科舉,還祈照應。”匠山道:“這個自然。”萬魁道:“小弟附具錦衣一箱、鋪蓋一副,路途稍禦春寒,千祈笑納。”匠山道:“推解之惠,固不敢辭,衹是小弟幸不至如乞食子胥,吾兄可不必為綈袍範叔。”萬魁道:“這衣被之物,不過長途應用,親臺若再推托,得無近於矯情?”匠山道:“領教承情,不敢言謝。”痛飲一回,分手別去。
萬魁謂笑官道:“方纔先生的話,你當謹志。我趁此船進城,拜賀新正,大約兩三天耽擱,你自回去吧。”笑官即同幾個傢人回傢。
到了廳後,二門丫頭接了氈包。來到母親房裏,卸了外褂,便躺在母親床上,說道:“今日喝了幾杯酒,走許多路,腿酸得緊。”毛氏道:“你那臉還是飛紅的,想是走乏了。”因叫巫雲替他捶腿。這笑官是見不得女人的朋友,自與素馨拆開之後,在書房着實難熬,衹巴着放學回來,將丫頭們解渴。無奈父親更加嚴厲,衹教他住在外書房讀書,不過日裏頭有事進來,夜間都宿在外面,弄得笑官英雄無用武之地。這日巫雲與他捶腿,他趁着母親轉眼,便捏手捏腳起來。巫雲不敢作聲,衹是微微的笑。他便對毛氏說道:“父親有幾天回來,外邊冷冷清清的,我就宿在裏頭房裏罷。”毛氏道:“橫竪那邊是空的。
我對你父親說了幾回,說你該睡在裏頭,你父親不依,他說要等你娶了媳婦纔許進來。如今你父親不在傢,你就在裏頭睡幾天。
我叫丫頭們收拾房子去。那邊原有兩個小丫頭、兩個老媽子看守,你怕冷淨,我再叫幾個大些的作伴就是了。”笑管道:“好母親,那不幹不淨的我不愛,就叫巫雲去收拾罷。那毛氏笑了一笑,就叫巫雲、楚腰兩個去鋪床挂帳、暖被熏香。
笑官與妹子們吃了晚飯,吃得酩酊大醉,這毛氏叫巫雲、峽雲兩個扶着,自己送他進房,看他睡好了,叫楚腰、岫煙睡在榻前作伴,分付道:“大相公晚上要什麽,不許躲懶。”又叫兩個小丫頭、兩個老媽子睡在兩廊照應,自己回房。笑官原不十分大醉,聽得母親去了,一個翻身,叫巫雲拿茶。原來這巫雲在衆丫頭中最為姣麗,笑官久已畜心。毛氏因他年紀大了,怕他引誘笑官,所以不叫他作伴。這裏兩個丫頭楚腰、岫煙,都是中材之貌。聽得笑官喚茶,岫煙推楚腰上去,楚腰道:“他喚巫雲,不喚你我。”笑官叫喚了兩回,岫煙衹得倒茶遞上。笑官道:“巫雲呢?”岫煙道:“巴巴的叫他做什麽,他陪着太太,沒有來,難道我們就伏侍不上麽?”笑官道:“不是這等說。衹你一個在這裏?還有誰?”岫煙道:“還有楚腰。廊下四個,原是嚮來在這裏看守的。”笑官道:“這裏不用多人,楚腰且睡在外房,一人一夜,輪班伺候罷。”那楚腰去了。岫煙關上房門來接茶杯,笑官扯住他的手道:“你不要打鋪,我們一床睡罷。”岫煙道:“我沒福,嚮來不慣與男人睡,還是去叫巫雲來陪你罷。”即脫了手,帶着笑去鋪他的被褥。笑官赤身跳下床來,一把拿住,剝個精光,一同入被,說道:“你今年幾歲了?”岫煙道:“奴十四歲了。”笑官道:“傻丫頭,十四歲還不懂事!且試試看,我也不是童男子,你權做巫雲。”這丫頭衹得咬牙忍受。到了次日,楚腰也難免這一刀。
也就算笑官少年罪孽。
三人纏了四五夜,萬魁已自回傢,笑官仍舊搬出去。
萬魁分付道:“你丈人、嶽母很想着你,你明日須進城一走。但燈節之夜,不可任性猖狂。”笑官在傢納悶,一聞此言,連聲答應。
到了次日,帶了蘇邦、阿青進城。來到溫傢,見過老夫婦及兩位姨娘。溫商有事出門,史氏擺了酒席管待笑官。
笑官要請馨姐相見,素馨那肯出來,因史氏着緊催他,衹得出來見了一禮。笑官還指望他同席飲酒,誰知一福之後,即便回房。史氏道:“大相公不知,他今年三月出閣了。”笑官道:“原來大姐已定佳期,容日奉賀”史氏與春郎陪笑官飲酒。
宿了一夜。次日笑官辭了史氏,一路拜賀新禧,又到廣糧廳遞了稟揭,各洋商傢亦俱拜賀。轉來又至烏必元衙內,必元款畝備至。笑官請拜見歸氏,必元領至後堂,笑官趨步上前,深深作了一個揖。原來河泊所衙署狹窄,這歸氏母女同住着三間房子,中間一個小小起坐。笑官進來,必元之女小喬未及回避,笑官早已看見,覺得豔麗過人,暗地想:“老烏竟有這麽個女兒,與乃兄截然兩樣!”歸氏一面請他坐下,丫頭遞上茶來。那小喬纔慢慢的躲進房去,卻在房門挂上簾子,把笑官飽看一回,心上也十分羨慕。
須臾,笑官告辭出去。因岱雲不在傢中,便欲告退,必元那裏肯放,說道:“難得世兄到此,小兒因到中堂司去賀節,明日一定回來,務必暫屈幾天。這裏什麽頑意兒都有,不過地方狹小,有褻世兄。”就叫人把蘇少爺的傢人畜住待飯,一面備酒筵相待。必元因他是個富傢公子,將來很有想頭,執盞殷勤,酒席豐美。吃完了飯,親送他至裏邊房中安歇,又告訴他道:“這是小兒的臥房,蝸居暫住,幸勿見曬。這後門外邊有一小園,可以散悶。弟還有點公事,衹得少陪。”必元去了。
笑官有了三分酒意,就歪在榻上暫息片時。那蘇邦稟道:“小的要買些零碎,到大新街去走一遭,阿青也要同去。”笑官道:“速去速來,不要與人傢爭論滋事。”二人答應出去。
笑官躺了一回,卻睡不着,坐起來拿岱雲的書本翻看。
烏傢傢人遞上茶來,笑官叫他出去。一面吃茶,一面翻弄,衹見一本書內夾着兒個海外奇方,細細的看了一遍,想道:“怪不得老烏有此風流妙具,原來是服藥養煉出來的!”忙提筆抄了。立起來閑眺,因見後門開着,想道:“老烏說有甚園子,不知是個什麽模樣的?”出得門來,但見樹木參差,韭畦菜壟,卻無甚亭臺。沿着一條磚路,迤邐前行,遠遠望見有幾樹殘梅,旁邊有幾間高閣,因走至那邊。那房子裏頭也擺着幾張桌椅榻床,上邊挂着”止渴處”三字的匾額,閣上供着一尊白衣觀音,卻極幽靜。玩了一會,轉身出來,撲面看見烏小喬分花拂柳而至,喜得笑官連忙作揖,說道:“小弟不知姐姐到來,有失回避。”小喬紅着臉,笑吟吟還了一禮,也說道:“這是小妹失於回避了。”笑官再欲開言,他已冉冉而去。笑官望了一刻,贊道:“好個聰明美貌的女子,竟出於二溫之上,我今日一見,不為無緣。”也便慢慢的回轉房中。正是:恍睹奓娥下九天,盈盈碧玉破瓜年。
前身合是張京兆,多少愁眉繞筆顛。
再說李匠山別了萬魁,揚帆前進。過了佛山,一路聽得船傢議論,近來洋匪日多,某處打劫客商,某處燒毀船衹,衹這一條路上還平靜些,夜裏卻走不得。又說塘房汛兵一半是勾連強盜的。匠山聽了,卻不在意,申蔭之頗覺擔憂。喜得吉人天相,十日之內,已抵韶關。因水淺,到不得南雄,要換船起駁,將一切行李搬上,主僕五人暫寓客店。
這麯江縣袁令與申公有些年誼,蔭之進縣拜謁,袁公畜他便飯,黃昏還未回來。匠山叫傢人把萬魁送的鋪蓋打開,內有六床被褥、四綿兩夾,洋毯被單之屬,件件鮮明,匠山頗覺感懷。又把他的衣箱開看,無非羽毛大呢的各色綿夾衣服。內有洋布包裹,覺得十分鄭重,再打開看時,一個描金小匣、六衹大元寶、赤金六錠,副啓一通,寫着:先生高懷嶽峻,大節冰堅,魁日遊於陶育之中而不覺,竊自恧焉。幸婚媾已成,攀援有自。奈文軒遄發,空𠔌音遙,耿耿此心,其何能釋!謹具白銀三百、黃金二斤,少佐長途資斧。
心共帆飛,言不盡意。
匠山看了,嘆息道:“蘇親傢如此用情,再無轉去璧還之理,衹是這項銀子,要替他想一個用法纔好。”因鎖上箱子,秉燭看書。聽得隔房有人捶胸嘆氣,因想道:“這飯店中愁嘆的朋友,一定是異鄉不得意之人,不知可是文人學士否?”又隱隱聽得”怎麽處”三字,匠山按納不住,分付傢人李祥道:“你到那邊去問這位客官,為甚的夜間長嘆。”李祥走到那邊,見是黑洞洞的不點燈火,便說道:“我傢少爺問你,為什麽夜裏頭這等嘆氣?”那人道:“少爺便怎麽,他不許人嘆氣?若是老爺,就不許人傢說話了?這飯店裏頭鬧什麽牌子,勸他休管閑事罷。”李祥道:“人傢好意問你,就這樣野氣?”那人大怒道:“那一個野?你在這地方使勢,誰怕誰!”李祥正要說話,衹見店傢拿着燈火走來,說道:“那漢子不要惹事,這兩位老爺從省中下來,是本縣太爺的親戚,你省些事罷,”那漢越發大怒道:“就是本府太爺的親戚,也管不看我鳥來!”李匠山聽得喧嚷,也就自笑多事,忙走出來喝退李祥,因陪笑拱手道:“仁兄息怒,小弟因仁兄浩嘆,所以叫他緻問,不料小價粗鹵,觸犯仁兄,望乞看小弟薄面。”那人因匠山人物雅馴、言詞謙抑,也舉手答道:“是在下衝撞了。”匠山見他雖則粗蠻,但英偉過人,一表非俗,因說道:“仁兄有何不豫之故,可好移步到小寓一談否?”那人道:“承爺見愛,怎好輕造?”
匠山道:“總是客居,何必彼此!”即同至房中。匠山分付店主備酒,那人稱謝,一揖坐下。匠山道:“不敢動問仁兄尊姓大名,因何至此?”那人道:“在下姚霍武,山東人氏。
因哥哥衛武做了這撫標的參將,特地前來看他。不料到了省城,哥哥升任福建,在下一無依靠,流落省城,緻受小人之氣。幸遇洋商蘇萬魁老爺送我五十兩銀子,算清飯錢,贖了行李,打算回鄉。去年十月到此,打聽得哥哥調任碣石副將,正想轉去投他,那知禍不單行,病了兩月有餘,盤費都已用盡,還欠了幾兩飯錢,真是進退無路。即此就是長嘆的原故了。”匠山道:“原來從前撫標中軍就是令兄。”霍武道:“正是。敢問爺尊姓大名?”匠山告訴了他,又說及蘇萬魁是親戚相好。這姚霍武喜得手舞足蹈,酒菜上來,並不推辭,一陣的狼吞虎咽。
匠山見他吃得高興,盡叫添來。一面又問他:“投奔令兄,是何主意?”霍武道:“在下一勇之夫,並無別技,衹是這兩衹手可舉一二千斤,弓馬也還嫻熟,想在這沿海地方拿幾個洋匪,為朝廷出力,博一個蔭子封奔。酒飯夠了,就此告辭。”
匠山見他直截爽快,因說:“吾兄自是英雄本色,小弟薄有資斧,即當分贈,以助壯行。”霍武道:“怎麽好叨惠?”匠山即叫傢人開了箱子,將萬魁所送三百銀子取出,說道:“此原係蘇捨親所贈之物,即以轉贈姚兄。”霍武道:“此去惠州,不過二三十金就夠了,何用這些?”匠山道:“緩急時有用,小弟的盤費有餘,姚兄不必過遜。”霍武道:“李爺磊落,在下何敢固辭,衹是還有一言懇求應允,方可領謝。”匠山道:“有何見諭?”霍武道:“倘蒙不棄鹵莽,願乞收為義弟,不知可能俯就?”匠山道:“意出天真,一言已决。”霍武撲的便拜,匠山扶起,重又交拜,兄弟稱呼。
申蔭之也便回來見過,說起轉請縣裏雇船。霍武道:“洋匪橫行,他那裏怕什麽官府?即梅嶺旱路,亦竊盜蜂生。兄弟送哥哥到了南安,然後轉來。”匠山道:“一發妙極,我也不忍遽別。”明早,真個一同下船。路上,匠山還有許多勸諭開導之處,霍武感激領命。一直送過梅嶺,下了船,方纔灑淚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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