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类 不能回避的現實:鄉痛 Can not evade the reality: Township pain   》 第7節:我的父親      李勇 Li Yong

  我的父親
  我父親有三兄弟,他排中間。大伯後來官至縣某局局長兼副縣長,算是小有成就了。大伯一傢住在縣城裏,在我的記憶裏他們從沒有一起回來過,即使直到現在我對他們傢的印象仍然是模糊的,大伯的四個孩子中我有兩個素未謀面,另一個也僅僅衹有一面之緣。記得我小學五年級的那個暑假,因為當年我哥考上了縣一中,於是父母讓我們先行到大伯傢看望看望他們,一來求得日後有個照應,二來也可以讓我兄弟倆見見世面,因為我們長這麽大都還沒到過縣城呢。我哥和我便提着三四十斤糯米、幾個雞蛋,還有一隻小母雞去了縣城。我們花了好大波折纔找到大伯傢,敲了門,開門的是一個老年婦女(後來纔知道這是伯母,但之前我們都沒打過照面),當知道我們找誰之後,她回答說他不在,開會去了,語氣頗兇,說完還拿起了掃把(後來她解釋說當時是想掃地),我們都以為她要趕我們走,嚇得一溜煙跑出了縣政府大院。沒地方可去,我們就在街上晃悠了一陣,看車水馬竜,和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面,等饑腸轆轆了纔買了點東西吃,然後回傢。可到了車站我們纔發現車費不夠了(吃午飯的錢可不在我們的預算經費範圍內),不得已衹有走路回傢。縣城距傢25公裏左右,我們就那樣提着帶來的米、小母雞及雞蛋一尺一尺地“量”回去,中途還得不時把小母雞放出來給它喂點水和米,免得它死了的話我們回去了不好交代。
  從那以後我對大伯一傢的感覺由神秘變成了敬畏。漸漸懂事之後,我明白了大伯他們其實是看不起還在農村的我父親和叔叔。我爺爺93年去世以前大伯每年都會回來一兩次,通常上午回來,吃了午飯後回縣裏去,有幾回還呆了一個晚上纔走。等我爺爺去世之後,大伯就衹有每年清明之前傢族掃墓的時候纔回來一次了,而且似乎從沒在哪傢吃過一次飯,到後來就連傢門都不進去了。今年3月底我工作定了後順便回傢看看父母以及掃墓,掃墓那天上午10點大伯和他小兒子(即我堂哥)直接到了墓地,等掃完我爺爺奶奶的墓,他們就直接坐車回去了,儘管我們一再希望他們留下來吃飯,畢竟回傢一趟很難得。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了更為深刻的體會與瞭解。我常常在想,我們平時所討論的城裏人對鄉下人的歧視問題,其背後又是什麽因素在作怪呢?其實在我們所生活的社會裏,歧視無處不在,而不管在城裏還是鄉下:在城市裏呆了10年的歧視衹呆了5年的,呆了5年的歧視剛剛穿上皮鞋,褲腿上的泥巴還沒有完全幹的,而這些人又歧視鄉下人;10萬傢産的歧視1萬的,1萬的歧視窮光蛋,窮光蛋歧視負債的,負債的歧視連負債資格都沒有的……相反的因為歧視而導致了媚上:負債的諂媚窮光蛋,窮光蛋諂媚有錢的……呵呵,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大抵如此吧。在這無處不在的歧視與諂媚後面,我想更為深層次的是整體素質的低下、人格的分裂和人性的弱點。
  不過說起來還真的感謝我大伯對我父親的歧視,正是這種歧視成了促使我不斷嚮上的原動力。事實上,我第一次高考的時候,身在全縣末流中學的我毅然放棄了本科及以下志願而選擇了讀“高四”,就是因為我不願意延續我父輩的悲劇,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考不上好一點的學校,若幹年之後我哥(當時已考上了東北的一所全國重點大學)或許就會如我大伯歧視父親那樣地歧視於我了。 父親是個農民,卻以打魚作為主要收入來源。父親打魚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了,不過使用的仍然是最原始的工具,這工具也是自己動手做的,並且一般衹到很小的溪裏,或者田間水溝裏打。原先的時候溪裏水田裏魚很多,於是打得也多,並且不用走很遠,到後來田裏農藥用多了,魚也就漸漸地少了,父親打的魚就越來越少,走得也愈來愈遠,一般都在二三十裏以外的較為偏僻的地方去。父親每天早上六點多就得起床,匆匆吃了早飯就上路了,下午必須在一兩點之前趕回來,以便將打來的魚拿到五六裏外的集市上賣,這樣算來父親一天之內除了打魚,還得走上六七十裏路,也就這樣送走了一個個春秋。長期的水裏勞作使父親落下了風濕性腰疼,一到陰雨天我總能看到父親捂着腰一副很痛苦的樣子。
  在父親三兄弟中,大伯念至師範畢業,而叔叔也到了高小畢業,惟獨父親沒有上過哪怕一天的學,因為傢境不好三兄弟中必須有一人在傢協助我爺爺他們。沒上過學的父親也是三兄弟中最老實的一個,經常幹些“傻事”。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老實的父親也不時被村裏一些人所算計,連村裏那些幹部,在收諸如學校集資款等等雜七雜八的苛捐雜稅的時候,首先就直奔我傢而來,而父親被那些村幹部花言巧語一番之後,往往就“慷慨解囊”。這一點母親尤其生氣,畢竟她明白這錢來的是多麽不容易,於是每每這時母親總是埋怨父親,而父親幾乎從不頂嘴,或者是因為理虧找不到為自己辯護的理由而無以還口,於是就衹是憨憨地笑。 儘管父親沒有上過一天學堂,但卻拼了老命也要把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送到學校去。父親不擅表達自己的情感,衹是偶爾會在其他人面前說上兩句。我高中畢業那年暑假,因為放棄了考上的大專,我堂叔問我父親怎麽辦,父親說:“衹要他還讀得下去,我們做父母的再窮再纍也要供他讀下去。”這是父親在一次乘涼的時候對我堂叔所說,而我無意中聽到的,當時我心裏是一陣的酸楚。 父親平時不愛說話,而寧可在一旁靜靜地聽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我上大學以後,一般都是一年纔回傢一次,當我回到傢,父親見了我也衹笑笑,說,回來啦!然後就呆一邊聽我們講話,也許他能看到我就是一種幸福,而我,衹要看到父親的身體依然硬朗如初,也就感到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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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海南出版社
第1節:九天攬月第2節:關於爆竹第3節:關於教育(1)
第4節:關於教育(2)第5節:關於教育(3)第6節:關於教育(4)
第7節:我的父親第8節:母親(1)第9節:母親(2)
第10節:母親(3)第11節:關於醫療第12節:充滿泥濘的記憶
第13節:響水灘客第14節:擠火車(1)第15節:擠火車(2)
第16節:大學生支農日記(1)第17節:大學生支農日記(2)第18節:走着山路上學
第19節:我的一次下鄉經歷(1)第20節:我的一次下鄉經歷(2)第21節:我的一次下鄉經歷(3)
第22節:我的一次下鄉經歷(4)第23節:原鄉人(1)第24節:原鄉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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